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钟鸣, 谢 刚
(1. 吉林大学 文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2. 长春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22;3. 吉林大学 公共外语教育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理论对语言线性结构的解释学意义
刘钟鸣1,2, 谢 刚3
(1. 吉林大学 文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2. 长春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22;3. 吉林大学 公共外语教育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理论旨在对一切意识构造客体做先验的、本质的说明。它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经验主义、心理主义,是关于意识及意识构造客体本质的学说。语言线性结构原则体现了索绪尔语言学研究丰富的时间哲学思想,从语言线性结构去理解语言与时间的关联性具有重要的认识论意义。然而,索绪尔语言线性结构原则的心理主义和旧形而上学立场必须予以克服。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恰恰克服了经验心理主义和旧形而上学对时间心理感知过程的忽略,是对索绪尔语言线性原则时间性阐释的修正和哲学诠释。
胡塞尔; 内时间意识; 语言线性结构; 索绪尔; 心理主义
语言同时间有着天然的相宜性,忽略时间的语言学研究是不完备的,也会使语言学研究丧失作为认识论科学的地位,陷入形式主义抑或是经验主义的泥淖。“很少语言学家怀疑时间因素的干预会给语言学造成特别的困难,使他们的科学面临着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1]117费尔迪南·德·索绪尔(以下简称索绪尔)的语言学研究正是发端于以时间对共时语言学和历时语言学的划分。然而,本文所要深入探讨的并非划分两种语言学的时间概念而是同语言运作密切相关的内时间意识及其与语言的关联。索绪尔有关语言线性特征的论述带有明显的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痕迹,只是没有引起学界的特别关注,这造成了对语言线性特征理解的偏差甚至完全误解。语言线性结构是索绪尔语言学理论极为重要也是最难理解的部分,从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的角度深入剖析语言线性结构有助于正确认识并向纵深拓展语言线性结构的理论价值,原因主要有三:其一,索绪尔对语言的线性结构所用笔墨甚少,单纯地从《普通语言学教程》(以下简称《教程》)去理解是完全不够的。因此,多角度多方面去发掘语言线性结构的内涵和价值是十分迫切和必要的。其二,语言线性结构蕴藏着索绪尔丰富的哲学思想,忽略哲学研究方法无疑会造成对其肤浅的理解。其三,虽然索绪尔克服了历史比较语法学派和新语法学派的经验主义和历史主义,但还带有心理主义的残余,而作为胡塞尔现象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内时间意识理论恰恰克服了心理主义。基于以上考量,本文拟从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的角度去阐释语言线性特征的学术机理和学术价值,旨在纠正对语言线性特征理解的偏误并深化对其认识;从实践的角度论证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的理论价值。
论证语言与时间的关联性是从内时间意识的角度论证语言线性特征逻辑性的一个前提和必要环节,否则,一切推论会因失去根基而无效。
