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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0 01:56/
青年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电话事情

⊙ 文 / 吴 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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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吴 泽

吴 泽:一九九〇年出生。安徽人。本文系公开发表的第一篇作品。

这段时间,陆远总是会接到陌生电话。电话里,他被误认作一个名叫“赵川”的人。虽然每次费力解释一通,挂了电话,觉得事情总算过去了,可第二天,电话却又会打来。来电时间,卡在晚上七点,一到了这当口,电话准保响起,像定好的闹铃。

碰到这样的电话,陆远一开始也觉得烦躁,但要直接挂断,对方就会没完没了地打,直到接电话。这时听对方的说辞,像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不记得在刚才,已经打了一次又一次电话,俨然梦游的人来来回回开着门,但自己毫无意识。

没把对方拖进黑名单,是因为,对方像四处在找“赵川”。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川消失不见,没了踪影,而这对她造成了相当程度上的打击,以至于显得没头没脑,做出这样的事来。

陆远刚来深圳,工作也才慢慢上手,认识的人不多,知道他新号码的,就没几个。电话打来的时候,陆远觉得诧异。听到对方要找的人是赵川,陆远知道电话打错了,但不管怎么解释,对方都像没听到,仍把自己当成所谓的“赵川”,在那里自言自语,让人理不清头绪。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人,听声音三十岁上下,但也说不准,毕竟不是站在眼前,只能想象出个大概。对方认定,陆远就是赵川,声称自己是赵川妻子,一个劲地埋怨:两个月前赵川就没了音讯,电话也始终打不通,现在总算打通了,但还是不说人在哪里,让她担心得不行。

这种情况让我疑心,应该是什么犯罪团伙,给陆远下的套子。任何人碰到这种事,能不给自己惹麻烦就不去碰,但他不这么认为。他说根本没发现对方是诈骗,因为骗子不管怎么巧妙,终归还是离不开钱的事,她从来没提过钱,应该是真的碰到了难题。

“昨天晚上,七点的时候,那个女人又打电话给我了。”吃着午饭,陆远跟我说。

“唔。”我吃着东西,支吾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赵川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几个月都不回去,”陆远看我不说话,自己在那里乱猜起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怎么都找不到。”

“可能就是这样,要么受到其他打击了。”放下汤碗,我夹起土豆块吃着,抬起头来看了看陆远,觉得他是自找麻烦。确实,不管我怎么说,他还是会接电话,这我已经猜到了。他就是这样,虽然看着总是一副和善的样子,没有脾气不跟谁争,但又十分顽固,自己认定了什么,就一个劲钻进去。这让我气恼,却也实在没有一点办法,“你自己的事情一大堆,管别人干吗呢?”

“我知道,但你不了解情况,换作是你,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也不会不管不问。”陆远吃着红烧茄子,话说完了才抬头看我一眼,像要看出我的态度来。

陆远今天,又打了红烧茄子、海带丝和八两米饭。这些天来,到了午饭的时候,他总是要打份红烧茄子,问他为什么不吃点别的,他说没什么想吃的。因为这个,我也时不时地跟他一样,会要一份红烧茄子。虽然味道不错,但天天都吃这个,到底还是会让人觉得乏味,尽管陆远看上去,像是根本吃不腻。

“这不太可能,我不想被别人骗了,一般人不可能管这种事。”我说,“你也得上点心,别给骗了。”

“是啊,但听她话里说的,不像你以为的骗子,也没有骗子会对谁说,‘晚上吃了什么’‘要照顾好自己’‘在外面散心,但也要想着家里,碰到什么事情了,就打电话跟我说’。”陆远嘴上说着这些,眼睛就亮了起来,甚至神采飞扬,十分高兴,就像娶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媳妇。

“那可说不准,一些人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会先给你点好处,然后再把你圈进套子里。”我信口开河地说,不理会实情到底怎样。“就算真像你认为的,她也是在对赵川说那些话。得记着这个,你不是赵川。”

这时候,陆远停下,放下手里的筷子,搁在碗沿上,端过旁边的汤碗,喝起紫菜蛋汤来,要把嘴里吃着的东西,一股脑冲下去。陆远看着本来就闷闷不乐,现在又有点焦躁,就好像掉进井里,抬起头发现下起了大雨。他紧盯着我,眼里十分冷静,带着不满,像是我说错了什么。但他也知道,就算换个人,也会这么说。我不过是希望他,处处留点心。

“就算是放长线,我也不是条大鱼啊。”陆远不满,大概觉得,我不肯相信他,不相信他的判断,“我现在,办了一套房子,在老家,每个月都得还两千多贷款,加上刚过来,工作还在熟悉,业绩没上去,工资就那么点,吃顿饭都得想着不能超过多少钱,每个月剩不了几个钱。我现在穷得就像被绳子套住了,下面拴着一块大石头,平时就已经要死要活的了,再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像一下子被扔到海里,整个人跟着石头,一个劲往下沉了,想逃都逃不掉。”

“都这样。”看到他停顿下来,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搁下筷子,坐起身来看着他,“谁不是活得紧紧巴巴的?月薪五千有月薪五千的生活标准,月薪两三万就有两三万的要求,工资高的就想买个好一点的房子,但只要买了房子,哪家不都是在填窟窿?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在公司我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打电话打得口干舌燥,但停下来休息三分钟都不敢,毕竟这三分钟可能就打出一个几万的单子。可就是这样,晚上回到家了,你嫂子照样没有好脸色,更不要说体恤人了,为什么呢?因为她上的这条船,四处都是窟窿。我们忙死忙活,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也没法在意那么多。就算给你一个月年假,你都不敢休息,要是休息了,下个月房贷怎么还?日子要怎么过?这个事,谁敢想?”

陆远听到我这么说,有点半信半疑,但脸上原本像揉皱纸张一样的沮丧神情,慢慢还是舒展了一些,大概觉得,别人跟他都差不多,自己的情况,也没有坏到哪里去,多少让他宽慰。就这样,他冲我点了点头,但并不像是同意我说的话,更像在确认什么。

“是啊,就是这么个情况,能有什么法子呢,都是这么过活着。”吃完嘴里的茄子,陆远抬起头来,“说实在的,要不是你给我先交了一季的房租,估计我现在早饿死了。你觉得,就我这个样,她能骗我什么呢?”

“是骗不了什么,”我干笑了一声,试着缓解一下气氛,“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碰到什么事,都得留个心眼不是?”

