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珊珊
摘 要:认知诗学的基本理论来源于认知语言学和认知心理学,其哲学理论基础是认知体验哲学,研究对象是诗歌类文学作品。笔者运用认知诗学中的基本分析理论对中国现代著名诗人徐志摩的代表作之一《再别康桥》进行了逐句地深入赏析,希望能够帮助读者对本诗从一个新的角度产生更加深刻细致理解。
关键词:认知诗学;徐志摩;《再别康桥》;圖形——背景理论; 前景化概念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06-0001-04
一、认识诗学理论
认知诗学理论产生于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由以色列语言学家Reuxen Tusr教授首次提出。其理论的基本内容是通过运用我们的心理认知程序对诗歌等文学作品进行分析与品评,并对诗歌的写作过程进行心理再现。因此认知诗学理论既是一种文学批评理论,又是一种篇章解读理论。我们在赏析诗歌等文学作品时可以通过运用认知诗学理论来重现作者在写作时的心理图景的产生与变化,从而使读者与作者达到更高层次的情感与心灵的交流。发展至今,认知诗学理论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理论体系,其中包括:图形——背景理论、概念合成理论(或心理空间理论)、诗歌意境理论、脚本理论、指示中心理论(或认知域理论)、故事性思维理论(或叙述性思维理论)。下面我们将一一进行阐述。
图形——背景理论源自于俄国形式主义所提出的“前景化”概念。这一概念最早援引于绘画艺术,绘画作品之所以比照片更加生动感人,其原因之一就是绘画作品并不是像照片一样完全客观的反映事物,而是根据画家情感对画面做出一定的调整,其所突出的重点部分与照片不尽相同,因而会给观赏者带来一种新奇的视觉感受,吸引着观赏者去仔细的品味其独特之处。这一艺术手法也可以用在文学作品中。文学语言或诗歌语言之所以与生活语言或常规语言不同,且具备美学价值,其原因之一就是文学语言相对于常规语言是一种特殊的“偏离”,且这种偏离会带给读者新鲜刺激的美学享受。而这种“偏离”的表现形式往往就是将语篇中的某些词句进行非常规化的“突出”,形成一种特殊的“图形——背景”结构,从而带给读者美的文学体验。
概念合成理论源自于对于隐喻现象的研究。一般认为,在我们的大脑试图构建一个隐喻概念时,会首先形成四个心理空间:两个输入空间,一个类指空间和一个合成空间。在形成隐喻的过程中,两个输入空间分别代表隐喻的来源域和目的域,首先是类指空间向两个输入空间同时发生映射,来提取出其中的相似成分或结构,同时两个输入空间会彼此映射,来确定其相似成分或结构的内部对应关系。随后,两个输入空间再同时向合成空间进行投射,将相似的部分在合成空间进行创造性融合从而形成层创结构,完成了隐喻的形成过程。需要提到的是转喻的形成与隐喻原理相似,过程略有差异,主要是两个输入空间是包含的关系,形成的层创结构是以被包含的输入空间来代表整个包含的输入空间,即以特色来取代整体,因此类指空间所提取的部分应该是整个被包含空间。
所谓诗歌的意境牵涉到两方面的概念:某种场景与某种情感。我们都会有这样的经验,当看到某种场景时会不自觉的产生某种与之相对的情感,例如看到深秋的落叶漫天时会不自觉的感到淡淡的哀伤与惆怅。这种情绪产生的原因是我们周遭的环境会带给我们某种感受,当然不同的人感受也会不同,这与个人的生活经验有关,但有一部分的场景与情感间的唤起关系是为大多数人所共有的,是一种共享的经验。因此当我们再次见到与之相似的场景时就会唤起同样的感受,或当我们读到文学作品中的相似的情景时,我们的大脑会创造出一个心理空间将这一场景进行重现从而唤起我们心中的相同感受,使得我们在这一情境氛围中有所感悟。这就是诗歌意境的产生原理。
脚本理论同样产生于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需要遵循一定的程序规则,而这些程序被我们每个人所熟知,因此在文学作品中当我们需要提及这类程序中的某一个步骤时,我们只需简单的一笔带过而无需将整个程序详尽的介绍清楚,而读者通过这简单带过的一笔在对文章内容的理解上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因此脚本理论的使用大大精简了文章的篇幅,同时也可以让重点情节更加的突出。
