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飞宇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大公报》之于重庆时期的冰心研究
熊飞宇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抗战时期《大公报》各版对冰心的报道与采访,还原了冰心在重庆的部分活动场景,呈现出一个更为丰富、更加具体的冰心形象;与此同时,在通讯《再寄小读者》之外,还有冰心的佚文《南丁格尔的路》首次得以重现。
《大公报》;冰心;重庆;《南丁格尔的路》
抗战时期,冰心曾寓居重庆五年有余,大致而言,是自1940年冬至1946年4月。有关冰心客渝期间的创作与活动,近年来经部分学者爬梳,已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但仍显单薄、片面。而《大公报》的相关报道、采访等,可进一步丰富冰心的行实,从而填补冰心研究的空白与缺失。在此,有必要先作两点说明。
首先是对《大公报》的简要介绍。1902年6月17日,《大公报》创刊号在天津法租界出版。1936年4月1日,《大公报》落户上海望平街,乃有上海版。“七七事变”后,《大公报》天津版于 7月底停刊,上海版12月13日停刊。报社同仁分赴各地办报,张季鸾率曹谷冰、王芸生等相继创办汉口版(1937.9.18—1938.10.17)和重庆版(1938.12.1—1952.8.4),胡政之则率金诚夫、徐铸成等先后创办香港版(1938.8.13—1941.12.13)和桂林版(1941.3.15—1944.9.12),其中重庆版影响最大。渝馆办事处初设于下新丰街19号,另在中山一路96号设营业部。1939年5月6日至8月12日,参与出版“联合版”。1939年8月13日恢复独立出版后,又在李子坝建立新址。桂林版停刊后,港、桂两馆人员先后到渝,故分编辑人员为两组,由孔昭恺、赵恩源分任主任。1944年9月1日又创办《大公晚报》,由曹谷冰、李子宽分管;桂版人员到渝后,改由徐铸成主持。1946年4月13日,王芸生率部分人员去上海,《大公报》的中心开始由渝转沪。时任重庆馆总经理为王文彬,编辑主任为金慎夫。[1]472-473
其次,题中所谓“《大公报》之于重庆时期的冰心”,是指笔者主要根据冰心在渝的时间来截取《大公报》各版的相关史料。至于冰心未到重庆之前及离开重庆之后的报道,则不纳入本文的论述。
报道一:《渝市点滴》,见重庆《大公报》1940年11月25日第3版。其第一则消息为:“冰心女士全家前日飞抵渝,家庭经相当安顿后,即可赴妇女指委会办公。”关于冰心一家迁居重庆的时间,卓如和陈恕所编冰心生平、著作年表,均作“1940年冬”,并不具体。而《广东妇女》第2卷第6期的“妇女动态”云“女作家谢冰心女士于十一月廿二日左右抵渝”[2]60,是则其时为11月22日左右。不过,据此报道,既是“前日飞抵渝”,时间当是11月23日。由此可确知冰心抵渝的具体时间为1940年11月23日。
报道二:《陪都举行第一届诗人节,文化界纪念屈原》,见桂林《大公报》1941年6月4日第4版。其内容为:“陪都文化界于五月三十晚举行纪念屈原晚会,中法比瑞同学会礼堂内高悬‘纪念第一届诗人节’标语,于右任主席致辞,略谓:‘五月多痛心的日子,但屈子的精神伟大,确值得纪念。诗人,是民族精神的战士,不是无用的,消极的。今日新中华民族的诗已应如育成,屈子讴歌国土,甚至一草一木之伟大’。继由老舍报告纪念会筹备经过:‘不论那一体诗的诗人,都团结在诗人节之下’。并宣称各方诗人纷来颂诗,将陆续发表。再由郭沫若讲演《研究屈原的心得》,详论此二千二百(一)十九年前大诗人之成就及时代背景。最后为读诵各体诗歌,并聚餐粽子。文化工作委员会则于是午欢宴渝市诗人,由李可染绘屈子像一幅,各诗人餐毕,各题诗多首。”此则报道,虽未提及冰心,但在《诗人节缘起》中,却有冰心列名其后:
