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生母亲赢得儿女监护权

侗芷

为了让没有生育能力的再婚妻子如愿当上母亲，丈夫通过代孕公司买来卵子“借腹”代孕了一对龙凤胎。然而，人有旦夕祸福。一双儿女3岁时，孩子的父亲猝然离世。为此，公婆与儿媳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夺孩子监护权的诉讼“大战”，这也是中国首例非法代孕引发的监护权纠纷案。日前，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了终审宣判，一时在国内引发极大关注……

代孕产下龙凤胎，

幸福家庭遭横祸

2014年10月初的一天，上海市闵行区居民陈曼家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争吵的一方是身为儿媳的陈曼，另一方则是她的婆婆黄佩荣，公公高天礼也在一旁为老伴助阵。76岁的黄佩荣情绪激动，吼着让陈曼拿出她和一对3岁龙凤胎儿女的亲子鉴定书，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她和两个孩子之间的亲子关系，他们就收回陈曼对孩子的监护权。

面对婆婆的强势相逼，陈曼显得有些慌乱，她分辩说当初她和丈夫一起与两个孩子做了亲子鉴定，丈夫的还在，她的可能被保姆收拾房间时弄丢了。面对她的解释，婆婆根本不信。

婆媳争吵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为什么黄佩荣要向儿媳索要她与两个孩子的亲子鉴定书呢？作为儿媳，陈曼为何表现得如此慌乱？原来，这背后陈曼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和隐情。

陈曼时年40岁，与刚去世不久的丈夫高桐7年前结婚，两人都是再婚。此前，高桐有过两次婚姻，育有一儿一女。陈曼结过一次婚，因为一直不孕，前夫向她提出了离婚。

离婚后，陈曼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并有了再婚的打算。在认识的几个男士当中，她对开有一家软件公司的高桐有了好感。高桐大她4岁，看上去斯文儒雅。两人相处期间，陈曼坦言自己没有生育能力，高桐善解人意地说，反正他也有两个孩子了，不要孩子也可以。陈曼觉得高桐为人大度有涵养，就和他走到了一起。

婚后，陈曼和高桐感情甚笃。生活中，陈曼时时流露出对孩子的喜爱以及对做母亲的渴盼。和高桐一起散步，看到别人的孩子，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有时还上前逗一逗。每次参加亲友为孩子举办的生日宴，陈曼脸上总挂着深深的失落。

看到陈曼如此想做母亲，高桐对她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我可以给你一个，不过是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能保证喜欢他（她）吗？”陈曼听后，一脸的疑惑。怕妻子误解，高桐解释说：“像咱们这种情况，想要孩子得冒点险。国家虽然禁止代孕，但由于利益驱动，社会上有一些代孕公司，只要掏钱，还是能办到的。只不过得由别的女人提供正常、健康的卵子，还得找人代孕。”

听了丈夫的解释，陈曼内心既激动又担心，怕事情真的操作成功了，将来她无法向孩子解释他们的身世。高桐说：“这种事情不能让第三方知道，咱们会把秘密带进坟墓的。”丈夫的话打消了陈曼的疑虑，她对丈夫说：“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会尽心抚养，你赶紧操办此事吧！”

2011年2月初，通过代孕，高桐有了一对龙凤胎。后来，经过健康检查及亲子鉴定后，他带着陈曼接回了两个孩子。陈曼对两个孩子十分疼爱，给儿子取名帅帅，女儿取名依依。她对帅帅和依依的照料很细心，虽然有保姆相助，但照顾孩子的事她大都亲力亲为。

一双儿女一天天长大，高桐对两个孩子也是疼爱有加，一下班就把孩子抱在怀里逗乐。自从有了儿子和女儿，陈曼浑身都是劲儿，家里也充满了欢乐与祥和的气氛。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2014年2月6日早上，高桐突然脸色蜡黄，腹痛不止。陈曼要去搀他，他摆摆手说：“快打120！”陈曼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急救车把高桐送进医院抢救，医生诊断为急性重症胰腺炎，伴有出血症状。随后，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陈曼跪求医生救救她的丈夫，然而，医生用尽了手段，最终也未能挽回高桐的生命。