指示中心理论与诗歌意境理论有相当大的联系。当我们阅读诗歌作品时,为了更好的体会文章的内容,我们需要展开想象,在头脑中构建一个又一个心理空间来还原文中所描述的各个场景,并将自己投身其中来,来获得更加切身的感受与体验。那么在构建好心理空间后,我们需要在其中设定一个观察的视角,这就是认知指示中心。这个指示中心可以是场景中的某个人物的视角,也可以是纯旁观者的视角。不同的指示中心的设定会带给读者不同的理解与感受。
故事性思维方式是我们最基本的思维方式之一。人类的思维方式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逻辑性思维和故事性思维。逻辑性思维强调严谨性,常用于科学的推论和演绎中。故事性思维方式是我们最常用的思维方式。我们知道故事的发生过程就是一个个情节的展开积累过程。而我们对于故事的理解过程是随着一波一折的情节发展而进行的,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记忆与积累的过程并不需要很多的逻辑推理。在这里我们所使用的就是故事性思维方式。我们的生活经验的形成主要依靠的也是故事性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虽然不够严谨,但却为事情的发展留有很大的余地,这是一种近乎液态的自由而随意的思维方式。当这种思维方式中嵌入了脚本理论思维时,其稳定性就得到了相当的保障,即一个流动性质的思维模式中存在着一些固定而规律的成分。这样当读者依照故事性思维来体味文学作品时,遇到那些常规性的日常事件时,可以轻松的领悟那些简洁的文字,同时对于曲折而新颖的故事情节的发展又可以细细的去体味,并从中学习各种经验储存在记忆中。
二、认知诗学理论对《再别康桥》的赏析与解读
现在让我们尝试着用认知诗学的理论体系来深入的分析徐志摩的代表作《再别康桥》。这首诗作于1928年11月,徐志摩第三次欧游的归国途中。在此之前徐志摩曾游学于英国著名的剑桥大学,正是这段游学经历开启了诗人的心灵,唤醒了久蛰在他心中的诗人的天命。1928年诗人故地重游。11月6日在归途的中国南海上,他吟成了这首传世之作。
本诗的题目《再别康桥》看似平淡直白,却蕴含着深深的离别之情。根据图形——背景理论,这里的图形或视觉焦点有两个:“我”和康桥,且这里的“我”是动态的焦点,是一个离别的姿态——既渐行渐远又心怀不舍和依恋。这里的背景完全没有提及,可以说留给我们的感觉是非常模糊的,但既然我们清楚此处的康桥是指英国的剑桥大学,那么此处的背景概念倒是很容易推测,可以是以英国为代表的异国他乡。既然这个题目中涉及到了兩个图形,那么其主次关系应是怎样呢?在分析这个问题时我们需要借助到认知指示中心理论。在看到本诗的题目时,我们会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心理空间,其中的内容包括模糊的英国作为淡淡的背景,康桥(用来代表剑桥大学)和“我”作为清晰而突出的视觉焦点。这里在选择两个视觉焦点的主次关系时,读者是拥有一定的自由度的:我们可以选择作为旁观者来欣赏这幅离别图,那么两个视觉焦点应该是平等的关系,一动一静;如果我们选择投身于文中的“我”,将自己想象成诗人本身从而来更加真切的去体味诗的内涵,那么在这个心理空间中焦点只有康桥,背景则依然为英国。这里的康桥作为唯一的认知焦点因将要被认知指示中心的“我”所再次别离而笼罩上了一层美好而悲伤的色泽。且在诗人眼中,周遭应该是充斥着浓浓的别离之情的——既有对往日的美好回味也有即将别离的伤感。既然在这个心理空间中充斥着离别的伤感氛围,那么诗歌意境理论同样很适合应用于此处。说到离别,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有过类似的经验,因此这种酸楚的情绪是很容易理解与把握的。而且离别是一种人生经历,它是离别的场景与伤感留恋情绪的一种联系与互动。当看到《再别康桥》这个题目时,“再别”会令我们回忆起与某一美好事物相遇——分离——再相遇——再分离的复杂曲折的情感体验。我们前面已经多次提到这里的康桥是指代剑桥大学的。而剑桥是西方高等学府的代表,也是西方先进文明的代表。