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连淑能先生的《英汉对比研究》第二章“刚性与柔性”认为:英语有形态变化,句子以动词为中心,其语法“硬”,汉语没有形态变化,句子不以动词为中心,其语法“软”,并以此为由,爽快承认英语的五种基本句型,却拒绝承认汉语语法家们为汉语基本句型所做的划分,认为汉语句型只能“以功能意义为主、成分格局为辅”进行划分。本文证明:一切事物的一切“型”,都只能按“成分格局”划分;形态变化比英语丰富得多的许多语言的句子,其“成分格局”都不一定“以动词为中心”;连先生划分的汉语句型是一锅大杂烩:无数句子要么在这些“句型”中无立锥之地,要么可以同时归入几种不同的“句型”;因此,连先生划分的汉语句型是站不住脚的。
关键词:《英汉对比研究》第二章;刚性;柔性;汉语句型
作者简介:彭长江,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湖南 长沙 410081)
一、导 言
连淑能先生的《英汉对比研究》?譹?訛(以下简称《对比》)1993年版第二章原标题为“聚集与流散(Compact vs. Diffusive)”。2014年版中,该章标题改成了“刚性与柔性(Rigid vs.Supple)”。
《对比》首先以作者自己修订的《英语基础语法新编》?譺?訛中的一段作为论据:“英语有综合语的特征,受形态的约束,因而‘语法是硬的,没有弹性;汉语是分析语,不受形态的约束,因而‘语法是软的,富于弹性”。作者接着引用叶斯伯森的一段话?譻?訛作为靠山:“Analysis means suppleness,and synthesis means rigidity;in analytic languages you have the power of kaleidoscopically arranging and rearranging the elements that in synthetic forms are in rigid connexion.”
可是叶氏的“刚性”指语言各成分位置固定,“柔性”指位置灵活,可以“千变万化地安排、再安排”。而《对比》所说的“硬”指语法规则之“硬,没有弹性”,即不容违反。“软”指语法规则之“软,富于弹性”,即可以任意违反。叶氏的“刚”“柔”描写语言实体本身,《对比》的“硬”、“软”描写统辖语言实体的法则。
本文仅仅评论《对比》以“汉语语法软”为由企图颠覆语法大师对汉语句型进行的划分。
二、以双重标准或以英语标准证明汉语语法之“软”
为了证明汉语语法之“软”,《对比》首先把汉语的主语与谓语描绘成一片混沌。该书说,汉语“主语不仅形式多样,而且可有可無:它可表示施事、受事,也可表示时间、地点;可用名词、动词,也可用形容词、数量词;句子可以没有主语,也可以省略主语,还可以变换主语并予以隐含”;汉语谓语“可以是动词、名词或形容词;可以是一个动词,也可以是多个动词。还可以没有动词;可以是一个单词,也可以是多个词组;可以是连动式、兼语式、把字式、紧缩式或主谓式;可以不必与主语搭配而独立成句,构成非主谓句”。
这种评价,有的是以双重标准来对待英语语法和汉语语法,有的是以英语语法标准来衡量汉语语法。
例如,主语“可表示施事、受事,也可表示时间、地点;可用名词、动词,也可用形容词、数量词”。《对比》认为这是汉语语法“软”的表现。但是事实上,英语中也有下面这样的句子:
(1)She is washing her clothes. (施事) (2)These clothes wash easily. (受事)
(3)Today is Saturday. (时间) (4)London is the capital of the UK. (地点)
(5)To see is to believe. (动词) (6)Two plus two is four. (数词)
(7)Thank you very much. (省略主语) (8)Serves you right! (省略主语)
汉语的主语可用多种词语来充当是汉语语法“软”的表现,英语主语可用多种词语来充当则是英语语法“硬”的表现,这是以双重标准来衡量汉语与英语。
