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莲
天阴沉沉的,地雾茫茫的,粉丝细雨害牙疼似的,有一搭无一搭从空中抛洒着。
刀疤脸正在坟前烧纸钱,火光映着他那沧桑的脸和那两行泪水。他很专注,有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背后都没察觉。
“老人家,这是在给谁上坟呀?”刀疤脸这才缓慢地扭回头来瞅了他一眼,然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小伙子就又说,“我想到您的屋里找点水喝。走了一天,又渴又累……”小伙子长得很健壮,像一头牛犊子,黝黑的脸膛,那两只犀利的眼睛,犹如两把闪射着寒光的利剑。宽厚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粗布褡裢,讲话雄浑有力,透着刚毅和威严……
刀疤脸一直不讲话,引他来到了屋里,顺手揭开那用高粱杆拴成的锅盖,用水瓢盛了一黑瓷碗水捧在了小伙子面前,终于说话了:“喝吧,早上烧的,还热呢。”
小伙子真的渴了,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下去,用手背抿了一下嘴巴,把碗搁在桌上。
刀疤脸就着透进屋中的光亮,细细地端详着小伙子,见那张国字脸似曾相识,然而究竟在何处见过,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你一定是饿极了,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说着,就动身忙乎开了。
小伙子也不客气,就说:“还真有些饿了,这会儿肚子还咕噜咕噜直叫唤呢。”眼睛在盯视着他。
灶里的烟雾氤氲开来,也氤氲出了一段往事……
十年前,刀疤脸,那会脸还没有刀疤。爹娘死得早,又好吃懒做,染上了偷鸡摸狗的恶习。就在一个雨夜,偷偷把一户人家的一头牛牵了出来,已经走出了十来里地了,但还是被牛的主人追了上来。刀疤脸见到手的牛就要飞了,哪里肯,牵着牛走得更加匆忙。牛主人就去跟他争夺缰绳,刀疤脸死也不松手,无奈之下,牛主人掏出一把刀子去割牛缰绳。刀疤脸顺手把刀一挡,正巧划到了自己的左脸上。见脸被划伤,血流不止,刀疤脸就发了飙,拼力夺过刀照着牛主人的胸脯猛刺数刀,牛主人倒在了血泊中。刀疤脸怕事情败露,就把牛主人的尸体拖到一处僻静处的荒地上,掩埋了……
刀疤脸知道自己做下了伤天害理不容饶恕的罪恶,把牛卖到解大杀把子的牛肉铺里,卷了钱逃走了。在逃亡期间,他把自己的脸用香烧得面目皆非,为的是怕别人认出来。数年后,刀疤脸又逃了回来,寻到了那个僻静之处,在那一座坟前,割茅草,搬山石盖起了一间简陋的房子。他一边垦些土地种庄稼,一边看护那座坟墓……每年的初一十五清明寒食皆会到坟前燃纸焚香磕头忏悔……
屋中的炊烟散尽,屋里又有了一丝明净,小伙子静静地坐在那里,肩上的那个褡裢始终搭在他那宽厚的肩膀上,脸上的表情让人猜测不透。锅盖揭开后,瞬间升腾起了一股热气,也窜出来一阵香味。刀疤脸不知是被烟火熏得还是咋回事,眼睛里又洇出了泪水。他把那小米和高粱米掺在一起煮熟的米饭盛好了:“别嫌孬,将就着填补一下肚子吧。”
小伙子狼吞虎咽地吞食起来。
“唉──!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把埋在碗上的脸抬起来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自己别去做……”
“可你去做了……”
“我罪有应得。”刀疤脸不紧不慢地说。
“看来,你一定是后悔了?”
“我已经后悔十多年了,活着不如死了。”刀疤脸见锅里的饭已经见了底,闭上眼睛,“小伙子,来,动手吧!”
“冤有头债有主,那今天,我就取你的脑袋吧!”小伙子也不含糊。
刀疤脸把头颅触到了他面前,眼睛依然闭着。
小伙子从褡裢里取出一把刀,多年的仇和恨,全积聚在了那把锋利的刀和手臂上,他倾尽全力,大吼一声,寒光一闪朝着疤脸的脖颈挥了过去……
刀疤脸很从容,很淡定,仰着头颅等待着脑袋搬家的那一刻。他觉得脖颈间有一股风拂过,但脑袋原封未动。原来,这一刀虽凶猛有力,却没有命中目标──砍偏了!
“不会便宜你!”喊话的当儿,那刀又一次劈了過来。可是,这一刀仍旧没有劈中,只是贴着头皮,削下来一绺头发。小伙子手攥着那绺头发来到了坟前,放在坟头上,噗通跪了下去:“爹呀,咱的仇报了!”就在小伙子说话的当儿,刀疤脸也跪在了身后,泪水在他那张老脸上倾泻下来……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