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豪威尔政府与朝鲜半岛的中立化统一

冯东兴

(1.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流动站，河南 开封 475004；2.河南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艾森豪威尔政府与朝鲜半岛的中立化统一

冯东兴1，2

(1.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流动站，河南 开封 475004；2.河南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朝鲜半岛的中立化统一，是朝鲜停战初期艾森豪威尔政府曾经考虑过的一种统一方案。该方案主张以韩国为基础统一朝鲜半岛，统一后的韩国则实行中立，同时美国军队撤出韩国，不再和韩国缔结同盟条约。然而，该方案由于美国军方及韩国的强烈反对，自出台就没有真正实施。伴随着朝鲜半岛形势的演化，尤其是日内瓦会议的失败，美国最终放弃了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方案。该方案只是美国的单方构想，一定程度上是美国政府内部对李承晚抵制停战的一种情绪反应。因而，缺乏对现实情况的客观评估，其最终命运反映了激烈对抗的冷战时代，中立化统一朝鲜半岛的方案不切实际。

朝鲜停战；中立化统一；日内瓦会议；美韩同盟

在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中，半岛的统一是长期目标。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一度想通过武力实现朝鲜半岛的统一。然而，中国军队介入朝鲜战争后，美国被迫改变了武力统一朝鲜半岛的政策。在朝鲜停战之前，美国政府内部围绕朝鲜半岛如何统一问题展开了多角度争论。中立化统一是其中的视角之一。当前学术界对美国中立化统一朝鲜半岛的政策考虑研究相对不足，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是韩裔学者黄仁关(Hwang In Kwan)的《美国与朝鲜的中立化统一》，该文基于美国战略视角，梳理了美国中立化统一政策理念，并把朝鲜停战初期美国提出的中立化统一韩国政策的失败主要归因于韩国反对*涉及朝鲜半岛中立化统一问题的作品主要有：In Kwan Hwang，The United States and Neutral Reunited Korea-Search for a New Basis of American Strategy，Lanham：Bradley University，1990; Martin Hart-Landsberg，Korea：Division，Reunification，and U.S.Foreign Policy.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98; Donald S.Macdonald，U.S.-Korean Relations from Liberation to Self-Reliance：The Twenty-Year Record，Boulder：Westview Press，1992.崔丕：《艾森豪威尔政府对朝鲜政策初探》，《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3期，第36—42页。。本文以解密的《美国对外关系文件集》及相关文献为基础，集中探讨艾森豪威尔政府内部围绕中立化统一问题的决策进程及其最终结果。通过分析，得出艾森豪威尔政府中立化统一朝鲜半岛方案的失败，主要是该方案自身缺陷所致；另外，美国军方和韩国的强烈反对是该方案实施的重大阻力；最终该方案被放弃，也是国家安全委员会对朝鲜半岛停战后形势发展评估的结果。

一、朝鲜战争前美国的朝鲜统一政策

朝鲜战争前，美国的朝鲜统一政策与美苏关系紧密相关，大致以1947年冷战爆发为界，美国的朝鲜半岛统一政策经历了以大国联合托管到分裂朝鲜半岛的转变过程。关于建立怎样的朝鲜国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美国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只是在和苏联的谈判中逐渐明晰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

1945年8月，美苏沿三八线分区占领朝鲜之后，双方曾围绕朝鲜的统一问题展开了一系列谈判。按照雅尔塔协定确定的大国合作与国际托管原则，美国最初希望通过和苏联谈判，进而对朝鲜联合托管，最终实现朝鲜的独立。杜鲁门并没有打算使三八线成为朝鲜半岛的永久分裂线[1]31。1946年间，美国逐渐明确了对朝政策的三个基本点，即建立自主的朝鲜，独立于外国控制并成为联合国成员国；建立民主政府并充分代表朝鲜民意；援助朝鲜建立满足民主政府必要需求的、合理的经济及足够的教育体系[2]3。12月16—27日，美、苏、英三国外长在莫斯科开会，讨论战后一系列未决问题。关于朝鲜问题，美苏分别提出了自己的托管方案。美国主张建立美苏联合军事司令部，对朝鲜进行共管，待朝鲜具有独立条件后，实现朝鲜的独立。而苏联主张成立美苏联合委员会，协助组建朝鲜临时政府[3] 216。最终，三国外长达成一致，以苏联的建议为基础，发表《莫斯科会议联合声明》，决定在两周内召开南北美苏司令部代表会议[4]30-31。