语言与时间存在宿命的同一性。黑格尔说:“一切事物并不在时间中产生和消逝的。反之,时间本身就是这种变易,即产生和消逝,就是现实存在着的抽象,就是产生一切并摧毁自己的产物的克罗诺斯。实在的东西虽然与时间有区别,但同样在本质上是与时间同一的。”[2]索绪尔的时间观与黑格尔关于时间与存在这一经典论述不谋而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黑格尔的论述也为索绪尔理论所彰显的时间辩证法思想提供了理论依据。具体讲,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个表现着差异的纯粹的价值体系,并依据时间把语言学分为静态语言学和动态语言学(共时语言学同历时语言学)。对此,雅各布森提出了批评:“索绪尔在术语上和理论上都把共时等同于一种静止的状态,并将之对立于动态和历时。把系统完全归入共时领域,把变化归入历时领域,试图隔断语言系统与自身变化的联系”[3]。回击雅各布森的指摘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其一,雅各布森并没有领会索绪尔语言学研究中时间的真正意味。索绪尔的语言学研究带有明显的旧形而上学性质,他关注的不是具体语言符号而是诸语言符号之间的关系,只有关系才蕴含着语言的本质和时间性。索绪尔清醒地认识到语言的演化与语言现时系统的关系,他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把一段树干从横面切断,我们将在断面看到一个相当复杂的图形,它无非是纵向纤维的一种情景;这些纵向纤维,如果把树干垂直切开,也可以看到。这里也是一个展望依存于另一个展望:纵断面表明构成植物纤维的本身,横断面表明这些纤维在特定平面上的集结。”[1]128易言之,时间上进入系统的语言符号只能显示为个体的存在,而共时中的语言符号则以其自身的否定性与系统中其他符号发生关系。其二,时间的流动性和绵延性规定着作为与时间同一的存在也具有这种特质。这种流动性和绵延性意味着任何存在没有绝对的界限。对此,黑格尔提出了时空是连续性和点积性的统一。“任何连续的量都是分立的,任何分立的量也都是连续的,时空也是这样。抽象地看,没有绝对不可分割的时空。”[4]凭借主观意识的抽象反思,黑格尔辩证法对绝对绵延的时间性存在进行分割,避免了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类似地,索绪尔辩证地把语言系统的赫拉克利特之流切分为无数个共时面,通过对语言共时面的哲学反思得出语言是表现着纯粹差异的价值系统,躲开了语言学研究一次也不能踏入语言之流的相对主义诡辩论的陷阱。由此看来,雅各布森对于索绪尔的批评是毫无道理的。
言语交际中语句代现语言系统,它蕴含着语言系统的差异性和时间性。即是说,语句的线性展开就是线条上的各个单位的自我否定,这种自我否定从形式上看是各个单位在系统中共在的否定关系,从时间意义上看是回忆与当下意识的对立。通过回忆中的聚合关系要素的选择与当下意识中的组合关系要素的感知,语句形式在时间中被构造,拥有了时间性并成为时间客体。言语交际是我们认识语言的必由之路。因为语句提供了语言研究的感性材料,消解了语言作为抽象存在的不可感知性。同时,语句也是意识的产物,这使得意识视域下的语言分析成为可能。从意识和时间的关系来看,意识的特点在于它能感觉到自身的流动性和绵延性,它导致意识在构造对象时赋予这些对象以时间客体的性质。胡塞尔说:“时间客体的本质就在于,它们对其质料的扩展超越出一个时间片断,而这种客体只能在那些正在构造着时间区别的行为中构造自身。”[5]语句既可以说是意识客体也可以说是时间客体。语句生成的意识过程显露出语言与时间存在关联:组合关系中的各要素总是当下感知,而聚合关系中各要素总是通过回忆和联想使之当下化。
黑格尔虽然也承认时间与纯粹自我意识的同一性,但仍然把时间看做完全外在意识的抽象形式。胡塞尔恰恰相反,他认为时间的根本是内时间意识,是一种无指向性的意识行为,可以理解为时间的生理性感知。黑格尔时间哲学从实存的角度去说明时间与客观存在的关联,如时间同语言形式之间的关联;胡塞尔从意识的角度解释时间感知与语句构造感知的关联。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黑格尔与胡塞尔的时间哲学均佐证了语言与时间的关联性。
内时间意识与语言线性特征交汇于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无论是内时间意识还是语言线性结构都与心理学研究有着密切的联系。索绪尔认为:“我们可以设想有一门研究社会生活中符号生命的科学;它将构成社会心理学的一部分,因而也是普通心理学的一部分。”[1]38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并不意味他否认现代心理学的价值,他意在揭示心理主义方法存在的缺点,进而把心理学提升到较高的科学层次,即将纯粹逻辑从其在经验心理学的秩序中解放出来,建立新型的、埃多斯----描述性的心理学[6]。但是,具体的操作方法使胡塞尔与索绪尔之间产生了分歧,这也是本文结合内时间意识现象学探讨语言线性结构的主要议题。第二,先验和抽象的内时间意识及语言线性结构意识属于非客体化行为,必须奠基于一个客体化行为,即感知。