公婆要夺监护权，

代孕真相遭曝光

丈夫英年早逝，陈曼悲痛万分，当时她想得最多的是，一双儿女没了爸爸，她会尽心尽力地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让陈曼纳闷的是，丈夫离世前，公婆很少到她家來看望孙子孙女，自从高桐离世，老两口三天两头就要来她家一趟。最让陈曼疑惑的是，老两口没事还到高桐生前经营的公司转悠，找公司会计问这问那。起初，陈曼对公婆很是隐忍，没想到一件事情终于导致了双方矛盾爆发。

帅帅和依依的户口原本落在爷爷奶奶家。想到两个孩子3年后就该上小学了，而陈曼父母家附近正好有个热点小学，按照上海市有关政策，孩子落户直系亲属家须满3年以上才能获得就近入学资格，于是陈曼就想把两个孩子的户口从公婆那里迁出来，落到她父母家。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公婆的警惕。

在陈曼和高桐结婚前，公婆是知道陈曼不能生育的。陈曼和高桐找代孕公司生孩子，对公婆说是取她的卵子和高桐的精子，然后找人代孕。帅帅和依依出生后，公婆对他们并不太上心，连陈曼的家门都很少登。自从高桐去世，公婆就一下子改变了对两个孩子的态度。陈曼想把孩子的户口迁出，让公婆觉得她有了外心，一怒之下，他们要求陈曼出具她与孩子的亲子鉴定书。陈曼提供了高桐生前所做的亲子鉴定报告书，公婆一看鉴定报告书是由湖北武汉一家亲子鉴定中心出具的，而且只有儿子的，没有儿媳的，他们坚持要陈曼拿出她与孩子的亲子鉴定报告。陈曼变得支支吾吾，老两口心里生疑，双方言语不和发生了激烈争吵。

和公婆发生争执后的第三天，公婆借口来看孙子孙女，又来到陈曼家里。这次公婆倒没有找碴儿，公公逗着孙子孙女玩了一会儿，婆婆还到各个房间巡视了一遍，随后，老两口就离开了。

2014年10月中旬的一天，公婆再次来到陈曼家，老两口表情严肃，说想和陈曼谈谈。公公高天礼随后从包里拿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书递给陈曼。陈曼一看，亲子鉴定书是有关她和两个孩子的，鉴定结果排除了她与帅帅和依依的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她并不是两个孩子的生物学母亲。

面对这份亲子鉴定书，陈曼有些疑惑。原来，当初面对陈曼拿不出亲子鉴定书时的慌乱，高天礼和老伴已起了疑心，他们怀疑没有生育能力的儿媳与两个孩子不存在血亲关系。于是，老两口借口来看孙子孙女的机会，由黄佩荣悄悄到陈曼的卧室采集到她的几根头发，连同两个孩子的毛发一起送到上海一家亲子鉴定中心进行亲子鉴定。

那份亲子鉴定书让陈曼顿时明白了公婆的目的。果不其然，婆婆黄佩荣晃着手中那份亲子鉴定书，以严厉的口吻对陈曼说：“这份亲子鉴定证明你和这两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这两个孩子是我们高家的血脉，我要收回对他们的监护权！”对于婆婆的决定，陈曼当即拒绝：“我养了这两个孩子几年，对他们早就视如己出，我是不会把孩子让给你们的，你们不就是想占有两个孩子应得的那份财产吗？何必遮遮掩掩！”

被儿媳点出了真实意图，黄佩荣也不客气地说：“我们当然不想遮掩，我儿子打拼多年挣下的财富，我们有资格管理好。这两个孩子我们要定了，如果你不答应，咱们就法庭上见！”公婆撂下这句话，摔门走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陈曼除了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没有别的办法。鉴于自己并不是帅帅和依依的生物学母亲，而且孩子又是通过代孕这种非法渠道得来的，陈曼担心各种证据都对自己不利，一旦走上法庭，会面临败诉的结局。想到抚养了几年的孩子可能会被生生夺走，陈曼忧心如焚。

