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儿童观及其早期小说中的儿童形象

2017-03-13 23:42余艳雯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贵阳550025
名作欣赏 2017年14期
关键词:冰心天使小说

⊙余艳雯[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贵阳 550025]

冰心的儿童观及其早期小说中的儿童形象

⊙余艳雯[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贵阳 550025]

冰心从初登文坛起就致力于儿童形象的创造,早期的儿童形象丰富而经典。她早期小说中的儿童主要分为问题儿童形象和天使儿童形象,他们是冰心建立在“爱的哲学”的基础上的儿童观的艺术呈现。虽然作家所提出的解决问题的药方有盲目歌颂爱的作用的嫌疑,但作家对爱的信仰的执着依然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冰心 “爱的哲学” 儿童观 儿童形象

冰心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尤其擅长儿童文学的创作。她与叶圣陶被视为中国儿童文学的开创者,《寄小读者》被公认为中国儿童文学的奠基之作。在“五四”“救救孩子”的新文化启蒙运动中,冰心把目光投向几千年来被压抑、被忽视的儿童身上,塑造了众多值得研究的典型儿童形象。从总体上看,冰心早期作品中的儿童形象与其儿童观密切相关,是其儿童文学观的艺术呈现。因此,要充分认识冰心早期儿童形象的独特价值,必须首先了解冰心的儿童观。

一、冰心早期儿童观的内容

“儿童观是一种哲学观念,它是成年人对儿童心灵、儿童世界的认识和评价,表现出成人与儿童之间的人际关系。”对冰心而言,她早期创作的儿童形象都与其基于“爱的哲学”的儿童观密切相关。她主张有爱便有一切,希望人们能用平等的、温柔的爱尊重儿童的独立性,崇拜儿童圣洁的童真带来的救赎力量。“爱的哲学”包含母爱、童真和自然三个内容,三者相互影响,形成了冰心独有的温柔美好的文学世界,它主要包含以下两个部分。

其一,尊重儿童的独立人格。在我国古代文学作家笔下,儿童一直作为附属或配角存在,很少有人真正去探索孩子的内心世界,了解他们的真正需求,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不承认孩子有独立的人格。受“五四”新文学思想的影响,冰心不像传统文学家那样将孩童看成文学的附庸,而是把儿童作为主要描写对象,关心他们的喜怒哀乐、关心他们所受的苦难。这一转变背后所体现出的是冰心思想认识上的改变,在冰心看来,“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因此,作为一个接受过西方思想洗礼的先进知识分子,冰心在创作中大声呼吁人们关注儿童的成长问题,关注儿童在现实中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正待遇。《庄鸿的姐姐》《最后的安息》《三儿》等小说有一个相同的主题,那就是要尊重儿童的独立人格。

其二,儿童的天真纯洁是救治成人世界问题的药方。冰心早期小说中的儿童形象,不仅仅是以需要成人关心和爱护的面目出现,同时还以成人世界的拯救者面目出现。在冰心笔下,这些天真圣洁的孩童向世界传播着爱与希望,带给人们平和的心情与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超人》里的禄儿以诚挚的感谢激发了冷漠青年何彬身上爱的天性,使何彬从“世界是虚空的,人生是无意识的”郁闷中走出来。《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中,两个孩子用“先生!世界上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快乐,请你自己去找罢!不要走那一条黑暗悲惨的道路”这几句话,拯救了想自杀的青年凌瑜的生命。《最后的使者》中,在神派来的“雨的使者”“夜的使者”“水的使者”“花的使者”拯救人类无功而返后,最后婴儿化身为神派来的“希望的使者”,“劈开了黑暗,摧倒了忧伤”,拯救了烦闷中的人类。可以这样说,出现在冰心小说中的儿童,“与其说他们是一个个形象,还不如说他们承载着一个个问题”。据此,出现在冰心早期小说中的儿童形象,可以从各自承载的问题的不同而分为不同的类型。

