杨亚萍
(西安科技大学 人文与外语学院,西安 710061)
多重视角下的托尼·莫里森文学价值研究
杨亚萍
(西安科技大学 人文与外语学院,西安 710061)
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尤其是199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 托尼·莫里森在国内学术界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对其研究也逐渐呈现深化、细化以及多样化的趋势。但遗憾的是,还没有出现对其人其作进行整体性和系统性研究的综述文章及论著。文章以此为切入点,对莫里森的文学价值从创作根由、黑人角色的深化和多层次化挖掘,到丰满的“人”的形象的塑造以及黑人出路探讨等多重视角进行概述及文学价值探讨。
托尼·莫里森;多重视角;文学价值
托尼·莫里森(1931- )是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她因“在小说中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富有诗意的表达方式使美国现实的一个极其重要方面充满活力”而获此殊荣。她出生于普普通通的黑人家庭,但是靠着自己的努力,逐渐成为黑人女性的佼佼者。20世纪60年代,她以极为优秀的能力在纽约兰多姆出版社担任高级编辑,她编辑的《黑人之书》,为美国黑人300多年的历史作了系统客观的介绍,这本书后来被称为美国黑人史的百科全书。70年代起,莫里森进入到了思想与活动的最活跃的时期。她在多所大学进行美国黑人文学讲座的同时,还为《纽约时报书评周报》撰写过总计30篇高质量的书评文章,广受好评。但学术界普遍认为,莫里森最杰出的成就与贡献在于她的小说创作。她在70年代就创作了《最蓝的眼睛》(1970)、《秀拉》(1973)、《所罗门之歌》(1977)等3部作品。从第1部作品至今,莫里森创作小说共计11部,除以上提到的3部之外,还有《柏油娃娃》(1981)、《宠儿》(1987)、《爵士乐》(1992)、《天堂》(1999)、《爱》(2003)、《恩惠》(2008)、《家园》(Home, 2012),而最新的《God Help the Child》(2015)发表时,她已经是84岁高龄。她自始至终的创作力,独特的思考能力以及高超的写作水平,均令人叹服。而她获得的不计其数的奖项,尤其是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正是全世界文学界以及读者对她成就的认可。
20世纪70年代对莫里森来说是重大转折的时期,从批评家转向小说家。众所周知,作家的写作往往与其所处时代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那么60年代与70年代的美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二战之后开始的黑人运动,是黑人反对种族歧视和种族压迫的大规模斗争运动,其思想和方式都是比较极端和敌对的,赖特的《土生子》和拉尔夫的《看不见的人》可以说是反映这一政治运动特点的代表作。到了60年代中期,黑人的政治世界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激进派开始分化出来,他们确信了解自身比在全世界推进种族激进主义更重要。同时,反主流文化(或称新左派)开始盛行,后期盛行的文化政策则合并了这两种反种族和反主流思潮的聚焦点,产生出新文化,这种新文化成为黑人运动政治团体的思考源泉,也成为黑人文学新阶段的创作源泉,其影响力甚至都延续到90年代。当时许多优秀的黑人作家,包括莫里森,显然受到了这种文化的影响,她积极地为黑人种族寻找除了激进以外的其他出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激进转向了保守,也不意味着她为黑人谋求福祉的初衷有了改变,而是转换了思路。这个转换的结果就是:她从撰写黑人运动的小册子、整理与黑人有关的资料等转向了文学,尤其是小说的创作。毫无疑问,文学的创作内容更广泛,影响更深刻,她的写作是有着明确的政治目的的。
这其中的深刻原因到底是什么呢?首先,莫里森对黑人应该享有而实际上却没有的公平、正义有着强烈的诉求的愿望。她本身就是黑人,而且是女作家,与黑人朝夕相处的背景使她熟知这个团体的一切,痛苦、哀伤、不公、迷茫以及风俗、文化、传说、思维、习惯等等都了如指掌,如果说她想将读者融入到黑人这个特定群体的生活之中的话,小说无疑是最得心应手的表达方式。小说中,她对每个角色的细致、准确的把握,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一点。比如《最蓝的眼睛》里黑人小女孩佩科拉,对自己黑人皮肤深深的自卑感和对“蓝眼睛”的极度渴望的描写,如果没有作者对黑人生活的深刻体察,是绝对不会有这种入木三分的描写的,那种自卑与向往在黑人族群中普遍存在,只有小说对特定人物的刻画,而非政治小册子,才能达到这种振聋发聩的效果。