“这个我心里有数,不可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知自己在干吗。我就觉得,谁都有艰难的时候,能帮别人一把就去帮。说实在的,自她打来电话开始,我也没做什么,可以说什么都没做,就接个电话。听她在那里说,她要的,应该只是这个吧。是啊,我没做什么,就接个电话。既然这能让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不会想着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人逼到绝路呢?你觉得是不是?”陆远抬头看着我。

“你要能肯定对方不是在骗你,那就没什么。”我慢吞吞地说。说完,我就搁下筷子,溜着眼珠四处打量。现在,大部分的同事都吃完回公司了,我也想早点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午休时间,在外面久了,总感觉不踏实,像是倒挂在半空中,没根没底的,就算是在办公桌前椅子里坐着,也比在这里安心一点(这确实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悲)。但看样子,陆远吃完饭,大概还要几分钟,我总不能自己起身回去,留他自个在这儿。

我伸手把碗筷推到一边,抬起胳膊放在桌上,垮下肩来想放松一下。但弓着腰,突然觉得肚子胀得慌,索性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可就这么坐着,还是觉得不踏实,时不时地要拿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大概陆远也察觉出,我本意是想快点回去,他就开始吃得慌了,米饭是两口两口地扒,腮帮子转眼就撑了起来,像是把东西含在嘴里的松鼠。

陆远咽下最后一块茄子,把碗里剩的几口米饭匆忙扒进嘴里,一边大口大口吞着,一边拿起汤碗。我从裤子兜里掏出手机,滑开屏幕看了看时间,刚过十二点四十。

“我来深圳,”陆远放回汤碗,抬起脸来看我,“人生地不熟,连哪里落脚也不知,你给找了房子,又交了房租。本来没这必要,你只跟经理说,让我来公司应聘就行了,但你还是做了所有这些事。我就想讲,你刚才劝我,是为了我好。”

“你看你,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自觉地笑了笑,“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电话那头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就赶快脱身跳出来,别有什么幻想。”

“这我知道,能拿捏得好。”

“那就行。”

陆远本是周林的江西上饶老乡,大学毕业快两年了。刚毕业时,就考上了上饶的公务员,很是让旁人羡慕。上饶地方公务员的工资虽然不高,要往上升也难,但十分稳定,福利又说得过去。陆远辞掉公务员,自有他的原因。

大学里,陆远谈了个女朋友叫林宁,是省城的。两人谈了三年,本打算毕业就结婚。原想着考上了公务员,工作稳定这事就好说。但提出来,就发现女方家里,死活不同意,认定了要先在省城有一套房子,不然说什么也没用。去年年底,陆远父母搬出来家底子,又从银行贷了些钱,给他在上饶市里买了套房。但女方家里还是不同意,因为不在省城,再加上贷款买的房子,大概不想女儿去外地,更不想女儿跟着还房贷,毕竟是家里的独生女。

两人就这么分隔异地,但联系算始终都没断,女方也是打心眼里希望两个人能在一块儿吧,就跟父母商量来商量去,软磨硬泡的,可能也试了一些手段。做父母的,当然抗不过自己女儿,只能退一步:陆远要能在三年内买辆车,两人就可以先结婚,可以一起工作还房贷。

听到对方家里做了这么个妥协,只要三年内买辆十万以上的车子,就同意两个人的事。陆远觉得,这总算有了点眉目,可一想到每月的还款,公务员也就那么点工资,哪里有闲钱再买车。更不能再为难父母了,在铅山这个小县城,老两口几十年攒下来的钱都掏出来给自己买房子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辞职,换个工资高点的工作。当然,除了这些,还有更重要的考虑,他在市水利局待了这一年半,觉得没什么奔头。

⊙ 吃火(2015剧照)·张亦蕾

但辞去水利局的工作,陆远也不知道怎么是好,工资还了月供能剩下一半用来买车的工作,上饶是不好找。要说去别的地方,又没什么头绪,毕竟人生地不熟,能不能找到合意的都是问题。过年回铅山的时候,陆远跟家里正经说了这个事,父母虽然不同意他辞职,可也由着他做决定。老两口就让陆远提着烟酒,去找年前刚从深圳回家的周林,希望陆远过了年,跟着他去深圳。

周林本打算,过了年不回深圳。陆远听到这,有点心慌。但周林说,他走了公司正好缺人,陆远要真想去,他就给老于打电话,到时候直接过去入职,大概也没什么问题。因为媳妇怀了孩子,周林辞职回家,准备留在铅山工作,这样一来,方方面面就都能照顾到。可能孩子大点了,周林还是会回去。

就这样,过完了年的三月初,星期一上午十点多,陆远就来了。因为没地方去,他是直接到了公司,拉着行李箱,在大厅坐了两个小时。陆远到的前一晚,那时他已经在车上了,周林才给我打电话,说他到了之后,让我带他去找老于。我觉得,应该让他周末过来,我也能去接他,但周林琢磨着,我要带女儿小璇去练琴,可能也没什么时间,就让他星期一来了。

大老远的,陆远跑来了这里做销售,也是揣着一些决心和抱负的,毕竟他跟女朋友林宁的问题在那摆着。但可能因为之前,做的是文职,现在干起销售来,陆远像是有点不适应。不管是打电话,还是跟客户面谈,仍然不得要领,说话也没掌握相应的技巧和策略,流失了一些客户,业绩也迟迟上不来。但要是公司里平时培训,陆远也忙着参加。看样子是当真想做好这份工作,对什么都十分上心,肯用心做事,也知道摸索,老于对他也就抱着足够的耐心,没有表露出明显不满。

现在陆远已经来了两个多月,前段时间,我女儿小璇忙着小提琴考级,也是比较关键的节点,到了周末,就得带她去老师那里练琴。因为这个,我平时也没时间让他到家里吃顿饭。说来,我觉得过意不去,毕竟陆远在深圳没半个亲友。上星期,小璇总算考完了,这周末也有了时间,我就打算让陆远来家里吃顿饭。

收拾桌子准备下班时,我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晚上八点。陆远还坐在那里,一手拨着名单上的号码,一手抓着听筒放在耳边。这些天陆远开始拼命打电话,有时到了十点多才回去。记得前一会儿,陆远像是出去了一趟,大概是去接电话,七点的光景。因为坐了一整天,闹得腰酸肩痛的,吃过晚饭,我就开始站着打电话,但还是没看清楚,也没注意他过了多久才回来。

锁好抽屉,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向陆远走过去。停在陆远旁边,他还在跟客户在电话里谈着,但是听他的话语,不能说服客户。他声音有点抖,怕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又怎能让别人相信,怎么让别人下单掏腰包?