中国诗歌的园地里,放出灿烂的艺术光彩的,是从两千数百年前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开始。他诗笔下所完成的骚体,是古代民谣艺术的划时代的发展。那艺术的力量直接影响了二十个世纪。屈原的故事流传在民间,屈原爱国家爱民族的伟大精神,活在他的诗行里,活在我们的心里。
屈原艺术的光辉,在中国的诗史上永占着灿烂的一页。奔[放]的爱国的热情。(引者按:应用逗号)高洁的真纯的胸怀,是屈原艺术生动感人的泉流。诗人眼看着和平明媚的河山被敌人蹂躏,横行霸道的奸臣向敌人献媚,他的忿怒的歌,可以叫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听见了发抖,他的雄壮的歌,可以感动无数战士为推毁(引者按:或为“摧毁”)强暴而崛起。古代江南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在他的艺术领域里作时代的表情。他的矗立不屈的诗艺术的灵魂,可以和日月比量光彩,和天地比量悠久,他的艺术是伟大的,他的人格更是伟大。
目前是体验屈原精神的最适切的时代。中华民族在抗战的炮火里忍受着苦难,东亚大陆在敌人的铁蹄下留下了伤痕,千百万战士以热血温暖了国土,山林河水为中华民族唱起了独立自由的战歌,在古老的土地上中华儿女迎接着新生的岁月,而在世界风云里,中华民族抗战的炮火已是世界光明的导线。
伟大的诗人屈原,在两千数百年前来到世界上,为后世留下了豪放的热情,爱国的深思,他的气节在史可法、文天祥的爱国行动上发扬,他的艺术引导杜少陵、白香山扩大艺术的园地。屈原虽是殉了国,但他是永远活着的。他的殉国的日子端午,两千数百年来一直是民族的纪念日。我们爱好诗歌的人们现在决定把这个民族的纪念日,作为中国的诗人节,而今年的农历五月五日适当“五卅”,在我们是双重的纪念日子,这把诗人节的意义显示得更明确了。
我们决定诗人节,是要效法屈原的精神,是要使诗歌成为民族的呼声,是要了解两千年来中国诗艺术已有的成就,把古人的艺术经验,作为新诗的创作途中的养料,是要现代的诗人们互相检阅,互相砥砺,以育成中国诗歌的伟大将来,是要向全世界高举起独立自由的诗艺术的旗帜,谊(引者按:当作“诅”)咒侵略,讴歌创造,赞扬真理。中华民族新生的朝气在飘荡,中华民族独立自由的精神在飞扬,中国新的诗艺术的光芒,将永远在宇宙中辐射。
厂民、力扬、于右任、王统照、王平陵、王亚平、卞之琳、方殷、田汉、田间、艾青、安娥、任钧、老舍、白薇、汪辟疆、李嘉、冰心、何其芳、林庚白、林林、宗白华、徐迟、袁水拍、孙望、柳倩、易君左、张西曼、张铁弦、郁达夫、胡风、陈学昭、陈纪滢、冯乃超、冯玉祥、梁宗岱、梁寒操、姚蓬子、高长虹、高兰、黄芝冈、常任侠、郭沫若、闻一多、杨骚、曹保(引者按:多作“葆”)华、臧云远、臧克家、卢冀野、穆木天、戴望舒、罗髫渔、关吉罡。[3]
冰心曾经也是“诗人节”的发起人之一,然而研究者对此似乎已忘却太久。
报道三:《妇女干训班》,见重庆《大公报》1941年7月18日第3版。其【又讯】云:“妇女指导委员会文化事业组组长谢冰心数月来健康欠佳,又复呕血,除[请]假外,并推荐李曼瑰为代理组长(。)李为谢氏过去燕京学生,留美多年,归国后,任金女大教授,闻不日即将视事。”关于冰心在新运妇指会的任职时间,有三个月、四个月、半年等诸种说法,笔者在《重庆时期冰心的创作与活动研究》一书中,曾一一列举并作辨析;不过,据此报道,冰心在1941年7月中旬仍担任文化事业组组长,则自1940年11月底以来,其任职已在八个月之上。
报道四:《市妇运会招待女参政员》,见重庆《大公报》1941年11月21日第3版:
【本报讯】重庆市妇女运动委员会昨日午后二时茶会招待女参政员,该会主任委员陈访先氏主席。十五位女参政员此次报到者计十四位,仅曾宝荪病假。昨日出席茶会者十二位:吴贻芳,张维桢,刘王立明,史良,陈逸云、刘蘅静,谢冰心,陶玄,罗衡,吕云章,伍智梅,钱用和。主席致辞后,各妇女团体代表发言者有黄佩兰,傅伯群,曹孟君,刘巨全等,一致向女参政员建议,于提案中注意:一○物价问题,二○职业妇女被压迫问题,三○决定妇女工作预算,四○广设托儿所,五○大批训练妇女各项人才,六○呼吁抗属平价米。旋由吴贻芳致答辞谓:各国妇女地位之争得,皆系自己辛苦争来,故知宝爱与努力。我国妇女平等权利之获得,系政府法令所定,故近年妇女入社会工作,往往不能十分令人满意。英国妇女在第一次大战中热心参加工作,故战后地位增高。美国罗总统夫人亦言及妇女优越之工作能力。然一切工作需要沉静之努力,决非心急所可获得。何登夫人来中国,曾指出中国妇女工作“质超过量”,此语殊中肯,犹待妇女界自本身之健全作起。继刘王立明,陈逸云,刘蘅静,史良,陶玄等均致答辞,咸盼各妇女团体作女参政员之后盾,使提案得兑现。
