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言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01)
【辞赋研究】
北宋献赋颂扬风尚及其成因
马 言①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01)
天祚有宋四百余载,献赋活动盛衰不息。北宋献赋既承汉唐传统,又因时代环境的变化而表现出新的特征。祥瑞的出现与封禅活动的举行,为文士词臣提供了大量献赋机会,众人应景奏赋颂扬太平之景与天子圣德。战争不断、天灾频仍,皇帝南郊祭礼祈福消灾,群臣随之而奏赋颂扬,典礼仪式的庄严与太平之景的描绘成为主要内容,也由此而使典礼赋成为宋代尤其是真仁时期辞赋的典型。皇帝经常巡狩,众臣随之奏颂,绵延不断。
北宋;献赋;封禅;祭礼;颂扬
献赋,又称“奏赋”,指文士主动或受诏将自己创作的辞赋投献给帝王、重臣并名流等,以达到炫才、讽颂或干禄的目的。许结先生从内外朝制度[1]和乐府制度[2]讨论献赋,刘青海先生从政治体制和文学风气两个方面探讨了献赋活动的内在体制和功能转变[3],王士祥先生讨论了汉代献赋到唐代试赋的演变[4],刘培先生探讨了北宋真仁辞赋创作的治平心态[5]。北宋时期是继汉唐之后,献赋活动的又一高峰。由于帝王悦好、郊祀行礼、皇帝巡狩等因素,基于“功由赋宣”的思想,群臣发挥赋体“润色鸿业,揄扬国体”的政治功用,奏赋极颂,成一代之风,似与三代同焉。
太宗守内需外政策下,宋朝强化文治,弱化武备,在与辽夏的战争中经常失利,真宗即位后,为获得所谓太平,彰显盛德,于景德元年(1004年)与辽订下“澶渊之盟”,又与西夏如法炮制。获得短暂的和平之后,真宗为树立“德绥海内”的千古形象,与王钦若等人秘密制造祥瑞,意欲封禅,瞬时“承平之景”“天子圣德”令群臣纷纷作赋以进,形成唐代之后又一献赋歌颂高潮,直到仁宗庆历革新才结束。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真宗东封泰山,四年(1012年),西祀地祗,自造太平盛世之象。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在王钦若与王旦的安排下,各地纷纷人造祥瑞,粉饰太平。王钦若谓真宗:“自古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乃可尔……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者,唯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陛下谓《河图》《洛书》果有耶,圣人以神道设教耳。”[6]128-129这种自欺欺人的封禅活动即开启宋代文学颂扬之风,围绕封禅,催生了大量的文学创作,其中不乏赋作。
《玉壶清话》卷一云:“景德三年,有巨星见于天氐之西,光芒如金圆,无有识者。春官正周克明言:‘按《天文录·荆州占》,其星名周伯,语曰:‘其色金黄,其光煌煌,所见之国,太平而昌。’又按《元命苞》,此星一曰德星,不时而出。’时方朝野多欢,六合平定,銮舆澶渊凯旋,方域富足,赋敛无横,宜此星之见也。克明本进士,献文于朝,召试中书,赐上及第。”[7]景德三年德星的出现开真宗朝祥瑞频现之河,为封禅活动找到了天命之由,亦由此而形成了献赋颂美的风尚。