二、冰心早期小说中的问题儿童形象

问题儿童多出现于冰心早期的问题小说中,这类小说以孩子为主角来反映当时存在的种种社会问题,这在当时的创作界十分引人注目。从总体上看,冰心在小说中提出了众多的问题,但开出的药方则显得空洞而缺乏现实针对性,这就使得背负着各种“问题”的儿童形象显得有些单薄,给读者的感受是思想大于形象,这与作家的写作目的有关。在冰心看来,“若不说得沉痛悲惨,就难引起阅者的注意,若不能引起阅者的注意,就难激动他们去改良”。这类问题儿童形象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受封建思想迫害的儿童形象 “五四”时期随着反封建思想的高涨,出现了很多批判封建思想毒害的作品。鲁迅、周作人、郑振铎等文学家、教育学家站出来大声疾呼,人们应当重新定义儿童,将儿童当做独立的个体对待。受此影响,冰心从熟悉的儿童生活入手,塑造了大量受封建思想迫害的儿童形象,尤其是女性儿童形象。

《庄鸿的姐姐》中,庄鸿与他姐姐不同的命运就是其中的代表。虽然姐弟二人同样聪明,但因为性别不同,他们受到了长辈的区别对待。庄鸿的姐姐作为女孩,虽然聪慧好学但被剥夺了学习的权利。弟弟为她求情,祖母却说道:“你姊姊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大的学问做什么?又不像你们男孩子,将来可以做官,自然必须念书的。”在祖母眼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只是父亲或丈夫的附庸,女孩子根本不需要读书。庄鸿在失去姐姐后发问:“女子为什么就不必受教育?”这是庄鸿想问的,也是作者对男尊女卑封建思想的控诉。《最后的安息》里的惠姑,虽出生在富贵人家,上着新式学堂,却仍然无法摆脱封建传统思想的阴影。她是无忧忧虑的大小姐,但当她遇到翠儿以后,她惊异地发现同龄人翠儿过着与自己迥异的生活。虽然善良的惠姑用行动带给了翠儿“最后的安息”,但她却无法改变翠儿的命运。当惠姑向父母郑重提出将翠儿带走的要求时,他们却把惠姑的建议看做是小孩子幼稚的想法,最后惠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翠儿遭受折磨而死。《是谁断送了你》中的怡萱是家中两房的掌上明珠,但父亲的陈旧思想,让他对送怡萱去新式学堂这件事心生忧虑,害怕怡萱有了新思想之后会学“坏”,担心女儿有了独立的思想以后不再受他控制,于是就限制她与其他同学的交往,最后因为两封再平常不过的交往信件而导致怡萱死亡。

无论是《庄鸿的姐姐》中庄鸿被剥夺上学的权利、《最后的安息》中惠姑提出解救同龄人的要求被父母视为幼稚的想法,还是《是谁断送了你》中父亲对怡萱的思想行为的控制,这些都体现了封建传统思想对儿童独立人格的忽视。

(二)受战争影响的儿童形象 19世纪20年代是一个战乱不断的动荡年代。战争不仅对成人世界产生了影响,同时也对儿童的身心成长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该问题在冰心的笔下同样得到了集中表现。

《三儿》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虽然作者没有明确交代小说背景是战争时代,但在广场上练习打靶的兵丁和军官们说明了这一点。三儿在广场上捡弹子却不幸被流弹击中,在母亲难过的声讨中,兵丁仅用二十块钱就打发了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这篇小说虽短,但三儿的不幸却令人同情。从开篇描写三儿在街上捡破烂布以及冒着危险去捡弹子,可以看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三儿是懂事勤劳的,小小年纪就独自出来拾荒补贴家用。当三儿被枪打中,母亲惊慌心疼地来寻他时,他也没有一丝哭泣或害怕,反而在军官强辩骂母亲时,“三儿忽然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将地上一堆的烂纸捧起,放在筐子里;又挣扎着背上筐子,拉着他母亲说,‘妈妈我们家……家去!’”最后兵丁送来钱票,三儿强用最后一口气,将钱递到母亲手中,他知道家中需要钱,他不放弃任何一个减轻母亲负担的机会。战争剥夺了孩子无辜的生命,而三儿的勤劳、懂事、孝顺,则加深了这一看似偶然事件的悲剧色彩。

