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卡,响当当的金融品牌。遥想28年前,牡丹卡怯生生地登上了申城的消费舞台,我有幸参与了牡丹卡商户拓荒工作,跟着业务主管身后“热面孔贴冷屁股”,四处奔忙,总算凑齐了10家特约消费商户,赶在发布会前匆忙开张,其时的刷卡环境可想而知。不管怎样,信用卡尴尬亮相,毕竟为日后的枝繁叶茂打下了基础。如今,只要看到牡丹图案,就情不自禁地记起当年“栽种”的困顿与艰辛。
先后收进了好几幅牡丹题材的扇画,有“郁牡丹”郁文华的,有老画家顾秉松的,有“号角闻楼主”陆伯龙的,有“梦蝶楼主”胡亚光的,还有当代海上女画家鲍莺的……林林总总,花团锦簇。尽管画面内容相近,但“国色天香”,多多益“扇”,我是不会嫌压手的。
“郁牡丹”逸气十足
大风堂得意门生、“郁牡丹”郁文华,我早就垂青于他的作品。曾经购得《山花烂漫》扇面,惜乎不是“國色天香”,得陇望蜀,渴望再获招牌牡丹。机缘来了,拍卖会上“郁牡丹”盛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随手“摘”下花一朵,“扇”解人意富贵多。郁文华写牡丹,全凭货真价实的画技,扇面赋色清润,艳丽中暗藏奇崛,妩媚中蕴涵健强,得大千先生之逸气,人见人爱。他的牡丹还“外销”到法国、美国、日本、新加坡等地,“红”遍全球。一次,有位藏家朋友拿了一幅牡丹图让郁文华鉴赏,老先生一看是他的落款,却不是他的手迹,显而易见,有人仿冒了他的牡丹图。郁文华当即对朋友说,你那张画给我,让我留作纪念,我重新替你画一张。事后郁老表示,其实那张仿作画得也很精到,他拿回家细细研究,从中汲取他人之长。多么宽容而谦卑的老先生啊。
“郁牡丹”大名从何而来?上世纪50年代初期,郁文华加入上海国画互助组,专门绘制出口工艺品,诸如檀香扇之类,他的牡丹图细腻入微,颇受出口公司青睐。后来筹备上海中国画院,郁文华和富华、邱受成聚在一起练笔,富华喜画鸭子,邱受成醉心枇杷。富华开玩笑讲:“我么是富鸭子,邱受成是邱枇杷。”过了一阵,邱受成对郁文华道出肺腑之言:“我画枇杷也没啥花头,你画牡丹倒是出了名,干脆就叫郁牡丹吧。”于是乎,“郁牡丹”名声不胫而走……
翻看《郁文华画集》,得知他为1922年生人,入大风堂之前曾师从张石园,其山水宗宋元之法,花鸟得明清遗规,演绎传统又当随时代,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象。我在朋友处看到郁老先生的黄山图,真是古法为今貌所用,奇松奇石,姿态万千,云山雾海,翻腾变化,令人如临其境,如游其地。笔墨一出新,纸上的山川形象也随之鲜活起来。他能先后出任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上海大风堂书画研究会会长等职,当属名至实归。
“春泥轩”清气四溢
民间有“谷雨三朝看牡丹”的说法。去了一趟河南洛阳,听说那里善画牡丹的大小画家,有万余人之盛,但因行色匆匆,与当地的牡丹扇画擦肩而过了。兜了一圈回到上海,未想与顾秉松的扇画《富贵牡丹》撞个满怀。记得在洛阳看牡丹,不禁为“花中之王”的雍容华贵、姹紫嫣红所吸引;而顾老先生画的牡丹,赋色雅致,艳而不俗,泼墨渲染,老而返春,把玩扇面,让人分明闻到“独立人间第一香”。顾秉松的牡丹以没骨写意见长,用笔技巧娴熟,用色清奇有韵,用水大胆得当,画面虚实相间,变幻丰富,点缀花鸟彩蝶,更显生趣盎然。
说起来,顾秉松与“牡丹甲天下”的洛阳城,也算有过不浅的缘分。十多年前,他的作品就曾入选洛阳“中国画牡丹精品展”,备受中原画坛关注。顾秉松自1947年起,除了跟“郁牡丹”一样师从张石园绘山水,还师从知名海派画家张大壮画花鸟,1956年成为王个簃的入室弟子,曾任上海香山书画院副院长,一度现身荧屏传道解惑,授人画技。不难看出,画家斋名“春泥轩”,取意清代诗人龚自珍“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其淡泊名利之情操昭然可见。顾秉松亦画亦书,另面抄录李白诗一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寻诗意,赏画味,花在阑外,人倚阑干,何等优雅风流!
