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纪历

2017-03-20 19:58凸凹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17年2期
关键词:乡长

凸凹,本名史長义,著名散文家、小说家、评论家。1963年生,北京房山佛子庄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房山区文联主席。

创作以小说、散文、文学评论为主,已出版著作近三十部,出版和发表作品七百余万字,被评论界誉为继浩然、刘绍棠、刘恒之后,北京农村题材创作的代表性作家。

近六十篇作品被收入各种文学年鉴、选本和大中学教材,作品获省级以上文学奖三十余项。2010年被评为北京市“德艺双馨”文艺家,2013年被授予“全国文联先进工作者”称号。

一、内心孤寂

我系性情中人,与文学独钟;青灯黄卷数载,发表文字逾百万,在故里便有些个名声。那年,地区首长不没人才,给了一顶乡长的帽子,放到乡下去“镀金”。

北京的乡长属正处级,在外省便是一介县长。文艺圈里不少朋友便生出羡意,羡我文场与官场均混得“火爆”。其中,散文家伍立杨竟说:“作家里任乡长实职的,全国就数你一个,可以为《文艺报》写一段。”我说不敢造次,作家里任高职的人多矣。他固执地说,多固多矣,均是挂职,样子货也。我仍坚拒,他不得写。

作乡长之后,果然忙;忙得中饭晚饭均有人安排。你不能不去坐预先安排好的那个席位,否则下属会说你装模作样。若给人这么一个印象,以后的工作便不太好开展。

就这么每日忙碌着。

但就怕晚上的光景。乡机关几乎都是当地干部。一到晚间,下属们都侍弄自己的婆娘去了,偌大个乡机关就剩乡长大人的房间里有灯光。

我孤坐在大而阔气的写字台前,试图写一篇什么;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白日的忙碌,已使自己的心性浮飘了,久久不能入定。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月余,内心便极不安起来。我发现离自己真实的需要愈来愈远。自己真正的需要:一、氤氲于自己痴爱的文学,写几篇好文章;二、缱绻于自己心爱的女人,说几句悄然的体己话。

就这么枯坐着,外面是厚重而寂静的夜,能听到叶子落下时与空气的摩擦声。不禁黯然神伤,失声啜泣起来。我知道,下属们听不到乡长的哭声。

二、不堪冷遇

北京文坛的几个朋友来看我,我高兴极了。因为朋友们均是率性之人,可尽情地说想说的话。便极珍惜这样的相聚,把朋友带到一家僻静的店铺,独自招待之。

有一桩犯思忖的事,便是如何安顿自己的司机。既要纵情,便难免失态;既要畅谈,便不避忌语。可司机不仅是下属,且比自己小,不想破坏他心目中乡长那尚属完美的形象,也不忍他质朴而单纯的心,受到异质观念那意外的冲击,便把他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且嘱咐店主好生招待。

与朋友相聚,果然畅快,素日的假面具已消释在不设防的心灵碰撞之中,歌哭自任之。

送走朋友,在回归的路上,司机闷头开着车,一声不吭。我看出小伙子的心情很不好,便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么?”“不。”他支吾着,再一追问,小伙子的眼圈竟红了,“今天的饭,吃得憋屈。”

原来他耿耿于被冷落的际遇。

“文人说话,没把门儿的,怕你接受不了。”

“得了吧乡长,您净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瘪了。你们有坦荡放言的胆量,我还没有默默倾听的那份勇气?看来,我这人还不如车。”

我不禁愕然,一腔的好心情顷刻间跑得杳无踪影。

三、逃避同情

我不得不到W村去,开一个有关计划生育的现场会。W村出了一个三胎生育户,影响恶劣。

那个超生户的情况比较特别:男方系初婚,女方则是带两个孩子再醮的寡妇。

那个男子叫李三,卑琐地站在一边。

“你知道不知道不允许生三胎?”

“知道。”

“知道还生,跟政府对着干?”

“咱可没那个胆量,去年怀上了,不用干部找,就做了;今年再也不想做了。”

“为什么?”