然而，随后的美苏司令部代表会谈中，关于建立怎样的朝鲜半岛统一政府问题，陷入分歧。双方争论的本质区别是建立亲美政府还是亲苏政府。1947年3月，杜鲁门主义出台，美苏冷战逐渐全面展开，朝鲜半岛的战略价值也随之提升。美苏双方在朝鲜半岛的谈判立场日趋僵化，在难以达成一致的情况下，9月份，美国单方面决定把朝鲜半岛问题提交第二届联合国大会，并在苏联缺席情况下，推动联合国做出决定，在朝鲜建立联合国临时委员会，派驻朝鲜半岛监督选举，成立全国政府[5] 201-202。至此，美国开始把朝鲜问题纳入联合国集体安全体制，并利用联合国实现美国在朝鲜半岛的战略利益。

美国的片面行动遭到苏联的强烈反对。苏联指出美国此举不仅违反了莫斯科外长会议精神，而且违反了联合国宪章第32和107条。根据宪章的规定，在没有得到朝鲜南北双方政治力量邀请情况下，联合国不应干预朝鲜内部问题。然而，在美国的影响下，联合国临时委员会入驻朝鲜，观察全朝鲜选举。朝鲜北部各界则强烈反对联合国介入朝鲜统一问题，最终联合国临时委员会只观察南部朝鲜选举。1948年8月15日，南部朝鲜经过选举建立韩国后，朝鲜北部地区也很快决定独立建立政权[6] 84-87。朝鲜南北各自建立政权，标志着朝鲜半岛分裂局面的完全确立。朝鲜战争前，在朝鲜半岛建立亲美政权，并利用联合国维护美国在朝鲜半岛的战略利益的政策特征，为随后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确定了基点。

二、中立化统一的提出及其争论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迅速介入其中。美国介入朝鲜战争后，杜鲁门政府也在综合考虑朝鲜半岛统一的各种可能方案。9月初，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了国家安全委员会81/1号文件(以下简写NSC81/1)，提出朝鲜半岛的中立化统一问题[2]16。但该建议很快被淹没在武力统一朝鲜半岛的声浪之中。9月中旬麦克阿瑟率军仁川登陆成功后，深入南方的朝鲜军队被切断退路，战局迅速逆转。受有利战局的影响，杜鲁门批准麦克阿瑟率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自此军方主导的武力统一主张一度主导美国的半岛统一政策[7]。

随着中国介入朝鲜战争，战争很快陷入僵持局面。美国被迫确定在朝鲜战场的有限战争目标，并在1951年6月底宣布和中朝方面进行停战谈判。1953年6月8日，停战双方就“中立国遣返委员会的职权范围”达成一致，标志着困扰朝鲜停战的战俘问题基本解决，朝鲜停战在即。朝鲜停战的实现，意味着武力统一朝鲜半岛政策主张的失败。在这种背景下，艾森豪威尔政府开始积极思考停战后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关于朝鲜半岛中立化统一的政策主张，再次浮出水面。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NSC157号文件，则开启了关于中立化统一朝鲜半岛问题的广泛争论。

6月15日，副助理国务卿沃尔特·斯科特(Walter K.Scott)向国务院提交了一份有关朝鲜停战后美国朝鲜半岛政策目标的文件草案。文件为美国设定了两个基本方案，即接受分裂和在中立基础上统一朝鲜半岛。文件随后经国务卿杜勒斯认可，转交给国家安全委员会计划委员会[8] 1180-1183。经过审查修订，6月25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正式出台NSC157号文件。该文件简明分析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及当前的朝鲜半岛形势之后，提出了两种可供采用的政策方案：把韩国纳入美国的安全体系，建立军事同盟，认可朝鲜半岛沿当前军事分界线无限期分裂；以韩国为基础，实现朝鲜半岛中立化统一。关于第二种方案，文件进一步指出，这需要美军撤离朝鲜半岛并放弃与韩国建立军事同盟，以换取共方同意在韩国基础上的统一。同时这项政策也需要保证统一的韩国领土和政治完整，加入联合国并保留一定规模的国防部队。

