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那点小灵魂

池莉

三八妇女节这一天，法国大使馆举办了一个冷餐酒会。吃喝之前，有一场论坛。我与其他几位嘉宾得上台讨论一番。长话短说。主要是酒会之后，作为听众之一的G女士——中国人，做法国时尚品牌代理的——又约我，约得非常恳切和急迫。我猜测：G肯定遭遇了严重的职场歧视或家暴。孰料一见面，我大错特错。G满腹幽怨的竟是：“你们太土了！”我们中方嘉宾的土气，令G羞愧难当，她不吐不快，“这等高层次的国际论坛，你们几位各行业的精英人物，竟穿得这么土，与深谙时尚的法国女精英，并肩坐在台上，简直不忍目睹。”她在中国都做了十几年代理了，辛辛苦苦推广时尚，如今，我们还穿错？真丢脸！

我肃然起敬，原来人家是民族情怀，忧国忧民。还好，据她说，就我没穿错，只是过于保守。G强烈建议我得时尚起来，“真的，”G说，“拜托了！”

我何尝不想时尚一点呢？哪个中国女人不想时尚？我得公允地说，这次酒会的穿着，显然我们都考虑过，显然都已尽力：有人一身奢侈品牌，有人冒险穿低胸，有人的毛呢西裤烫得笔直。不过我承认，我们是显得土气。我们以为奢侈就是时尚，名牌就是时尚，时髦就是时尚，漂亮就是时尚。我们不懂时尚可能是奢侈或漂亮，但是奢侈和漂亮并不等于时尚。要说漂亮，还有比古典蓬蓬裙更漂亮的吗？那是何等令人惊艳的造型：裙撐营造出纤纤细腰，质地精美，工艺繁复，绮丽豪华，登峰造极，足足兴盛了300多年。然而，香奈儿小姐那并不中看的女裤出现了，它顿时就能够让女性像男人那么干练。黑色超短裙是香奈儿的创新绝活：除了让女性倍感解放，更使她们性感，时尚就这样来了！牛仔裤，原本很廉价，劳工们穿的，却被戴安娜·弗里兰推向了全世界。牛仔的粗犷与奔放，他们生活的惊险与刺激，是多少人骨子里渴望的；牛仔裤不显脏又经磨，磨破了还更酷，又是多少人的向往，时尚就这样来了！

一件衣服，唯有穿出人的灵魂和个性，才是时尚。依据你的灵魂，足够了解你的性格和外貌，完全懂得衣着即个性的道理，这才是时尚。可怜我们的精神世界，被狭隘的观念局限在原始与爆发两个阶段的混合期，要么遮羞保暖，要么摆阔，我们怎能时尚起来？如果说我们慢慢伸出了手，试图触摸时尚的小灵魂，那么，我们首先得有能力触及自己的灵魂：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庆 余摘自《广州日报》2016年6月16日，李 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