没过多久,对方挂了电话,陆远听着里面的忙音,伸手按了一下复位,准备打下一个。我拍了拍陆远肩膀,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我,脸上挂着疲倦和失望,就像掉进枯井里,跌断了腿,只能直勾勾地望着井口。

“下班回去吧?”我说,“周末了,得让自己好好休息。”

“嗯,我也想回去,但这才拿下六个。”陆远沮丧地看着我。

“慢慢来。”我冲他笑了一下,“你昨天晚上十一点走的?”

“你怎么知道?”陆远有点惊讶。

“公司里都知道了。”我说的实话,陆远昨天十一点才下班,虽然不清楚别人怎么知道这事,但一早上整个部门都传开了,“身体要紧,回去吧。再说,这都星期五了。”

陆远看了看桌上的名单,还有一大串号码没打,打过的大都画了叉。搁回电话,陆远冲我点了点头,起身开始整理办公桌。陆远的办公桌看着乱糟糟的,单子散成一堆,占了小半张桌子,文件夹也是随随便便摆着。

放好桌上的东西,陆远把椅子推到了里面。虽然决定下班回去,但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出了公司,我们向电梯走去,一路上陆远盯着地面,不言不语地朝前走着,脸上没有半点光彩,像埋在影子里一样。

从上个星期开始,陆远看上去就总是显得没精打采,大概还是工作的原因。每天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可就是谈不成,已经做了两个月仍没起色,照这么干下来,没什么劲头。但需要注意的地方,不管是大是小,该说的都给他说了,也只能靠他自己琢磨。毕竟这种事情,没有行不行,只有要不要做好。

“明天星期六,来我家吃饭吧?”我转过脸去看着陆远,“你嫂子是重庆的,做的菜会有点辣,能吃辣吧?”

“明天吗?”

“明天。”我说,“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过去就行了,坐地铁,在新安站下车,从C出口出来。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嗯,我明天有点事,”陆远有点为难,看样子确实不能来,“可能去不了。”

“那就星期天吧。”我也不想问他是什么事,既然不能去,总有他自己的原因,“星期天没事情吧?”

“星期天没事。”

“那就这么说了。”

“嗯,我要给小璇买点什么东西过去?”陆远转过脸来看了看我。

“不用了,家里什么都有,再说她也不喜欢别的,你什么也不用拿。”

“那怎么好?”

“哪里有什么不好的?”我笑了笑,“别想那么多,也别扯那些,你就当回自个家吃饭。回自个家吃顿饭,还要拿东西吗?”

“嗯,那我到时候就过去。”

“这个星期电话打得怎么样?看你几乎每天都加班到那么晚。”

“二十来个单子吧。”

“你刚来,别急,一开始都这样,我进公司的时候,两三天才能打出一个单子。”

“嗯。”他没有再说什么,看样子又让他烦躁了。都一样,任谁碰到这么个情况,都开心不起来。

出了写字楼,街上嘈杂的声浪顿时钻进耳朵里,激起了一阵阵的轰鸣,像是脑袋里锯着木头。我们并排向公交车站走去,我去城西,陆远要去城北。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过了晚上八点二十,到了家就得九点多了。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舒坦一点,就像心里堵着一块石头。

“不知道车什么时候能来,”我说,“上次九点半回去,最后一班车了,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来,回到家都快十一点了。”

“路上太堵了。”陆远盯着对面,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回家路过高架那段,每次车子都得堵个十几分钟。”

“那边修路,”我转过脸去看了一下,公交车还是没来,“车辆又多。”

“是啊。”

陆远仍心不在焉,像在担心什么,看上去急着想回家,但更像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早回去。这时候来了一辆车,虽然不是179路也不是85路,陆远还是看了过去。因为看不清,车子到了近前,陆远才有点失望地回过头来。

“可能前面那班车刚过去,我们来的时候。”

“应该吧。”陆远说,看起来也没那么忧虑了,“你回去嫂子都要睡了吧?”

“星期五,一般不睡那么早,她肯定等着我回去呢,”我冲着陆远笑了笑,“我不到家,她一个人睡没意思。”

“嫂子一定不高兴你这么晚回去,”陆远会心地笑了起来,“得让你跪一会儿吧?”

“哪里,她巴不得我到了家早点上床睡呢,这你还能不明白?”

“不明白。”陆远笑着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大实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就是活得太不明白。”

“没办法。”

“对了,那个事呢?”想到还要再等一会儿,就问了那个女人打电话的事。

“还那样,”陆远有点困惑,“她情绪算是稳定下来了,但又总觉得,她越来越缠着人。每次电话,时间都比以前久了,有时候会打到八点。”

“一个小时?”我笑了笑,“你们也是有话聊了吧?”

“你看你。”陆远说着有点慌乱,舌头打了结一样,接着低下头看了看手机,像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前面都是她在电话里自说自话,现在你开始跟她聊得一头劲了?”

“没有。”陆远语气冷淡地回了一声,“还是她在说,话光是听着都让人吃不消,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电话里。”

“嗯?”我笑了笑,“她说了什么让你吃不消?”

“她在电话里,开始跟我说些很露骨的话,就是她跟那个人之间的,非常私密的事情。”

“好像是一件香艳的事啊。”我笑了起来。

“哪里的话,你就不要拿我打趣了。”陆远晃了晃脑袋。

“对了,”我说,“还有林宁,她知道这事吗?”

“我没跟她说。”陆远看着我,“我们现在,十天半个月的能打一次电话。这个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没说是对的。”我掂量着,“这个也不好办,说了不是,不说也不是,谁知道她会怎么想。”

“是啊,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会信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个时候,85路车来了,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些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旁边等车的人纷纷拥到车门前,推推搡搡地挤了上去。我转过脸来看了看陆远,他突然显得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无助。大概他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人跟他聊一会儿,就算不能让他明白怎么做更好,也至少能让他觉得舒坦一点,不至于憋在心里堵得慌。

“车来了,”陆远抬手指了指车门,“上车吧。”

“没事,我坐下一班吧,九点半到家也不晚。”

“回去吧,”陆远又说一遍,“太晚了,嫂子担心。”

“你上车了再说吧,”我拍了拍陆远肩膀,让他别较劲,“我又不急着回去,你嫂子才不担心这个事呢。”

看到我们停在站台上没动,司机师傅关上车门,匆匆忙忙开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等车的时候,看到别的车子,在面前停下,自己明明不上去,但司机还是等那么一会儿,总让我觉得于心不安,就像是定好了时间和地点见面,却因为某些缘故没有出现,让人期待又失望。

“要是你真不想烦心这个,就把她拉进黑名单,要么直接换号码,这有什么不好办的?”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陆远一脸愁闷,“可能一开始,可以这样做,但是现在,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就像你说的那样,成了这件事这个问题里的一部分了,没法从里面脱身出来。”

“是啊,对她来说,你就是那个赵川,”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事情变得很麻烦,“但是你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她电话打来,你就接,你这么顺着她,到了后来,真要是她说你不怎么样,她就做什么给你看,难道你也要去做?你没有这份责任,没必要担着。总要了断这个事,总要跟她坦明,你不是赵川。”

“是这样吧,可能我确实让她觉得,她就是在跟赵川打电话。”

“只要别到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行。”

“真神奇。”陆远话里有点嘲讽自己的意味。

“不能说你觉得这跟游戏一样有趣。”我看了看陆远,“你也不知道自己能碰上这个事。”

“是啊。”陆远沮丧地看着地面,“可又能怎么样呢?”