为了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陈曼找到专业律师进行咨询。律师听了她讲述的情况，分析说，如果公婆将她告上法庭，官司的结局很难预料，因为代孕生子毕竟是不合法的，如果法院支持陈曼获得对孩子的监护权，就意味着默许或纵容代孕生子这一非法现象，这是对陈曼最不利的地方。看到陈曼忧心忡忡，律师安慰她说：“这个案件对你有利的是，两个孩子出生后一直由你抚养，应推定为你和丈夫的婚生子女，和你形成了拟制血亲关系。在监护权方面，我国法律一向强调的是保证儿童的最大利益。”

首例代孕监护权案，

两审悲喜两重天

然而，让陈曼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2015年元旦前，陈曼接到了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寄来的传票，公婆已经把她告上了法庭，他们以陈曼与两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为由，请求变更孙子孙女的监护权。

接到法院传票后，陈曼聘请律师应诉。由于此案的特殊性，法院委托权威机构进行DNA鉴定，鉴定结果为：不排除原告高天礼、黄佩荣与孙子帅帅、孙女依依存在祖孙血缘关系，可以排除陈曼为帅帅、依依的生物学母亲。这个鉴定结果对高天礼夫妇十分有利。为了打消主审法官的顾虑，高天礼、黄佩荣还提供了医院为他们出具的健康证明，而且他们还表示，他们的女儿也支持他们抚养两个孩子。

鉴于案件的特殊性及国内并没有相关判例，主审法官从保障儿童身心健康的角度出发，把原、被告约到一起进行调解，试图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高天礼和老伴很清楚，这个案件的所有证据都对他们有利，因此一直不同意调解，要求法官按事实和证据依法判决。陈曼怕判决后会失去对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曾在调解中恳求公婆能放她和两个孩子一马，两个孩子就是她的生命，如果没有了孩子，她的精神支柱就垮了。面对陈曼的苦苦哀求，黄佩荣和老伴不为所动，坚持索要两个孩子的监护权。

由于案件特殊，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前还召开了“专家法官联席会议”。经过专家评审组、合议庭的评审、商议，2015年7月29日，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对高天礼夫妇请求变更孙子、孙女抚养权一案做出判决。法院认为：被告陈曼与两个孩子未建立合法收养关系，况且代孕本身不具合法性，陈曼与两个孩子不构成拟制血亲关系，由此判决帅帅、依依的监护权归高天礼夫妇所有，被告陈曼须将孩子交由原告抚养。判决下达后，陈曼情绪激动，当庭表示会上诉。

9月，陈曼重新聘请律师，上诉到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诉请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撤销闵行区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判令两个孩子仍由她抚养。

12月26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陈曼的代理律师认为，两个孩子虽系代孕所生，但出生后一直跟随陈曼生活，在孩子的心里，陈曼就是他们的妈妈，亲子关系非常融洽，原告与这对龙凤胎之间能够形成继父母和继子女关系。本案的目的是要解决孩子的监护权问题，因此，本着对孩子的身心健康负责，从孩子今后的成长出发，法院的判决应以孩子的利益最大化为原则。

法庭辩论阶段，陈曼的代理律师还对高天礼夫妇的抚养能力及抚养方式提出了异议。律师认为，孩子的爷爷已经82岁，奶奶78岁，两人的年龄与身体条件都不适合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况且他们一审时提出要把孩子送到在外地生活的女兒处抚养。因为他们的女儿与两个孩子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彼此之间更谈不上有感情，把与陈曼建立了深厚感情的孩子送到陌生的地方，与不熟悉的人生活在一起，显然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因为案情特殊，法院庭审结束后没有当庭宣判。

2016年8月17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做出终审判决。法院认为，陈曼的丈夫代孕所生的一对子女，对陈曼来说虽系非婚生子女，但两个孩子与陈曼已经一起生活了5年，陈曼把两个孩子视为自己的子女，履行了作为母亲对孩子的抚养、照顾、教育、保护等义务，彼此感情深厚。因此，应视为双方之间已经形成了有抚养关系的继父母、继子女关系。从保护孩子的身心健康以及保证孩子顺利成长的角度出发，本院依法做出判决：撤销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改判两个孩子由陈曼抚养。接到终审判决，陈曼喜极而泣。在等待二审法院终审判决的日子里，她整日神思恍惚，以泪洗面。而现在，她的心终于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