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正月,戚纶作《上真宗论受天书》夸耀真宗之功,其谓“道掩百王,功高三古。躅二圣之丕业,启万世之鸿基……”。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三月,甲戌,兖州父老诣阙上表请东封,壬午,文武百官宰臣王旦等继请,时天书降左承天门,四月,甲午,下诏以今年十月有事于泰山。又曾巩《类要序》谓“当真宗之世,天下无事,方辑福应,推功德,修封禅,及后土、山川、老子诸祠,以报礼上下。左右前后之臣,非工儒学,妙于语言,能讨论古今,润色太平之业者,不能称其位。”[8]10封禅前后,文士词臣纷纷献赋,颂扬真宗。尹洙《故朝奉郎司封员外郎……张公墓志铭》谓“于时(大中祥符元年)朝廷尊瑞命,修礼文,从官及儒学之士,率献赋颂,以称上德”。[8]119又祥符三年(1010年),“晁逈而下献赋颂歌诗以纪盛徳者三十四人”。田锡《泰山父老望登封赋》颂上而谓“吾皇帝厚德比于坤元,至仁侔于穷昊”。范识讽“以荫补将作监主簿,献《东封赋》,迁太常寺奉礼郎。又献所为文,召试入等,出知平阴县。”[9]10061
如果说真宗受命天书,四方频现祥瑞是人造天命,而黄河再清则似天意。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十二月,丙午,宝鼎县黄河再清,晏殊于时献《河清颂》。《经幄管见》卷一云:“上览集贤校理晏殊所献赋,谓宰相曰:‘殊年少孤立,力学自奋,加以沉宻,造次不踰矩,京城赐酺,但掩闗与弟观书,着文亦可称也。’”[10]38可见,真宗对晏殊所献之赋赞赏有加。天命河清,真宗则受命于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西祀汾阴,群臣纷纷献赋赞颂,夏竦即奏《河清赋》以颂。《进河清赋引表》云:“陛下茂大中之功,隆太上之德……六龙将幸于汾祠,九曲载清于陕服,儒宫献颂,学馆陈诗。臣虽典豆区……奏赋歌诗,敢继大夫之后。”[8]416是赋亦采用主客问答形式,通过对宾客单一河清论的批驳,而谓尚有“天地清”“边鄙清”“政教清”“刑罚清”等诸多太平之景,继而“道德为休而神灵幽替,仁义为祥而富寿攸暨,礼乐为符而上下昭假,贤材为瑞而中外允治”,诸多盛世之赞亦如上文多虚夸奉迎,以慰君心,可谓“盖盛德与大业也”。另外,夏竦还曾“奉圣旨,依奏令进《景德五颂》并《大中祥符颂》”,更是金笔妙语,润色帝业,宣宋吹圣。此外,“大中祥符四年,祀汾阴,(许洞)献《三盛礼赋》,召试中书,改乌江县主簿”。又“真宗将祀汾睢,屡得嘉雪,召(刘)筠及监察御史陈从易崇和殿赋歌诗,帝数称善。车驾西巡,又命筠纂土训。是时四方献符瑞,天子方兴礼文之事,筠数上赋颂”。大中祥符九年正月,“上封泰山,祀汾阴,幸亳,德文必奏赋颂。上每赐诗,辄令属和”云云。
王珪《翰林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左谏议大夫吕公墓志铭》谓“天圣中,朝廷清明,天下晏然少事。上方向诸学,招选茂异,以兴礼文之盛”[8]234。仁宗朝天下太平,祥瑞频现,天意使然,群臣奏赋颂扬圣德。有意味的是,仁宗亲政以前,刘太后垂帘听政十六年,仁宗初期献赋,多含有对太后的颂赞。《玉海》卷一百九十七云:“天圣四年四月乙卯,内出双头牡丹芍药花,图示辅臣,令三馆进诗赋。”[11]3622夏竦应制献《景灵宫双头牡丹赋》以颂。夏赋借双头之形而极赞两宫盛德:“太后以至慈保右嗣圣,皇帝以至孝恭顺母仪。总决万几,大康兆庶……二花并发者,两宫修德,同膺福祉之象也。双枝合干者,两宫共治,永安宗社之符也……表两宫之睿圣,共一德以隆兴。”虽然我们据《历代赋汇》《全宋文》《历代辞赋总汇》等文献,发现天圣四年关于双头牡丹的赋作仅此一篇,然“令三馆进诗赋”则当有更多献赋者,概多失佚。