“但你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耗在里面。”

“我知道。”

“但你也要清楚,这件事本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要是她真做了什么想不开的事,你也没有任何责任,不要放在心上。”

“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陆远提高声调说着,但有气无力,看来这事确实让他焦头烂额,“事情要是摊在你身上,你能坐视不管?要是她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能没有半点愧疚?因为本来可以避免,你只要稍微做点什么。”

“说不准,可能一开始,我就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要是她打了我的电话,知道是打错了,我就不可能再接,像这种每天不厌其烦的,只会拖进黑名单。”

“是啊,我给自己找麻烦,是我拎不清。”

“我可没这么说。”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我也是一只脚踩进河里,鞋子已经湿了。”

“那林宁呢?”我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你说你们十天半个月的才打一次电话,你们联系得少了?”

“跟以前差不多,一直都那样。但不怎么吵架了,这点比原来好。”说到林宁,陆远又开始焦心起来,“可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们不在一块儿,她现在,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这么断了。我自己也感觉,平淡了,可有可无一样。我说的是实话,真这么觉得了。”

“平淡点没什么不好。”我试着劝解他,“我跟你嫂子梁静,现在也是很平淡。平常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因为都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得先顾着活?但平淡归平淡,位置还在那里,动不了的。”

“希望这样吧。”陆远话音拖得有点长。

“你觉得平淡,是因为相互之间太了解了,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就是会这样,其他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不需要再用什么来表明。”

“我知道,但我不能确定,我跟她之间,是不是你说的这样。”陆远看着前面,眼里空洞洞的,像两口枯井。

“车子来了。”我说,这个时候,179刚好过了前面那个路口,能够看到半个车身。“你上车回去吧,别瞎想,心里面有数就行。”

“关键是现在,我心里也没数。”

“你得相信她。”

“我不是不相信她,”陆远看上去显得很苦恼,“是不相信我自己。”

“不相信自己什么?”我看着他,“你要是自己都不相信,还想相信谁呢?”

“不相信能方方面面都做好,”陆远低头盯着地面,“让她满意,让别人满意,也让自己满意,不相信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偿所愿。”

听到陆远这么说,我突然就理解了他的心情,理解了他的烦躁。我明白,他现在的处境让他腾挪不灵,像掉进了窄墙里,整个人卡在那儿,不着天不着地,上不来也下不去。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这个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就算我说了再多也没用。

这时候车子停了下来,车门刚好在我们面前打开。陆远转过脸来看着我,有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上车。我冲他点头笑了笑。车子开走,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车子不那么好等了。

陆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帮着梁静清洗花蛤,放下刷子,抓起梁静围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接了电话,就听陆远说,他刚出了地铁。我让他在那里等会儿,两三分钟人就到。

挂了电话,我走到梁静旁边,跟她说去接陆远,梁静点了点头,把锅里的菜花翻炒了几下,就过来拿起刷子,从水里捞出花蛤。我出了厨房,小璇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我让她把搁在沙发上的衣服拿回房间,然后打开门向外面走去。

快要到地铁站出口时,远远就看到陆远站在那里,缩着肩膀四处望着,像刚从鸡笼子里钻出来身上羽毛斜插、躲在路边的公鸡。他打量着人群,在试着搜索熟悉的身影,但没法确定我从什么方向走过去。我到了他对面,他转过脸来才留意我。发现我从人群里走了过去,陆远眼睛总算亮了一下。

陆远手里提着一袋子水果,看样子坐地铁之前就已经买好了,袋子也像是提了一路。他冲我笑了笑,向我走来,我朝他挥了挥手。走到陆远面前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然后掉转身,一起往回走。他没有多说什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脸来看着我,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也跟着沮丧起来。

“你看你,早说了不要拿东西,你这样,下次就不要过来了。”我有点气恼,“不就是吃顿饭,犯不着。”

“就买了点水果,别的也不知道小璇喜欢什么,”陆远有点慌乱,不知道我的话是不是会让他觉得,自己拿的东西没人稀罕,“总不能空手过来吧?”

“那有什么?你空手来怎么了?下次别这样了。”

“小璇喜欢吃荔枝吧?”陆远看着我,“本来想买点榴梿的,就怕她不喜欢那气味。”

“家里的都还没吃完呢。你这得拿回去自己吃。搁这里,放冰箱都得坏。”

“哪有再拿回去的。”陆远为难起来。

“走,先回家,”我推了一下陆远的后背,“回家里再说。你嫂子做了一桌子菜,辣椒没放多。你得尝一下她做的红烧鱼,准保你下次还想来吃。”

“嫂子做的菜一定好吃。”

“是啊,她做的红烧鱼可拿手了。”

到了家里进了门,停在玄关,陆远准备脱掉鞋子。但我觉得实在没必要那么多讲究,就让他直接去了客厅。小璇看到陆远进来,站起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匆忙跑去厨房打下手。

我们在沙发里坐了下来。陆远有点局促,像是不知道脚放在哪里,也不知道手放在哪里。挺直后背觉得不舒服,但弓着腰又有点不合适,两只眼睛盯着电视,虽然里面只是在播着洗发水广告。

接着,小璇走了回来,手上端着刚切好的西瓜。西瓜是下午买菜的时候在菜市买的,冰箱里放了一段时间了,吃着应该正好。托盘放在茶几上,小璇就转身回厨房了。我推了推托盘,送到陆远跟前,示意他拿起来吃。陆远就近拿了一片,开始吃了起来,我把茶几下面的垃圾篓放到他脚边,方便他吐西瓜子。

“快到国庆节了,”陆远吃掉手里的那片西瓜,转过脸来跟我说,“林宁说她要过来看我。”

“这不挺好的嘛,”我笑了笑,“你们也那么久没见了。”

“她是非要过来,觉得不放心我,怕我在外面受累。”陆远一脸恼怒,“但我心里明白,她想的不是这个,她是不相信我。就算是怕我累着,干什么不累呢?”

