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 续
“有界限的海,或许属于希腊或罗马;没有界限的海,属于葡萄牙。”历史课上老师念出葡语诗人佩索阿的这句诗时,我一下子想到了你。
大概很多人小时候都曾渴望有一个一起长大的青梅或者竹马吧。青梅和竹马,念起来多好听啊。哪怕只是青梅青梅,或者竹马竹马,也好啊。
我们俩就算是青梅青梅。小时候住在同一个院里,大人们在院子里种了杏子梅子枣子。初夏是青梅的花期,连下了几天的雨,最欢喜的就是雨刚停的时候,风很凉爽,连鸟雀的叫声都很透亮。
老妈看不惯我整天无所事事,于是把我塞到同院一个美术老师那里学画画,你为了陪我,也一起学。你比我画得好多了,我动作太慢总是画不完,每次拖到要交作业了,就拿着素描纸跑到你家,两个人趴在地上赶作业。
每每从画室出来,扔了画笔,就骑车到市里的图书馆去看书,一起浏览画报杂志,或者翻阅厚厚的西方艺术史,一边看书还一边吃热乎乎的蛋挞。
“梅子,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一天,你突然问我。我鼓着腮帮子想了好久:“我想去看有雪的山。”说着把书哗啦啦翻了几页:“看!”那幅图上的山就是日本有名的富士山,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你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带你去看雪山的。”我一下子喜悦起来,忙问:“你想去哪里呢?”“我啊,”你眯眯眼,“想去看海呢。”
初中我们还在一所学校,你总是窝在画室里听歌画画。画室在办公楼旁边的科教馆,我每次去找你,总要从教学楼下去,绕一大圈,再爬上科教馆的顶楼。推门进去,你安静画画,我就在你身后看书。
后来,我勉强考上了省重点,学校管理很严,周围都是埋头苦读的学霸级人物。你进了艺术高中,每天画画。我生日的时候,你寄了很厚一沓画纸过来,每一张都涂满了不同的蓝色,有的是寂静的大海,有的是在日光下折射微蓝光线的雪山,还有一张是我们的小院,天空是雨水初歇后的高远,两个背对着画面的少年手拉手站在树下,树枝间梅子青青。
圣诞节,我请假跑去看你。“平安夜有个男孩给我弹了吉他。”你眯着眼睛趴在我肩上,用一贯潦草的语气说道。“所以你……”我张大嘴巴。“所以我听他弹了吉他。”你笑得很狡黠,“我才不想分心呢,我要好好学画,有一天带你去看雪山,然后你陪我去葡萄牙。”
我知道你很喜欢葡萄牙,你的心仿佛是一片没有界限的海,不断把触角延长再延长。直到我看到有人形容葡萄牙“陆止于此,海始于斯”,才突然有点明白了你对葡萄牙的向往。那种感觉,也许就像撒哈拉之于三毛。
有一次我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葡萄牙,你不假思索地说:“因为葡萄牙有蛋挞啊!还有葡萄酒和大海啊!而且,你会陪我去嘛!”说完又笑起来:“不过我会先陪你去看雪山的!”我也跟着一起笑。
我总是觉得艺术生画画多轻松啊,而我总是无休止地向你宣泄着每天生活在成堆作业中的悲惨,竟忽视了你也会遇到不顺的事实,擅自在心里剥夺了你烦恼、难过和沮丧的权利。直到有一天你在深夜打电话给我,跟我说,想毕业后就去葡萄牙,问我去不去。我说,去啊,一定去。那时候你很难过,我听得出来。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时间匆忙拥挤,后来的我们交流有限,彼此之间联系更多依靠于一种个人的想象,而这正是美妙却又愚蠢的。可我只要——不是强迫希冀,而是美好祝福的那种要——你在喜怒哀乐里自在活着,你的眉眼是你自己的。
我们还要去葡萄牙的,你背着画架拿着纸笔,我拎着相机抱着诗集,我们从故乡的梅子青时雨出发,揣着富士山的落雪,去赴一场大海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