可见:1941年11月20日午后2时,冰心曾参加重庆市妇女运动委员会的招待茶会。相关报道,亦见诸《湖南妇女》第四卷第六期(同年12月出版)的《女参政员之声》,以及《浙江妇女》月刊第五卷第六期(1941年12月30日出版)的《各地通讯:二届女参政员之声》。笔者在《冰心参加国民参政会侧记》一文中已有摘述。
报道五:《今日妇女节,新运广场开会纪念,并举行各界妇女座谈》,见重庆《大公报》1942年3月8日第3版:
【中央社讯】中央组织部妇女运动委员会扩大“三八”节宣传起见,定今日下午六时假上清寺广播大厦举行本市各界妇女问题座谈广播,节目如下:甲主席致开会词,乙朱部长训话,丙广播:一○智仁勇的中国民族与妇女(张默君),二○妇女与国防(林苑文),三○妇女与经济(沈慧莲),四○妇女与教育(林蘅静),五○妇女与科学(劳君展),六○妇女与创作(谢冰心),七○妇女与新运(张蔼真),八○妇女解放与职业地位(陆□令),九○妇女与节约储[蓄](李秀芝),十○妇女与儿童(傅□)。丁茶点,戊电影(名贵之外国片)。
其中关于冰心的内容,可概述为:1942年3月8日下午6时,冰心应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妇女运动委员会之邀,在上清寺广播大厦就“妇女与创作”举行座谈广播。
报道六:《青年团增聘评议员》,见重庆《大公报》1943年7月10日第2版:
【中央社讯】三民主义青年团,自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后,团务积极推进,并分别聘任党国元勋及地方军政首长,为中央团部及支团部指导员。按照修订团章之规定,经于中央团部设置评议会,聘任周鲠生等十人为评议员,评议该团人事与工作上之重大事宜。最近蒋兼团长复增聘童冠贤等二十七人为评议员。上增人选,已于昨日该团成立五周年纪念日发表,兹将名单录次:童冠贤,金曾澄,王云五,于斌,范锐,胡政之,钱端升,萨孟武,谢冰心,冯友兰,钱穆,陈寅恪,李四光,俞大维,吴蕴初,王懋功,曾养甫,陈树人,王芸生,成舍我,萧同兹,胡先骕,张洪沅,凌鸿勋,张凌高,熊式辉,丁文渊。
从这段文字,可抽取如下的信息:重庆时期,冰心曾被蒋介石聘为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团部评议会评议员,并于1943年7月9日正式发布。此后不久,《妇女新运》第五卷第九期(1943年11月出版)的“妇女动态”,即有相关报道云:“三民主义青年团蓉市支团部鼓励女青年写作,十月二十八日举行团员及女青年写作竞赛,请谢冰心女士评阅。”
报道七:《美记者华思与我文化界交[际]》,见重庆《大公报》1944年1月28日第3版:
【本报讯】新近抵渝之美国纽约先锋论坛报剧评记者华思任职于美使馆新闻处。昨日午后六时半美新闻□员费思特招待渝市文化界与华思氏见面。到会者有中宣部梁部长(引者按:即梁寒操),程副部长(引者按:即程沧波),郭沫若,谢冰心,曹禺,夏衍,供深(引者按:当作“洪深”)等文化界人士数十人。由费思及刘尊棋一一介绍与华思氏结识,宾主畅谈[皆]欢,至八时许始毕。按华思氏及现驻[渝]之纽约时报记者爱金生二人,均为美国民众所公认之权威剧评家。
由上可知:1944年1月27日下午6时半至8时,冰心曾参加美使馆新闻处的招待会,并与剧评家华思见面。
报道八:《西南大厦昨日茶会贺张君劢六十诞辰》,见重庆《大公报》1946年1月28日第3版:
【本报讯】昨为国社党领袖张君劢六十寿辰,张氏友好张澜,沈钧儒等特于午后四时假西南实业大厦举行茶会祝寿。寿堂布置简单,仅壁间悬寿屏三五幅。张氏立寿堂门前与来宾一一握手致谢,其[侄]辈三五儿童嬉戏膝前,状极快悦。到会张氏亲友吴[鼎]昌,王宠惠,张群,张厉生,陈立夫,邵力子,莫德惠,傅斯年,王云五,胡霖,郭沫若,孔祥熙,张澜,沈钧儒,董必武,王若飞,邓颖超,张东荪,梁漱溟,罗隆基,章伯钧,张申府,李璜,左舜生,曾琦,许德珩,江一平,谭平山,陈铭枢,杜斌丞,陈铭德,邵毓麟,谢冰心,王芃生等二百余人。四时许,沈钧儒首请寿翁就座,座前置一寿字。
其后,张东荪、沈钧儒、王宠惠、孔祥熙、曾琦、董必武、陈铭枢、谢冰心分别致辞。“谢冰心称张氏为有情,有才,有趣的朋友,不但聪明正直,且温柔敦厚。民十三年时张夫人王女士与张氏订白首之盟前,曾函谢征询意见。时谢虽与张氏不[识],但促王女士勿迟疑,遂成全一件好事。谢氏词毕,盛会于欢愉中散去。”[4]张君劢夫人王世瑛,系冰心同学。1945年3月因难产在重庆去世。同年8月9日,冰心曾撰文以悼,其中谈道:
在十三年的春天,我在美国青山养病,忽然得到她的一封信,信末提到张君劢先生向她求婚,问我这结合可不可以考虑,文句虽然是轻描淡写,而语意是相当的恳切。我和君劢先生素不相识,而他的哲学和政治的文章,是早已读过,对于他的人格,更是十分推崇,世瑛既然问到我,这就表示她和她家庭方面,是没有问题的了,我即刻在床上回了一封信,竭力促成这件事,并请她告诉我以嘉礼的日期。那年的秋天,我就接到他们结婚的请柬,我记得我寄回去的礼物,是一只镶着橘红色宝石的手镯。[5]31-32
采访一:《谢冰心谈片》
【本报讯】记者昨访谢冰心女士,[据]谈:妇女文化事业委员会工作计画,须俟蒋夫人归[来]后共商。彼尚不习惯呆板办公,故对于妇女指委会文化事业组之工作,亦拟尽力代为规划,从旁支持。现在计画追写其三年前之世界漫游,对于各国政治□□及人民生活作详细之描抒。盖当时自法德□发出之稿件,多未达到。冰心女士又云:年来生活虽不能如在北平西郊燕大时之安谧,然精神上则至为愉快。彼对时局绝对乐观,大敌当前,各党派偕□应团结如家庭,共□危局云。
该报道见于重庆《大公报》1940年11月26日第3版。相关内容,亦可见于“一九四〇年十一月廿七至廿九日”《新民报》所刊“熙”(即浦熙修)的【本报特写:访问谢冰心】。
采访二:《纪念三八,应避空谈力忌公式,多多培植妇女干部:妇运工作者之意见》
【本报讯】三八妇女节前夕,记者往访李德全,谢冰心,胡子婴三女士,各就其本位工作,略抒感言如下:
……
谢冰心女士半年来于写作之余,任新生活妇女指委会文化事业组组长之职,且被推荐为本届参政员。文化事业组本年除仍供应该会各地服务队壁报三八纪念材料外,并未印刷特刊或纪念册等。谢女士认为:空文纪念,无补于事,而名流执笔写纪念文章,亦无异于名角演天河配之无味。切实为妇女解除工作中之痛苦,实为必要。托儿所,公共食堂皆待举办,一切为钱的问题,如政府愿拨款兴办,彼亦愿出面领导此项工作。结语谓:必须实干,勿提空洞口号,说“要”如何如何。研究文学之人,皆忌抽象,喜具体,喜以实物示人。
……
该报道见于重庆《大公报》1941年3月8日第3版。相关内容,亦可见同日《新民报》【本报特写】所刊熙修的《三位妇女工作者谈“三八”节》。题中所谓“三位妇女工作者”,也即是“冯(玉祥)夫人(李德全)”“谢冰心女士”“胡子婴女士”。
重庆时期,冰心曾作《再寄小读者》,陆续刊于《大公报》重庆版。具体情况如下:《再寄小读者(第一信)》,载“(第一张)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一月一日 大公报(星期五)(第三版)重庆”;《再寄小读者(通讯二)》,载“(第一张)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一月四日 大公报 (星期一)(第三版)重庆”;《再寄小读者(通讯三)》,载“(第一张)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一月十八日 大公报(星期一)(第三版)重庆”;《再寄小读者(通讯四)》,载“(第一张)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 大公报(星期五)(第三版)重庆”。而《再寄小读者(通讯二)》发表时,同日同版的“渝市点滴”第一条为:“冰心女士的《再寄小读者》,今天第二次与读者见面;日内本报还将发表老舍先生的一篇小说《不成问题的问题》。战时的火炽版面,实在需要霑润些文艺”,颇类于编者按。对此四封通信,笔者在《重庆时期冰心的创作与活动研究》一书中,曾据《大公报》就其版本做过较为深细的考辨,兹不再述。