“别多想,她就是担心你,想看看你在这边过得怎么样。一个人在外面总是没个讲究,什么事情都能凑合。”我拿起一片西瓜,“她就是担心你这个。”

“但你也知道,这有什么可看的呢?每天电话打得要死,还谈不成几个,下班回家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家都九点十点了。这个还是好的,迟了可能还得转车,搞得十一二点才到家,躺床上动都不想动,连喝个水都嫌累得慌。还有就是,缩在那么小的房间里,八九平米,憋屈人,跟住在纸箱子里一个样,没有窗户,没有卫生间,洗个热水澡都成问题,来个人连搁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知道,是我自己要在那里租房的,自己是怎么都没所谓,但这有什么可看的?”

“一开始都一样,慢慢来,”我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把吐在手里的西瓜子用纸裹起来,“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知道我刚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那时候公司刚成立,办公的地方就是一间小公寓,哪有现在这么好的环境,也没有现在的待遇。我们销售部门一开始的那几个人,白天打电话给客户,晚上就挤在公寓里睡,没有床就睡沙发,睡不了沙发就打地铺。不说了。你能想象?”

“知道,听同事讲了。”

“凡事得慢慢来,不能急,哪有什么一口吃成胖子的,豆腐别想趁热吃。”我看了看陆远,听到我这么说,他脸色沉了下去,是想到了什么,“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想做成一件事,是真的难。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没有关系,就是要耗得你没了激情没了想法,踏实下来低头做事,你觉得豆腐凉了不好吃,但就是豆腐凉了,才能轮到放在你面前。”

“想要的时候摊不到,摊到的时候已经不那么想要了,但又没法不要。”陆远还是盯着电视,没有回头看我,尽管我盯着他一段时间了,“毕竟耗的是心血。”

“谁都想轻轻松松活着,但我们大部分的人,没这个资格。就只能想着,年轻时先苦一把,老了自己落点清福,孩子也能不再像自己一样。让人恼火的,不是来得慢,是看不到。”我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小璇娘俩正在盛着菜,应该是最后一道了,“你觉得现在这日子看不到头,觉得不是实实在在做事就能行,觉得自己大好的年华,就耗在了这房子这车子上,一辈子活着没有别的事干,净顾着怎么挣个只砖片瓦怎么安身立命了。是这么觉得吧?”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陆远压着情绪。

“看着确实只是这样了。但你要知道,你只有这个事情做好了,才能想其他的,才能让父母让自己家人安心。让父母家人安心,这也已经是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最值得一辈子去追求的了。离了这一点,我们就跟机器没什么分别了,但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才不是机器。”

“是啊,每天打电话,都觉得自己像复读机。”

“又能怎么办呢?别人不都这样?”

“但要是只想活得更像自己呢?”陆远有点不以为然,“不希望跟别人一样。”

“说明你还年轻。”我盯着陆远,想知道他这话里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只能说明这个,没有别的。”

“可能吧。”

这时候,小璇跟梁静一起从厨房走了出来,端着全都做好的饭菜。小璇把啤酒放到茶几上,帮着梁静把菜从托盘里端出来摆好,陆远也伸手跟着端菜,我起身向厨房走去,准备把起子和碗筷拿来。

“还有一个汤,这就好了,”梁静把饭菜在桌上摆好,转身要回厨房,“我先给端下来,凉一会儿。”

梁静回来,在沙发里坐下来之后,我们拿起筷子,开始吃晚饭。虽然陆远说自己不挑食的,但我还是吩咐梁静给他做了一道红烧茄子,我看他每天都吃这个,觉得应该也算是喜欢吧。下午跟梁静一块儿去菜市场,茄子非常新鲜,我就跟梁静说了一声。红烧茄子就放在陆远跟前,当然还放着酱爆花蛤,这也是梁静最拿手的菜。

吃饭的时候,刚到六点半,电视在一旁播着,没人看,就图个热闹,谁都不说话时,留个响儿。我们就这么吃着晚饭,陆远只顾面前的茄子和花蛤,胳膊也不舍得多伸一点,就是放在中间的红烧鱼,也没碰,更不要说别人面前的菜了。这样一来,连最喜欢吃花蛤的小璇,也只是看着另一边的碟子,筷子只在自个面前扫来扫去。

“尝尝你嫂子做的红烧鱼,别光顾着吃自己面前的,”我转过脸去,对着陆远说,“这武昌鱼,要吃就挑半斤多重的,鱼嫩肉细,没有多少刺,小璇就喜欢吃你嫂子做的这个菜。拿筷子尝一下。”

“刚才吃了一口,”陆远夹了鱼尾部分的一块鱼肉,冲着梁静笑了笑,“嫂子做的菜,味道比外面的还好。”

“觉得好,以后有时间就常来。”

“嗯。”陆远把鱼肉放到嘴里,点了点头。

“就当自己家一样,想来了就来,什么时候都有你的饭。”

话还没都说完,我停了下来,陆远的电话响了。这个时候,正好到了七点。可能因为都在吃着饭,陆远没接电话,只是回了条信息。刚拿起筷子,还没把菜送到嘴边,电话又响了。这次,陆远挂了电话,信息也没有回一条。

虽然又放回手机,但陆远夹起花蛤,还没抬起筷子,不出所料,电话就跟着又响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陆远掏出手机,放到沙发上,电话也调成了静音,每来一次电话,陆远就伸手滑下屏幕,挂掉。

梁静看了看陆远,又转过脸来看着我,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说点什么。确实总不能这样,吃着饭,还得隔两分钟来一个电话。例常电话也就算了,但要是真有急事,这么着也不行。

“还是接个电话吧。”我说。

“有事就接电话,在这儿还讲究那么多干吗?”梁静笑了笑,也跟着提议,“你可以到那边阳台。”

“嗯,我跟她说一下,让她晚会儿再打。”陆远点点头,尴尬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电话还是要接,”梁静忧心地看着他,“都打了这么多了,肯定是着急了。”

陆远起身朝阳台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小璇露出诧异又带着夸张的神情,觉得这种事情太古怪了,没法理解。这时候,梁静故作恼怒,看了看小璇,示意她赶快吃饭,不要好奇别人的事情。小璇看到梁静的眼神,慌忙转过身来,闷头吃饭。

陆远电话打了很久,大概二十多分钟。他回来坐下之后,就有点心神不宁,也没什么心思吃饭。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没法跟他说什么,只能跟他一块儿喝几杯啤酒。他看着不怎么想说话,我也就不再多聊。

吃过晚饭,梁静收拾好桌子,在厨房清洗碗筷。小璇明天要早起,就回了自己房间。我跟陆远两个,就坐在沙发里聊了会儿话。他喝了点啤酒,说起话来带着情绪,但我也明白,这情绪,是因为刚才的电话,虽然不清楚在电话里,他们谈了什么。