原因在于,非客体化的行为不具有自己的质料,它与对象的联系只能在可感的质料中构造起来[7]。第三,内时间意识和语言线性结构都是在抽象反思的意识活动中逐渐走进认识的视野。抽象反思的前提就是要对认识中的客体,包括存在及对存在现有的认识“悬置”,对其终止判断,让一切认识的客体统摄于意识的自明性之中。索绪尔通过对历史主义与经验主义的终止判断,开辟了一条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具有现代意义的语言学研究道路,即通过对客观世界的悬置,斩断了语言与经验实在的纠葛,使语言以纯形式的、空洞的符号形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同索绪尔相比较,胡塞尔式的抽象反思更为彻底,就连意识行为中的客体也被设定为无效。对于现象学反思,只有意识行为本身是自明的、无可怀疑的。内时间意识现象学就是在现象学反思的关照下通过意识行为的明晰性对意识行为中的时间客体(如语言线性结构)解构。如此看来,索绪尔对语言线性结构的抽象反思并不是彻底的、完全现象学意义上的抽象反思,难免遗留下心理主义的痕迹,也为在内时间意识现象学视域内重新审视语言的线性特征敞开了可能性。
内时间意识现象学要解决的一个主要问题是延续的时间感是如何被我们感受到的,这是本文的切入点。因为,话语交际中的线性语句是在内时间意识中构造出的时间客体,它具有任何时间客体的连续性和绵延性。如何统摄作为感觉材料的语句是整合语句意义的重要前提。感知与回忆是内时间意识和语言线性结构共同的问题,从这两方面延伸,可以清晰地看到胡塞尔与索绪尔在各自研究中处理时间不同的方式。这两大方面具体表现在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与语言线性结构研究中一些术语上的相似和差别,如原印象和滞留与能指,回忆与聚合等。为防止任何先入之见,严格遵循现象学原则,以下分析将从对内时间意识理论及语言线性结构理论的客观描述开始。
语言的线性结构主要是指能指的线条性。索绪尔指出:“能指属听觉性质,只在时间上展开,并且具有借自时间的特征:它体现一个长度,这长度只能在一个向度上测定。”[1]106他认为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规律,与任意性不相上下,只是因为能指的线条性特征太显而易见,从而划过了人们的视野。作为构造的时间客体,能指的线性结构除具有连续性外,还具有区分性功能。这是因为语言同乐曲等声音形式有所不同,语言主要是通过声音的区别去实现话语的意义,乐曲虽然也依赖于音符的区分,但是主要是实现乐曲的节奏感和连贯性,音符不蕴含意义。此外,索绪尔虽然指出和强调了能指线条性特征的重要性,但他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差别和区分。能指的区分功能源于符号出现的那一时刻,起初作为声音片断的能指同任何其他声音片断没有任何区别,并不比其他声音片段更有资格与所指结合。任意性原则使得能指的某个声音片断与所指结合,经由时间进入语言的系统,在时间中变易成为表现概念所指的音位。音位标示着生理性的发音行为,生理性发音行为实现音位,使音位进入运作之中[8]202-203。音位是抽象化的概念,这一点与时间概念本身相似,属于超时间性的意识客体。音位作为最小不可分割的符号单位是构成语言线性结构的基本单元,语言线性结构凭借音位的区别功能在时间的维度中展开,避免了结构中符号单位的重复出现,保证了线性结构价值的实现。符号单位的对立在语言线性结构中主要以两种形式出现: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句段关系是在场的,它以两个或几个在现实的系列中出现的要素为基础。相反,联想关系却把不在现场的要素联合成潜在的记忆系列。”[1]171句段关系中的区别性要素是现时性的感知;联想关系中的区别性要素不具有现时性感知,是对系统诸要素的回忆,可以理解为胡塞尔所说的想象直观。
从以上对语言线性结构的描述来看,索绪尔虽然指出了语言线性结构的时间性问题,但并没对此作详细阐述。索绪尔理解的语言线性结构只是在时间中出现的时间客体,是在意识反思中形成的意识客体,不具有意识的直接明见性。这就是对客观时间的认识与对时间直接意识之间的区别。索绪尔反复强调音位所表现的差异,他认为正是对音位的感知才是语言线性结构实现的根本。从这个意义上讲,索绪尔语言学理论带有直觉主义的心理主义残余。作为胡塞尔现象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内时间意识理论克服了心理主义的缺陷,这无疑有助于修正索绪尔理论中的心理主义谬误并深化对语言线性结构的认识。