随后，文件紧承第二种方案，通过对共方、美国盟国、韩国立场的分析，乐观地认为以上有关各方将会接受第二种方案。为了说明第二种方案的合理性，文件进一步对两种可行性方案进行了比较，指出追求朝鲜半岛的独立统一一直是美国的政治目标，而这个目标只有通过中立化朝鲜半岛才能实现。对美国而言，为了实现统一，可以放弃对美国而言并不是至关重要的军事利益。只要对统一后的韩国予以必要的经济军事援助，帮助其建立必要的自立和安全能力，可以保障其安全。中国军队撤到鸭绿江、图们江沿线，对日本的安全有利，为美国节省了保卫日本安全的成本，这些节省下来的成本可以转向自由世界其他地区的防卫。对于联合国而言，朝鲜半岛的中立化统一也可以提升其国际声誉。总之，相比恢复分裂的原状而言，在中立基础上实现朝鲜半岛的统一，将是这场战争最富有建设性的结果。文件最后立场鲜明地指出，实现韩国的中立统一符合美国的利益，应是美国追求的目标[8] 1272-1274。

然而，NSC157号文件的立场很快遭到参谋长联席会议的猛烈批驳。参谋长联席会议首先指出，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预设的前提根本就不现实。在参谋长联席会议看来，朝鲜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因为朝鲜共产主义者极端仇视李承晚及其政府，同时，由韩国中立化统一朝鲜半岛意味着共产主义者放弃由他们主导朝鲜半岛统一的目标，即便他们同意由韩国中立化统一朝鲜半岛，也将会为他们的渗透和最终控制政权提供便利条件，他们对捷克斯洛伐克的控制就是这样实现的。另外，以撤军换取共产主义者同意中立化统一韩国，对美国和联合国军的声望没有好处，因为中国军队只是撤到了鸭绿江畔，将会对未来的中立化统一韩国构成直接的军事威胁。这将被自由世界解读为美国不愿继续抗击共产主义者的入侵。

从表面上看，中立化统一韩国可以实现美国从半岛撤军。实际上，为了保障统一后韩国的领土、政治完整，防止共产主义的渗透和颠覆，美国可能承担更大的军事义务。从军事的角度讲，即便保留在韩国的军事基地，相比较中国而言，对于保护日本的外围安全而言，美国也并不占据优势。如果这些基地被共产主义者控制，将对日本安全构成极大威胁。参谋长联席会议还认为，从战略角度而言，建立中立统一的韩国，对美国也不利。一旦实现韩国中立化统一，将开启一个先例，对德国造成严重威胁，乃至波及美国在澳大利亚和印度支那的安全利益。另外，从当前韩国对于停战的态度来看，让韩国接受中立化统一也比较困难。基于以上分析，参谋长联席会议建议，美国在朝鲜半岛的目标应该是建立独立统一的非共产主义韩国，且在统一之前，在韩国维持强有力的军事地位，并辅助采取各种措施，增强韩国相对朝鲜的优势地位[8] 1288-1291。

7月2日，国家安全委员会召开会议，再次就停战后美国在朝鲜半岛的目标展开讨论。在讨论会上，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莱德利(Omar N.Bradley)公开亮明观点，反对NSC157号文件提出的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方案。布莱德利进一步指出，尽管从政治解决朝鲜半岛问题角度而言，中立化统一韩国可能是唯一选择。但对美国而言，在政治会议上提出这样的方案将是非常糟糕的策略，共产主义者可能沿着这个方案，促使美国做出更多让步。副国务卿沃尔特·史密斯(Walter B.Smith)则努力捍卫NSC157号文件的论据和观点，逐一反驳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质疑。在史密斯看来，只要美国支持李承晚政府拥有必要的武装力量，完全能够在韩国中立化统一之后保证自身安全。至于参谋长联席会议认为韩国的中立化统一开了不好的先例，史密斯指出，这完全看美国是否同意，如果美国不同意，这可能只是唯一的先例。至于韩国对日本安全的重要意义，史密斯不无讽刺地暗示，参谋长联席会议本身在朝鲜战争前也并非一直把朝鲜半岛作为重要的战略区域。至于中苏能否接受中立化统一问题，史密斯认为，NSC157方案对于他们的安全利益而言，也是一个机会。艾森豪威尔倾向史密斯的观点，认为如果美国放弃在韩国的军事基地，中苏极有可能接受韩国必要的武装中立。中苏应该不担心韩国拥有地面部队，他们担心的主要是空军。因而，可以把中立化的韩国武装力量限制在“没有进攻能力”的水平，建立类似瑞士的中立模式[8] 1303-1308。

