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厚洪
松阳蓝氏分关书中的畲族记忆探析
余厚洪1,2
(1.丽水学院民族学院,浙江丽水323000;2.上海大学图书情报档案系,上海200444)
畲族分关书是畲族记忆的典型代表。松阳蓝氏分关书载录着族源流变、族训劝诫、析分方式以及家业明细等记忆,分关书中的分受关系清晰地呈现出畲族记忆的传承、叠加和流失。分关书中的记忆,叙述着畲民辗转迁徙、积攒家业的艰辛历程,流露出畲民尊宗敬祖、丕振家声等文化内涵。
松阳;蓝氏;分关书;畲族;记忆
勒高夫在《历史与记忆》一书中指出,“有着历史经历的社群或者代代繁衍的群落,都会根据不同的用途建立各自的档案,从而形成了‘记忆’”[1]。畲族,属中国南方游耕民族,主要分布于闽、浙、粤、赣、皖、黔、湘等七省,畲民留存下来的档案,固化了畲族色彩斑斓的记忆。
在畲族记忆中,“分关书”可谓典型代表。畲族“分关书”又名“分契”“拍约”等,是畲民对家族财产、遗产进行分配、承继而形成的一种契约文书。在分关内容有所侧重的情况下,分关书会以“分房合约”“分款字据”等方式标明。在浙江,畲民素来注重文契的书立和保存,据《浙江畲族民间文献资料总目提要》所辑录的文献[2]统计,浙江境内已发现畲族分关书共计29件,其中松阳县象溪镇村头村的畲族蓝氏分关书占7件,分别为清嘉庆十八年(1813)《蓝益孙分关书》、道光十五年(1835)《蓝云旺分关书》、道光二十六年(1846)《蓝日林分关书》、咸丰六年(1856)《蓝日德分关书》、同治十三年(1874)《蓝日盛分关书》、光绪十三年(1887)《蓝月清分关书》、民国七年(1918)《蓝陈珪分关书》。本文拟从记忆视角对松阳蓝氏分关书进行探析。
畲族分关书中,分关者与受产者之间的“分受”关系,清晰地呈现出了族群记忆的“承继”。笔者结合松阳蓝氏分关书内容,依其形成时间,对畲族记忆的传承流变梳理如下:
1.一脉相承,记忆代代相传
现存松阳蓝氏分关书中形成时间最晚的为民国七年(1918)《蓝陈珪分关书》,由蓝陈珪将家产分给蓝国土、蓝成祖两房,比其早31年的光绪十三年(1887)《蓝月清分关书》,由蓝月清将家产分给蓝陈在、蓝陈山、蓝陈珪,由此可知,蓝月清为蓝陈珪的父亲、蓝国土的祖父;比《蓝月清分关书》早41年的道光二十六年(1846)《蓝日林分关书》,由蓝日林将家产分给蓝承德、蓝月清、蓝金水,可知蓝月清是蓝日林“次子”,蓝日林是蓝陈珪的祖父、蓝国土的曾祖父。
上述前后相距72年的3件分关书,清晰呈现了松阳蓝氏四代之间分受家产的情况,其记忆世代相传的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记忆传承,属于“历时性传承”,可称之为畲族记忆的“代际传承”。
2.世代同源,记忆重复叠加
比道光二十六年(1846)《蓝日林分关书》稍晚的咸丰六年(1856)《蓝日德分关书》、同治十三年(1874)《蓝日盛分关书》,前后相距分别为10年、8年。在《蓝日盛分关书》中,蓝日盛将家产分给蓝招喜、蓝月秀、蓝月照、蓝月伟,其“见分人”中有“堂兄”蓝月瑞、蓝招财,“房兄”蓝月清、蓝月宝,而《蓝日德分关书》中,蓝日德将家产分给蓝月瑞、蓝招财、蓝月芳,从中可知,蓝日盛、蓝日德为“堂兄弟”,而他俩与《蓝日林分关书》中的蓝日林为“房兄弟”。畲族民间取名有同辈字头相同的习俗,日林、日德、日盛三人之“同辈兄弟”关系是确定无疑的。
比道光二十六年(1846)《蓝日林分关书》稍早的道光十五年(1835)《蓝云旺分关书》载:蓝云旺“娶妻雷氏,产生长曰日妹,同弟马兴,中有春发,娶妻团圆,有生子满堂”①文中所引述的松阳蓝氏分关书内容,为笔者根据丽水学院畲族文献资料中心保存的契约文书缩印件整理录文。,分金、玉、满、堂四房,落款处有蓝日明、“弟”蓝春发以及“侄”蓝月清、蓝水宝。在《蓝云旺分关书》中签字画押的“侄”“蓝月清”与《蓝日林分关书》中受分人之一“蓝月清”应为同一人,从中可确定蓝日林、蓝日明同辈,蓝云旺则应为蓝日林之“堂叔”。
在道光十五年(1835)《蓝云旺分关书》中,其“见分亲”中有蓝老满,在嘉庆十八年(1813)《蓝益孙分关书》中,蓝益孙将家产分给蓝田玉、蓝天进、蓝老满,两件分关前后相距22年,可推知蓝益孙与蓝云旺为“堂伯侄”关系。
