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军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湖南省湘潭县一个偏僻的山村度过的。那个村子叫陈家村,处于群山怀抱之中,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以姓陈的为多数。村里的人不多,彼此都认识,相互知根知底,孩子们到处乱窜也不用担心会走丢了。由于大人们白天都要下地劳作,村子里也没有幼儿园,学龄前的孩子们实际上是处于一种无人管束的状态,在山坡上、树林中、田地间“野蛮生长”。那时乡下还没有电视机、收音机,没有适合儿童阅读的书刊,露天电影一年也难得看一次。我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游泳、捏泥人、滚铁圈、玩弹弓、打水漂、河中摸鱼,所有的游戏、玩耍节目都是就地取材,从简单中寻找欢乐。
孩子们在一起玩疯了,弄得鸡飞狗跳的,家长便希望把我们“关”进学校,由老师来降伏我们任性、胡闹的心。每次贪玩回家晚了,母亲总会对我说:“再这么贪玩,把你早点送学堂里去!”母亲这样说得多了,我在还没有入学前便对学校充满了敬畏。
终于,我在6岁那年被送进了村办学校。入学报名的前一晚,母亲教会了我从“1”数到“100”。在读小学一年级之前,我全部的知识储备就是这些。母亲带我去学校报名的那天,老师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诸如“几岁了”“父母亲叫什么名字”之后,便让我从“1”数到“100”。我流利地作了回答,老师便同意我入学了。
1979年9月1日,是我正式上学的第一天。我的肩上斜挎着一个崭新的黄帆布书包,跟在邻居家的伙伴们后面屁颠屁颠地去学校。我的书包上面印着毛主席头像,还有“为人民服务”5个显眼的红字。这样的书包在当时是很贵的东西,是父亲花了3元钱从城里买回来的,相当于家里的两只老母鸡连续下一个月蛋换来的钱。平时我们在家里一个鸡蛋也舍不得吃,父亲却花这么多的钱给我买这么贵的书包,说明他把我的读书看得很重。
我们村的这所小学总共只有四位老师、五六十名学生,像这样的“麻雀学校”在当年的乡村是非常普遍的。山里人住得分散,山路狭窄、崎岖,交通不便,能够去“麻雀学校”,有读书的机会就很不容易了。村民们文化程度不高,很多都没有上过初中,家长对自己的子女上学却充满了期待。我的父母亲也是这样,在他们看来,小小的乡村小学与孩子不可知的未来有着紧密联系,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农家子弟的命运。
我记忆中的第一位老师是一名年轻的女老师,她也姓陈,经常穿着洁净的白色“的确良”衣服,在气质上明显不同于一般的乡村妇女。我们的语文课是她教,数学课是她教,音乐课也是由她教,她一个人把我们一个班的课全包下了,而一个班也只有十多个孩子。陈老师在我心灵中留下深刻印象,是她教会了我们唱一首深情的歌——《泉水叮咚响》,这是我学会唱的第一首歌。对于这首歌曲中的内涵,当时的我并不能完全领会,但其中有这样一句歌词:“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它让幼小的我有种脑洞大开的感觉,以前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从没有听过这么清新、婉转的词句,它也激发了我对“远方”的憧憬:在绵延群山的尽头,在小溪流向的“远方”会是什么样子,那是一个想象中的奇妙世界。
可惜的是,这位唱歌很好听的陈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就嫁到了城里,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许是“麻雀学校”的条件太简陋,其他的老师也陆续离开。到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很多同学转到邻村条件稍好一点的学校去了,我们学校只剩下一位老师和八名学生了,连我在一起的这八名学生被老师和家长们戏称为“八个娃”。
和我们“八个娃”共同坚守的赵老师,五十多岁的年龄,高高瘦瘦,佝偻着背,两鬓斑白,看上去像个普通的邻家爷爷。他家离学校很远,每天清晨走十多里山路来给我们上课,风雨无阻。我们全部的课程都由赵老师承担,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体育课。由于学校的场地和设施都有限,很多体育锻炼项目难以开展,除了在操场上跑步、做操外,赵老师还别出心裁地让我们跟他一起种菜。在学校的旁边,有几块荒地,赵老师就和同学们一起对荒地进行开发利用。同学们从家中带来锄头、水桶等工具,赵老师从家里带来蔬菜种子,我们齐心协力垦荒、锄土、播种、浇水,把几块荒地拾掇成了菜园。过不了多久的时间,地里就长出了碧绿青翠的蔬菜。我们每天都会检视一下菜地,除草,捉虫,浇水,施肥,满心欢喜地看着生机勃勃的菜园。等到蔬菜长成的时候,赵老师中午就去采摘做成可口的菜肴,和同学们一起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
只有一位老师和八名学生的学校实在是太小了,我们的学校最后被迫停办,我在五年级的时候转到了邻村另一所“麻雀小学”。如今,我最初就讀的那所学校早已不复存在,破烂的校舍已完全拆除,夷为平地,但在我的心目中,只剩下“八个娃”的小学永远是我的母校,我们有自己的启蒙老师、有音乐、有劳动实践,还有对远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