其次,小说的特点就是让不被听见的声音能通过文字所设定的场景显现出来,受压抑的声音也因此得到表达。莫里森的初衷就是为黑人写作。莫里森非常关注非裔群体的生活,她曾说:“如果我写的东西不是关于(非裔)村庄或群体的,那么它就一无是处。”(Carolyn C.Denard,1991)因此,她想做的就是通过小说的方式使她所熟悉的但不被倾听与关注的非裔黑人群体的声音得以表达,因而被关注,被倾听,以至被重视。
第三,她有丰富的生活阅历,有着极其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也熟悉黑人的文化以及语言技巧。她明白小说能带给读者想象力,而这种想象力可以帮助他们了解和理解历史;而了解和理解黑人的历史,对于理解黑人的现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作品中的人物就能做到这一点,这是除小说之外的其他任何学术手段都无法企及的优点。
基于以上三点,莫里森从70年代起,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小说的创作中来。
既然是为黑人族群创作,黑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精神的、物质的、历史的、现实的问题必然都会牵涉其中。种族歧视和种族压迫是必然会涉及的问题,如不公平的政治现状与对社会现实的抗议等。但是莫里森并没有停留在黑白对峙这个表面的层面上,而是进行深刻的挖掘和反思,最后把黑人许多的悲惨遭遇归结到黑人文化无处可依的精神层面上。其实正是这一点使得莫里森的作品风格与影响大大区别于在其之前的黑人作家们,同时也使得读者们从精神层面来理解黑人的困境。在此之前的黑人文学之所以处于边缘化的尴尬境地,恐怕就在于之前的作者只强调了黑人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以及悲惨的境遇,黑人与白人之间激烈的冲突与对峙,以及为了达到其目的所创造出来的相对脸谱化的人物形象[1]。哈姆雷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作品,都是从不同的方面去重新树立黑人的主体意识,唤起黑人的民族自豪感。比如兰斯顿·休斯的《黑人谈河流》(1920)中觉醒的黑人,理查德·赖特的《土生子》(1940)中努力抗争的黑人。美国评论家罗伯特·布恩在《美国的黑人小说》一书中说:“对赖特派来说,文学是感情的净化剂——一种消除种族内部紧张关系的手段。他们的小说往往是痛苦与绝望交织的长声呼号。”[2]又如拉尔夫·埃里森的《隐身人》(1952)中失落的黑人等,则是黑人在争取民权与平等的道路上遭受挫折与失落的写照。
毫无疑问,时代的大背景决定了小说家的创作内容。所以,黑人运动到了70年代,致力于为黑人写作的作家们的思索方式呈现出与之前3种迥然不同的特点:既经历了觉醒、抗争,又有了挫折后的冷静思考,以及对出路的追寻。亚历克斯·哈利、艾丽丝·沃克以及托尼·莫里森都是这个时代黑人作家的杰出代表。他们的作品,哈利的《根》(1976)、沃克的《紫色》(1982)都呈现出这样的特征。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这个时代的作家的作品,尤其是莫里森的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黑人所处的被白人主流文化所毒害的精神困境,以及黑人们寻求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都是跟以往及同时代的黑人作家完全不同的。这正是莫里森创作的独特之处。
然而,莫里森的创作也并非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层面,从其作品中人物的特点来看,作者也是在不断的思考过程当中,并且其种族意识、民族意识、女性意识等渐趋成熟。这些不同作品中每一个主角身份的确定、内心的构建,正是作者不断思考的体现。以女性形象的塑造为例来看,最早的作品《最蓝的眼睛》中的佩科拉,从幼儿时代就从没被注入黑人文化价值观,被白人文化价值所控制,扰乱了心神,渴望着白皮肤蓝眼睛的白人标准,对自己和整个种族的黑皮肤感到丑陋与极大的耻辱,并最终成为这种扭曲标准的牺牲品。《秀拉》中蔑视传统、自我放逐的秀拉,是对高高在上的压制女性的男性主义及黑人男性主义理念的终极反叛者。这个彻底的反叛形象与佩科拉的彻底的迷失形象正好形成非常有趣的鲜明的反照。也正是莫里森对黑人女性身份确认问题的探究,到底黑人女性的理想的形象应该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在第三部作品《所罗门之歌》[3]中的女主角派拉特·戴德身上给出了答案。看起来穷困潦倒的派拉特·戴德,却是具有黑人美德的集大成者:吃苦耐劳,热爱自然,不追求物质享受,极具慈爱、大度的热心肠,不惧任何的压迫与胁迫。她身上的魅力,吸引人心的力量,正来源于她身上浓厚的黑人特质。这个形象的塑造完全有别于70年代以前的黑人女性形象。