在这一轮的辩论中，国务院的中立主义显然占据了上风，经过对实现NSC157号提出的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有关辅助政策细节及文件的措辞做了适度修订之后，艾森豪威尔总统批准NSC157/1号文件[8] 1344-1346*修订后的NSC157/1文件在措辞方面更加谨慎，在最后的结论和建议中，NSC157/1尽管保持了NSC157最初设计的中立化统一目标，但紧接着指出，这个目标的实现需要观察共产主义者的反应，并需要中立化统一韩国的目标实现后，确保韩国的领土和政治完整，允许其加入联合国，并使其拥有足够的自卫能力，确保内部安全和抗击外来进攻。。

然而，NSC157/1文件的出台，只是表明在理论论证层面，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方案在美国政府内部占据上风，但在具体的执行中，中立化统一方案很快面临现实问题。关于是否把中立化统一方案告知李承晚问题，美国驻韩大使埃利斯·布里格斯(Ellis O.Briggs)就认为，尽管美国负责远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沃尔特·罗伯逊(Walter B.Robertson)正在韩国访问，此刻直接试探李承晚对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态度将是非常不明智的，这将引起李承晚的误解，让他更担心大国可能联合牺牲韩国利益，导致美韩关系更加紧张，应该在不破坏美国和李承晚关系的一般性谈话中谈及这个问题，让他在美韩结盟和大国联合保证的中立化统一之间选择。如果他选择了中立化统一，当然更好[8]1325*朝鲜停战在即，韩国竭力反对朝鲜实现停战。6月18日，李承晚政府故意释放其看管的朝鲜战俘，致使美国在停战谈判中陷入被动。“释俘”事件发生后，美韩关系高度紧张，美国不得不重视韩国对朝鲜停战的影响。因此，美国随即派助理国务卿罗伯逊访韩，同李承晚展开谈判，诱压其遵守停战。。鉴于当务之急是尽快实现停战，为了避免再生枝节，罗伯逊访韩期间根本没有提及美国正在酝酿的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而是只就美韩双边关注的问题展开谈判。

关于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直到实现朝鲜停战之后，美国国务卿杜勒斯访韩期间才非常委婉地告知李承晚。8月5日，在双方进行首轮正式的官方会谈之后，杜勒斯在李承晚的官邸与其展开私人会谈。为了避免引起李承晚的误解，杜勒斯先就双方共同关心的政治会议开始，逐步提及韩国统一问题。杜勒斯指出鉴于军事统一困难重重，韩国可以考虑非军事化方式实现统一。但如果韩国愿意按照非军事化方式统一，必须为此付出一定代价，这意味着如果战争重启，美国只能给予韩国道义支持。当然美国会帮助韩国重建，在美韩合作基础上，把韩国建成一个强有力的军事和宣传基地。李承晚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杜勒斯话里有话，竟然按照杜勒斯谈话的逻辑指出，如果韩国能实现统一，应该在中韩边境划一个缓冲区，并且这片缓冲区也应该包括一部分中国领土。李承晚还进一步表示，相信美韩协调一致，将有利于推进韩国统一[8] 1474-1475。

但李承晚随后就意识到杜勒斯所说的“非军事化统一”的真正涵义是韩国的中立化统一。因此，8月7日美韩进行第三轮会谈一开始，李承晚明确表示，绝对不会接受韩国中立化统一方案[8] 1481。李承晚的态度表明，NSC157号国家安全文件倡导的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假定的其中一个前提已经很难行得通了。随后，围绕政治会议召开及中立国遣返委员会有关的战俘问题，韩国不断叫嚣动用武力，令美国疲于应付，迫使美国把关注的重点集中在如何防止韩国破坏停战状态及战争重启后美国的应对措施。为此，美国国务院、陆军部、海军部等各部情报机构专门就韩国破坏停战的能力及可能行动做出联合评估[8] 1534-1540，足见美国对韩国破坏停战的重视程度。