至于汉语有无主句,英语没有无主句,这是事实。但比英语综合性强得多的许多西方语言也都有无主句。例如,波兰语是一种形态变化高度发达的语言,按《对比》的逻辑,波兰语就该是一种语法非常“硬”的语言,可是波兰语里有为数众多的无主句,凡是英语中用非人称it的句子,波兰语一律用无主句表示,甚至所有的泛指主语句(相当于英语中用you,they,one为主语的句子),到了波兰语里也都用无主句,如:
(9)Pada (“it was raining”) (10)Mozna (“it is possible”)
(11)Wolno (“it is permitted”) (12)Robisz (“one does this”)?譼?訛
那么这些西方语言的语法是“软“还是“硬”?总不能又使用双重标准,说综合语有无主句是语法“硬”的表现,分析语有无主句就是语法“软”的表现吧。
《对比》认为,英语谓语部分必须有动词是英语语法“硬”的表现,汉语谓语部分可以没有动词是汉语语法“软”的表现。这是以英语语法标准来衡量汉语语法。这个问题,到第三节再详加评论。
总之,《对比》认为英语语法是一部森严的法律:“英语句子有严谨的主谓结构。这个结构通常由名词性短语和动词性短语构成。主语不可或缺,谓语动词是句子的中心,两者协调一致,提纲挈领,聚集各种关系网络。因此,英语句子主次分明,层次清楚,前呼后拥,严密规范,句式呈‘聚集型”。“主次分明,层次清楚,前呼后拥,严密规范”简直是拥有无上权威的皇帝出巡的写照。其中的“皇帝”就是那个“严谨的主谓结构”。换言之,对于《对比》来说,那个“严谨的主谓结构”就是理所当然的“英语基本句型”。
另一方面,《对比》把汉语语法描绘成没有规矩方圆的语言,就为否认汉语基本句型的存在打下了“理论”基础。所以讨论汉语句型时,就只承认汉语有“句型”,而拒绝承认汉语有“基本句型”。
三、否认“汉语基本句型”的三大理由
《对比》否认汉语也有基本句型的具体理由有三条:
1. “汉语句型不能以动词为中心”
《对比》说:“汉语的句型难以像英语那样以谓语动词为中心从形式上去划分”。
基本句型必须以谓语动词为中心来划分,这是一条英语霸权主义的理由。其霸权地位的基础,是作者反复强调的英语句子中的主谓一致。主谓一致是形态变化方面的表现。然而事实上,许多西方语言既是形态变化高度发达的语言,又跟汉语一样,有许多无动词句。例如?譽?訛:
其实英语也不例外,只是英语中无动词句不能像在其他西方语言中一样可以自由使用,而是有条件的:
(13)Jones Winner(=Jones is the Winner. 条件:报纸标题)
(14)More haste,less speed. (=More haste results in less speed. 条件:谚语)
(15)Scalpel! (=Hand me a scalpel!条件:索要物品)
(16)Fire in the hole! (条件:提出警告)
(17)No Parking (条件:公示语)
(18)What a great day today! (条件:感叹句)
从形式上划分,就一定要以动词为中心,这是一个极大的误区。
2.“汉语句型太多”
《对比》说:“汉语句型的研究结果表明,按照句子结构去划分句型,不仅型式量大繁杂(一般归纳为几十个句型不等,有的多达130多个句型),而且难以概括齐全,颇有争议。”
英语基本句型的确不多,有的说只有五个(SV,SVC,SVO,SvoO,SVOC),有的说有七个(SV,SVC,SVA,SVO,SVOA,SvoO,SVOC)。可是,这些基本句型实际上还可以根据使用的具体情况进行细分。比如说,基本句型SVC中的C可能是名词、形容词、数词、介词短语、非限定动词、名词性从句等。充当这个表语的非限定动词又有名词性的不定式与-ing分词,形容词性的-ing分词与-ed分词,等等。光是这样细分一下,就增加了10个句型。再考虑下列以形容词为表语(C)的句子,每个句子深层结构都不一样:
(19)She is eager to please. = She is eager for her to please others.
(20)The food is ready to eat.=The food is ready for people to eat it.
(21)She is afraid to jump. = She doesnt dare to jump.
(22)He is hard to convince. = For others to convince him is hard.