天圣七年(1029年)春三月,内苑出现奇异的三种牡丹:双头并干、千叶一房和二花攒萼,宋祁奏《上苑牡丹赋》以颂。赋序:“圣上美兹嘉生,载延睿赏,有诏侍从,咸俾陈篇。良以天瑞来,皇襟豫;物宜遂,颂声作。”继而又阐释三种牡丹的盛德之义:“双头者,两宫之应,同德之象,馨香升闻,亿兆攸仰;千叶者,卜年之数,永命所基,宜尔子孙,以大本支;三花者,品物盛多,黎庶蕃庑,德宇宏被,恩腴周普”。同夏竦之作相同,宋祁亦借牡丹之奇,颂赞二圣同德、祝愿大宋基业永铸与盛德泽被天下。此外,天圣八年(1030年)春,内苑又出双头牡丹。张宗益《宋守御史中承赠太尉孔公后碑》谓“天圣八年春,内出双头牡丹,诏两制、馆阁赋歌诗以进。公(孔道辅)作古赋奏御,引曰‘臣非馆阁,不得预;于辣道正辞,臣之职也。’大旨陈君臣正道,箴补当时,上览之嘉赏”[8]298。显然,孔道辅奏赋不同于夏竦极颂两宫,而是尽职劝诫,箴补时弊,只惜亦佚,然从晏殊《进两制三馆牡丹歌诗状》可见当时献赋奏诗之盛况。其谓:“奉圣旨令两制三馆赋后苑诸殿亭牡丹歌诗者……其两制并侍讲学士、龙图阁待制,自章得象已下十三人,三馆秘阁自康孝基己下二十七人,歌诗共一百四十首。”
景佑年间灵芝生于宫殿,此祥瑞甚于双头牡丹,由此而生发的献赋颂扬之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二十云:“(景佑四年五月)丙寅,有芝生于化成殿柱,召近臣宗室观之,仍出御制瑞芝诗赐宰臣王随以下,翌日,儒臣并为赋颂以献。”《玉海》卷一百九十七亦载:“景佑四年五月壬戌,芝生于太宗神御殿楹,丙寅,芝生于化成殿楹,召辅臣、宗室、两制观之,帝作五言诗,赐王随等,翌日各献赋颂。”[11]3622逢祥瑞而献赋亦当极颂扬之能,虚夸盛赞。右司谏韩琦谏言:“春秋之法,但记灾异,至于祥瑞,略而不书。臣愚望陛下特以灾异为重,于政教之间,思所未至者,随其变而应之。至于珍祥奇瑞,虽陛下仁爱所感,亦望日谨一日,以虽休勿休为念。”仁宗宜当纳之,直到皇佑年间,仁宗才又诏群臣观瑞竹。《玉海》卷一百九十七云:“皇佑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甲戌,召辅臣、两制馆阁官观后苑瑞竹,其竹一本两茎,退多为赋颂以献(宗室克循献瑞竹颂)。是年,后苑产双竹,召从臣与观皆赋诗颂美,宋祁献赋。”[11]3614虽然这些赋作失佚,然据前列亦可推想,于时群臣献赋颂美的盛景。可见,祥瑞的出现,封禅的举行,促使群臣献赋,成一代之风,并奠定了炎宋献赋主颂的倾向。
宋代因其守内需外,武力较弱,不断面临辽、西夏、金和元的战争威胁,且冲突不断,加之地震、干旱、洪涝、蝗灾等天灾不断,因此,皇帝时常南郊祭天,乞求消灾降幅,而每一次的南郊行礼,多会有南郊庆成诗赋奏上,且多以描绘典礼仪式与太平之景为主。乾德初年,太祖行郊祀礼,卫融“献《郊礼大礼赋》,改司农卿,出知陈、舒、黄三州”。又天禧元年(1017年)正月,真宗诣玉清昭应宫,后又于南郊行礼,群臣纷纷献赋颂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八十九云:“(天禧元年四月)壬午,赐进士杨伟及第,贾昌朝同出身。大礼之初,贡举人献赋颂者甚觽,诏近臣详考,惟伟及昌朝可采,故召试学士院而命之。”[12]2055又杨亿献《天禧观礼赋》以颂,开篇即谓“皇上御天下之二十载也,守宇嘉靖,斯民乐和,边庭卧鼓,武库包戈。讲万枢而稗人,序彝伦而可歌。南逾铜柱,西亘金河,北弥狼望,东越鳗波。四表之德咸被,崇朝之泽匪颇”[8]149。真宗炮制封禅而造太平盛世的假象呼之而出,进而虚构真宗梦中受命,奉天承运:“先是,景德之夕也,衰关靖冥,齐居洁清,修令乃慎,观书中程。息僵宁处,希微告征。犹苍水之感禹梦,同金人之翔汉庭。戒期晤语,锡瑞幽经。专洗心而淳灌,果颁文于紫清”。如此一来,真宗受命封禅的欺人闹剧愈加“真实”。虽然《宋诗纪事本末·天书封祀》载有真宗在景德四年(1007年)与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两次受梦天帝赐书,然正如上文王钦若所言,此亦是真宗为封禅编造天命,杨亿《天禧观礼赋》的详细铺夸,却恰迎真宗之心。正如相如奏《大人赋》,汉武神游天境后飘飘有凌云之志,真宗观之亦当愉悦。而基于散体文的随性自由与汉大赋对话式的凭虚夸饰则当是是体式之由。