当涉及这一概念时,相信我们大多数人内心的感受都应该是憧憬与向往的,且康桥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应该是典雅优美与清新的。那么将“再别康桥”两个词语放在一起时所构成的场景就是年轻的诗人带着对于康桥的美好回忆再一次与康桥依依惜别的图景,而这样的一幅画面在读者心中所唤起的情感应该是复杂而美好的,应该包含着依恋、不舍和对未来的淡淡怅惘。这个题目同样可以使用脚本理论与故事性思维方式来进行分析。我们都有过离别的经验,因此我们都熟知相遇——离别的过程,因此作者无需向我们解释他与康桥相遇到离别的具体过程我们也可以体会到他的心境。同时,这个过程是一段人生经历,也是一段人生的经验积累,要充分的理解和体悟这一过程我们不需要太多的逻辑性思维,只需要跟随情节的进展,根据我们自身的生活经验,来一步步的感悟“再别康桥”所带给我们的感受与体会,并将这种美好而伤感的感受存入记忆,再渐渐纳入我们的人生经验之中从而来丰富我们的审美阅历。
本诗的第一小节: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本小节是对“我”与康桥的相逢与别离经历的简单介绍与梳理。根据图形——背景理论,这里的一个很显著的图形,或一级视觉焦点,就是“我”,且“我”是动态的,在“轻轻的走了”和“轻轻的招手”。这里还有一个次一级的视觉焦点,即二级视觉焦点,是西天的云彩。此外,在这小节中其实还存在着一个隐形的图形,即三级视觉焦点,就是康桥。在本小节中康桥并未在语言中出现,但很显然,这里的“我”走了,离开的就是康桥。此外,本小节的背景部分依然模糊,我们也依然可以把它理解为是指英国或海外。根据诗歌意境理论,当我们即将离开某一美好的事物时,我们内心中的情感是很复杂的,甚至难以言说。我们会再次回忆往日的美好时光,也会心怀不舍与酸楚然后默默的离开。所以在本小节中的场景描写看似平淡,其实情感深挚。这里“轻轻的”其实正是“我”的内心情感的流露。根据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应该不难理解,当我们作别某一美好事物,且这一事物曾带给我们一段幸福的回忆时,我们会“轻轻的”离开,因为我们会不希望自己的离开影响到甚至打破这里原有的美好,我们会尽量将自己对其的影响降至最低。因此本小节中“轻轻的”其实蕴含了非常深情的依恋,且读者越是细细的品读就越是会感到心灵的震颤与感动。本小节的第二行是对往日美好时光的再次追忆。当我们将要离开某一美好事物时总会不自觉的回想起与之相遇的场景,这样往日的憧憬与向往同如今的淡淡哀伤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忧伤的叹息萦绕心头。当我们内心中的情绪不断积累加深时,我们就需要寻找到一个倾泻情感的对象,而天空中的云彩恰好就是一个完美的倾诉情感的对象,这一点也是来自于我们所共有的生活经验。所以才会产生出本小节的第三、四行。另外,这里的云彩我们还可以利用概念合成理论来加以分析。既然“我”作别西天的云彩,那么“我”其实是将云彩拟人化了。因此这里的两个输入空间的内容分别是西天的云彩和一个倾听者。类指空间所提取的内容为优美而沉默的特征。合成空间中的层创结构是如云朵般遥远却优美而沉默的倾听者。本小节同样使用了脚本理论,正因为我们都熟知离别的内涵(曾经相逢并共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所以作者无需很多的笔墨读者就都可以领会作者离别时的心境。关于本小节的认知指示中心的设定,我认为既然作者采用的是第一人称,那么他应该是希望读者站在他的角度来品评这首诗的。所以在本小节中我们不妨就将认知指示中心设定为“我”,一切都是从作者的视角出发来感悟与离别。