刚过八点半的时候,觉得时间不早了,陆远决定回去。他坐地铁到家也快十点了,我就没有说什么,跟着他一块儿站起身来。到了门口,我拿起他带来的水果,准备让他提回去自己吃,但陆远死活不肯,说什么拿来了哪有再提回去的道理。看到陆远实在讲不通,我就没再坚持,只跟他说下次来吃饭,就什么都不要买了。

到了街上,四下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两排店面也都关得差不多,我们向地铁站走去。送他到地铁口,我停了下来,想跟他提醒些事情,但提不提都没什么分别,毕竟该说的都已说过了,怎么做,就只能他自己把握。

就这么在地铁口站了两分钟,虽然陆远看出来,我有话要说,但他只是停在那里,没有开口问。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跟他说早点坐地铁回去。他冲我点了点头,像是什么都明白了。陆远钻进了地铁口,随着脚步下移,身影慢慢潜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就像是看着一个人,被什么东西吞了下去。

车上都是人,挤得满满当当,转个身特别困难。好在过了路口,有一群人下了车,我也总算找到一个空位。刚坐到椅子里,没几分钟,陆远打电话给我,说他有事情,要请假一天,让我替他跟老于说一下。人挤人的,在车上不方便听电话,我先答应了他,打算到公司,跟老于说完请假,再问他怎么回事。

到了公司,已经八点多了,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其他人大多数都还没来,但老于应该在办公室了。我脱了外套放到椅子上,转身朝老于办公室走去。老于办公室的门开着,他正站在桌子前,背对着门口喝水,看样子,早饭又是拿在路上吃的,但是眼睛也没闲着,紧盯平摊在桌上的文件。他看得十分认真,我走进来,他大概没注意到。

老于这些年,确实一心为着公司,可以说,公司是他一半的心血,刚五十出头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不少,不管站着还是坐下,后背总是弓着。他本来可以升到总监,但实在放不下市场部经理这个位子。按他的说法,要是离了这个位子,就跟部门脱了节,什么讯息都不能完整掌握在手里,会让他觉得心慌,没法更好带着整个团队。

“放着椅子不坐,非得站着。”我敲了敲门,朝里面走了两步,停在老于身后,对着他的肩膀笑了笑,“你这是想干吗?”

“没干吗,”听到是我的声音,老于转过身来,“刚到公司还没来得及坐下来。”

“你看你还是这样。”

“没办法啊,事情这么多。”老于搁下杯子,把文件朝里面推了推。

“是啊。”

“你可是很少来我办公室啊,”老于话里,有点抱怨的意味,“别人怕我不敢来也就算了,你也不来,你知道这让我多窝心吗?”

“我也是平常没什么事情啊,要是有事情当然就会来看你了。”

“这么说,你来就是有事情喽?”老于笑了笑。

“也没什么事,”我说,“不是我的事情,是陆远要请个假,今天可能就没法来上班了。”

“他请假?”老于有点惊讶,“每天都那么忙着加班的人,竟然会在星期一请假,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没有,没跟我说,我也不方便问。”

“他也没给我打电话。”老于有点不满。

“那不是因为他更怕你嘛。”

“你看你。”老于笑了起来。

“我待会儿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电话里,再跟你说一下。”

“也不用,你都来给他请假了,再说他也一定是有急事才请假的。”

“要的,怎么说都得跟你打个电话嘛。”

“还是你了解我。”老于冲我点头笑了笑。

说完请假的事情,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准备给陆远打个电话,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出了公司,停在楼梯口,我拿出手机,拨了陆远的号码。电话打了出去,但铃声响到底,还是没人接,也不清楚什么原因。接着,又一连打了五个电话,但始终没有打通。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干什么,电话也不接一个,就算是有急事,看到电话,也应该回个信息说一声。这让我有点恼火,觉得陆远太执拗,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事情都放任着自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他要真碰上了什么事,我不可能就这么不管不问。眼看着就到了八点半,我拿出手机,翻出陆远的号码,又拨了过去。不出所料,铃声响了,但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我盯着脚下的台阶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气恼,便转身朝公司走去。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拿出手机,走到公司外面,又接着打电话给陆远。铃声响了一半,正当我准备挂掉,陆远接了。听他的声音,有点慌乱。陆远说,昨天那个女人给他打电话,今天一定要见陆远,陆远要是不过去,就怎么怎么样。这让他为难了好一会儿。现在陆远正赶着去他们说定的地方。但要不要见她,陆远仍没下决心,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疑虑,自己拿不定主意,可又不敢跟我说。他怕我上来对他一通臭骂。

“今天?”我跟他说话,尽可能心平气和。

“今天。”陆远说,像是在确认什么,“她说一定要见我。”

“她要见的是那个赵川,又不是你。”我说,“这个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但现在对她来说,我就是赵川,她认定这个了。”

“早跟你说,这种事不能拖,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我也没办法。”

“你有办法。”我感到气恼,“至少一开始有。”

“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也知道没意义了,早干吗去了?”

“我也需要跟别人讲讲心里话,也需要别人理解理解自己啊。”陆远话里全是不满,但并不是针对我,也似乎不是针对其他任何人。

“那为什么非得是她呢?”

“林宁吗?她什么事情都只先想着自己,只在意自己,哪想过我的死活?想过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你考虑好这个问题了?”听到陆远这么说,我也只能让他自己决定了。

“想过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话音刚落,电话那边坠入沉闷,这沉闷,让人不知所措。

“但你觉得这样合适?”我问。

“不知道。”

“就不怕事情变得更糟?”

“事情已经没法更糟了。”陆远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总让人觉得,他也是没有办法,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但根本没有人规定他,规定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因为这个你今天请假?”

“但不是因为要去见她。”陆远说,“心情太烦躁了。”

“但你请假,就是打定主意,去见她了?”

“一开始没这么想,但现在觉得,差不多是这样了吧。”

“你意思是说你真的要去?”

“打算去她那里,但不一定见她。我也说不清。”陆远的语气有点慌乱,接着话音顿了一下,“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准备好,因为这个,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到底要不要见她。”

“你这个人也没头没脑,这种事你都敢掺和。万一真惹上了麻烦呢,到时候你想脱身都没法子。”

“怎么可能,我就只是怕她做那种想不开的事,过了这段时间,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我就不再见她了。”

“我觉得,从你开始担心她,就已经不是什么好苗头了。”

“我能把握好自己的分寸,”听到我的话,陆远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起来,就好像,在跟一个不想搭理的人说话,“这个事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什么时候碰到什么情况,该怎么样不让自己搭进去。”

“但是你要明白,她始终都把你当成赵川,可你们两个又不是同一人,你去见她,觉得她瞎?不能看得清你根本不是他?觉得她情绪就能更冷静下来?”