明道二年(1033年),范缜献《大报天赋》而颂上,其亦未出脱真宗朝行礼献赋模拟汉大赋体式的模式。赋的开篇即营造了太平盛世之景:“大宋七十有二载,符节合而圣神,陶钧运而真宰。化至而乾用九,令行而风不再。泰山四维兮,周基图而静宁;黄河一清兮,抚期运而茂对……星气交见,景炎青赤之光,鱼马两至,道出东西之海,于时百灵会钧天之游,万物极崇丘之大。”[8]156-157这种基于儒家道义观的描绘,颇见班固《两都赋》的痕迹。又述大宋广袤天下:“西逾月毳之垠,东走天池之纪。北穷祝栗之野,南极濮铅之地。雷出而奋豫,风兴而披靡。”在对仁宗行郊祀礼一番盛赞之后,总结道:“赫赫巨宋,体元垂统,升中而奉兮;恢恢大圆,应圣何言,隤社以蕃兮。吾皇之隆,彼苍之祟,合符无穷兮。”概而言之,此赋基于儒家仁礼之制,颂扬仁宗仁义之德,大宋承平之象,显然是模拟东汉大赋尤其是典礼赋崇尚典制,仁风广被,四方王化的撰写路数。此外,明道二年(1033年),刘太后躬谒清庙,宋祁陪祠,遂进《皇太后躬谒清庙赋》以颂,其谓“皇太后陛下,至仁兼爱,柔道体元,保育长君,就成圣德。出入一纪,巩固万枢”,随后铺写太后祭祀过程而赞之曰:“备陶姚别哲之难”“有成康措刑之速”“保漠宣抚和之盟”“奉唐家戒禧之至”“守黄老清静之躅”,最后又以还政于仁宗而赞圣后。
熙宁七年(1074年)仲冬,神宗有事于南郊,张耒陪祀,献《大礼庆成赋》以颂。其《进大礼庆成赋表》始以“事天治民,虔恭岂弟,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夸赞神宗,中叙祭祀南郊之盛景,末又宽慰神宗“臣窃喜太平之必至,多祥之必集,四方之民,受福不疑,奸宄作慝,不禁而息”。赋文开篇即颂神宗“和同天人,绥静中外,垂鸿袭裕,增高累厚,以对于神祗祖考者……六合一意,四海一口”,后述太祖至英宗五世之德,享神祗赐安已久,故南郊行礼。赋中主体部分皆为行礼盛景,与其他典礼赋无异,略而弗论。赋末系辞云于祖宗“三载一祀”,鉴其德业,则“年万亿兮”。因此,是赋虽为典礼赋,但不同于真宗、仁宗朝极颂当今皇帝,而更多的是追述祖先功业,描绘典礼仪式,这也成为庆历新政以后颂美赋的主要风格。又邓忠臣“元丰四年为开封府界提举司管勾官,以献郊祀庆成诗赋擢秘书正字”,其所献诗赋不存,概亦如上观。
元符二年(1099年)冬至,哲宗有事于南郊,刘弇献《元符南郊大礼赋》以颂。《宋史》卷四百四十四:“元符中,有事于南郊,(刘)弇进《南郊大礼赋》,哲宗览之动容,以为相如、子云复出,除秘书省正字。”[9]13127面对哲宗行礼之大事,本宜群臣作赋以颂,然时臣作赋或文不起意,或趣不会真,刘弇师法汉人,高赞相如等大赋灵飞飘动,神来之笔,习之而铺张夸饰,以述盛景。其《进元符南郊大礼赋表》云:“如《三都》、《二京》,客卿乌有之比者,窃尝谓词人文士之作,虽取经不纯,去道时远,至于变化飞动,神开笔端,得不因人,自我作古,新一代耳目,起太平极功,有如此曹,殆不多得,屈宋已还,贾生、相如、向、褒、雄、固号高手,能使往汉光华至今,数子力也。自时厥后,苟作之徒,敝毫弹楮,或文不足以起意,或趣不足以会真,而其时君至有持一时赫赫盛烈,甘心低徊,委之斯人之手,磨灭就尽,岂不痛哉。”