战争不仅剥夺了无辜孩子的生命,同时也剥夺了孩童天真的幻想。《鱼儿》中的“我”,原本是开开心心地随奶妈到海边钓鱼,海边的一切吸引着“我”的目光。“我”不仅好奇鱼吃什么,还将无尽的海想象成月亮的家,但随后遇到一位断了一只手臂的军官,顿时终结了“我”对大海的浪漫想象,以至于海面风平浪静也令“我”惊怕不已,就连上钩的鱼儿也似乎变成包括人肉都吃的可怕怪物。作者以孩童的眼来看这个战火弥漫的世界,以孩童丰富的联想力凸显战争的可怕,以此来反映战争带来的伤痛这一现实问题,呼吁大家关注战火下儿童的心里成长。《国旗》中虽然没有死亡,也没有血腥,但战争的影响依然明显。小小的国旗虽然振奋爱国之心,却也将小朋友之间的友谊隔开。小弟弟因同德国小朋友和日本小朋友玩耍而受到哥哥限制,直到后来“我”觉得国旗隔开孩子之间纯洁的友谊是多么可笑,终于同意弟弟同日本小朋友武男玩耍了。在弟弟和武男的眼中,大概友谊就是友谊,并没有那么多因素可以影响,爱国自是应该,但各爱各的国也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因为孩子的世界里本是纯洁的,没有成人世界里那么多爱恨情仇和利益纠纷。

事实上,问题儿童并不是冰心最擅长的人物形象,这些形象过于单薄,无法承载沉重的现实问题。与此同时,作家所开出的药方也难免隔靴搔痒,于现实无补。但当作家把这些形象作为一颗颗爱的种子撒入人们心田时,这种由对爱的信仰而激发的美好情感依然弥足珍贵,让人心驰神往。

三、冰心小说中的天使儿童形象

相比问题儿童,天使儿童是冰心爱的哲学的升级版。冰心不仅通过大量的问题儿童形象来宣扬她的儿童观,而且还塑造了大量天使儿童形象来净化这个世界,让人们在黑暗中见到一丝希望。由于冰心本人的生活经历和内心深处的童真,使得她在天使儿童的刻画上得心应手,这些儿童形象也就更为读者所喜爱。

(一)堕入凡间的天使 代表作是《寂寞》和《离家的一年》,作品中的两个孩子皆是寻常少年,他们没有遭受过不可忍受的痛苦,作家也没有刻意歌颂爱的伟大与救赎,而是通过对儿童日常生活的描写,使少年儿童的童真与美好心灵跃然纸上,一愁一笑仿佛就在眼前,他们是冰心早期塑造得最为成功的儿童形象。

在《寂寞》的开篇,小小就显露出儿童特有的活泼天性。他盼望着妹妹的到来,即使他“在课室里考着国文”,也“匆匆的缀完了几个句子,便去交卷”,因不到放学时间,先生让他再看看有无错字,“他只得回到位上来,眼光注在卷上,却呆呆的出神”。终于等到放学了,小小一溜烟儿奔回家中。后来早起带妹妹玩,妹妹伤心时讲故事逗她开心,和妹妹在雨后的水洼踩水,用糖果做冰淇淋,领妹妹去河里钓螃蟹,显示出小小爱玩、聪明的一面。当妹妹在河里摔了一跤,打湿了衣裳,他马上想到回家换衣服妹妹会被婶婶责怪,可见他是一个头脑灵活、鬼点子多的小孩。后来妹妹晒太阳中暑,他也心疼妹妹,收起自己想到处疯玩的心,在自家的院子里搭起小棚,希望妹妹早日好起来同他玩耍。小说中童趣满满,小小和妹妹爱玩乐的形象,引导读者重新回味自己的童年生活,让读者从成人世界的纷杂中找到一分失落的纯真。