“老克勒”心气平和
不同于“郁牡丹”的艳丽奇崛、顾秉松的清润疏简,陆伯龙的《牡丹图》,自有率真疏简的洒脱心怀,纵情挥洒而意在画外,让人透过扇面,分明闻到“独立人间第一香”。85岁高龄能有这样的手笔,了不得啊。
笑而不语是一种豁达,痛而不言是一种智慧,藏而不露是一种成熟。陆伯龙乃海上闻名的画家和收藏家,虽为浙江湖州人,却常年寄居上海,淡于世事,一门心思赋诗作画。他年轻时的书画得到艺术大师吴昌硕的赞许,并作书推荐,师从画坛巨擘王一亭学艺,深得王派艺术精髓,形成独特的粗笔写意风格。陆伯龙画路宽阔,题材广泛,花鸟、山水、人物皆其所能,尤其擅画仙佛道,早年他与王一亭合作巨幅佛像画,凝重不滞,栩栩如生,现藏于上海玉佛寺。陆伯龙闲时喜好游历祖国大好河山,随行随画,远赴黄山、桂林、雁荡山以及家乡湖州等地写生,笔情所至,墨色饱满,风格雄浑。他还经常参加豫园书画会题襟馆、中华画社等活动,与程瑶笙、张大千、倪墨耕、黄山寿等诸画家研讨中国画艺术理论和创作,作品具有古朴雄健、笔简意密、画外有画、神形兼备的高远境界,正是王一亭画派的风格。陆伯龙既重视继承唐宋绘画的传统技法,又有创新精神,画作每见新意,墨彩挥洒自如,富有时代气息。
藏家陆伯龙,另有趣事一则。据说陆伯龙曾藏有弘一法师墨宝《放下》,“文革”期间遭遇红卫兵小将抄家,见此条幅大呼“放下”不好,欲要撕毁,陆伯龙灵机一动,告知红卫兵纸上所题应为“下放”,下放者,下放劳动也,终于幸免于难。弘一法师的书法,一直是拍卖场上讨喜的拍品,若干年前,仅有两字的《放下》,居然拍出471.5万元,令人瞠目结舌!