随后，在韩国的影响下，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沿着现实逻辑进展。10月1日，美韩双方在华盛顿签订《美韩共同防御条约》。该条约的签订，一定程度上是美韩博弈中美国被迫妥协的结果，旨在安抚韩国遵守停战，同时也标志着美国朝鲜半岛政策重心明显偏向加强美韩关系。在签约期间，韩国专门就美国的中立化韩国倾向试探，外交部长元荣泰(Pyun Yung Tai)对《纽约时报》等媒体有关透露的美国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方案提出疑问，杜勒斯却表示，这些报道不代表官方立场，美国任何有关韩国的决策，将会和韩国充分磋商[8] 1515-1519*美韩同盟形成经历了一个相对复杂的过程，其中韩国作为小国，对美国朝鲜半岛政策产生了重要影响。美韩同盟形成的具体过程，可参见陈波：《冷战同盟及其困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51-178页。。与此同时，停战后政治会议召开进展非常不顺。关于是否让中立国参加政治会议及政治会议的方式问题，停战双方就陷入了僵局。中朝方面主张邀请苏联、印度等中立国家参加政治会议，美国则坚决反对印度等中立国参加会议，可以接受苏联作为共方代表参与表决。由于分歧难以协调，关于如何召开政治会议问题的谈判随即中断[9] 1431-1434。

政治谈判召开的悲观前景，令美国把关注的重点集中在政治会议召开失败后的应对措施。10月22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NSC167号国家安全文件，集中分析和论证政治会议召开失败后，美国应有的各项应对措施[8] 1546-1550。NSC167号文件的出台，一方面反应朝鲜停战实际状况使美国的关注重点发生了变化；另一方面标志着美国不得不依据现实，制定切实可行的对朝政策。

在第169次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讨论修订NSC167文件时，积极支持NSC157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的副国务卿史密斯，提出如果韩国继续在停战问题上持强硬立场，不断敲诈美国的话，可以考虑从韩国撤军。艾森豪威尔对此警告说，从韩国撤军是不可能的，如果撤军美国三年来付出的惨重代价将付之东流[8] 1597。艾森豪威尔总统反对从韩国撤军的明确态度，意味着在中立化统一韩国问题上，其立场开始摆向以参谋长联席会议为代表的军方立场，倾向接受朝鲜分裂停战的现实。

11月9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NSC170号国家安全文件，确定“美国在朝鲜的目标和行动”。该文件汇合了以往专题性国家安全文件的成果，是对美国朝鲜半岛政策的阶段性总结，奠定了美国朝鲜半岛政策的基本框架思路。在美国朝鲜半岛政策目标的设定上，文件开篇确定，美国在朝鲜半岛的长期目标是，实现韩国的自由统一，统一的韩国应该由国际协定保证其政治和领土完整，并且拥有足够的武装力量，确保内部安全并有能力在短期内抗击大国对他的攻击。而中立化统一韩国，则不再作为一个目标追求，仅仅成为同中朝进行政治会谈的可能性策略。文件的意图显然在于如何遏制共产主义，并把增强韩国的力量作为重点，全面推进对韩援助同时，决定争取国会批准《美韩共同防御条约》[8] 1600-1604。

尽管中立化统一韩国的理念已经明显处于末流，美国军方仍显不足，参谋长联席会议老调重弹，反对把中立化统一问题列入NSC170号文件中，应该完全终止这种方案[8] 1612。艾森豪威尔总统也表示，假如共方同意建立中立的韩国，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颠覆它。即使将来真的建立中立的韩国，也应是“倾向我们的中立”。对于军方和总统的担忧，国务院试图调和军方和国务院主导的中立化统一的分歧。杜勒斯指出，中立化的韩国并不意味着韩国的非军事化，并不意味着美国不能对它提供保护伞，在美韩互助条约的框架下，驻扎在冲绳的美军同样可以向它提供安全保障。中立化的韩国也同样不排除美国向它提供援助，帮助其战后重建，维护其独立地位。因此，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观点并无实质性冲突。杜勒斯进一步指出，美国不和中立的韩国结盟，不在韩国驻军，这只是形式上的差别。杜勒斯的解释得到了艾森豪威尔的认同[8] 1616-1618。