他申诉道——

她带过来的两个孩子,您猜叫我什么?叫我三哥。让他们的妈调治了一番,您猜他们叫我什么?还是叫三哥。后来听说,孩子就听他们亲奶奶的话,便去找她。我说,婶子,您给管管,好歹也是他们的长辈啊,不叫爹,叫声叔也成啊。您猜那老太太说什么?她说,叫三哥还便宜了你,依我,叫你小三比什么都痛快!我管吃管喝到头来才混了个三哥,冤不冤?!我咂摸透了,要有个叫爹的,横竖得有自己揍的根。

说完,竟如童子般咧咧哭起来。

他讲的是在情在理的理由。

但仍然要处罚,不处罚,以后的工作便不好再开展了。而我的内心,已被他的哭声弄得酸涩难耐了,处罚的那声令,久久不能说出来。合情的不合法,合法的不一定合理。乡长大人正无措于这两难境地之中啊。

我转身走出屋门,对跟出来的主管副乡长小声地说:“我有桩急事去办一下,你留下,记住,你今天收不上来罚款,就甭回来见我。”便如此这般,逃离了会场。不是我逃避责任,而是逃避那不堪一击的同情心。

四、宣泄愤怒

北京是首善之区,限养工作抓得紧,京郊的限养工作便也抓得紧。比如限制养犬,养犬户要主动到派出所交费登记领证,接受档案式管理;若不登记,执法队便将狗打死。

B村有数十条狗,却无一户登记,执法队去了数次,竟再未打到一条狗。便让派出所长去摸底。回来报告说,症结就在村主任身上。

村主任是个老好人,执法队每次打狗都事先通知他,以求得配合。但他怕得罪人,一接到通知,便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广播:“村民同志们,执法队明天来打狗,都不要跑,要主动配合执法队的工作。”

这表面是宣传动员,实际上是在通风报信。第二天执法队一到,果然一只狗的影子也未见到。

我和派出所长到了B村,专门听村主任汇报工作。村主任闭口不谈打狗的事,谄媚地笑着,问乡长中午喝什么酒。我极反感,问:

“你的限养工作怎么抓的?”

“该抓的都抓了。”

“那怎么一点成效都没有?”

“刁民油滑。”

我气愤极了,这位老哥把滑头耍到乡长头上了。

“厕所在哪儿?你带我去一趟。”我对他说。

进了厕所,我朝他点点头:“操你个娘!”

“乡长您骂谁?”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骂的就是你。”未等他反应过来,我已回屋了。

等他回来,面对一屋子的人,他低头不语。他不敢说乡长骂了他,他知道,没人相信戴着眼镜斯文温和的乡长会骂了他。

第二天,B村的养犬户都到派出所做了登记。

“怎么回事?”所长惊愕不已。我不能告诉他,只是提着两瓶好酒到B村去了。

“我知道您会来。”红着眼圈的村主任说,这位老哥,油滑得到什么时候都能给自己抄回面子。

五、杯杯苦酒

做了乡长,便穿梭于酒宴之场。人家请吃,请人家吃,是那些年官场机制必要的操作。

本乡工业欠发达,乡民多靠种粮、植果、养鱼搞一些现钱收入,曰“土里刨食”是也。在酒场之上,再大肆吞咽,便如鱼骨鲠喉,心灵放不安妥。

便搞了一个自我约束:不赴不必要的宴请,不搞不必要的宴请。出入酒宴的次数便大减。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现象:往常一到饭时,同僚及属下便都簇拥于你的左右,颇有众星捧月之势;随你到了酒桌之上,左一杯敬你,右一杯敬你,弄得你飘然有好感觉。眼下,一到要进机关食堂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一个身边人的影子,只得独自捧着一个轻巧的小饭盒,默默地咀嚼。

做了几次私访,发现在乡间的饭店,同僚及下属仍偷偷相聚,喝红咽绿,且在酒酣之时,对乡长啧以烦言,认为乡长假正经,戴着面具过日头。很想揭穿他们的把戏,但想到他们均是本地人,是一派势力,得罪了,以后的工作便不好开展,便吞下一口恶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

