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荷“走红”的文化批判

吴永强

“自从有了夏雨荷，大明湖变得很美丽。”一个小说中虚构的人物，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地方文化的重要载体的？什么样的文化心理，催生了夏雨荷的走红？济南真正的文化载体应该是谁？

为什么是夏雨荷，而不是容嬷嬷？

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若有人这么问你，该怎么回答呢？你可以这样说：“嗯，记得，不过不是夏雨荷，应该是容嬷嬷吧。”

我就经常被问，听到别人如此对话更多。外地游客来到大明湖，在假山园林里逛游一圈，然后相视而笑，女游客会拉住男伴的胳膊做摇晃状，嗲嗲地问：“皇上，您还记得那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男伴立即虎了脸，指着女伴的鼻子，义正词严道：“Shut Up！我的心里只有容嬷嬷！”

大明湖，与济南城相伴千年，无数文人墨客曾踏足此地，留下了数之不尽的壮美诗篇。诸如杜甫、曾巩、张养浩、蒲松龄、老残、老舍……却统统败给了一个纯粹虚构的夏雨荷。

上世纪30年代，梁容若在位于贡院墙根街北头的山东省立民众教育馆工作，与大明湖相隔百米。他后来写了散文《我看大明湖》，在文章最后写道：“我在湖边做客，住过整整三年，我玩味过它的春夏秋冬，我领略过它的晴雨昼夜，理解得越深，越觉到它的可爱可亲。我爱齐鲁，我爱明湖，在‘一天一地一圣人的省份，我体味到中华民族的优秀面和‘地灵人杰的真意义。”

《我看大明湖》曾长期是台湾、香港、澳门地区中学国语课的必修篇目，让千千万万台港澳同胞通过文字领略到大明湖的美景，同时也为大明湖在台、港、澳地区赢得了大陆其他自然名胜无法超越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甚至有人认为，正是因为受了这篇脍炙人口、流传广泛的散文名篇的影响，古龙在其《血海飘香》中才有意安排苏蓉蓉大明湖幽会楚留香的情节，琼瑶在《还珠格格》有意安排了乾隆御饮夏雨荷的大明湖雨荷茶的故事。

大明湖畔不只有夏雨荷，还有苏蓉蓉，那是楚留香最中意的红颜知己。且看古龙笔下的楚留香如何形容大明湖畔的苏蓉蓉：

楚留香沉吟半晌，道：“两天后，黄昏时，有个身穿淡色衣衫的少女，会到大明湖来，那时我若尚未赶回，就请你告诉她，要她等待我。”

黑珍珠突又冷笑道：“只可惜我又不认得你那位佳人，又怎么代你转告？”

楚留香笑道：“她姓苏，你一见着她，就会知道的，大明湖纵然地灵人杰，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也不会太多。”

对于与大明湖有关的文学形象的塑造，古龙和琼瑶走在了很多作家的前面。不管杜甫如何题咏“济南名士多”，王渔洋的秋柳诗社如何风流，爱情故事往往会是一个地域被普遍接受的重要环节。比如白娘子之于西湖。真实的雷峰塔，是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吴越国王钱俶为祈求国泰民安，在西湖南岸建造的佛塔。然而，在民间故事里，小青苦练法力，打败法海，雷峰塔倒塌，白素贞获救。真实的雷峰塔倒掉要到1924年，鲁迅曾写过专门的文章。

但是，人们宁愿相信雷峰塔并非1924年倒的，相信白素贞和许仙真实存在，就像相信苏小小曾在西湖畔“乘油壁车”一样。这是一种美好的文学想象，就如同现在的夏雨荷，她的性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艺，契合了人们对大明湖以及济南城市气质的想象。

然而，文学毕竟是虚构，如果将过去的虚构拿到当下的现实中，以现实存在的眼光来拼凑更多的文化契合，反而画蛇添足。

夏雨荷的才华差了李清照不知几条街

琼瑶曾明确说过，紫薇的母亲夏雨荷是她虚构的小说人物，并没有原型。如果说原型的话，仅仅只是大明湖的人文景致之美，乾隆也确实到过大明湖。

乾隆曾9次路过济南，但只有1748年进过一次济南城，他与济南的渊源和一个女人有关，但并不是夏雨荷，而是他的皇后富察氏。

1748年，乾隆巡视山东，到达济南不久，皇后富察氏因伤寒病倒了，休养了一段时间不见好转，乾隆决定起驾回京。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当车驾走到德州换成水路时，37岁的皇后却突然病逝。皇帝与皇后感情颇深，此后每次经过济南都会想起皇后，都是绕行不进城。

济南老城有一条起凤桥街，街上突然多出一个龙凤泉。3月3日，本刊记者走在这条街上，看到一处墙壁上张贴的宣传栏，其中有对龙凤泉来历的描述：

乾隆和劉墉走在济南云路街上，天降细雨，两人进一个院子避雨，初识夏雨荷。夏女取泉水为乾隆泡制了一壶雨荷茶，乾隆顿感甘甜顺畅，在济南时常常行至此处与女谈笑风声，渐渐两情相悦，有了感情。多年之后，乾隆与刘墉再次来到此处。刘墉见乾隆触景思人，便吟出“龙行踏绛气，凤去楼自空，花月正春风，最是思故人”以慰乾隆之情。于是，便有了龙凤泉之名。

寥寥百余字，却有好几处错误，比如“常常”误写作“长长”，“吟”误写作“呤”。一个济南名泉录中并未记载的泉，出现在当代人的生活中，起名字自然应该起自当下，和乾隆、夏雨荷没有任何关系。退一步讲，即使有关系，作为宣传栏，错字连篇，也不地道。

这些年来，济南以夏雨荷为素材的文化现象越来越多，“雨荷”遍地开花，大明湖畔有雨荷厅，新建的一些仿古建筑也有很多冠之以“荷”的名号。

大明湖西北侧岸边，有一个海底世界。其“水下剧场”的压轴好戏，是海底美人鱼真人秀“大明湖绝恋”，表现的是琼瑶版乾隆与夏雨荷在大明湖畔的经典爱情片段。其中，郎茂山妖怪听说夏雨荷貌美，前往劫掠，被成功打败的故事掺杂其中。

在夏雨荷的符号化进程中，更多的济南元素被淹没了，比如从古到今一长串的名士们，比如李清照。这一点，济南做的远比成都差，杜甫仅仅是在成都住过几年，写出了一些经典短诗，但其一生中大量重要作品并非在此写作，比如伟大的“三吏”“三别”，但现在人们一想到杜甫就会想到成都，杜甫草堂早已成为成都的灵魂之一。

虚构的才女夏雨荷，其才华差了李清照不知几条街。李清照，是古典才女中被大大低估的一个，说其是古代几千年中国第一才女也不为过。她的诗词，几乎每一首都堪称经典，她不仅是古典中国女性文化的集大成者，还有着极强的现代性，她的诗词中透露出的个人情绪，与现代人的情绪形成合拍。即使是就爱情故事的丰富性而言，李清照也有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作为伟大诗人的出生地，济南能够提供怎样的文化载体？现在已有的李清照纪念堂、故居等，能否完全展示这位伟大诗人的魅力？

不只有李清照，辛弃疾也几近失声，唯一出生并长期居住于现在的济南市区范围内的张养浩，也没有多少人去真正走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