“美男子”意气风发
偶然机会,又读到梦蝶楼主胡亚光的牡丹扇面,当然他笔下擅长的并非“倾城好颜色”,而是姿容可掬、自成一格的熊猫图。中国擅画熊猫的大家中,北称吴作人,南谓胡亚光。名门之后胡亚光,为红顶商人胡雪岩曾孙、大书画家戴熙曾外孙。早年他得益于张聿光在上海青年会开办的“画图函授部”,西画国画双管齐下,无所不能。1923年,胡亚光于西子湖畔创办亚光绘画研究所、杭州暑期绘画学校,培养美术青年,造就菁英无数。尤其让人叫绝的是,他擅长替人写像,神态酣足,惟妙惟肖,而且请他画像的人士,个个名头如雷贯耳:章太炎、周恩来、蒋介石、徐特立、宋庆龄、弘一法师、鲁迅、吴敬恒、张大千、梅兰芳……
提到胡亚光,还是“画坛美男子”一枚。胡亚光身高一米八,年轻时气质优雅,风度翩翩,画家鸳鸯蝴蝶派作家陈蝶仙如是描述:“与亚光共谈笑,如对玉山琪树,令人自生美感。”坊间传言,一次黄龙洞举行名流聚会,请了梅兰芳。很多宾客没见过梅兰芳本人,正翘首以待,不料胡亚光先到,不少人都以为梅先生来了,摩肩接踵,一阵轰动啊。一时间,“高富帅”胡亚光被媒体唤作“江南梅兰芳”。美男子画笔之下,当是“美”不胜收。只是,命运喜欢开玩笑,新中国成立后,胡亚光阴错阳差进入上海第一医学院谋职,专画人体解剖图,虽然不太乐意,但他依然坚持到了退休。其后他被政府聘为上海文史馆馆员,总算可以随心所欲地舞文弄墨了。
“女文青”灵气迫人
女画家活跃于海上画坛,是有传统的。追溯海派绘画史略,上世纪30年代起,上海就诞生了国内第一个“中国女子书画会”,群芳吐艳,落英缤纷,一连串闺阁画家的大名,叫藏家如数家珍。反观当代女性画家,源自中国画传统,又分明深受西风的熏染,或许画的依然是大千世界的闲花逸鸟,却以乐观进取的理念和独辟蹊径的方式感知自然,倾诉心曲,画面呈现平静而朴素,审美形态诗意而浪漫,一花一叶之间,喷涌出一股蓬蓬勃勃的生命热力。新近觅得女画家鲍莺的牡丹扇作,观其优雅脱俗的“新工笔”,便有这种深切的感受。
看得出来,女画家有过浓得化不开的文学情结。不然,她的笔墨里,怎么会汩汩流淌着诗一般的宁谧与澄明?
70后的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文学学士鲍莺爱读诗,念书时喜欢张爱玲的作品。在她信手拈来的读书笔记里,频频出现关于“浪漫”和“诗意栖居”的描述,洋溢着典雅蕴藉的传统美学意趣,又传递出当代女性所秉持的绘画理念。字里行间,总能看到画面意境的本相所在:“我的画是我的‘情书,让我表达我的追求。”铺展开鲍莺的画作,不论是工笔设色,抑或水墨晕染,宛如一首首平淡娴静的诗歌,蕴涵着很文学、很诗意的心灵独白,轻吟浅唱,细语呢喃,体现出女性画家的独到审美与诗性追求。前几年,鲍莺曾把自己的一次个展标题,命名为“诗露·花语”,极见匠心,恰有一种隐语在不言之中款款表达:这些绽放在画纸上的闲花野草,从花瓣到叶尖,缀满了唐诗宋词的晶莹露珠,在古淡天然的意趣中,让自然妙境得以浪漫起来。
手头这柄鲍莺绘制的成扇,也是以花卉为主题,暗香幽馥的氤氲里,透出一股新鲜生动的气息。所谓“夺造化而移精神”,鲍莺醉心于体察入微的新工笔,在恬淡疏朗的调性下诠释出一种明媚的心绪,扇面充满了阳光而郁勃的人文情愫,以及古雅婉約却不乏现代气质的别致美感,张扬着自信与活力,激发观者的愉悦感,叫人没法忽略她的存在。
牡丹馥郁芬芳,花品高雅,自古象征着富贵。此说有出典,起自宋代周敦颐《爱莲说》:“自李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牡丹,花之富贵者也。”在下为藏扇“钱袋渐瘪终不悔”,但精神生活颇为丰实,“富”的是心智,“贵”的是气质,如此富而贵之,是我藏扇生活的最大回报。(作者简介:黄沂海,作家,上海市银行博物馆馆长,《行家》《银行博物》杂志主编。出版《笑看金融》《笑问财缘》《笑点赢家》《扇有善报》《扇解人意》《多多益扇》《漫不经心》《家俭成储》等多部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