[8]194熊熊之志,浩瀚情怀,颇见汉人之风,难怪“君相动色,以为相如、子云复出”。然而毕竟哲宗不是汉武,贫宋不是强汉,因此,刘弇所述不是建立在强大国力下的炫耀天子文功武略,而是积贫积弱下的虚假粉饰,其模习汉大赋体式对当下盛世景象的描绘也只是象征式地罗列名物,委积祥瑞,无病呻吟而令人作呕。赋表“课成《元符南郊大礼赋》一通,使万世之下知有吾宋,如白日之丽庆霄,兹臣之志也。夫余力逸劲,饮羽于石梁上方,宋人之弓则不足然,臣之精力自以为尽于此矣”亦说明刘弇想在万世之中留下有宋辉煌的一页而尽力粉饰时下。另外,李昭玘《吴彦律墓志铭》谓吴彦律“撰《南郊大礼赋》,典丽雄富,人皆称之”,亦当为颂,可惜今佚。
绍兴十三年(1143年),王洋作《拟进南郊大礼庆成赋》以颂。赋序谓作赋之由:“某不自量度,辄因盛礼之举,为《南郊庆成赋》,亦庶几万世之后,思见今日礼仪制度之数,典祀克举之由,达于有司,典章之外,或有考焉。”[8]2通观全赋,主要描绘郊祀行礼之制。先述行礼之因,次论銮驾行进之景,后赞圣君兢业克俭,顺时而为,可比大禹、文王。与真仁时期典礼赋相较,是赋显得短小无物,空洞俗套。又嘉定六年(1213年),程珌献《壬申岁南郊大礼庆成赋》以颂。是赋在描绘祭礼仪式后而谓“唐虞呜和,明良载歌。惟唐有臣,亦赋《南郊》。矧伊我朝,文学成林,铺烈扬芬,宁逊昔人?望云章之玉册,想翠鸶之芳尘,是用作歌,宪世千亿。宣之乐章,刻之金石”。全赋短短几百言,尽是袭取前人之套语,毫无新意,衰世之下的强颜欢笑而已。
从北宋到南宋,从太祖到宁宗,南郊行礼不断,由此生发的典礼赋也层出不穷,但不同时期赋体风格不一。由散体大赋长篇描绘礼乐之盛、太平之景与圣上之德到追述祖先功德,描绘典礼仪式,再到以简短篇幅套用程语,直白颂扬,一切都流于形式,敷衍而过。其背后的原因,则是国力衰败与帝王之心的狭隘、孱弱。“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汉式豪情已经荡然无存,转而是偏居一地,苟安于世。
出于礼乐之需,抑或帝王悦好,历朝历代都会有皇帝巡狩。所论巡狩包括巡幸地方、校阅军队、籍田校猎等各种形式的出行活动。封禅祭礼活动上文已明,此不再讨论。巡狩活动常有众人相随,尤其是左右之臣,常常于此奏赋或讽或颂。如太平兴国五年,“太宗亲征北虏,师还,途御制诗有‘銮舆临紫塞,朔野冻云飞’,遂令何蒙进《銮舆临塞赋》、《朔云飞诗》,召对嘉宾,授赞善”[7]81。太宗伐太原时,王钦若作《平晋赋论》献于行在。而张去华“因著《南征赋》、《治民论》,献于行在。召试,授御史台主簿。”
又端拱元年(988年)仲冬,太宗行大蒐之礼,丁谓献《大蒐赋》以颂。然其并未就勒兵而如相如《子虚》《上林》般肆意铺夸以炫耀武力,壮其军威,而是循礼描绘蒐礼之仪。赋序谓“观子虚、长杨之作,皆远取傍索灵奇瑰怪之物,以壮大其体势。撮其辞彩,笔力恢然,飞勒令古,而出入天地者无几。然皆人君败度之事,又于典正颇远。今国家大搜,行旷古之礼,辞人文士,不宜无歌咏,故作大搜赋……彼以好乐而讽之,此以勤礼而颂之,宜乎与二子不类”[8]246。丁氏批判子虚、长杨之作过分虚夸,与典正颇远,而采用魏晋征实之法,作赋颂实。如其描绘军队不言其军威,而道行进顺序,不绘畋猎壮观之景,而述畋猎之道。“间开一方,悯矗杀也;舍顺取逆,彰怀宋也;出表不颅,耻逐奔也;等别三杀,贵宗庙也”。赋末,又谓作赋之由“所以赋大搜而歌盛礼也,俾千古知至德之巍巍”。由见,是赋的征实颂扬倾向,满篇的儒家文治之道,颇有班固《两都赋》的影子。究由在于武帝“好乐”,而太宗“勤礼”。