《再寄小读者》之外,另有《南丁格尔的路》一文,署名“冰心”,刊重庆《大公报》1945年5月12日第3版,尚未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其全文如下:
南丁格尔引导我们女性所走的路,是一条最正直,忍耐,仁慈,勇敢的道路。
在烽火连天的最近九年中,有几十万南丁格尔的随从者,以她们全付的心思精力投掷在战场上以及后方的颓垣断井之间,她们冒着枪烟炮火,在不周全最简陋的临时设备下,给数千百万的爱国男儿,以及无数的孤儿寡妇,建做起一座光明快乐的天堂。她们温蔼的笑容,甜柔的声音,敏捷的手腕,慰安摩抚了这些可怜的人们,使他们忘记了他们的痛苦,而觉得他们的痛苦和牺牲是值得的。
我们常常看到欧美和东方战场的通信,伤兵们赞美护士们为“白衣的安琪儿”,“救苦救难的白衣大士”。军中的斗志,完全是这些“白衣人”给扶持培养起来的。这是就战时而言,在承平时代,这些“白衣人”也是一切劳瘁痛苦的人们的救星。我们不能不感谢南丁格尔的倡导,使得许许多多女性都走上这一条最彻底,最需要的服务的道路。
但是在我们中国,学习护士,并不是一般女青年们喜爱的。大家似乎有一种见解,认为护士的职业是低微的,不为社会所器重,护士的训练,是简单的,不需要甚深的学力。在女青年们择业的时候,往往把“护士”一科列在最后的选择上。最近数年中,因着社会上一般观念的改变,以及护士课程的提高,中国护士的质与量都大有进步,但和欧美的比较起来,还是相差的太远。这缺点在这次抗战中就完全毕露出来,我们在战场上,在后方的医院中,托儿所,保育院……以及种种需要护士的组织和机关中,都感觉到“供不应求”,甚至是“有求无应”。
这个恐慌太严重了!这是一个关乎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事业,在建国的过程中,我们更需要几十万个“白衣人”分布在医院,学校,托儿所,以及各个农村城市之间,来担负起这重大的使命。
我们希望女青年们能以不辞劳瘁,不顾轻侮,不怕投身在人间苦海之中,来选择这一条最有价值最合需要的道路。
我们希望社会能纠正从前错误的观念,不以护士为贱役,不忽视这些温蔼的笑容,和甜柔的声音,要知道笑面和声音的背后,蕴藏着最纯洁的同情和最高尚的忍耐。
我们希望国家教育当局,尽量的鼓励提倡护士的就学,使得中国护士的质与量都能更加提高。
该文《冰心全集》失收,冰心著、王炳根选编的《我自己走过的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6月)和王炳根选编的《冰心文选·佚文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07年12月)也未收录,故视为冰心佚文,应无疑义。
5月12日,既是南丁格尔的生日,也是国际护士节。在战时首都重庆,每年都有相关的纪念活动。如1941年5月12日,“渝市护士学会于是日晚七时假戴家巷礼拜堂举行纪念大会”,“并请冯玉祥夫人李德全女士讲演”[6]。同日《新华日报》第2版还刊发了时评《国际护士节与中国护士》。又如1944年5月12日为“国际护士节及护士创始人南丁格尔诞生一百二十四周年纪念”,护士界于该日晚七时,“假临江门戴家巷福音堂开会庆祝”[7]。事实上,自1934年的“新生活运动”开始,国民政府便试图引导民众与妇女运动参与社会事业,以担当“国民”之责。[8]51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党更将妇女参与救护,写入妇女政策纲领。[8]53通过对南丁格尔的纪念,国民政府旨在动员并号召全国妇女,为民族解放而积极抗战,并在此过程中,实现自身完全的解放和真正的独立。