经过对NSC170号国家安全文件的仔细讨论修订，11月20日，艾森豪威尔正式批准该文件的修订稿NSC170/1号文件。关于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政策思路，修订后的NSC170/1号文件保持原貌的基础上，特意追加一句，“上述方案并不排斥美国同韩国达成的经济、军事援助条款”[8]1623。显然，此句的插入，旨在平复军方对中立化方案的反对。从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在NSC170/1文件中的地位，可以看出该方案已经处于美国统一韩国政策的末流地位。

三、日内瓦会议与朝鲜半岛中立化统一理念的终结

与朝鲜战争期间的其他国家安全文件相比，NSC170/1号文件是使用寿命比较长的一份指导性文件，这与朝鲜停战后半岛基本格局趋于稳定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朝鲜停战之后，美国朝鲜半岛政策重点经历了渐进变化的过程。1954年1月22日，联合国军总司令约翰·赫尔(John E.Hull)单方面宣布，把1.4万多名不愿遣返的“反共”战俘运往台湾，8 000多名朝鲜战俘运往韩国，并于2月18日进一步促使中立国遣返委员会解散[9] 1546-1547，1613。与此同时，美韩双方立法机构在1954年1月正式批准了《美韩共同防御条约》。

由于停战双方无法就参加政治会议成员国达成一致，政治会议始终无法召开。在停战双方协商召开政治会议无果情况下，朝鲜半岛问题的政治解决逐渐转向了大国会议。1954年1月25日至2月18日，苏、美、英、法四国外长在柏林举行会议，建议由苏联、美国、法国、英国、中国、韩国、朝鲜及其他参加朝鲜战争的国家代表于4月26日在日内瓦开会，寻求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9] 1635-1636。日内瓦会议的召开意味着通过停战双方政治会议讨论战后统一问题的失败，同时标志着半岛统一问题的讨论进入新的阶段。

柏林外长会议后，美国随即开始准备参加有关日内瓦会议的相关事宜，并着力邀请朝鲜问题当事国韩国参加日内瓦会议。然而，韩国参加日内瓦会议的立场，一开始就为此次会议的召开蒙上了一层阴影。李承晚老调重弹，认为同共产主义的谈判不会有什么结果，对日内瓦会议持悲观态度[10] 25-26。随后韩国外交部长元荣泰也强调，在寻求政治途径实现韩国统一问题上，美韩应保持步调一致，要求美国在韩国接受参加日内瓦会议邀请之前，澄清日内瓦会议和板门店初级会议、联合国倡导的政治会议的关系，是延续还是取代，日内瓦会议应该邀请哪些国家参加、涉及哪些议题等问题[10] 29-31。

对于韩国对日内瓦会议的怀疑和敌视，驻韩大使布里格斯认为，这是韩国借参加日内瓦会议之机又一次向美国要价。布里格斯同样对日内瓦会议表示悲观，认为要想通过日内瓦会议实现朝鲜半岛自由统一可能性不大，建议美国在日内瓦会议上的目标重心应指向苏联在欧洲和共产主义在亚洲乃至朝鲜的意图。如果能在日内瓦会议开始，美国就能提出一个得到自由世界支持的方案，明确让共方承担会谈失败的责任，也算是实现了一个重要目标了。他主张应该向韩国表明，美国在日内瓦会议上任何有关韩国统一的立场，不会演变成韩国的中立化统一，更不要直接向韩国提及中立化统一韩国问题，这只会加强美韩之间的分歧[10] 33-35。布里格斯的建议表明，美国只是把日内瓦会议作为同共产主义斗争的舞台。与此同时，关于韩国的中立化统一问题，美国必须首先考虑韩国的立场。