端拱二年(989年),太宗“武功成,文理定”而行籍田礼于东郊,王禹偁献《籍田赋》以颂。序云:“神功帝业,焕其有光,宜畅颂声,以播乐府。谨上《籍田赋》一章,虽不足形容盛德,亦小臣勤拳之至也。”王氏虽谓撰赋而播颂声,末尾亦言“乃作颂曰”,然通观全篇,作赋之要在于以行籍田礼告诫太宗农业为礼教之本,而非学古慕名:“播百谷兮率人力,歌《载芟》兮扬颂声。将见乎余粮栖亩,腐粟如京。神仓令纳乎黍稷,以备粢盛;廪牺氏收其藁秸,用饷牺牲。亲畎畆兮化被,重民天而教行,自得训农之实,非贪慕古之名”。劝农以兴农,家给人足,则盛世“亿万斯年”,可谓“耕籍之义大哉”。
咸平二年(999年),王禹偁基于儒家“主文而谲谏”的诗教思想,又献《大阅赋》以讽。大阅之仪,兴于春秋,乃一国之军礼,阅在于战。全赋以武备之由、武备之用、武备之国全面阐述,以校阅的宏大场景劝诫真宗强化武备,保国护边。天祚大宋,太祖以武定国,王赋篇始即以此劝诫真宗加强武备,保天下之安:“唯圣克念,唯皇聿修。方欲生擒颉利,血灭蚩尤。辑大勋而光祖考,练武经而平寇仇。以为天生五材,孰能去其兵革,武有七德,予将整乃戈矛。”中述阅兵之壮景,树圣兵之军威。后阐武备之用:“以虞待不虞,则祸乱息矣;治多如治寡,则进退随之。所谓有备无患,居安思危,保宁宗社,震詟蛮夷。”最后以皇帝安边御寇,扬我神武而“俾遁逃兮无地,咸扶服兮朝天。无外之化兮被率土,升中之礼兮告上玄”亿万斯年的憧憬而终,诸端基于礼道奏赋讽谏又适见理学的因素。
天圣三年(1025年),仁宗巡幸京郊,宋祁等人侍驾左右,遇瑞麦而颂。宋祁进《陈州瑞麦赋》以赞,其谓仁宗“茂拥蕃祺,恪经善物,弄汉田而劝啬,揉神耒以训勤”,继而又陈瑞麦与帝王功德的关联性,终云为文以播盛德。又宋庠《瑞麦图赋》序云:“是时邦英台珍,鸿儒硕生,被欢诵以沓臻,乐千龄之希遇。”推想可知当时文士词臣作诗献文的盛况。宋庠扬言而赋之曰:“故陈陈而相因,亦穰穰而叵测。宜乎允膺帝赉,细隆皇极。丰功大业,日跻兮着明,溢美连休,月书兮不息。顾蕞陋之微才,曷揄扬于盛德?”[8]149面对瑞麦盛景,诸臣生发承平喜悦之情,纷纷为文以赞。又天圣六年,仁宗巡幸后苑,宋祁随驾献《皇帝后苑燕射赋》以颂。其谓“恭惟皇帝陛下,靖嘉民极,勤训道枢。钧众志以惟精,乂永图而无逸……膺载周之陈锡,绍放唐之丕律,高拱严廊之上,丕冒环海之表……财成大猷,冠卓千古”[8]90,并谓仁宗燕射目的一为观礼,二为塑英雄,平蛮夷。
天圣三年(1025年),仁宗驾幸太学,太学生文彦博作《圣驾幸太学赋》“述宣上德,褒赞形容”。开篇即云“九有戚若,六合晏然。黎庶济于寿域,文教烛乎冰天。朝无阙政,野无遗贤……嘉祥麇集,异瑞蝉联;天降甘露,地出醴泉”,经过一番程序化的宣德之后,始述仁宗幸太学之盛景:“于时闾閈相欢,民灵胥喜。扶老携弱,自遐及迩。莫不连踵而憬集,驾肩而戾止。悉云委于桥门,尽靓观于璧水。”中述三皇五帝以来,学校教育的重要意义,后述兴太学之儒教,则可越三代之风。
徽宗初,姚佑奏赋以谏而左迁。《宋史》卷三百五十四云:“徽宗初,除夔州路转判官。且行,会帝幸禁苑御弓矢,(姚)佑奏《圣武临射赋》,帝大悦。留为右正言,迁左司谏。”[9]11162崇宁三年,徽宗幸太学,葛文康等人奏赋千余篇,成一时之风。章倧《宋左宣奉大夫……特进康葛公行状》谓葛文康“崇宁三年八月,以荐者迁文林郎。是岁天子幸太学,公奏赋数千言,时四方文儒之士上歌颂文章者以千计,徽宗皇帝命中书省第其优劣,公居其首”[8]185。周麟之《葛文康公神道碑》[8]262与王信《丹阳集跋》[8]432亦如是载。足明当时四方文士奏赋进颂千余篇的盛景,而诏使第其优劣亦当促进文士之后的献赋行为。