本诗的第二小节: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从本小节开始,“我”开始细细的回味康桥的点滴美好,本小节是主要回味河畔的柳树。根据图形——背景理论,这里的图形有三个,按照从重要到次要的顺序分别为金柳、波光里的艳影和“我”。这里的背景包括:河畔、夕阳、波光。在本小节中作者运用了非常优美别致的隐喻来形容金柳。根据概念合成理论,两个输入空间的内容分别是河畔的金柳与夕阳中的新娘,类指空间中所提取的两者的相似点在于艳丽、柔美、婀娜的身姿,合成空间中所形成的层创结构是夕阳中河畔的垂柳仿佛待嫁的新娘般美艳娇羞而身姿婀娜。此外本小节中还有一个隐喻是引申于河畔的金柳,那就是金柳在康河中的倒影仿佛新娘在波光中的艳影。当然这两个隐喻是可以统一为一个结构隐喻的。根据诗歌意境理论,夕阳,静静流动的康河,河畔的垂柳,波光中的倒影,这一切可以构成一幅绝美的图景,相信这也是作者用新娘来比喻柳树的原因。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待嫁的新娘是绝美事物的一个典型代言。而当我们面对这样一副宁静至美的景致时,我们最渴望去做的就是去接近它,相信这也是一个经历过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年轻人看到自己的新娘时的真实内心感受。本小节的最后一行所描写的正是“我”面对如此美景时内心的感动与激荡。但中国人的情感表达喜欢含蓄,因此作者用波光的荡漾来间接描写自己内心的激荡。这样的写法含蓄而生动,更加清晰的呈现给读者“我”对康桥所怀的深深爱恋。其实如果深究,本小节的最后一行也用到了隐喻,将康河的粼粼波光比喻为“我”面对河畔金柳时的内心的情感激荡。这两者的相似之处就在于荡漾的动态特色。根据认知指示中心理论,本小节的处理应该与第一小节相同,都是从“我”的视角出发来欣赏康河边的美景,即认知指示中心依然设定为“我”。
本诗的第三小节: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在本小节中,“我”对于康桥的回忆从河畔的金柳下沉入水中,开始回忆康河中的青荇。根据图形——背景理论,这里的图形包括两个部分,按照主次来排列,分别是青荇和“我”。背景则包括水底的软泥、康河的柔波。根据诗歌意境理论,本小节的前两行中河中的青荇茂密而碧绿,随水波的流动款款摆动。当看到如此的美景时,相信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这样一个隐喻呼之欲出:这水草好像美人的秀发。但作者在这里却并未点明这个隐喻,因此留给了读者充分的想象空间,每个人心中都会出现自己所理解的最柔美的场景。面对如此柔美的事物仿佛在面对人间最极致的诱惑,我们此时心中最大的渴望应该就是想要投身其中,去触摸那柔美飘逸的青荇。如此便引出了本小节的第三、四行。望着那样的柔波,那样飘美的水草,“我”渴望化身其中,与之共舞。这样的描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当读者看到本小节的前两行时会不禁想要去接近甚至亲手触碰那些柔美的青荇,而作者写的是“甘心做一条水草”,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读者正在陶醉于康河中青荇的美丽而想去步步靠近时,作者在其身后轻推了一把,使其完全沉浸于那份柔美之中。本小节中有一处隐喻,就在最后一行:作者将自己想象成一条水草。根据概念合成理论,这个隐喻的两个输入空间的内容分别为“我”与水草,类指空间所抽取的相似性为“在康河的柔波里招摇”。合成空间中所形成的层创结构为“我”仿佛一条水草般在康河的柔波中摇荡。当然,本行中既然出现了”甘愿“一词,也就说明这个隐喻并非用来形容真实的事物,而是”我“在脑海中虚构了一个心理空间,并在这个空间中实现的隐喻效果。根据认知指示中心理论来分析,在本小节中,我们依然可以将认知指示中心设定为”我“,从”我“的视角来欣赏河中的青荇,并幻想着自己能够投身其中去感受康河的柔波。
本诗的第四小节: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在本小节中,”我“的回忆停在了康河上,这里是作者的情感聚集之所在,因此我们应该可以将作者在第二、三小节中的回忆视作为情感的铺垫与层层累计。根据图形——背景理论,在本小节中属于图形的部分只有一处就是康河,而背景的内容却丰富的多,包括榆荫和浮藻。在本小节中,作者使用了两处隐喻。第一处是将康河比喻为天上虹,这个隐喻的两个输入空间分别为榆荫下的康河和天上的彩虹,类指空间中所抽取的二者的相似点为美好的带状事物,合成空间中所形成的层创结构为榆荫下的康河美丽如天上的彩虹,承载着“我”的梦想。