经验主义和心理主义的致命缺陷就是把客观实在当成预设并接受它,胡塞尔现象学就是要同这种缺乏意识自明性的看问题方式作斗争。一切客观存在在现象学的意识分析中都被设定为无效的,只有超越意识的意向行为才是明晰、有效的。毫无疑问,在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中,客观时间及在时间中形成的时间客体也被设定为无效的、中立的。我们在谈论时间意识时也许会造成一种错觉,即这种谈论是在接受时间作为客观存在的前提下进行的,而事实并非如此。胡塞尔说:“诚然,如果我们谈的是对时间意识的分析,谈的是感知、回忆、期望的对象的时间特征,那么现在看上去就好像我们已经接受了客观的时间过程,而后基本上只去研究时间直观和本真时间认识的可能性的主观条件一样。但我们所接受的不是世界时间的实存,不是一个事物延续的实存,以及如此等等,而是显现的时间、显现的延续本身。但这却是绝对的被给予性,对它怀疑是完全无意义的。”[5]内时间意识是意识自身的一种流动感和延续感,是本源性的,任何出现在内时间意识中的客体都被统摄,被赋予了类似于内时间意识的流动性和延续性。这种流动性和延续性表现为意识客体在时间的序列中前后相继,彼此相连,此消彼长。正因为如此,意识中的客体才不是跳跃地、断续地显现出来,而是在延续中维持着统一性。
胡塞尔现象学始终以意识的自明性为核心,对任何客观存在的认识都要返回到意识中。描述内时间意识就是要用意识的自明性去论证时间概念和时间客体如何被认识的,以及分散杂乱的时间客体如何在认识中形成统一。胡塞尔虽然将客观时间及时间客体设定为无效,但是这种设定不是否定,而是在没有解决内时间意识问题之前,暂时对其置而不论。确定并明晰了内时间意识的首要地位和特征之后,胡塞尔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如何在内时间意识限定的范围内完成对客观时间及时间客体的描述。质言之,对内时间意识的对象化把握、描述、分析才是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的焦点。其实,我们在谈论内时间意识时已经把它客体化了,已经是作为时间客体来看待了,这同作为内感的时间意识是完全不同的,它是在现象学反思中呈现出来的。现象学反思把在内时间意识中原先已经显露、但尚未被对象化的内在时间构造出来。胡塞尔认为:“这种反思是在一个时间意识的统一中进行的,这个新被把握到的东西已经在此,它属于先前作为背景被把握到的东西。”[9]这即是说,反思所把握的时间客体与内时间意识本身具有同源性,它与内时间意识不是两个不同的意识过程,而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反思的意识本性使内时间意识过程客体化,在意识中构造出的并不是时间意识而是时间客体,即内在时间。内在时间是由感觉的点接续组成的时间流。前面提到,内时间意识保证了意识客体的连续性统一。这就是说,内在时间上的点不是断裂的、彼此分离的,而是互相勾连。这种勾连是通过对感知点的回忆完成的,这里回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回忆,而是对刚刚遁入时间之流的感知对象的当下性感知,胡塞尔把它称之为“滞留”,也称为“原生回忆”或“清新回忆”。“滞留”在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滞留”把感觉材料的原印象黏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由现在点构成的“时间晕”:原印象在时间意识中不断减弱变易为滞留,滞留勾连着接续的原印象,即对未来的原印象的前摄,如此时间客体在意识中连绵不断,形成连续统一的意识感觉。通过对“滞留”的阐明,胡塞尔指明了感知与回忆在时间意识上的根本区别:感知就是内时间意识,感知对象在内时间意识中构造自身,内时间意识确保了感知对象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回忆只是先前感知对象的当下化,它虽与感知具有相同的内容,但是意向方式不同。
从对索绪尔与胡塞尔各自理论的描述可以看出二者对时间的理解存在巨大的分歧。索绪尔认为能指是在时间上展开的线条,这与胡塞尔理解的时间客体是同一的。索绪尔是从时间客体的角度去理解语言线性结构,他并没有阐明语言线性结构的内时间意识构造过程;胡塞尔从意识入手区分出内时间意识与内在时间,让内在时间抑或是时间客体的意识分析始终处于意识自明性的合法性之下。索绪尔对语言线性结构的描述和分析完全是把在意识中构造的时间客体(语言线性结构)当成一种预设,而没有从线性结构构造的意识行为本身去认识时间,这也是胡塞尔所强烈反对的感觉主义。胡塞尔指出:“时间形式既不本身是时间内容,也不是以某种方式与时间内容相衔接的新内容的复合。以感觉主义的方式将所有体验还原为单纯的原生内容,没有顾及到这些对其时间理论来说关键性的行为特征。因此,时间意识是如何可能的以及应当如何理解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5]
