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间天堂”到“蛮夷之地”

2017-03-20 12:35付文丽
校园英语·中旬 2017年2期
关键词:人间天堂

【摘要】英美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和《拯救溺水的鱼》尽管创作于不同的历史年代,但却分别把故事背景设在云南,对云南形象进行了刻画。在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中,云南被刻画成一个理想的“人间天堂”,而在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长篇小说《拯救溺水的鱼》中,云南是以一个落后的“蛮夷之地”形象呈现给读者的。同是一个原型,为何会在两部英美小说中会出现如此大的落差?本文就这一现象进行了探讨,并认为无论云南被塑造为“乌托邦”式的“人间乐园”还是不开化的“文明沙漠”,它均是想象建构出来的,与云南的事实不符。这是因为西方文本中的中国形象往往是同西方的思想意识、文化、政治经济和历史密不可分的,都是为服务于西方这个主体而创造出来的。

【关键词】《消失的地平线》 《拯救溺水的鱼》 云南形象

【Abstract】Created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times, both the British novel Lost Horizon and American novel 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 whose stories are set in Yunnan respectively shape the images of Yunnan. In the novel Lost Horizon by the British writer James Hilton, Yunnan is portrayed as an ideal “paradise on earth” while in 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 created by the Chinese American writer Amy Tan, Yunnan is described as a backward and barbarian land. As the same prototype, why does Yunnan greatly differ in image shaped in the two novels? Based on the discussion of this,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no matter Yunnan is shaped as “utopia” of “the paradise on earth” or uncivilized “desert civilization”, its images are constructed and not in accord with the factual Yunnan. This is mainly because the image of China in the Western texts is alway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western ideology, culture, politics, economy and history, and is created for serving the west, the subject.

【Key words】Lost Horizon; 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 images of Yunnan

一、 前言

英國作家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于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畅销小说《消失的地平线》把故事背景设在中国西南边陲之地,即川、滇、藏三省交界处,创造了一个美丽富饶、令世人所向往的 “世外桃源”、“人间天堂”——香格里拉。自该部小说问世以来,中国云南便与香格里拉结下了不解之缘。到20世纪80年代,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的中甸县就把县名改为“香格里拉”。此后,云南更是以“香格里拉”的盛名密切相连。直到现在,当人们提及云南随之便会想到“香格里拉”,反之亦然,可以说,“香格里拉”让云南家喻户晓,全球闻名。总之,希尔顿虚构的那个人间天堂已经打上了云南的烙印。此外,云南形象也在另外一部英语小说《拯救溺水的鱼》里出现过,但却是以负面形象得以呈现。同样是云南,为何在两部英美小说中的形象却如此大相径庭呢?

当代法国比较文学大师巴柔(D. H. Pageaux)认为“异国形象是在其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的总体认识”。姜智芹指出“一种异国形象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本民族对异族的了解和认识,以及异国文化在本国的传播和接受等情况,同时也折射出本民族的欲望、需求等”。换言之,异国这一他者是作为形象塑造者的欲望对象而存在的,通过塑造他者这一异国形象,形象塑造者表达了自我的焦虑、恐惧及敌意,展示了自我隐秘的欲望、迷恋及梦想,并进行自我确认。西方不是为了理解东方才塑造东方的,而是为了认同自我,确证自我才塑造东方的。这一点可以在英美文学中对中国形象的负面塑造中得到佐证。英美国家的文明发达需要中国的野蛮落后来衬托。

西方的中国形象一直都呈现出两种中国形象的现象,既美好向往又野蛮可憎,正如本文中提到的两部作品《消失的地平线》和《拯救溺水的鱼》中所塑造的两种决然不同的中国云南形象。负面的中国形象的塑造是为了确证其现代性的合理性或者说是为了参与帝国主义经济与文化道德权力的建构,使西方社会的全球扩张合法化,而正面的中国形象塑造是为了质疑或者说反省这种意识形态的权力结构,因而,往往表现出对西方现实的自我怀疑、自我反省、自我超越。简而言之,西方的中国形象更多的是虚构的,并非现实的中国。正面的有“乌托邦”式的中国形象,而负面的多染上了“意识形态”色彩。“乌托邦”式的中国形象是质疑和反省西方文化自身,而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中国形象是对西方文化的认同与维护。总之,无论是哪种形象,英美小说中的云南形象包含着想象与虚构的内容,都具有对西方文化认同的隐喻倾向,其最终目的均是服务于西方这个主体的利益。