第二处隐喻为在夕阳映衬下的河底的清流仿佛彩虹似的梦。这个隐喻的两个输入空间的内容分别为康河的清流与彩虹般的梦,类指空间中所提取出的相似内容为闪烁的美丽而空灵的如梦般的事物,合成空间中所形成的层创结构为在夕阳的掩映下康河的清流熠熠闪烁,仿佛彩虹般美好的梦境。根据诗歌意境理论,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清澈的康河会变得如彩虹般绚烂,因此面对如此的景致,我们会感叹康河仿佛化为了天上的虹霓,这是一种人间极致的美景,任何人都会沉湎其中。映在水中的夕阳余晖随着康河的波光粼粼,仿佛被揉碎的美丽彩虹,相信我们大多数人看到如此美好的色调时,都会被美所窒息,会感觉很难形容这种绚烂的闪烁,而此时作者又一次帮了我们,仿佛是在审美旅程的巅峰处,当我们发现自己无力再向上爬时,作者伸出手拉了我们一把。他将我们认为那难以形容的美好付诸了笔端,他将这美比喻为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的彩虹似的梦。这神来一笔,因为只有梦才可以用来形容我们尘世间难以见到的美丽。最后本小节的认知指示中心的设定与前文依然一致,还是从“我”的视角来审视这美景。
本诗的第五小节: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在第四小节中,在见到了那样绚丽如梦般的美好后,“我”开始寻梦。根据图形——背景理论,在本小节中图形的内容比较丰富,且是动态的,按照由主到次的顺序,依次为:“我”、小船、长篙、满船的星辉。背景部分相对简单,为青草(根据文意,我们可以推断此处的青草应为前文中的青荇)与漫天星辉。当然,在本小节中还涉及到时间的推移,从黄昏时分推移至夜幕降临,所以时间的流逝也可以被看作是背景的一部分。根据诗歌意境理论,当我们打算追寻梦想或其他的美好事物时,總是需要付出一定的努力,因此本小节的前两行中提到了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也就是撑着小船沿水流逆流而上。同时,到目前为止本诗的语言风格是优美恬静而惬意的,因此作者用了“漫溯”这个词,体现出一种悠然感,与全诗的风格是和谐统一的。而且“撑一支长篙”的写法,从侧面烘托出了一种宁静感,这种宁静的美感同样与全诗的文字风格相一致。此外,寻梦的历程一定是向人迹更加罕至处去找寻,所以本小节的第二行“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就会显得合情合理,而且还增添了一丝神秘感。本小节的后两行可以看作是前两行内容的结果,也就是寻梦的结果是满载而归。这里我们需要清楚一点,就是本诗的一个总的环境背景是剑桥大学,而作者当时作为一位年轻的学者对剑桥是充满了景仰与向往的,同时剑桥也可以赋予作者很多的精神财富。所以本小节中的寻梦应该是意有所指的。作者来到剑桥寻梦,其结果一定是收获颇丰,这就刚好体现在了本小节的后两行,“满载一船星辉”。这里的星辉也用的十分巧妙,因为“我”是去寻梦,寻求的是飘渺而美好的事物,因此“我”所寻得的收获也应是飘渺而美好的,所以是“星辉”。相信在作者的心中,这里的“星辉”应该是指智慧、知识等精神财富。本小节的最后一句是一个升华,也是“我”的情感的一次直接的宣泄。这里有一个先觉的条件,就是“星辉斑斓”,换言之,这里“我”不仅满载着一船的星辉,而且星辉应该已经成为了背景弥漫着天地,这是怎样的一种绚烂的场景,怎样的丰富的收获。面对如此的盛景,“我”不禁想要放歌。我们也需要运用到脚本理论来分析本小节,当然这里的程序步骤非常简单就是去寻梦——收获归来。虽然简单,但我们应该清楚,如果我们不了解这样的程序,那么我们对本小节的理解就会出现偏差。本小节的认知指示中心的设定也依然为“我”。当然,读者在本小节中也可以选择将认知指示中心设定为旁观者,然后完全客观的去欣赏”我“的寻梦与收获之旅,同样可以带来美的享受。