(23)You are kind to say so. = To say so is kind of you.
這样一来,光SVC这个句型就可以细分成15个以上的句型。其他的句型也这样细分一通,英语里的句型不也是好几十个,甚至一百多、两百多个了吗?
事实上,《对比》也承认,《牛津当代英语高级学习词典》?譾?訛根据谓语动词的类别及其与其他词语的搭配习惯,把英语造句的型式归纳为25型,《朗文当代英语词典》?譿?訛则根据词的语法特征和搭配习惯归纳出一张代码表,共80型。后来两部词典都对此作了修订和改进:前者(2002)根据词的语法和语用特征把用谓语动词造句的型式归纳为32型,用缩略字母表示,附在词典的后衬页;后者(1998)归纳出一套语法代码,共25型。
《对比》没有一一列出那几十种,甚至130种汉语句型。但是,那数量众多的汉语句型也是从少数基本句型细分出来的。汉语语法大师吕叔湘先生在其《汉语语法分析问题》?讀?訛中就指出了汉语的基本句型有哪些。他说:“句子按结构分类,可以首先分为主谓句和非主谓句,主谓句再分为动词谓语句,形容词谓语句,名词谓语句,主谓谓语句。”这就是汉语最基本的句型。就主谓句来说,只有四种。若再对动词谓语句作下一个层次的划分,还有系表句、无宾句、单宾句、双宾句、兼语句、连动句、存现句,共10种。
可是这些句型,不是以动词为中心分出来的,即使得到汉语语法界广泛认同,《对比》也拒绝承认。
3. 汉语“较宜以功能意义为主、成分格局为辅来划分句型”
《对比》否认汉语有基本句型的第三个理由是:“英语重形合,较宜以成分格局为主、功能意义为辅来划分句型;汉语重意合,较宜以功能意义为主、成分格局为辅来划分句型。”
基本句型的划分与“形合”、“意合”风马牛不相及。《美国传统词典》?讁?訛为形合(hypotaxis)所下定义为:“The dependent or subordinate construction or relationship of clauses with connectives.”《世界图书词典》?輥?輮?訛将意合定义为:“The arranging of clauses one after the other without connectives show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m.”只要是两个以上的分句连接起来,不管是用形合还是用意合,都是复句。都与基本句型无关。汉语句子主语与谓语之间、动词与宾语之间不用连接词语,《对比》肯定也无法从理论上或以实例证明“英语重形合,所以英语主语与谓语之间、动词与宾语之间必须用连接词语连接起来”。
《对比》说:“英语……较宜以成分格局为主、功能意义为辅来划分句型。”事实上,英语的五个基本句型(SV,SVC,SVO,SvoO,SVOC)或七个基本句型(SV,SVA,SVC,SVO,SVOA,SvoO,SVOC)中,全都是以“成分格局”为标准划分出来的,没有哪一个是以“功能意义为辅”划出来的。
对于汉语,《对比》却真刀真枪地“以功能意义为主、成分格局为辅”将从不同角度划分的各种汉语句子分为七大类(原版為九大类)“句型”,摆到同一层次。
四、“型”、“句型”与“基本句型”
要弄清楚英汉句型划分的是是非非,必须弄清“型”、“句型”与“基本句型”三个概念的内涵。
“型”是什么?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社科院2012),“型”的第一个意义是“模型”,即铸造器皿的模子。第二个意义是“类型”,如“脸型”、“血型”。“模型”是一个外壳包裹着不同形状的多个小空腔构成的大空腔。“脸型”是由不同形状的额骨、颧骨、鼻梁骨、颔骨与下巴骨构成的。“血型”是由血红细胞膜部分蛋白质中不同的糖基决定的。因此,不论什么“型”,所有的“型”都是由其结构决定的。