二、《消失的地平线》:云南作为异域想象的“人间天堂”形象

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把其长篇小说《消失的地平线》(Lost Horizon)的故事背景设在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名为“香格里拉”的神秘地方。小说叙述了四个西方人在一次飞行事故中被迫降到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香格里拉。在这个神秘王国里,他们发现那里景色奇特、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而那里的人们有比正常人长几倍的寿命,他们和睦相处,专注于各自的工作,显得悠闲而自得,过着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的生活。虽然与世隔绝,但那里却拥有现代化的生活设备和藏书众多的图书馆。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俨然一个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人间天堂”。“这里简直是被群山簇拥起来的世外桃源。土地肥沃,气候宜人,这里的气候在千把英尺中横跨了温带和亚热带。”这里的居民“性格直爽幽默,淳朴,……重礼仪而快乐自在。”他们“显得悠然而自得”,并且“完美地融合了汉族和藏族的文化”,穿着整洁,容貌出色,具有其他民族所不具备的优良品质。当他们见到坐在轿上的康维等外来客人时,他们热情问候,表现得落落大方。在希尔顿的笔下,这里的居民是世界上最欢乐的人们,这里的一切都近乎完美,无可挑剔。对于从外面混乱不堪的世界而来的康维一行人来说,香格里拉这一未被污染的净土给他们带来精致的物质享受的同时也给予了他们心灵的极大滋养。在这里居住下来后,康维的内心一天天趋于宁静,逐渐感受到“香格里拉”天堂般的幸福,似乎忘记了外面的文明世界。毫无疑问,希尔顿为当时的西方人创造了一个人人梦想的人间天堂、世外桃源。西方人幸福地生活在云南的乐土上,显然,这并非事实的云南的呈现而是对西方文化自身的反省与超越的隐喻。

“一国文学中的异国形象往往是形象塑造者根据自身文化传统所进行的重组、重写,渗透着本民族的情感与观念,是一种文化构想物。”也就是说,西方的东方形象塑造者一定是从自我的切身利益出发,从而展开对东方的想象,通过美化异域的东方形象,西方利用其来对自身文化和社会现实进行解剖与批评以期望促使其社会文化产生变革。或者说,形象塑造者希望通过虚构一个美好的东方形象来反省和矫正自身的行为。希尔顿塑造的这个乌有之乡的“他者”形象也承载了批判社会现实、憧憬美好社会的功能。《消失的地平线》于1933年出版,当时,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正处于经济大萧条的社会动荡时期,失业率剧增,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加之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人们造成的心理创伤和精神摧残仍然挥之不去,人们看不到未来,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在这样的背景下,希尔顿虚构的这个人间天堂极大地迎合了人们的心理需求,因为它遥远而神秘,充满了异国情调,是人们逃离现实的精神庇护所。一方面,作为“他者”的香格里拉满足了人们憧憬、向往美好社会的诉求,另一方面,它也被利用来审视和反省西方社会现实,期望以此得到改善和提升。

事实上,西方的东方形象创作已然同西方的思想意识、文化、政治经济和历史密不可分,西方对东方形象的想象与创作“大多数时候反映出了西方的主导作用,即东方服务于西方这个主体,映射着西方的主体作用”。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并不能说明云南什么,因为香格里拉是虚构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的。可是希尔顿却把这么个不真实的地域放在中国云南的背景之下,只能说明这代表了西方人对中国的某些想象,是他们自身存在的影子,是西方人对自身现实的不满或绝望的表达。

三、《拯救溺水的鱼》:云南作为落后的“蛮夷之地”形象

华裔女作家谭恩美(Amy Tan)的长篇小说《拯救溺水的鱼》于2015年出版后就引起学术界的热议。小说叙述了12名美国旧金山游客在云南丽江以及东南亚腹地兰纳王国所遭遇的异域文化、丛林历险。有学者认为这部小說突破了她以往的写作范式,给读者呈现了一部风格迥异的小说。在这部小说里,“谭恩美对东方人多作正面描写、却把西方人描述成愚昧无知的一群人并加以讽刺,很好地解构了西方的东方形象”。然而,本论文却认为,谭恩美在这部小说中对中国的云南形象塑造依然没有摆脱她之前的创造套路,即对中国的负面描写来强化美国的正面形象,具有明显的东方主义色彩。唐海东认为,“任何观察中国的西方人,他看到的不可能全都是正面的事物,也不可能全部都是负面的事物,在叙事自己的印象时,如果他试图传达一种完全负面的中国形象,他可以过滤掉那些正面的印象,只保留负面事物,尽管这些负面事物可能都是事实。”在《拯救溺水的鱼》中有很多关于中国云南的负面描写。这或许是由于谭恩美站在西方的立场来俯视中国亦或许是其为了迎合西方主流读者的东方主义想象。总之,在这部小说中,云南以落后低劣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