具体地讲,索绪尔对语言线性结构阐释过程中涉及的与时间有关的几个术语,如音位、句段关系、联想关系和意欲,显现了索绪尔对语言线性结构的时间性理解所存在的问题。第一,音位和时间意识并不同一,音位的时间性只是作为在时间意识行为中已构成的、退回到记忆中的意识行为结果,具有无意识性。然而,索绪尔认为,“音位的时间性是感知的声音在时间中的完整与不可分割。”“音位的差异产生效果,或者说导致感知。”[10]音位与感知并不在同一个时间意识行为中进入语句线性结构,语句线性结构开始于对音位的回忆性意识行为,在无意识的回忆中语句在时间意识中展开。导致感知的是内时间意识而不是音位。索绪尔所说的感知并不是感性直观的感知,而是在想象中的直观感知。虽然索绪尔也提到了音位与生理性时间的关系,但他认为音位是对生理性时间的确定,这恰恰颠倒了时间意识与内在时间的奠基顺序。
第二,句段关系与联想关系是以音位的区别为前提。句段关系与语言的线性结构具有同一性,音位作为声音感觉片断在内时间意识行为中进入语句,而联想关系中的音位与组合关系中的音位不同,它不具有直接感知性。在意识的构造中,联想关系中的音位以想象直观的方式在句段关系的内时间意识中发生了变易,已经被生理上具有感觉区分的声音片段所代现。索绪尔仅仅是从对声音的感觉区分上去论述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他并没有意识到音位进入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的意识构造行为存在着巨大差别,这种差别是至关重要的,涉及到对感知与联想(也称为回忆)在语言线性结构中作用的时间性解读。虽然,索绪尔也论及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与时间的关联,但其解释是不充分的和模糊的,“在场”与“不在场”这一对具有形而上学意味的概念远远不能解释清楚语言线性结构的时间性及语言线性结构构造的内时间意识行为。
第三,对语言的认识是抽象反思的结果,离不开现实的言语交际。“言语交际是一个交织着无数意向性的过程”[11],索绪尔也认识到意向性的重要性,他指出言说者的意识在时间中凭借差异引出自身的效果,同时又实现他人的效果,语言呈现了意欲的方面。意欲可以理解为意识行为的指向性活动,即意向性活动。无论是语言符号的生成还是言语交际中语言符号的使用都与意向性息息相关:任意性从语言符号不可论证的角度去解释语言符号的生成问题,但是却遮蔽了语言符号生成所不可缺少的意向性,语言符号产生于私人性的意向性意识构造,经由时间逐渐走入语言社团而具有社会规约性;言语交际中语言使用者意向地指向具有差别的音位,构造出听觉实体。毫无疑问,由意识构造的听觉实体也是时间意识所构造的客体,必然具有时间意识的特征。与胡塞尔不同,索绪尔并没有参透意欲真正的要义,没有弄清楚具有指向性意识活动与非指向性意识活动的区别,这造成了索绪尔难以区分作为时间客体的语言线性结构与作为内时间意识过程的语言线性结构构造,而把语言线性结构看做存在而设定,如此产生的后果必然是难以调和静态的时间客体与动态的意识活动之间的矛盾。所以,索绪尔的语言线性结构分析给人留下形式化、僵化的印象。
语言线性结构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索绪尔断言语言线性结构原则与任意性原则不相上下,它对理解语言系统和言语交际的影响是数之不尽的。任意性原则给出了语言符号及系统存在的理由,而语言线性结构原则解释了系统中诸要素在言语交际中的互动关系。无论是任意性原则还是语言线性结构原则都内在地蕴含着语言与言语的矛盾,都蕴含着语言与时间的矛盾:言语交际中任意创生的能指与所指的结合体经过时间演变为语言中规约性的语言符号;语句代现了语言系统不同要素之间的差异关系,要素以不同的时间显现方式出现在语句中。索绪尔对语言的认识蕴含了丰富的时间辩证法思想[12],相对于任意性原则,语言线性结构原则更集中地彰显了这种时间辩证法思想,它把语言与言语中内在的时间要素有机地糅合在一起,这是索绪尔对语言学研究的巨大贡献。然而,索绪尔对语言线性结构的时间性解释也暴露出其传统形而上学的立场,这是由于他完全专注于对语言存在本身的解释而忽略了意识在语言及时间理解中的重要性。虽然,索绪尔也考虑到意识与语言及时间的关系,但是其旧形而上学的立场决定了意识在他的语言学研究中始终是处于第二位的[13]。
