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面子价值1400万

2017-03-16 06:06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2期
关键词:面子爸妈哥哥

爸爸的面子价值1400万

面子这件事,除了虚荣,更是为了能够安心老去。

我们曾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2014年4月的一天,哥哥发来一段视频,指令我马上打开观看。就是那段著名的泰国版摄像机广告,父亲温情脉脉地在电视机前观看女儿小时候可爱的录像,感动的眼眶红红,这时旁边一个烟熏妆非主流的巨肥女递过一张纸巾:“爸爸,我小时候可爱吧?”

看的我心头一股火起,咬牙切齿地打字说:“如果你不是我哥,顺着wifi信号我也爬过去掐死你。”

哥哥肆无忌惮的回道:“呵呵,爬到一半你的体重就会把wifi信号压垮。”

世界上做谁家的孩子最幸福?当然是“别人家的孩子”。2006年我大学毕业后,我和哥哥一度是老家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全都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儿子做房地产风生水起,女儿做外文翻译各种高大上。从老家小县城到首都至少需要20个小时的车程,要中转两次,很多人只在电视里、照片中见过天安门,而父母亲来看我们,每次都从天安门前过。

其实现在没那么酷炫,哥哥毕业后跟朋友开过网吧,后来从好几道贩子那里接到一些房地产小工程——这就是所谓的房地产商。我的外文翻译不过是在小出版社翻点东西,月薪只有4000元。但三年哥哥便在北京有房有车,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北京姑娘,生了儿子;爸妈长时间住北京带孙子,时不时给我一些接济,让我比普通北漂们过得舒心无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样的日子足以让父母回老家时乐呵呵地接受别人的羡慕或者嫉妒恨,极有面子。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就像你不知道婴儿什么时候张出第一颗牙,吃下去的五花肉什么时候变成腰间的一块肉。我在哥哥家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每天下班去哥哥家蹭饭。我的体重直逼130斤,父母这才看到我的营养过剩,一边劝我应该减肥,一边给我夹菜。而当年我的年龄直逼30岁,他们才发现,家里的宠儿在外面的婚恋市场上并没有家中的地位。

江湖一胖泯爱情,更何况我那么一点小收入,那张乏善可陈还长了美式雀斑的脸。就像你们经常听说的那样,最着急的是父母。他们动用一切可动用的资源,狂热地搜集高矮胖瘦长短不齐的男人塞给我,而我却日复一日的剩下了。

30岁生日那天,面对他们再度塞给我的不知三手还是四手男,我郑重宣布:“我要单下去,谁再给我介绍对象,我跟谁急。”

为了加强这句话的效果,跟那个男人见面当天,我化了大烟熏妆,鼻子上夹了淘宝上淘来的鼻环,而且,还叫来我在游戏里结识的女性好友,在大庭广众下拥抱暧昧。

据哥哥说,爸妈听到那个男人气呼呼地抱怨,当场瘫倒。我在他们又哭又羞的场面里,很大方的安慰他们:“其实,我是双性恋。所有的好事不能集中在咱们一家吧。已经有一个哥哥既懂事又成功,你们就允许我走点儿人生的羊肠小道吧。”

在这剂猛药之下,我的世界彻底清静了。无爱一身轻,我以半年更换一次工作的速度,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工作一段时间,攒一点儿小钱,出去溜达一圈,我对这样的小人生相当满意。唯一不满的,是每年春节回家,爸爸妈妈对同事亲戚总是撒谎,说我月薪八千,我说在北京买了房,谈了四五年的恋爱,男方很不错,很会做饭,把我养的越来越胖,是我脑袋抽筋,要继续考察,不肯结婚等等。

编辑/陈红

我很不满父母的这些谎言,本来活的正大光明的,却不得不在别人面前小心圆谎,只为了他们的面子。我不止一次警告他们:“你们爱面子归爱面子,撒谎有危险,炫耀请谨慎。”

父亲的智商下降到连孩子都不如

生活比广告更荒谬,镜头一转,不只是过去的小可爱成了可怕的肥主流,连高富帅也瞬间打回原形。2014年6月,哥哥上当受骗接手一个烂尾楼,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并且债台高筑。房子车子都卖了还债,一家三口不得不搬到岳母家住。

当时爸妈回老家避暑,听说哥哥家的变故,他们赶紧寄出大半辈子的积蓄,帮他们开了手机店,还开了小饭馆,但是不到半年都赔了。

2011年底,爸爸妈妈担心哥哥受不了,特意来北京看他,那两天他们住在亲家母家,听亲家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一次,爸爸妈妈是含着眼泪离开北京的。

在北京西站,哥哥跟爸爸进车厢整理行李,妈妈抱着我痛苦的说:“以前不管你怎么胡闹,至少还有你哥帮衬你。现在你哥也自身难保了,你可怎么办?”

我很难过,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安慰她:“我的人生你不懂,所以你别瞎操心。你和爸爸保重就好。”

爸爸送哥哥出车厢,拍着他肩膀对他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你心气不倒,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放心吧,有爸爸在呢。”

这句话很励志,但对哥哥的现状实在法力有限。有爸爸又怎么样,他和妈妈加在一起三千多元的退休金,在小城可以温饱无忧,在北京连一个月房租都不够。

火车开的没影了,我和哥哥还站在原地。我拽哥哥出站,他红着眼睛说:“我都这岁数了还让他们操心,真丢脸。”

我又心酸又生气:“都什么时候还想着丢不丢脸,真是爸妈的好儿子!”