“现在有事情,”陆远匆忙说着,“待会儿再打给你。”

我还没来得及问,又有什么事情,陆远那边就挂断了电话,看样子十分紧急,但也不确定,可能他不想再接着谈下去。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出来也大概有二十分钟的样子,我要回去上班了。至于陆远什么时候打回来,这事看着玄,他就没想听我跟他聊这个。

回到办公室,我拿起电话,但是拨了两个号码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打电话。陆远的事情让人心烦,更准确地说,他这个人让我觉得没辙。

到了下午,毕竟工作量多,打电话的时候,我尽可能不去想陆远的事,一心扑在电话上。面对电话里客户的诸般态度,我也不想再多考虑,不想千方百计地讨好,不想贴上脸低着份地拉拢客户。但说来也奇怪,这么一翻腾,打成功的电话订单倒是比往常更多了一些。这让我感到意外,但也明白人就这么回事。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头顶天花板的灯全都亮了。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早到了下班的时候。我搁下电话,想喝点水,但找了一通,没看到自己的杯子。正要向后倒去躺到椅子里,突然想起杯子在休息室。我起身向休息室走去,打算喝杯水就下班回家。

停在休息室门后,我找到杯子。接水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拿出手机,发现是陆远打来的。接了电话,但也没指望他会跟我说什么。就觉得,他要是真碰上事了,我也不能不管不问。电话里陆远的声音,听不出来他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但这还是没法让人放心,毕竟这事情到现在也没算完。

“已经到她那里见着她了?”

“见到她了,刚送她回家拿点东西,在她家楼下。”陆远的声音有点抖得慌,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外面风太大,把舌头吹得翻卷了起来,“上去好一会儿了,刚催她,她现在不接电话,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没认出你不是赵川?”我惊讶。

“没有。”他断定,脱口而出。

“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陆远笑了笑,听着十分怪异,“她不想认出来吧。”

“回来吧,别管这档子事了。”

“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陆远有点迟疑,“但是……”

“但是什么?”

“你不知道,每次我跟她通电话的时候,我都是把自己当成了赵川。就是这个样子,可能你没法理解。但这个时候,尤其是在她面前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确实是赵川一样,什么烦心的事情,都不需要考虑,什么都不用想。觉得像是,跟之前的自己划拉开了一样,干干净净,又痛快。”

“我能理解你,但你根本不是他,你只是你自己,也只能是你自己。”听到陆远那么说,我开始担忧起来,虽然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可我觉得,”陆远的声音,冷静了下来,是在正经思考这个问题,“我作为自己的时候,并不像是自己,至少让我没法认同。我觉得,我已经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感觉什么事情都乱了套,跟自己希望的不一样,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跟自己想要的更不一样,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生活就是这样,哪能事事顺心如意。”我苦口婆心地说,“就算自己,变得跟本来希望的不一样,也不说明什么,你还是你,只不过是站在不同的位置,走到了不同的路上。”

“跟她在电话里,”陆远不理会我,自顾自地说着,“我觉得,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赵川,又觉得自己是陆远。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到了她面前,跟她聊天,跟她一起待着,我没有任何压力,没有任何烦心事要想,觉得自己是谁都不重要,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你看你。”

“甚至会想,我不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感受到的就只有自己。虽然你觉得,可能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人。但我明白,这就是我自己,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真实的完全的自己。”

“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什么借口呢?”这时陆远笑了一声,听起来显得很怪异,“不重要了。”

我想再说点什么,可陆远已经挂断了电话,十分仓促,也不知他究竟又想干什么,让人捉摸不透,想想就恼火。但别人挂电话这事,对我来说跟喝水一样,碰到多了根本不在意。只是陆远来这么一出,让人愤懑,明明是不希望他碰到麻烦事,现在闹得,好像我反过来给他添了麻烦。

醒来时,闹钟已经响了一阵子。我坐起来,调了个时间,梁静也跟着起身,我又倒头躺了下去,但梁静下了床,尽管我让她再睡一会儿。梁静是要去街上买早点,再睡就怕误了时,毕竟,还得送小璇去上学。我拉起毛毯,蒙着头想睡个回笼觉,可只觉得脑袋里,像吸了水的木头一样,涨得满满的。

梁静回来,我才掀开毛毯,坐在床边穿衣服,这个时候早就过了七点半。穿好衣服,我匆忙跑出卧室钻进卫生间,小璇也已经被梁静喊起来,正在刷着牙。看我走了进来,小璇朝旁边让了让。我拿起杯子里的牙刷,挤上牙膏放到嘴里,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转身走到淋浴下面,蹲在地漏前。

洗漱完返到客厅,从茶几上拿了四个包子,我匆匆忙忙地朝门后走去,嘴里吃着包子,临走也没顾上跟她们娘俩说一声,也只在梁静提醒把钥匙带上的时候,冲她们点头应了一下。进电梯时,手里的包子已经吃了一个半,看着电梯门里的自己,觉得像几天没吃饭了一样。

上班的路上,坐在晃来晃去的座椅里,我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脑袋昏昏沉沉的,总让人觉得,全身都像堵塞了一样,就像这不通畅的道路。照这路况,估摸着,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公司。不知不觉,车内暗了下来,天气急转。我望了一眼车窗外,看上去像是要下雨,甚至可能,已经下了雨。街上起了风,路边葱葱郁郁的枝叶,都跟着晃了起来。海边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阵雨就突然来了,让人猝不及防。路上的行人,要么已经从包里拿出了伞,要么忙着整理被风撩乱的头发,看上去有点神色慌张,脚步都加快了一些。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十分。虽然路上不算太堵,但要到站估计还得六七分钟。我站了起来向车门走去,准备到站的时候下车。立刻,后面的人朝着我的椅子坐了上去。推开拥挤的肩膀,我艰难行进了两分钟,总算到了车门跟前。从车窗望出去,已经能看到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肥厚的云层也黑乎乎地压了下来,像在上空罩了一个铁盖子。

到了公司,打了指纹,我转身朝办公区走去,整个公司还显得空荡荡,虽然比平时晚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最后五分钟里到公司,就像说好了一样,早两分钟都不能到,不管是堵车,还是不堵车,都能拿捏得这么准。要是在椅子里坐一会儿,翻翻文件夹再抬起头来,身边的人就齐刷刷全都到了,总让人觉得,他们像是一下子从地板里钻出来的。