在这部小说中,当美国的11名游客来到云南丽江,谭恩美对他们住的酒店、使用的餐馆和厕所作了细致的描述。他们被安置在号称丽江最豪华的酒店——新酒店,最后却发现该酒店并不豪华甚至简陋,在他们眼里“平淡无奇,房间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布置单调乏味”。多次对厕所的描述再次强化云南的落后形象。这里的厕所要么没灯,黑漆漆的,要么就是“露天的坑”,毫无隐私可言。此外,他们就餐的小饭店完全没有中国美食的美味美色,而是让人没胃口,并且卫生状况糟糕,“端上来的隔夜米饭中间还藏着蟑螂腿”。最终,除了饮食挑剔的柏哈利和随身携带防止感染痢疾药物的温迪没拉肚子外,其他人都染上了痢疾。正如唐海东所言,作为俯视着的谭恩美,她笔下的云南形象既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令人厌恶的,关键在于她的自我价值取向。从中不难看出拥有双重文化身份的谭恩美还是倾心于其中的美国文化身份的,因此,小说中反复体现出西方的优越感也就不足为奇了。简陋的宾馆、破烂的露天茅厕、糟糕的饮食卫生状况等方面的刻画凸显出的是美国的优越性。

此外,对于中国人的食材,谭恩美通过作品中的几个人物对话展示出来。“‘我们点什么吃的?本尼问道。‘不吃狗肉艾米斯喊道。‘蛇肉怎么样?鲁柏特开玩笑道。‘你说他们吃不吃猫呢?海蒂说,想着都难过。”通过他们的对话,一个怪异的文化他者形象就跃然纸上了。在西方文化中,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甚至被赋予了人性,吃狗肉如同食同类,残忍而无人性。蛇与猫则属可恶而不洁的动物。似乎中国人的餐桌上都是这些怪异的不洁之物。这无疑给读者呈现出的是一个“奇观化”的中国文化。的确,中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造就了东西南北巨大的饮食文化差异。某些民族在饮食方面确实存在某些标新立异之处,但并非人人如此,况且这种所谓的“奇观”文化也只是中国总体文化中的一小部分,并不具有代表性。但作品中对中国食材的关照无疑有效地验证了西方人眼里的那个刻板的、残忍和低级的中国形象的正确性。

与落后野蛮的中国云南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科技化的、文明的、先进的西方形象。在丽江石钟山上,柏哈利居然把神龛当作小便池。神龛是用于供奉神灵所用,充满了神圣的意味,可以想象得出它一定是汇聚了当地艺术的精髓。然而,这种充满神性的、被当地人民视为瑰宝的东西居然被西方人当作小便池使用。无艺术的云南形象瞬间跃然纸上。此外,作者用了大量笔墨对海蒂随身携带的富含蛋白质的豆条、给水消毒用的加热圈、保护胃的药品以及一系列抗菌、防蚊设备等进行描述,也旨在凸显西方的先进、东方的落后。东方主义以二元对立的视野来关照东方形象,即:先进与落后、文明与野蛮、高级与低劣等等。按照这个模式,东方是落后、野蛮、低劣的象征,是相异于处于中心的西方的他者,永远处于与西方相对立的边缘。

对以上事物进行描述的背后都有一个清晰的“潜在文本”如影随形。这实质上向读者传达一个落后野蛮的云南形象的同时,也向其暗示了那个不在场的文本(先进文明的美国形象)的存在。

四、结语

综上所述,云南在英美小说中的形象似乎经历了从“人间天堂”到“蛮夷之地”的矛盾过程。云南只有一个,形象塑造者却想象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云南形象。事实上,西方的东方形象创作已然同西方的思想意识、文化、政治经济和历史密不可分,西方对东方形象的想象与创作“大多数时候反映出了西方的主导作用,即东方服务于西方这个主体,映射着西方的主体作用”。的确,从《消失的地平线》和《拯救溺水的鱼》两部典型的英美小说来看,似乎云南形象一直处于西方文化的对立面,当西方自我反省自我批评时,云南就被塑造成正面形象

(人间天堂),而当西方自我确证自我认同时,云南就被塑造成负面形象(蛮夷之地)。《消失的地平线》将云南描述为理想的人间天堂,以此来反映对自我文化或自身处境的不满,表达改善自身社会现实的诉求。《拯救溺水的鱼》则刻画了截然相反的云南形象:落后的“蛮夷之地”。整部小说从头至尾均弥漫着先进与落后、文明与野蛮、高级与低劣的东方主义二元对立模式,云南被塑造为彰显西方优越性的他者,永远处于与西方相对立的边缘。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云南在英美小说中的形象就不断地在天使与恶魔之间来回摇摆。但是,无论其怎么变化,它均是想象建构出来的,与云南事实是不对应的。可以说,英美小说中的云南形象都是为了服务于西方这个主体而被塑造出來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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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唐海东.异域情调 故国想象 原乡记忆——美国英语文学中的中国形象[D].复旦大学,2010:181.

【基金项目】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社会类重点项目“云南形象在英美小说中的他塑及其当下自主建构研究”(2014Z154)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付文丽(1979.5-),女,曲靖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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