本诗的第六小节: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在本小节中,“我”从对康桥的美好回忆中抽离出来,开始面对即将离别的现实。根据图形——背景理论,本小节中的图形为”我“与康桥,且二者同等重要;背景的内容比较丰富,从事物到声音都有涵盖,包括哀如笙箫之音的别离的氛围、沉默的夏虫及沉默无声的离别不舍之情。在本小节中作者不动声色的巧妙运用到了隐喻的修辞手法,我们可以利用概念合成理论来加以分析。本小节的第二行中,相信当时并没有笙箫之音,只是作者的对比写作手法而已,在上一小节, “我”想要放声高歌来抒发宣泄情感,在本小节中,由于“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所以”我”无法放歌,这样的氛围,只适合离别的笙箫。因此诗中无论是放歌还是笙箫都应该偏重于其隐含意而非仅是其字面义,也就是说更偏重于其所代表的氛围特色。这里的隐喻的两个输入空间分别为笙箫之音和寂寥的别离之情,类指空间中所抽取的内容为寂寥哀伤的别离之情,合成空间中所形成的层创结构为空气中所弥漫的哀伤别离之情仿佛笙箫所奏的凄婉乐音。此外,本小节中还有两个隐喻,因其结构相似,所以我们不妨一起来分析,这两个隐喻都是拟人,分别将夏虫与康桥比喻为人。在这两个隐喻中,输入空间的内容分别为夏虫或康桥与沉默的人,类指空间所抽取的相似之处为因离别之情而默默无语地状态,合成空间中所形成的层创结构是夏虫或康桥因即将与”我“别离而沉寂无声,默默伤怀。根据诗歌意境理论,在本小节中,”我“ 的情绪出现了比较大的波动,从上一小节的激昂状态跌至沉默凄清的离别之际。对于如此大的情绪转折,作者的处理丝毫不见突兀,反而合情合理,层层的将情绪沉下来,也带领读者经历了这次急转直下的情绪变化。相信我们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离别之际,先是回味往日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当回忆至高潮阶段时,我们往往会忽然自回忆中抽离出来,重新面对黯淡的现实,经过这样的情感波动,离别时的哀伤会变得更加浓烈。本诗的情感处理手法正是如此,本小节的第一行是一个情感过渡,即”我“克制住了高昂的情绪,开始面对离别的现实。本小节的第二行是一个气氛的渲染,当我们的内心充斥着某种情感时,我们往往会将内心的感受外化到外界的环境中,我们会感到空气中弥漫着这种特定的氛围。所以此处的笙箫之音并非真的存在,而是用来描述周遭氛围中的哀婉别离之情。我们的情感波动或深化其实是遵循一定的发展步骤的,当我们感到周遭空气中都弥散着某一情绪氛围后,我们会需要寻找一些特定的事物,来进行情感的投射,也就是情感的宣泄点。本小节的第三行我们依然可以将其看作是一个过渡,这一行的叙述中既涉及到氛围的渲染,又提到了情感的投射对象。这首诗很注重音效的美感,在本小节中体现的尤为突出,作者先是将寂寞哀伤的离别之情描写为悄悄地笙箫,而后随着”我“越来越抽离出回忆与想象,越来越投身于现实,”我“开始意识到,空气周遭并无乐音,只有夏虫的鸣叫,而这鸣叫如同幻想中的笙箫般为周遭的氛围注满了离别的伤怀与寂寥。那么这里的虫鸣应是微弱而几不可闻的,于若隐若现间来不动声色的染浓离别的氛围。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此处的夏虫既是用来渲染气氛的,同时又是“我”的情感投射的对象。表面看来是夏虫因”我“离去而沉默,其实是“我”将不舍付诸于康桥的夏虫,于无声中在与之道别。而本小节的最后一行则比较直白的点出了“我”的情感投递的真正的对象——康桥。康桥与“我”仿佛老友离别,尽管内心情绪翻涌,表面上却只是沉默,只等离别之后再细细的体会那份寂寥与忧伤。我们不难看出,在本小节中,为了更好的体味本诗的意境,我们最好还是选择将认知指示中心设定为“我”。
本诗的第七小节: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是本诗的最后一小节,其内容与第一小节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也存在着很重要的不同点,这主要体现在副词与动词的运用上。根据图形——背景理论,本小节的图形与背景的分布情况与第一小节完全相同,这里不再赘述。在本小节中,作者的隐喻的运用不同于第一小节,也就是“我”对于云彩的比喻。在本小节中云彩不再指人,而应该是用来指代康桥的任何的美好之处,所以此处也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借代。