爸妈回小城第九个月,我在云南花着前半年的积蓄优哉游哉,忽然收到很多陌生来电。都是老家的号码,那些毕业后失联的高中同学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不是想起了同校的我,而是爸爸跟她们借了钱,最小额度是五百,最大额是一万——以他在北京无比出息的儿女,以他的面子,能借到这些钱并不奇怪。

这些催债电话让我第一时间想到,爸爸肯定是在替哥哥东山再起储蓄资金。可这时哥哥打来了电话。焦急地问我知不知道爸爸去哪儿了。

原来,几乎在同一时间,哥哥的老同学老朋友也纷纷打来催债电话,说爸爸跟他们借了钱,数额比向我同学借的多得多,最大额度六万!哥哥打电话询问究竟,妈妈惊讶地说,爸爸告诉她,哥哥让他去趟北京,他三天前就出门了。

也就是说爸爸失踪了!带着过去的面子换来的近三十万。

我和哥哥火急火燎赶回老家,开始找爸爸。

找遍了亲戚朋友家,我们不得不报警。我还在微信朋友圈发了爸爸的照片,恳请所有朋友包括旅游时的客栈老板帮忙转发。

最后在天南海北的微信朋友的相互转发中,我们在河北沧州火车站找到了爸爸。那哪儿还是我们熟悉的爸爸啊,他垂头坐在墙角,身体弓得像只被彻底抽筋的虾米,衣服上堆着灰,活脱脱像个乞丐。我和哥哥含着泪走到他面前,他抬头看见我们,立刻拔腿就跑,跑了没两步,他蹲在地上哭了,哭的像个被拐卖的孩子。

当一个父亲迫不及待地想帮助他的孩子而无能为力时,他的智商会下降到连孩子都不如。在我们县城,有一种早已被媒体曝光过无数次的地下私彩。我无法想象,一辈子麻将都很少摸的爸爸,曾经连正规福利彩票都说是“赌博”的男人,究竟要经过怎样的绝望和挣扎,才会找到那些私彩的人,一次又一次将借来的钱下注,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赌上一个父亲对子女的全部希望。

我和哥哥跑上前扶起爸爸,他反复说着一句话:“我买了一百四十注,我中了一千四百万,一千四百万。”

爸爸中了,可是庄家跑了。我不敢想象从云端到低谷的巨大落差里,爸爸的心脑血管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更不敢想象,为了寻找落跑的庄家,身上早就没剩几个钱的他吃了多少苦。

有安全感才敢老去

我们先把爸爸带回北京我的出租屋。极少做饭的我照着手机上的食谱捣鼓出三四个菜。哥哥在洗手间给爸爸剪头发刮胡子,搓背洗澡,足足弄了一个小时。

爸爸从洗手间出来后,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哥哥,叹气道:“爸爸给你们抹黑了,爸爸太想拉你们一把了。”他的叹息从胸膛最深处发出,带着无尽的沉痛。那一刻,我们听到了一个如山的男人变老、变脆弱的声音。

一向视面子为累赘的我,窥到了“面子”的不同意义。它必然代表一定程度的虚荣,但当无情的岁月让过去的保护者们不可避免地老去、日渐衰弱,面子上的风光,担当了他们一生最后也是最大的希望,一种不管世界怎么变化,他们的子女都能生活安稳、无忧无虑的希望。

于是,31岁的我跟这个好面子的世界和解了。对,你们可以说我真正的长大了。我自觉地计算卡路里吃饭,既然已经是一个让他们不省心的女儿,就别再做一个让他们不省心的胖女儿。保持适当体重,即使嫁不出去,至少也有健康的身体。

我前所未有的认真工作。过去我接翻译的活儿是按照旅游计划的开支来定量,这一次,我给自己安排满了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时的工作量。钱少又麻烦的活儿,我也不嫌弃。父债面前,儿女平等。

哥哥他彻底放下面子,不在纠结于过去做小老板的风光,弄一辆小微型面包车,给朋友开的快递公司送快件。每送一件挣两块钱。第一天他赚了324元,请老爸喝酒,说:“爸,那些债早晚会还上的。”

爸爸忍着有眼泪,端起一杯酒,说:“儿子,爸爸敬你。”喝完,又端起一杯对我说:“女儿,爸爸敬你!”

爸爸欠下的债,我和哥哥一一写下借条送到人家里,道歉与承诺。老家的房子变卖还了一部分债。现在爸妈跟我租住在北京的公寓里。每逢周末,哥哥一家三口过来,六个人挤在小小的一居室里吃着朴素的家常便饭,说说市井的话题。

从2016年4月开始,我的体重控制到了118斤,每个月的收入突破1万。每次送活结款时,本可以打卡里的,但我坚持让爸爸妈妈做公交车去拿。真金白银的收入让他们觉得踏实。

这两年爸妈做哥哥送快递的车,以及帮我收工钱的公交地铁,有变成“北京地图”的趋势。他们对秀水林志颖他们住过的状元村很感兴趣。我立刻给他们报了旅游团,但又取笑他们:“大负翁们,还好意思游山玩水的。”

他俩笑,老爸说:“我差点成了千万富翁了,你知道吧?”

我告饶:“知道,知道。你去玩的时候千万别摆谱,说你差一点点就是千万富翁。别人肯定会以为你身价999万,我面子上多有光啊。”

一家人笑做一团。

好多话,亲情之间,说破了才无毒。好像好多面子,在虚荣之外,更是一种安全感。我希望他们有这种安全感,而后安心地老去。

编辑/陈红张德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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