我还有一个原则:只要知识界文化界的朋友来,无论如何都要盛情款待。但这些朋友多是迂阔之士,反对我搞觥筹交错,吃一顿便饭,讲一番温暖可人的话乃最佳。然出于极端的尊重,我固执地以美酒陪奉。朋友们并不领我的情,亦啧以烦言,认为我为官摆阔,堕入世俗,不如以前清纯自守时那般可爱了。

于是,在官场中,我被视为异类;在文场中,我亦被视为异己。我陷入两难境地。喝下的酒便无一杯美味,杯杯苦酒也。

六、官样口味

老家有渍酸菜的传统,自幼便吃了许多酸菜,便养成嗜酸的习性。每餐若有两根酸黄瓜佐餐,胃口就大开,饭菜吃得香甜。

乡里正产着大量无污染的瓜菜,有渍酸菜最好的原料。但乡里人无渍酸菜的习惯,便没有那一种手艺,要想吃酸菜就要自己动手。

让办公室主任买了两个小缸,照着老家人的办法试着渍起来,不想竟真的渍出了好吃的酸菜。让下属们尝一尝,都感到爽口得很,吃了一口想吃第二口,便新奇地问:

“您是怎么渍的呢?”

“不复杂,将菜洗净,注入清水,少放盐就是了。”

“不会那么简单,我们也渍过,一渍就臭。”

“那是手没洗干净。”

“洗干净了。”

下属们很固执,总认为那里有不可言说的妙法。我解释不清,索性眯眯笑起来,任他们乱猜一番。这一笑,更添了一重神秘,办公室主任竟说道:“兴许乡长渍菜时发了功。”

“肯定是发了功!”众人言之凿凿。

我大笑不已。

以后的日子,下属都跟我要酸菜吃,吃得上下一片和谐。

但几个爱动脑筋的同僚,竟对乡长渍菜问题在私下里作了一番讨论。

一部分人说,从渍菜上看,乡长清白自守,艰苦朴素,是個廉洁的好官。

一部分人说,乡长渍菜无非是作一种姿态,是一种官样文章,笼络人心而已。

单纯的一个口味儿问题,竟变得如此复杂,我再也笑不起来了。

七、道听途说

自己驾车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发现一个老者在西瓜地里锄草,便下车与之攀谈。问了几句话,他不言语,便蹲下身来帮他拔草。

“城里来的大款?”他抬一下眼皮。

“差不多。”我随声作答。

“来遛遛?”

“遛遛。”

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起话来。

“听说乡里来了一位年轻的乡长?”我故意问。

“听说了。”

“乡里的干部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何以见得?”

“你知道机关干部‘四部曲和新‘四项基本原则么?”

我摇摇头,他便侃侃地讲给我听。

机关干部“四部曲”:

上午围着电话转/中午围着盘子转/下午围着色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即:打电话穷聊,合起伙来吃喝,挂着票子搓麻,搂着女人跳舞。

机关干部“新四项基本原则”:

烟酒基本是送的/饭菜基本是蹭的/工资基本是不动的/老婆基本是不用的。即,收受礼品,白吃白喝,公费开销,玩别的女人。

老者不知道我就是乡长,所以说得无所顾忌;可我知道自家的身份,心里感到,老者所说并非戏言。

八、钓者无度

乡里鱼塘多,钓者如过江之鲫。

钓者多为上级,不可怠慢,虽心中厌烦着,仍作热情安排。钓者所钓之物,均无偿奉送,所欠鱼款由乡里支付,系一大负担也。

日前,市里一家公司的老板来,且带一俏丽小女人。中午陪完饭,便去鱼塘钓鱼,客人兴致好极。

去的是精养塘。所谓精养塘,即出售前短期育肥的鱼塘,那里的鱼分量重、密度大,密度大得只要在一根木棍上拴上鱼钩,顷刻间便钓上一条,不需什么垂钓技艺。

这是为了博得客人高兴。

那个老板与俏女人对坐在鱼塘边上,一边钓鱼一边递着媚眼,喜格盈盈的一天地。

我和塘主在一边陪坐着,虽稍感疲累,亦被他们的喜气所感染,心里不曾觉得苦。

鱼太好钓了,数分钟便钓上一条白亮亮的大鱼。那俏女人高兴得扎煞着双手,笑声如银铃般响脆。我不禁感到,美丽的女人究竟美丽。

三个小时过去了,两人已钓上两百余条,有二三百斤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他们钓得忒多了,应该适可而止。要知道,一斤活鱼十元钱。

但钓者仍无收竿之意,那个小女人且愈加活泼,“我又钓上来一条!”“我又钓上来一条!”鱼塘上空穿刺着小女人亢奋而尖厉的叫声。

远处的田野里,农人们正深深地弯着腰颈,割着夏小麦。

不知怎地,我觉得眼前那个俏丽女人是那么的丑陋和可厌。

我望了一眼塘主那紫色的脸,“他妈的一个小妖精!”我低声骂道。

“妈的,小妖精!”塘主也跟着骂了一声。

九、难恤乡民

一日夜暮,某村村主任匆忙来到,曰有“刁民”捣乱,请领导出现。

便随其进村。

进得村去,村支部书记正在现场,汇报说:村里要推一条排水沟,推到一李姓村民房前,被李拦住了,言房前有一鱼坑,养有百八十斤鱼,一旦填平,损失多多。

勘察一下现场,果然有一水坑。便低声对支书说,既有鱼池,让其将鱼打净,再推也不迟。支书说,不可,此系刁民,你若让步,他气焰更嚣张,村里的工作便不好开展了。

便令推土机手强行推填。

李姓之家一片嚎啕,均匍坐在推土机前,哀声叫道:“要推,就从我们身上压过去!”

事态陷入僵局。

令手下人去了解情况,李氏说,我不是不通情达理,修排水沟惠及村民,我当然支持;然我的鱼池被填,受了不小的损失,村里理应给些补偿。这是合理的要求,但支部书记不但不答应,反污我占用公家之地擅自养私家之鱼,损失不但不补,还要罚款。

问周遭村民,皆称是,并介绍情况说,支书与李氏有三十年的宿仇,谁也不服谁。

内因明了,便上前对李氏说:“我是乡长,有事好好说,不要影响工程进度。”

李氏眼光大亮,扑通跪在面前:“乡长做主。”

“让你的家人离开推土机前,让机手正常作业,有话到你家里说。”我表现出必要的诚挚。

李氏一家回到屋里,僵局打破。

与李氏交谈,果然很讲情理:鱼苗买得贵,而时价偏低,卖了鱼之后,村里补个差价即可。

便应允了他的要求。

回到村部,支书正气咻咻地等在那里,便要求他把补偿的事落实一下。“补个屁!依着我,你大乡长把派出所的人叫来,办他个妨碍公务,铐两天完事!”其言令人愕然。

“要正面做群众工作,不要激化干群矛盾。”我说。

“不要激化干群矛盾?你当官他当民,这本身就是矛盾,这个矛盾你化解得了么?”他说。

后来听说,李氏的鱼不仅白白损失了,而且一举一动还被村里严密地监视起来。

不禁喟然长叹:乡长大人,其实无用!

十、点不亮的灯

乡机关有一座露天厕所,一到夜间,黢黑一片,如厕者,战战兢兢。

其实也有照明线路,只是没有灯泡而已。

乡里正有一电管站,令其费举手之劳,装几只灯泡,实属“正当防卫”。

令主管副乡长承办。

数日后,仍未见光明,便质询:“区区几只灯泡,怎安得这般迟钝?”