《离家的一年》中描写了一个小小年纪就独自外出读书的孩子形象。小说从他准备去学校时对家的恋恋不舍写起,中间经过不适应的过渡期到渐渐成长,最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回家的故事。故事虽简单,但作者在对孩子细致的心理描写却引人入胜。离家前他因为不舍而产生的一些荒唐的想法,明明难过却尽量不表现出来的样子,一个天真又纠结的儿童形象跃然纸上。去上学的那一日,因周先生临时有事而推迟了时间。他返回家里,“一边玩着,他兀自提心吊胆的。果然至终捱不过下午四点,还是一走”。作者形象生动地呈现了孩子容易被情绪影响的心性,亲切自然。到了学校后,尽管挑战重重,但有同龄人的陪伴与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令他重拾欢乐。最后学成毕业回家,给了家人一个惊喜,孩子天真的心性展露无遗。

以上两个形象的艺术魅力在于真与亲切。就像前文提到的,虽没有刻意的赞美,但孩童自然的天真有舒缓人心的力量,让人自觉向往美好的童年,“可以说,作家颂扬童心的坦诚纯洁,其实是在赞颂健康与纯真的个性,体现了作家对美好人性的追求与期望,同时也是对污秽浑浊的人世、对卑劣丑恶的人性的否定与批判。”

(二)传播爱的福音的天使 儿童是冰心作品中的治愈天使,作家希望儿童的爱与宽容能给社会带来光明,虽说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传播爱、传播希望还是能给迷途的人带来一丝光明的。

《超人》中的禄儿是其中的代表。小说对禄儿的直接描写并不多,多是从主人公何彬的情绪变化来表现的。小说中的禄儿是个穷苦的孩子,生病了没钱治疗,何彬出钱治好他的腿以后,他一直想要报答何彬,帮何彬跑了趟腿都显得高兴,说明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善良孩子;怕何彬不收他的花,在留给何彬的信中,他将自己母亲与何彬母亲当作好友,说服何彬一定要收下“母亲的朋友的孩子的东西”。虽然穷苦的禄儿并没有受到多少教育,但他身上善良纯朴的天性以及对母亲的爱,却使得何彬在绝望的迷途中找到了人生的归路。

另三部作品,《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爱的实现》《最后的使者》,是冰心典型的传播爱的天使儿童作品,这三部作品中的儿童形象是前期儿童形象的升华。《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中,两个孩子对青年凌瑜说:“先生!世界上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快乐,请你自己去找罢!不要走那一条黑暗悲惨的道路。”这些话拯救了对现实感到绝望的凌瑜,给了他重新寻找光明的勇气。《爱的实现》里的一对姐弟的纯朴天真成为诗人静伯创作的灵感源泉。《最后的使者》里的婴儿,化身为“希望的使者”拯救了烦闷中的人类。三篇小说内容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但都用优美的散文化语言述说着儿童天使般的圣洁、精灵般的品质,点亮了生命的希望,洗涤了世间的悲观和污浊,带给人们美和希望。

虽然这三部作品中的儿童都不是主角,但他们却作为圣洁的救世者形象出现在小说中。作者虽然对这类天使儿童形象过分美化与夸张而显得不太真实,但其理想化的一面对读者而言,依然具有净化人心的作用。

总之,冰心早期小说中的儿童形象,有完满的,也有不太完满的,无论这些形象饱满与否,他们都像夜空中的繁星,照亮了现实世界中黑暗的阴影,引导人们发现心中的光明。虽然这些作品至今已经将近一百年了,但仍然广受读者喜爱,究其原因,在于冰心的作品中能带给读者温暖的阅读感受和美好的情感。冰心希望所有的儿童都可以健康成长,做快快乐乐的天使,这也许就是作者创作时最深切的愿望吧。

① 朱自强:《儿童文学与儿童观》,《中国教师》2009年第11期。

② 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0页。

③ 陈文颖:《冰心与叶圣陶早期小说中的儿童形象》,《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

④ 冰心:《我做小说,何曾悲观呢?》,见范伯群《冰心资料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版,第114页。

⑤ 张周易:《冰心“爱的哲学”的文学成就及其文化意蕴》,西南师范大学2001年学位论文。

作 者:余艳雯,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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