从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的立场阐释索绪尔的语言线性特征就是对语言线性特征的现象学还原,使其本质完全显露在意识的自明性下。通过分析我们认识到,语言线性特征的本质就内时间意识行为中语句的感知与语言系统的无意识联想的融合。索绪尔多次提及无意识行为对语言系统运作的作用并称之为“一种神秘的本质”[8]93。究其原因,缘于索绪尔没能理解无意识行为的内时间意识本质,割裂了无意识联想与感知的内在联系,其结果必然导致对语言的心理主义和旧形而上学认识。本文旨在修正索绪尔对语言线性特征理解的偏误,还原语言线性特征的本真时间性,尤其对线性特征理解去时间化的观点具有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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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新根)
Hermeneutic Implications of Husserlean Theory of Internal Time Consciousness for Linguistic Linearity
LIUZhong-ming1,2,XIEGang3
(1. School of Arts,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12, China; 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Polytech University of Changchun, Changchun 130022, China; 3.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12, China)
The theory of internal time consciousness ventures a transzendental and intrinsic explanation about any constructions by consciousness, which, to some extent, overcomes empiricism and psychologism. Linguistic linearity best embodies the philosophy of time in Saussurean linguistic endeavor. As a result, to understand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time and langu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nguistic linearity is of epistemological significance. Unfortunately, Saussure’s explanation of linguistic linearity is encumbered with psychologism and old metaphysics and should be addressed. It is Husserlean phenomenology of internal time consciousness that comes to Saussure’s rescue in this aspect.
Edmund Husserl; internal time consciousness; linguistic linearity; Ferdinand de Saussure; psychologism
10.15936/ j.cnki.1008-3758.2017.01.015
2016-05-28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2015BS63);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2015QY010)。
刘钟鸣(1980- ),女,吉林长春人,吉林大学博士研究生,长春理工大学讲师,主要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谢 刚(1978- ),男,吉林长春人,吉林大学副教授,语言学博士,主要从事语言学理论、语言哲学研究。
H 0-06
A
1008-3758(2017)01-009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