再比如《所罗门之歌》中的麦肯·戴德Ⅱ,他的形象最初是令人极其厌恶的。他被他的黑人同胞们厌恶,因为他想尽办法变得富有,在成为富人后,对租房子的穷苦黑人残酷刻薄,榨光他们最后一分钱,即使老人或孩子也不例外。之后,用从穷苦黑人身上得来的钱去挥霍,买豪华汽车,每周开着去兜风。他也被自己的亲人厌恶着。他的妻子,受着他的冷遇,过着看似富足其实早已崩溃的日子,只在给儿子喂奶时才有存在感;他的两个女儿,为数不多的受过教育的黑人姑娘,最好的工作却是给白人充当女仆,或者被父亲当作进入更高层社会如白人社会的筹码,只可惜难以如愿,最终郁郁而活;他的亲妹妹,与他一起逃脱白人的抓捕,最终历经艰难才获得自由,可两个人却几乎不往来,一个以另一个为耻。同样,他也被白人厌恶着,只因为他的黑皮肤,由此也导致了他自己对自己黑皮肤的痛恨。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偷偷站在妹妹家破房子的后面听她们快活歌唱时流出了眼泪。这让我们对他有了重新认识,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也有着人性的光辉,有着对他的黑人身份的认同和不敢承认的自豪感,对他的妹妹有着他拒绝承认的温情与怀念。这样的细节虽小,却全然改变了曾经单一的、脸谱化的黑人形象描写。这种深层次推进的描写方式在每一部作品中都有体现,让以往的读者们读到的黑人的可笑的、愚蠢的,没有感情的等等形象趋向于完整的人性的形象。正如莫里森所说:“我始终在写一个主题,那就是爱与爱的缺失。”而有爱的人性才是完整的人性。
著名美籍非裔问题研究专家Barbara Christian,在《黑人女性小说家》(Black Women Novelists,1980)中将1970年前的黑人女性形象总结为三种:一是专横、喜剧化的妈咪形象;二是混血儿形象,混合种族的妇女,其生命必然是悲剧的;三是撒菲勒(Sapphire)形象,她主宰并阉割了黑人男性[4]。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莫里森之前,黑人文学作品中大部分女性形象都没有超出定型化的范畴,不仅黑人女性形象如此,白人女性形象也是定型化的产物,只是由于历史经验不同,种族身份各异,黑人女性与白人女性形象存在较大差异而已。但莫里森的作品打破了这一桎梏。
国内外评论界对莫里森早期作品的关注与研究都着重在莫里森对黑人女性形象的塑造上。认为她对女性形象有所偏爱。事实上这个评论确实有据可循。但考虑到她的“黑人”及“女性作家”的双重身份,就不难理解了。她对黑人女性的复杂身份曾亲眼目睹并深有体会,因此创作的主体自然是黑人女性人物,而且是形形色色的有代表性的黑人女性形象。《秀拉》中的秀拉,是一个打破传统、我行我素的追梦的黑人女孩形象。《宠儿》中获得自由的女奴赛丝,一辈子生活在失子之痛中难以自拔,却不失为是对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家庭充满了爱意的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黑人女性形象。《所罗门之歌》中的派拉特,她的家看起来家徒四壁,可是却是充满歌声的魔力之家,这个以派拉特为主的家,不仅是麦肯·戴德家族的精神支柱,也是周围穷苦黑人的精神支柱。她的独立人格,叛逆不屈服的性格,是莫里森塑造的所有黑人女性形象中的标杆与理想,正如她的名字“Pilate”(代指“领航员”)。之后,更有《恩惠》中的女性形象弗洛伦斯,她甚至超越了作为女奴对黑人的深刻仇恨,为了挽救白人女主人贝卡的生命以及自己的爱情而向他人寻求帮助。这些女性主角的构建,每一个都是超越了以往的形象,无一不是在对自我身份进行确认,以及内心的构建。
她们不再只是作为白人的奴仆,家庭的从属,社会的最暗无天日的底层,而是开始从内心里寻求出路以及自我身份的确认,无论是黑人身份的确认还是女性身份的确认。而她们的方式,无一不是坚持自己内心的价值观念和文化传统。总而言之,这些女性身份的自我追寻的过程,实际上也是莫里森对黑人文学的自始至终并不断深化的理念的体现。也就是说,从实现自我价值的生存层面来讲,黑人群体要想找回尊严和重拾身份,必须保持其群体独有的文化价值观念和宗教传统。
20世纪初, 美国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民权运动者、泛非主义者、作家和编辑杜波伊斯(W.DuBois),在《黑人的灵魂》(1903)一书中对美国黑人在现代社会中的处境作了如下概括:“一个(黑)人总是感觉到他的两重性(twoness)——自己是美国人,而同时又是黑人;感觉到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两种不可调和的努力;在一个黑色躯体里,有两种相互较量的思想,它单凭其顽强的力量避免了被撕裂开来。”[5]这句话非常准确地描述了当时美国黑人所面临的的两难处境。这种处境,其实简单来说就是身份的确定和灵魂的归属问题。身份上的自由并未解决他们内心深处的困惑。20年代的哈莱姆运动,代表了黑人新种族意识的觉醒,但未能让黑人真正在灵魂深处找到归属感。四五十年代以赖特、埃利森、鲍德温等为代表的黑人作家们,以“抗议”为武器,以仇恨和怒火表达他们的态度,以期引起白人对黑人群体的关注、思考或是畏惧,但也未能就黑人的灵魂归属问题找到答案。