4月24日，经过综合考虑，在日内瓦会议召开前两天，美国才最终确定了其在日内瓦会议上的基本立场，确定美国在日内瓦的总体目标是谋求达成一致的朝鲜统一方案。鉴于韩国对日内瓦会议关于朝鲜问题的重要意义，美国对韩国的地位和立场非常重视。考虑到韩国坚决反对“中立化统一”方案，在设定的三种统一方案中，美国均不再考虑朝鲜半岛中立统一问题[10] 131-139*关于朝鲜统一的三种方案，A方案将朝鲜与韩国进行行政合并；B方案以韩国现有宪政制度在南北两部分别进行选举，然后再建立统一的朝鲜政府；方案C是在全朝鲜进行制宪会议选举，选出新的议会和政府。。

日内瓦会议召开后，现场会谈的情况很快暴露谈判双方的明显分歧。中朝方面坚持先撤军再统一的立场，并且否认联合国在朝鲜半岛政治统一问题中的地位，主张由中立国监察委员会取代联合国监督朝鲜半岛统一。而美国则主张先由联合国监督朝鲜半岛选举统一，而后再讨论撤军问题。中朝方面的建议在逻辑上将剥夺联合国在朝鲜半岛事务中的主导权，削弱美国在韩国的安全利益，这是美国根本无法接受的。最终美国不再寻求盟国和韩国就朝鲜半岛统一方案达成一致，而是支持韩国提出中朝无法接受的14点方案，使会议陷入僵局，进而使日内瓦会议在朝鲜问题上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协议[10] 322-324*关于日内瓦会议中的朝鲜问题，学界研究已经从不同角度做了比较充分的研究，主要代表性著作有：陈波：《美韩同盟与1954年日内瓦会议》，《史学集刊》2010年7月，第103-110页；[韩]李元烨：《中美两国的朝鲜半岛政策演进历程研究——从对抗走向协调(1945—2000)》，香港：香港社会科学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75-81页。。

日内瓦会议的失败，对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产生了进一步影响，更坚定了美国片面支持韩国的决心。1954年底，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布NSC170/1进展报告，认为共方不会同意朝鲜共产主义政权消失，拒绝联合国监督下的选举[8] 1950。这意味着NSC157最初假定的另外一个重要前提丧失，朝鲜半岛的中立化统一设想完全没有现实基础。

随着日内瓦会议的失败，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进一步偏向加强美韩同盟，从维护停战优先转向美韩同盟优先。日内瓦会议结束不久，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公开表示，支持结束中立国监察委员会，并加快了破坏中立国监察委员会的步伐[11] 791-792，869-871。1955年2月，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NSC5514号文件，取代NSC170/1。与NSC170/1相比，NSC5514彻底放弃了通过政治谈判和中朝方面达成朝鲜半岛中立化统一的设想，强调利用联合国和美韩同盟条约，维护美国在朝鲜半岛的安全战略利益[12] 42-48。NSC5514号国家安全文件的出台，标志着中立化统一韩国的理念彻底淡出美国的决策视野。

四、结 语

实现朝鲜半岛的统一，是朝鲜半岛有关各方政策的最终指向。然而，如何实现半岛的统一，各方却有着不同的追求，一直是自半岛分裂以来各方争执不休的问题。艾森豪威尔政府关于中立化统一朝鲜半岛的政策主张归于失败，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

首先，该中立化统一方案的设想一开始就存在问题。该方案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中立，而是基于维护美国在朝鲜半岛的战略利益，倾向美国的中立。以韩国为基础实现朝鲜半岛的中立化统一，对金日成政权而言，这意味着他将失去政权，因而，这种带有倾向性的中立方案，肯定不会为朝鲜接受。另外，这种本质上维护美国战略利益的政策安排，也不可能被苏联和中国接受。停战双方关于政治会议召开问题及在日内瓦会议上的严重分歧，足以看出美方的中立化统一方案不会为中朝接受。因此，从中、苏、朝角度而言，该方案一开始就是美国的一厢情愿。

其次，最重要的是，作为中立化统一方案实施主体韩国也不接受该方案。李承晚政府的政权利益与美国的朝鲜半岛战略利益存在明显差异。李承晚力图借助美国的支持，一举实现朝鲜半岛的武力统一。而中立化统一韩国的政策设计尽管对韩国有利，但意味着韩国将可能失去美国的军事支持，另外，中立化统一的复杂前景也令韩国感到不安。因此，对于韩国而言，与其接受前景不明的中立化统一韩国方案，不如把握现实机会，从美国获得更多的支持更为实际。