副乡长尴尬地一笑:“我人微言轻,还是您亲自部署为好。”

便把电管站站长叫来。那人毕恭毕敬,“一丁点儿小事,还劳大乡长操心,在下失职。”

灯立即就安上了。

不出三日,厕里又一片漆黑。灯丝断了。

传电管站站长来,不容细说,脆口答道:“马上就安。”

厕里就又大放光明。

又无三日,灯丝依然断了,再传电管站站长来,应之不再爽快,久久嗫嚅不语。再催问之,竟答道:“机关里养着一帮懒×,不随手关灯,整日点长明灯,不坏也邪。您得在机关会上强调一下。”

便在机关会上强调随手关灯。

依然是没人随手关灯。

灯丝依然是断。

再叫站长来,他只是嘿嘿地干笑。这时,我才明白了副乡长那尴尬一笑的含义。索性不再过问这事,令办公室主任买来手电一柄,打着活动灯光悄悄地去厕所,保着乡长大人最后的一点面子。

十一、无话可说

给我收拾办公室的,是一位三十挂零的女同志。

她原来是乡电话室的电话员,程控电话开通后,就自然而然从岗位上下来,在政府办公室当个打杂的角色。

她的先生在北京城里,她则工作在乡下,生活极不便。乡里没有直通城里的客车,她要到20里外的京保路上打车。有时周五回城,怯生生地对我说:“乡长,回家么?要回家,捎我一段。”我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只因為文化低,进城去谋不到现在这样安逸的工作,便饱尝这路途之苦。便索性让司机送她一段。

周一上班,办公室主任便问:“乡长,您让司机送她了?”

“送了。”

“您千万别惯她这毛病,让她感到多有身价似的,将来我就不好管了。”

办公室主任的话,让我很吃惊。

又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去参加一个会议,正好经过京保路口,便叫她搭个“顺风车”。她犹豫半天,才上车来。

周一上班,便看到了办公室主任青涩的表情。

她给我收拾屋子时,闷声闷气地拖地、擦桌子,拾掇得极仔细,墙角的几丝不易察觉的尘网也让她掸得干干净净。整个过程她一句话不说,让人感到很沉闷。我主动问她一些生活上的小话题,她似乎没有听到,问得急了,她抬眼看我一眼。

“我只是个干活的,跟你们领导无话可说。”便仍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窗外,办公室主任的身影晃来晃去。

我亦无话可说。

十二、土地之子

这是夏收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酝酿着一场雨。因牵系着麦收百姓的辛劳,便到田野里去,察看收割情况。

田里,联合收割机的轰鸣亦显沉闷。

几声尖厉的雷声,雨就要落下。收割机迅速退到地头,将斗里的麦粒“吐”出来,百姓赶紧往编织袋里装麦粒,扛到防雨棚下。新脱出的麦粒漫起股股灰尘,农人的汗迹便黏滞而浑浊。

不忍坐观,便与百姓一起抢装粮食。忙乱中,竟也生出神奇之力,近二百斤的袋子,扛在肩头,居然没有觉得几多分量。

麦粒都抢到防雨棚下,雨也来了。与农人挤坐着,看那雨斜斜地来,极有诗意。

“今年的麦子打得多。”我说。.

“托您的福。”农人说。

“托党的福。”

“我不是党,只是一个青年人。”

“您不只是一个青年人,是一个乡长,是父母官。”

我心头一震,便把父母官与粮食联系在一起,觉得内心要想放安妥,就不能亏了种粮食的人。

“那就让咱们一起在雨水里滚吧。”我动情地说。

“这话我们爱听。”他质朴地笑起来,递给我一支点着了的烟,“抽吧,我没病。”

“有病,我也不怕。”便大口大口地抽沾满他浓浓味道的烟。

“今晚请你喝酒,你喝不喝?”他说。

“喝,你老哥的收成酒,我为什么不喝。”

我们笑成一团。

雨停了。收获过的土地上,弥漫起一大片水气。吸一吸鼻翼,闻到了一股潮湿的黄豆粉一样的香味。“这是土地的味道。”农人说。

我大口大口地吸着这沁人的气味,不禁神清气爽,心廓大开。我找到了做乡长的感觉:所谓乡长,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地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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