“句型”也不例外。即使不仔细研究“句”究竟是什么,也可以断定:不同的句型是构成句的部件种类、多少及线性排列决定的。吕叔湘先生说:“传统语法分析句子是把构成句子的成分分为若干种,然后按照这些成分搭配的情况说明句子的各种‘格局,或者叫做‘句型。”?輥?輰?訛
“句型”是什么这个问题,论述最清楚的是北京语言学院句型研究小组的“现代汉语基本句型”一文(鲁川等1989)。该文说:“什么是句型? 我们认为句型就是句子的结构类型。一种语言的句子是无穷的而句型是有限的。句型是从形式上对具有相同组合关系的句子的概括和抽象。句子是处于动态的话语运用单位,而句型则是处于静态的能生成句子的语言模式。句型具有概括性,抽象性,稳定性。在现代汉语里,区分句型的主要依据是句子构件的性质和它的结构形式,像句子的词序,句子成分的多少(我们认为影响句子基本结构的成分有主语、谓语、宾语、状语、补语)。充任某些句子成分的词性等,都是决定不同句型的因素。”
“基本句型”是什么?吕叔湘先生说:“语言的动态单位是:小句,句子(一个或几个小句),小句是基本单位。”(吕叔湘1979:29)。因此,“基本句型”是作为基本的动态单位“小句”(clause)的结构类型,即clause type。此外,“基本”还有一个意义,就是构成小句类型的成分,必须是必不可少的或者说最“基本”的成分。所以R. 夸克等人解释小句类型(clause types)时说:By eliminating optional adverbials from the clause structures illustrated in 2.13,we arrive at a classification of the essential core of each clause structure.(Quirk 1985:53)也就是说,clause type是把可有可无的状语从小句结构中排除出去后留下的最本质的核心部分。因此,“基本句型”是:构成小句必不可少的成分互相搭配而形成的各种“格局”。
五、当代汉语语法学家对汉语基本句型的态度与实际划分
当代汉语语法学家都继承了前辈的传统,接受、发展了前辈的研究成果。例如,胡裕树在《现代汉语》中说:“按照句子的结构和格局,可以分为单句、复句,主谓句、非主谓句等等,一般称之为句型”。胡先生认为主谓句有如下下位类型,即基本句型:名词性谓语句、动词性谓语句、形容词性谓语句、主谓谓语句。
黄伯荣先生的《现代汉语》对基本句型的划分是:
1. 主谓句:(1)名词谓语句;(2)动词谓语句;(3)形容词谓语句;(4)主谓谓语句
2. 非主谓句:(1)名词性非主谓句;(2)动词性非主谓句;(3)形容词性非主谓句;(4)叹词句;(5)拟声词句
主谓句中的动词谓语句,各家也都进一步进行了下位句型的划分:1)系表句;2)无宾句;3)单宾句;4)双宾句;5)连动句;6)兼语句;7)存现句
还有些人以谓语部分中有个什么字为标志,讨论了“是”字句、“把”字句、“被”字句、“对字句”等。但“某字句”不是基本句型,而是某个基本句型的个例,或基本句型的转换式。
六、《对比》为汉语划分的“句型”
《对比》的作者并非汉语语法家,更不是汉语语法界的权威,却试图颠覆汉语语法大师及其继承者们得到广泛认同的汉语句型的划分。
不同意大师的观点并非罪过,但必须进行令人信服的论证,证明句型可以“以功能意义为主、成分格局为辅”进行划分,划分的结果能合理地置于同一平面上,各句型之间一方面界限分明,另一方面不会让任何句子成为“无家可归”的“弃儿”。《对比》没有进行任何这样的论证,就“以功能意义为主、成分格局为辅”将汉语“句型”分为七大类:
1. 话题句,其基本格式是“话题语+评论语”
2. 主谓句,包括“施事句”、“有无句”、“描写句”、“说明句”
3. 关系句,即表达各种关系的复句。
4. 紧缩句,由复句紧缩而成,表达复句的并列、转折、假设、条件、因果、让步等关系。形式像单句,有的是单句,有的仍是复句,
5. 存现句,即表示人或事物存在或消失的句子
6. 呼叹句,即交谈中相互呼唤、应对或感叹的句子
7. 祈使句,即表达要求、命令或请求的句子