《南丁格尔的路》发表后,产生过一定的反响。1947年5月12日,又是一年的“护士节”,重庆《大公报》第2版刊发了“本报记者”的评论《由南丁格尔说到中国护士》,曾引用冰心的观点,现录之于后:
南丁格尔女士出身英国名门的望族,而矢志投身于极其艰苦的工作中,贡献了毕生精力,牺牲了一般社会所谓的幸福。当她告诉母亲说要到一个医院去学习而立志终身服务于呻吟床笫的病者的时候,她的母亲为她的志趣所惊扰了。因为在当时“护士”两字所给予人们的意识是一个粗糙的,无知无识的,肮脏的,甚至残酷的女人。装在束身的制服里面,做些下等人们的事情,这是一般所谓高等社会阶层的人所不齿的。南丁格尔的坚强意志终于战胜过一切有力的反对,终于在斯特斯堡医院中艰苦的学习工作了八年。她挣扎的度过了苦难的日子,忍受了昼以继夜的身心的疲劳,她不但工作,而且还计画着未来,在她的日记里写着:
“我从六岁的时候,就希望将来能成为一个护士,护士的工作是我一生活动的目的……”但是她的母亲却曾经伤心的拭着泪向她的朋友们说:“我们是鸭子,却孵出了一个野天鹅。”但是,南丁格尔一生的劳绩告诉了我们南丁格尔夫人所培育的不是一个天鹅,而是一个慈航普渡的观士音。
她尝受过战地服务的味道,服侍过克里米亚受伤的战士,她亲眼看到了受伤的兵士卧在鲜红的血泊中,医药的缺乏,设备的窳陋,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毅然决然的上书改善了军中医院,因而大为减少了兵士的死亡率。同时,她深切的感到人手的缺乏,需要训练大量的服务人员,为此,她在万难中创办了护士学校,训练有志服务人群的孩子们。这样,护士教育才在大家藐视的环境中由她亲手栽培起一支幼苗。她不但训练了若干的干才,同时也为了女性们开辟了一条工作的路,这条路正如冰心女士所说的:“南丁格尔引导我们女性所走的路是一条最正直,忍耐,仁慈,勇敢的道路。”而且这条路由于一般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发射和这颗光芒万丈的彗星的引照而更光明、深远。
今天,纪念这位护士的始祖,不能不使我们联想到中国护士方面事业的被人漠视与落后。中国护士教育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然而,在今天我们仍然感到护士人才的缺乏,不但在抗战期间“供不应求”,就是今天在应当走向建国之路的时候仍然感到“有求无应”。中国需要大量的护士,不但分布在城市的医院,学校,托儿所,保育院各机关里,更应当多量的走入乡村去推广乡村的卫生工作,去从事基层工作。
一般说来,中国社会对于医生工作及护士职业仍不免缺乏认识。因此,工作不免难于推动,加以社会恶势力的袭击,也不免影响到这种神圣工作的开展。这些需要长时期的纠正与实践的改善。同时提高护士的质与量,讲求工作的认真与效能是当前迫切的需要。
护士是一切事业中最富切实性,充分发挥了“服务”二字的真谛,她们的喜怒哀乐憎好,她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给予敏感的病人以很大的影响的。因此,护士们需要忍耐的性格,愉快的心情,勇敢,同情,来胜过一切艰难,痛苦,度过一切晦涩的过程。这需要极大的魄力,愿南丁格尔的力量存在于每一个护士身上。
两者相较,读者不难发现:除去对南丁格尔的生平与志业的介绍之外,《由南丁格尔说到中国护士》基本上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冰心一文的主张所作的回应及进一步的申论。
老舍为冰心挚友,有关二人交谊的文章,多有所见。1942年6月29日,老舍在陈家桥石板场复友人信时说道:
……久许冰心文藻兄登山奉访,疏懒至今,犹未践诺,昨为小诗致歉,亦喜赐阅否?
“中年喜到故人家,挥汗频频索好茶!且共儿童争饼饵,暂忘冰火贵桑麻;酒多即醉临窗卧,诗短偏邀逐句夸!欲去还留伤小别,门前指点月钩斜!”