陆远这个时候,要是来就已经来了。他经常会比别人早那么十分钟。但是没有看到陆远,他的椅子还塞在办公桌下面,看样子是没有过来。我在自己的桌前停下,拉出椅子坐进去,随手打开了电脑,接着,回头看了看门口,还是没看到什么人进来,更没有陆远的身影。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我拿起电话开始工作。说实在的,这个时候打出去的电话,大都没什么效果。别人要么也刚到公司,要么还在上班途中,挤在车里堵在路上,电话打过去通常都是一股子怒气。但又不能闲坐着什么也不干,毕竟公司招人发工资,到底见不得谁不干事。

没多久,老于照例走了过来,是想知道多少人到了公司。老于大概看了一下,视线在陆远的位置停了半秒,虽然注意到他不在,但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又走了回去,只是转身前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老于的意思,也觉得应该去他办公室,跟他说明一下这个情况。

不知道今天,陆远是不是请了假,但看老于的样子,大概是什么也没跟他说,不然老于看到他没来不会是这个脸色。老于也不是甩脸色给谁看,他就是这么个人,工作上是工作上的事情,不满意的地方对谁都能翻脸。因为这,一般人只要是去了他的办公室就都会紧张,但他做事,背地里没人能说他的闲话。

不管怎么样,现在让人担心的,不是陆远工作的事情,是他因为什么还没来上班。这么想,实在是怕他跳进了什么犯罪团伙挖的坑,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说起来,陆远也算是没受过什么挫折的人,心里还是会想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东西,做事情总习惯按着自己的那一套来,但又根本不清楚,自己上手的是怎么一回事。

窗外雨越下越大,也变得更暗了,整条街都好像是遮在一块黑布下,让人分不清是上午的八点,还是下午六点。豆大的雨点挥挥洒洒的,像是从水管里喷出来。到底是因为风太大,关着窗子,都能听到外面的暴雨声。窗玻璃上的雨点,汇成了水流,看上去俨然一道水幕。在灯光下,玻璃上映着的人影扭作了一团,像是布料拼起来的一样。

我站起来去找老于。到了他办公室,就说了陆远没来上班的事情。老于说他没有请假。老于有点不开心,脸色一沉,像是在问我,这个事情怎么办?我说会给陆远打电话问一下,说不定真的是有事情。老于听我这么一说,火就上来了,应该是觉得就算有事不能来,也该打个电话请假,请假还要别人代,这根本就不像话。

出了老于办公室,我就拿出手机给陆远打了过去,站在楼梯口听着铃声,觉得是打不通了。陆远不接电话这个事,已经不能让我想象,是因为他碰上了什么情况,只会让我以为他根本就不打算接。但他没来上班,也没跟谁说一声,这让人没法安下心来,就像在车流里骑车的时候车刹坏了一样。

连打了六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我放下手机走回公司,心里卡着砖头一样堵得慌。这个时候,突然让人觉得像是气球泄了气,整个都瘪了下去,松垮垮地塌成一摊。过了五分钟的样子,我坐直身子拿起电话,开始照着名单挨个打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串串号码,就觉得自己是跟一个个数字通话,电话那头的人也变成了这么一串串数字。

忙完一阵子活儿,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中午十二点。抬起头望了望陆远的桌子,空空荡荡的。看样子他今天是不来公司了。我向后推了推椅子,想站起来,但是又倒回椅子里。我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可能是要吃午饭了,觉得整个人一点都不想动弹,就像是打了半天羽毛球一样疲惫。

吃午饭的路上,我摸出手机,找到陆远的号码打了过去。铃声响起来之前,我弯下腰去,就着楼梯口的台阶坐下。不知道为什么,铃声一响我就烦躁起来,可能是因为他这铃声,我听了太多遍。但没过一会儿,电话竟接通了,这让我意外,就好像随手买了一张彩票,却中了大奖。电话那头,是陆远的声音。不像是被骗了。

“你打错电话了。”听到问他现在的情况,陆远换了套语气,冷冰冰的,“这里没有什么叫陆远的,我也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别闹了,”那头明明是陆远的声音,这个我还是能确定,“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我是赵川,也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什么陆远。”陆远坚持这么说,“是你搞错了吧?”

“你的声音我还能搞错?”我恼火起来,“你这样子,让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要是不说清楚,我就报警了?”

“这个真没必要,”他冷笑了一声,像在嫌弃什么,“哪有什么事情要报警的。再说了,你这是骚扰,就算是要报警,也是我打电话报警吧?”

“不知道你是怎么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陆远开始不耐烦,“你再看一下,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这明明就是你的号码,我还能拨错?”

“这就是我的号码,我一直用着,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你再这样,我就真的只能报警了?”

“我做了什么呢?”

“你自己说。”我发觉自己,肩膀塌了下来。

“我说什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不说是我的事情,知不知道这是你的事情。”陆远甩了一句过来,“别再给我打电话就行,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陆远。”

对方就这样挂断了电话,耳边一阵忙音,听着让人觉得,脊背像是掀过一阵凉风,但也可能是雨停了,雨水刷洗过的气流,从走廊扑了进来。我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里面只能看到自己,灰蒙蒙的一张脸,像涂了一层漆。

电话再打过去,就没有人接了。这让我觉得,手里像扎了根看不清的刺,摸上去就是一阵短促但尖锐的刺痛,虽然看不清刺在哪里,也一定要找准位置将它扯出来。对于陆远一而再地不接我的电话,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拿这个没什么办法。

跟着,我又打了四五通电话,陆远才接。可还是像之前一样,他说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陆远,也根本不认识陆远这个人,更不想去认识这个人,从头到尾完全是我搞错了,是我自己拎不清。我以为自己是不希望他碰上什么事情,可现在,在他看来,反倒成了干扰他的正常生活,已经构成了犯罪。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现在你真觉得,自己是那个赵川?”

“这还用说吗?”陆远话音变得慌乱,但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当然是我自己。”

“你根本就不是你认为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陆远嘲弄地笑了笑,“就算不知道也不关你的事。”

“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又气又恼。

“别打电话给我,你这是骚扰你知道吗?”说完陆远又挂断了电话。

坐在楼道的台阶上,我实在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我不明白,陆远为什么固执地否认自己。他进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份里,断掉了自己之前所有的干系,至少在这个时刻。可能,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任何人,从来只想着自己。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但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失望,反倒觉得,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

就这么坐了几分钟,我又翻出号码打了过去,但是电话已经打不通,大概陆远把我拉进了黑名单。这样也好,我不需要再费什么心思,让别人对我心生厌恶。放下手机,觉得也该回公司了,但正在我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两只脚麻木了,几乎走不了半步,甚至一闭着眼,就根本分不清迈出的是哪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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