最后，中立化统一的方案在美国政府内部遭到军方的强烈反对。尽管朝鲜停战打破了军方武力统一朝鲜半岛的政策追求，但更加强化了美国对朝鲜半岛军事战略价值的认知。因此，朝鲜停战谈判中，美国的停战政策，主要基于美国的军事战略利益考虑，有关的政治谈判，往往是为了应付谈判需求，摆脱政治被动。重要的是，国务院作为中立化统一方案的提出者，对于推动该方案的实施，立场并不坚定。在经过几轮国家安全委员会讨论之后，中立化统一方案的漏洞已经比较明显。加上停战后和中朝方面的政治谈判，一直停留在预备会议阶段，随后的日内瓦会议，停战双方谈判立场的分歧，使美国彻底失去了中立化统一韩国的信心。

纵观中立化统一方案出台的背景及最终命运，该方案的提出，实际上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朝鲜停战初期美国的一种厌战情绪，即力图通过脱离朝鲜半岛避免再次卷入战争。然而，随着半岛停战局面的稳定，加之逐渐有效规制李承晚破坏停战的行为，美国的这种避战情绪逐渐消退，开始朝着强化对中、苏冷战的方向发展。

[1] In Kwan Hwang.TheUnitedStatesandNeutralReunitedKorea-SearchforaNewBasisofAmericanStrategy[M].Lanham：Bradley University，1990.

[2] Donald S.Macdonald.U.S.-KoreanRelationsfromLiberationtoSelf-Reliance：TheTwenty-YearRecord[M].Boulder：Westview Press，1992.

[3] Bruce Cummings.TheOriginoftheKoreanWar：LiberationandtheEmergenceofSeparateRegimes，1945—1947[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1.

[4] Se-Jin Kim ed.DocumentsonKorean-AmericanRelations：1943—1976[M].Seoul：Research Center for Peace and Unification，1976.

[5] 资中筠.战后美国外交史——从杜鲁门到里根[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

[6] Martin Hart-Landsberg.Korea：Division，Reunification，andU.S.ForeignPolicy[M].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98.

[7] [美]约翰·斯帕尼尔.杜鲁门与麦克阿瑟的冲突和朝鲜战争[M].钱宗起，邬国孚，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59.Wada Haruki.TheKoreanWar：AnInternationalHistory[M].Lanham：Rowman & Littlefield，2014.

[8]ForeignRelationofUnitedStates(FRUS)，1952—1954[M].Korea，Vol.XV，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4.

[9] 中美关系资料汇编：第2辑[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60.

[10]FRUS，1952—1954，Vol.XVI，the Geneva Conference[M].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1.

[11] 刘金质，杨淮生.中国对朝鲜和韩国政策文件汇编(1949—1994)：第2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12]FRUS，1955—1957，Korea，Volume XXIII，Part 2[M].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3.

[责任编辑：赵 红]

The Eisenhower Administration and the Neutralized and Unified Korea

FENG Dong-xing1，2

(1.Post-doctoral Station，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4，China；2.College of Philosophy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The neutralized and unified the Korean Peninsula is a proposal which the Eisenhower Administration had considered in the early Korean Armistice.The proposal recommended to achieve a unified Korea under the Republic of Korea.After that the Republic of Korea should implement a neutral policy，while the American troops withdraw from South Korea，and the U.S.will no longer conclude an alliance treaty with the Republic of Korea.However，due to the strong opposition of the U.S.military and South Korea，the proposal didn’t always come true since it was be presented.with the evolution of the situation in the Korean Peninsula，especially the failure of the Geneva conference，the United States finally gave up the proposal.The proposal is only the U.S.unilateral idea，to a certain extent，American emotional reaction to Syngman Rhee’s resistance to the Korean truce and short of objective assessment of the situation.Its ultimate fate reflects neutralization of the reunification of the Korean Peninsula scheme unrealistic in fierce confrontation the Cold War era.

Korean Armistice; Neutralized and Unified; The Geneva Conference; US-ROK Alliance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2.013

2016-10-20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2CGJ004)。

冯东兴(1979-)，男，河南郑州人，河南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K712.54

A

1001-6201(2017)02-007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