该信发表于重庆《大公报》1942年7月7日第12版副刊“战线”,题作《乡居杂记》。收入《老舍全集》第15卷“散文·杂文·书信”(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月)时,则作《致××兄》。信中的“致歉”诗,后来题为《访友》。据此,对于老舍写作该诗的缘由,可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至于该诗的写作时间,也可确定为1942年6月28日。
新闻虽贵在真实、客观,但不同的党派办报,仍难免有所取舍;即便是同一材料,角度不同,突显的侧面也可能有异。作为抗战时期相对中立的《大公报》,其所报道的人物与事件,对于今日的研究者而言,自有无可替代的参考价值。通过上文的摘引,读者或许看到:在“抗战建国”的过程中,冰心与国民政府、国民党的合作,超过了以往的简约叙事,从而可以更新对冰心的认知,并进而助推冰心研究的深入开展。
[1]王绿萍.四川报刊五十年集成(1897—1949)[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1.
[2]记者. 妇女动态:女作家谢冰心[J]. 广东妇女,1941,2(6):60-60.
[3]厂民,等.诗人节缘起[N].大公报:桂林版,1941-06-04(04).
[4]记者.西南大厦昨日茶会贺张君劢六十诞辰[N].大公报:重庆版,1946-01-28(03).
[5]冰心.我的良友:悼王世瑛女士[C]//可纪念的朋友们.上海:晨光出版公司,1947:25-39.
[6]记者.渝护士界定期纪念南丁格尔[N].新华日报,1941-05-09(01).
[7]记者.渝市点滴[N].大公报:重庆版,1944-05-12(03).
[8]赵婧.抗战动员与性别实践:以战时国统区妇女医疗救护为中心[J].妇女研究论丛,2015(04):50-59.
[责任编辑、校对:王兴全]
A Study of Bing Xin During her Stay in Chongqing by“Ta Kung Pao”
XIONG Feiyu
(College of Liberal Arts,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China)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reports and interviews of Bing Xin taken by“Da Kung Bao”restored some of her activities in Chongqing,presenting a more full and specific image of Bing Xin.At the same time,besides the new story“Resend to Young Readers”,her lost article“Nightingale Road”reappeared for the first time.
“Ta Kung Pao”;Bing Xin;Chongqing;“Nightingale Road”
I209
A
1009-8666(2017)10-0026-09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10.005
2017-07-13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抗战大后方文学史料数据库建设研究”(16ZDA191)
熊飞宇(1974—),男,四川南江人。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市抗战文史研究基地副研究员,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抗战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