概言之,由于帝王悦好、郊祀行礼、皇帝巡狩等因素,宋代奏赋具有强烈的颂扬倾向,这也符合“功由赋宣”的思想。《青箱杂记》卷六:“人臣作赋颂,赞君徳,忠爱之至也。故前世司马相如、吾邱寿王之徒,莫不如此,而本朝亦有焉。吕文靖公、贾魏公则尝献东封颂,夏文庄公则尝献平边颂、广文颂……龎颕公则尝献肇禋庆成颂,今元献晏公、宣献宋公遭遇承平,嘉瑞杂还,所献赋颂,尤为多焉。”[13]62诚然,奏赋颂扬发挥了辞赋润色鸿业,揄扬国体的政治功能,只不过孱弱的国势,胆怯的君主,无法与汉唐帝国雄视天下,苞括宇宙之心相比[14],赋家作赋心态也因国力的强弱而表现出对强汉盛唐的怀念,通过模仿汉式的极颂之法,以掩盖内心的怯懦。要言之,献赋活动伴随着国力的兴盛而变迁,政治制度影响下的赋家作赋心态深刻影响着赋文风格,而颂扬是赋体之本性,献赋活动惟多颂扬,只是有直接与间接的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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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芳)
Eulogistic Custom and Reasons of PresentationFu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MA Yan
(SchoolofLanguageandLiterature,GuizhouNormalUniversity,Guiyang550001,China)
The activities of offeringFuwere prosperous in the Song dynasty. Such activitie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demonstrated new features while inheriting the tradition of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The false appearance of peace and prosperity and activities of worshiping the Heaven and Earth provided many opportunities for scholars to presentFu. The main contents of thoseFuworks were the solemnity of ceremonies and the peaceful scene. Consequently, the ceremonyFubecame the typical form in the Song Dynasty especially in the periods of Zhenzong and Renzong as the emperor.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offeringFu; worshiping Heaven and Earth; sacrificial rites; eulogy
10.14168/j.issn.1672-8572.2017.01.03
2016-12-01
贵州省教育厅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项目(2015DXS06)
马言(1990—),男,河北邢台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诗赋。
I207.224
A
1672-8572(2017)01-0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