七、评《英汉对比研究》划分的汉语“句型”
为分析方便起见,我们先讨论“主谓句”,再讨论“话题句”。
1. “主谓句”中的“施事句”与“有无句”,以及“存现句”
句中动词与有关联的名词之间有“各种语义关系,即动作与施事、受事、与事、工具、时间、处所等关系以及指出其他词语之间的语义关系,如领属、同位、方式等”。以语义关系划分出来的句子类别,鲁川等的《现代汉语基本句模》一文称之为“句模”。
按照句模理论,《对比》所说的“主谓句”中的“施事句”、“有无句”以及第5种独立的句型“存现句”都不是语法方面的句型,而是语义方面的句模。“一个句模代表一种句子模式,表达一类语用‘句意,其语义成分是‘中枢事元和‘周边事元。一个‘事件由一个‘中枢事元和若干个相关的‘周边事元构成。中枢事元和周边事元所充當的语义角色分别叫作‘中枢角色和‘周边角色”。
中枢角色包括:状态、心理、关系、进化、自动、关涉、改动、转移,共9大类,26小类。
周边角色包括:主体、客体、系体、邻体、情由、时空、状况、幅度,共8大类,26小类。
《对比》所说的“施事句”以主语(周边角色的一种)的语义类别命名。如:“他在学习开车”、“她点头表示同意”,并以“施事+行为+(受事)”表示这种句模。在句模理论中,施事句的语义模式是“[施事] +【V】”。其中“施事”是所谓“周边角色”之一,就是做出某种自主行为的主体。【V】就是所谓中枢角色,不一定由动词充当,也可以由动态形容词充当,如“很热情”、“很粗暴”等。
《对比研究》所说的“有无句”以动词(中枢角色)的语义类别命名。“有无”是“关系”中的“领属”的一种。这种句模《对比》用“领有者+(没)有+被领有者”这个格式表示,句模理论则以“[领事]+【V】(领属)+[属事]”表示。如:“他有两部小车”,“她有热情,有朝气”,“此事有百利而无—弊”。
存现句,《对比》没有给出语义公式,句模理论中以“[空间] +【V】+ [当事]”或“[空间] +【V】+ [施事]”表示。所谓“当事”,只不过是“中枢角色”所陈述的对象而已,它所指的人、物、事本身不做出任何自主的行为。如“黑暗中来了一部车子”、“前面是一片稻田”。
《对比》只把这三种句模说成是汉语句型,则主语不是“施事”,动词不表示“有无”或“存、现”的汉语句子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比如说,《对比》中所举的“施事句”的例句之一“雨水促使杂草生长”,其实不是“施事句”,因为“雨水”不能作出任何自主的行为。即使主语指人,也不一定是“施事”,如“他患了感冒”、“他跌了一跤”中的“他”。因此这些句子不是“施事句”、更不是“有无句”、“存现句”;也不属于后面所说的“描写句”、“说明句”、“关系句”、“紧缩句”、“呼叹句”、“祈使句”中任何一种。只要看看本文前面介绍的“中枢角色”与“周边角色”有多少种,就可以断定汉语中有无数的句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
2. “主谓句”中的“描写句”与“说明句”
“描写句”:主语+描写语(形容词);“说明句”:主题语+说明语(名词)。这实际上相当于汉语语法界所说的形容词谓语句与名词谓语句。
但是,“形容词谓语句”与“名词谓语句”这两个概念毫不含糊。即使其他形式的句子也可以对主语进行描写或说明,都不是形容词谓语句或名词谓语句。《对比》中的“描写句”、“说明句”却做不到这一点。比如说,“房间窗明几净”、“这东西物美价廉”《对比》中的例句“房间干干净净”尽管语体色彩有点不同,但意义完全相同,“这东西物美价廉”、与《对比》中的例句“房间干干净净”,“这东西又便宜又好”也是语体色彩不同,但意义完全相同,应该都是描写句,可是“窗明几净”与“物美价廉”是联合结构的主谓词组,不是形容词。按《对比》的标准,就只好把这两句从描写句中赶出去。那么它们该属于什么句型呢?它们无处可去。
另一方面,“房间干干净净”与“这东西又便宜又好”改为“房间多干净!”、“这东西真便宜真好!”之后,是“描写句”还是“呼叹句”?应该是二者都是吧。
