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 荣
双 人 床
荣 荣
整个晚上
他们一直在那里搭着拼图
起先 他们平躺着
保持着铁轨的距离
慢慢地 身子移动起来
先是左边 然后是右边
我们看到了一双略微参差的筷子
有一会儿 他们胶合在一起
一架推进中的火箭
为什么突然熄火?
他们执手而眠的图案
是一只易碎的瓷瓶
而当他从背后把她揽拥
他们成了两条静止的波澜
可总有什么还不妥贴
左边的人儿翻了翻身
接着是右边的
后来 他们是两张相背的弓
被睡眠拉得满满的
他们想把自己射向哪儿?
这个图形保持得更久些
直到各自奔波的白天逼近
我们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一个晚上我都睡不踏实
做着分离的梦……”
“唉,我爱你总比爱自己要多些……”
2005年
荣荣(1964- ),原名褚佩荣,浙江宁波人。现代诗奉行真实的审美观,它生成于对浪漫主义那种夸饰虚假情感的祛除中。就中国现代诗而言,叙事性的意义就在于此。但叙事也未必更接近真实,关键在于诗人是否有贯彻真实的决心和技术。我认为荣荣做到了这一点。她的诗真实犀利、令人颤栗。《亡我之心》处理的是诗人与自我的关系。在诗中,她把自己写成了一个刽子手,执刑的对象却是自己:“干掉这双脚”、“干掉这双手”、“干掉这个身体”。这就把已到中年的诗人对自己身心衰变的不满写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可以说,荣荣的诗彻底清除了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痛快淋漓地呈现了她的内心真实。
《双人床》这首诗艺术地表现了两性关系的多样性及其变化,与其说诗人所写的是两个人,不如说是两具身体,而这几乎适用于所有夫妻。尽管常常写到身体,但荣荣的诗并不色情,她写身体是为了更直接地呈现生命的处境,并以此探讨严肃的生活问题,尤其是爱。《双人床》这首诗的艺术性体现在两具身体的不同拼图上:从铁轨般的平躺,到陆续移动中的一双筷子,以及胶合在一起后突然熄火的一架火箭;从执手而眠的瓷瓶到“两条静止的波澜”,最后变成“两张相背的弓”。这些生动的造型异常形象地表现了两性关系的不同状况:全诗始于爱的渴望,在爱的结合中展开,而终于爱的背离。与其说此诗写的是一个晚上的性活动,不如说是对夫妻一生之爱的概括。这就艺术地表达了爱的艰难:无人不渴望爱,却很少有人得到理想的爱。“他们想把自己射向哪儿?”这是个问题。在荣荣的很多作品里,爱的实现都是一个难题:“爱就是孤独”(《实况》)、“爱就是犯贱”(《周四之诗》),这是荣荣提炼出来的警句。“爱就是犯贱”,这种真实而深刻的感受表明只有自作多情式的屈从才能维持爱,换句话说,爱会让相爱的一方或双方失去自身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