到了7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如前所述,已经到达一种新的状态。这种开始自省的趋势也让莫里森对黑人种族所面临的精神困境进行重新思考。这种思考从她的作品来看,确实渐渐形成了一种比较成熟的思路。如果说1973年的《秀拉》已经开始寻找的话,那么1977年的《所罗门之歌》中的“奶娃”就已经找到了一条道路。许多学者将奶娃的“寻金之旅”总结为“寻根之旅”是非常有道理的。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奶娃”经历了从自私无情到悔恨,从对黑人的厌恶到对黑人身份的由衷喜悦,从对财富的追捧到宁可与贫穷的姑母在一起也不愿回到他们的豪宅,从对黑人宗教的鄙视到最后的追随。奶娃的“排斥”-“认可”-“追随”这一系列的转变,实际上就是托尼·莫里森想要表达的自我种族以及黑人宗教的信念。奶娃最后在南部旷野中的“飞行”意象,就是将黑人与黑人宗教真正的融合。这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就是托尼·莫里森想要将黑人群体带出“两难处境”的道路。民族自豪感在《所罗门之歌》以及之后的作品中是随处可见,并被作者作为黑人精神根源来强调的。
综上所述,美国现代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是一位将黑人文学引领到新高度的杰出作家。她的作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将美国黑人族群以非常人性化的、全面的方式呈现在广大读者面前。他们的困境,尤其是黑人女性的精神困境,是托尼·莫里森一直在关注、也一直努力寻求解决途径的问题,也是她选择写小说的初衷。她最终选择的不是以寻求白人关注获取同情,而是让黑人以黑人族群的自豪感以及黑人宗教作为“两难处境”的出路。正是这种大气磅礴的世界化民族观,使莫里森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及全世界读者的认可。
[1] 习强毅.文学作品中的美国黑人形象变化[J].时代文学(上半月),2009(6):79-80.
[2] 理查·赖特.土生子[M].施咸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前言.
[3] 托妮·莫瑞森.所罗门之歌[M].胡允桓,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4] 张良红.托尼·莫里森笔下的风景:评小说《最蓝的眼睛》叙事艺术[J].文教资料,2008(27):32-34.
[5] 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妮·莫里森与美国二十世纪黑人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柳 克
Literary Value Research of Toni Morrison under Multiple Perspectives
YANG Yap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Foreign Languages, Xi′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Xi′an 710061, China)
Since late 1980s, especially after gaining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in 1993, domestic academia′s attention on Morrison has grown dramatically, and the research on her also showed the trend of deepening, refinement and diversification. However, there are no writings of systemic and comprehensive review on Morrison and her works by now, which would be a great regret. This paper sums up and discusses the literary value of her works from multiple perspectives such as the reasons for composition, deepening of the Black roles and deep hierarchical mining, shaping of “full” human image and exploration on the way out from the dilemma for the American Black.
Toni Morrison; multiple perspectives; literary value
2016-11-17
杨亚萍(1979- ),女,陕西凤翔人,高级工程师,硕士,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I712.074
A
1009-3907(2017)01-006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