“今天星期日”、“我上海人”、“这箱子八十磅”是《对比》中的“说明句”的例句。“今天是星期日”、“我是上海人”、“这箱子有八十磅重”分别与它们意义完全相同,应该都是“说明句”。可是按《对比》的规定,后三句中都有动词,不能算说明句。这些句子的主语不是做出有自主行为的主体,不能算施事句。“这箱子有八十磅重”中虽有个“有”字,但“八十磅重”是个形容词短语,不是名词短语,结果这个句子一方面进不了有无句行列。另一方面进不了说明句行列,就只好望洋兴叹了。
3. “话题句”
“话题”是什么?《现代汉语词典》说:“话题:谈话的中心”。“凡是句子叙述的起点,都可以看作话题。”任何句子的主语在适当的语境中都可能成为话题。其次,所谓“评论语”是按谓语在人际交流中的作用进行划分,并没有规定必须是什么词、什么短语。因此,不但《对比》所举的三个例句(“开车他没有经验”、“婚姻的事我自己作主”、“这艘船是中国制造的”)是“话题句”,“主谓句”中所有例句在适当的语境下都可以成为“话题句”。在《对比》中,“他在学习开车”、“他有两部小车”、“房间干干净净”、“我上海人”分别是“主谓句”中的“施事句”、“有无句”、“描写句”与“说明句”的例句,但在适当的语境中,都可以变为“话题句”:
(24)“小刘哪儿去了?”“他(呀)在学习开车。”
(25)“如今他真阔气呀!”“他(呀)有两部小车哩!”
(26)“我来打扫房间。”“房间干干净净的。(不必打扫)”
(27)“听口音,你不太像本地人。”“我(呀)上海人。”
“话题句”是个动态的概念,任何一种句型中的任何一个成分,都可能在实际交流中成为话题。“主谓句”是个静态概念,只涉及句子由什么语法成分构成,句中某一部分是否在实际交流中成为话题不在考虑之列。所以“话题句”是一种多余的所谓“句型”。
4. “关系句”与“紧缩句”
所谓关系句与紧缩句有其结构上的特点,的确是句型。但是,《对比》承认它们都是复句。如果《对比》赞成复句至少由两个小句构成的观点,就没有理由把各种复句句型与各种小句句型相提并论,因为二者是在不同的层次进行划分的结果。
5. “呼叹句”与“祈使句”
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是按句子的语气划分的类别。《现代汉语词典》、胡裕树与黄伯荣都称之为句类。句类与句型划分的角度不同。句类从语气的角度划分,句型从内部结构的角度划分。在这个问题上,英汉语法是一致的。可是《对比》:一方面承认英语中的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不是独立的句型,而是从陈述句转换而来的具有不同语气的“句类”;到了讲汉语的时候,却将“呼叹句”、“祈使句”视为与“主谓句”等等并列的“句型”。事实上,“句型”好比按身体构造划分的男人、女人、两性人,“句类”好比按社会职能划分的工人、农民、商人等,二者混为一谈,荒谬已极。更为奇怪的是,陈述句与疑问句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八、结 语
划分句型,就是对句子进行分类(Categorization)。“分类”是认识、区分、理解概念、物体等等的过程。关于分类的经典观点是:类别即互相不同的群组,每一群组都具有每个成员所共有的一组特性,这些特性足以而且只能把这个群体的成员与其他群组的成员区分开来。同一层次的各个类别之间应该界限尽可能清晰,不能互相重叠。
但《对比》分出的汉语“句型”,一方面不能把所有的汉语句子都包括在内,就是说,有千千万万的句子不能归入《对比》划分的七大类句子中的任何一类,另一方面,许多句子可以同时归入从不同角度划分的不同类别之中。
《英汉对比研究》对汉语句型进行划分的结果是一锅大杂烩,如果任其在英语教育界流行,会误导无数青年学子,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