根据概念合成理论,借代的两个输入空间是包含的关系,因此,此处的输入空间分别为康桥的所有美妙之处和美丽的云彩,且后面的输入空间包含于前一个输入空间。类指空间所提取的部分就是后一个输入空间的内容,即云彩的美好。合成空间中的层创结构为美好的云彩指代了康桥的所有的美好。根据诗歌意境理论,本小节中用于形容“我”的离开的副词是悄悄的,而第一小节中则是轻轻的。这两者的差别,在于情感方面。轻轻的更加注重轻盈感,这是一种美感,与康桥的美好相统一,可以看作是康桥全景的一个动态的部分,也体现出“我”对康桥的珍视的态度,因不愿打破其宁静与优美而轻轻的走了。而悄悄的,更注重情感的体现,當我们将与心爱的事物分别时,当我们离开之际不希望其受到打扰时,我们才会悄悄地走。有时轻柔的动作所体现的是却是深挚的情感。本小节与第一小节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在最后一行,这里是不带走一片云彩,而第一小节是作别西天的云彩。其不同的表达应是源自于同一过程的不同步骤。其实,整首诗就是“我”与康桥道别的整个过程,整个情感历程,所以第一小节是道别的开始,因此是“作别西天的云彩”,而最后一小节是道别的结束,“我”终于离开,并踏上旅途,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将最后一小节理解为“我”最终的转身离去,所以此处的“不带走一片云彩”是“我”离去时的态度,康桥如此美好,“我”不愿因自己的离去而对其产生丝毫的影响,所以“我”才会不带走一片云彩。根据认知指示中心理论,我们可以比较容易的判断出,本小节中的认知指示中心应该还是“我”。
整首诗的思维模式基本都是故事性思维方式,前面笔者曾提到过,这是一首离别诗,是一场离别场面与情绪的完整呈现。这一过程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总体一致,因此我们理解起来不存在隔阂,但从笔者逐节的分析中我们也发现了很多作者的独到之处,对于情感宣泄的巧妙地方式,对于这些部分的品读又会带给我们新颖的感受,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崭新而美好的经历与体会。这个离别的过程可以总结如下:“我”将要与美丽的康桥别离,与这里美好的一切再次别离,望着绚丽的西天的云彩,我开始陷入回忆,再次回味康桥的美,首先出现在回忆中的是康河边的金柳,因为“我”曾多次在这里散步休憩,那柔美艳丽的金柳仿佛“我”心爱的新娘,在默默等待“我”,但“我”却要离开她,继而“我”的思绪沉入水中,开始回忆那些油绿可爱的青荇,与康河的粼粼柔波,那份美丽吸引着“我”投身其中化为一棵水草,“我”的视线再回到岸边,凝视着美丽的康河,感觉她承载着“我”的所有绚烂的梦,于是“我”溯游而上去追寻那些梦想,而收获则是满载的星光,在这样的幸福时刻,“我”却忽然回归现实,重新意识到“我”与康桥即将分别,不舍得情绪再次席卷了“我”,在静默寂寥的氛围中,“我”转身离开,除了美好的回忆,什么也没有带走。
当我们运用故事性思维方式去体验与感悟生活时,其实就是将生活的每一个片段都当作一段故事情节去经历,这其中一个个细节汇合在一起形成一条长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奔涌不息。这条长河带给我们的正是生活的洗礼,推动着我们走向成熟与豁达。
三、结语
认知诗学理论作为一门新兴的跨学科理论,融合了认知心理学、认知语言学与文学评论的一些基本理论,旨在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对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进行品读与赏析,一定程度上还原了作者写作时的心理过程,帮助读者通过对文学作品的反复研读来最大程度的体味其美学意义。当然,既然这还是一门新兴的学科,那么势必还存在着不够完备的地方,例如如何品评诗歌的音乐美等问题还需要我们在今后的研究中进行探讨与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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