纵观前后相距105年的7件分关书,可推知其为蓝氏六代人的分关凭执。7件分关书的序言文字高度相似,有的甚至原封不动转录,而析分之家产又是在不断累积中越发丰盈。在笔者看来,松阳蓝氏分关书中记载和叙述的信息,无疑是得到总结并经常得以重复的记忆,换言之,因为采用“一种共享的对过去事件的表述”方式来“肯定其集体性和共同性”[3],畲族记忆在重复转录过程中变得越发清晰、详实,因而足以引领后人回望祖辈所经历的真实社会生活。
3.散佚流失颇多,记忆悄然消逝
结合“承受”关系进行梳理,在松阳蓝氏六代分关凭执中,除上述7件之外,清晰可计的应该还有17件:在《蓝益孙分关书》之后,应有蓝田玉、蓝天进、蓝老满3件分关书;在《蓝云旺分关书》之后,应有蓝日妹、蓝春发、蓝马兴3件分关书;在《蓝日林分关书》之后,与《蓝月清分关书》先后形成的应有蓝承德、蓝金水2件分关书;在《蓝日德分关书》之后,应有蓝月瑞、蓝招财、蓝月芳3件分关书;在《蓝日盛分关书》之后,应有蓝招喜、蓝月秀、蓝月照、蓝月伟4件分关书;在《蓝月清分关书》之后,与《蓝陈珪分关书》先后形成的应有蓝陈在、蓝陈山2件分关书。
除此之外,与《蓝陈珪分关书》同时期的可能还有蓝承德、蓝金水、蓝月瑞、蓝招财、蓝月芳、蓝招喜、蓝月秀、蓝月照、蓝月伟等人之子辈的分关书,数量至少也有十余件。可惜这些分关书已经散佚未能存世,甚是遗憾。然而,正因为散佚流失的记忆无从追寻,越发彰显留存至今7件分关书之珍贵。仅存的7件分关书,为人们推想更多未知的畲族记忆信息提供了广阔空间。
畲族分关书以自己的方式保存着关于自身过去的印象和历史记录,尽管其外在形式随社会变迁发生着变化,然而其记忆内容总是畲族民间社会生活情境的反映。松阳蓝氏分关书信息内容完整,均由序文、分关内容两部分组成。序文部分洋洋洒洒,主要描述族源流变、分家原由、析产方法以及分后祝愿、守约告诫等,分关内容主要是罗列家产析分的详细情况,依各房字号有序排列。这些畲族分关书中的“记忆”,反映着“原始记录”的社会价值期待和价值承担。这些“涉及过去的知识”[4],客观真实,丰富多彩,为人们回顾过去提供了清晰、广阔的“场景”,成为人们了解一个族群“必须据以展开的关键条件的知识”[5]。
1.记忆中的“先人”
松阳蓝氏分关书中所罗列的丰厚家产,并非由分关者一手置办或开创,大多是由祖辈传承下来的。
在7件分关书中,除《蓝益孙分关书》因序言部分缺失而未见相关记述,在《蓝云旺分关书》《蓝日林分关书》《蓝日德分关书》《蓝日盛分关书》《蓝月清分关书》等5件分关书里,均载有“不觉先人善良遗业,克勤克俭,置有产业”等如出一辙的文字,对“先人”的“善良遗业”感恩不已。在《蓝陈珪分关书》中,言明所分家产为“父、兄手并自己置买、创造”,但显而易见,其中“父手”所置家产依然属于“先人遗业”范畴。
这些分关书的书立时间不同,书立者亦非同一人,但用语竟然极其一致,都极力赞扬了蓝氏先人勤俭持家、积累家业的优秀品行。笔者认为,蓝氏分关书中有意把先人美德懿行充分揭示出来,旨在以先人高尚情操来陶冶、激励后人,从而达到家族荣宠之目的。
2.记忆中的“迁徙”
畲族先民历经辗转迁徙,纵观松阳蓝氏分关书,不难看出畲族最终定居之前的“迁徙”痕迹。单从其中所析分的家产看,便会发现起初是在“鲁西”卜居创业累积下来的。例如,清嘉庆十八年(1813)《蓝益孙分关书》载:“天房:一分鲁西旧屋右头间半;一分鲁西右屋客轩左头壹直……地房:一分鲁西旧屋仓间贰间;一分鲁西客轩右手头壹间……人房:一分鲁西旧屋左头壹间半;一分鲁西客轩右头壹间……”数次提及“鲁西”。
所分家产多在“鲁西”的还有清道光十五年(1835)《蓝云旺分关书》、道光二十六年(1846)《蓝日林分关书》。例如,《蓝云旺分关书》载“金房:一分鲁西左边前堂新屋并基地一应在内柒间……堂房:一分土名鲁西旧仓屋贰间并尖各基地一应在内……”,《蓝日林分关书》载“一分鲁西前堂屋宇并牛栏肆间地基一应在内……一分鲁西中央屋宇叁间并地基坐落内手晒谷坛壹块壹应在内……”。意味着自嘉庆至道光年间,松阳蓝氏曾在“鲁西”有数十年的生产生活史。笔者对《蓝日林分关书》所分家产进行统计时发现,蓝日林分给日房蓝承德的有前堂屋宇并牛栏4间、田6坵(叚)计租12硕、山3处;分给月房蓝月清中央屋宇3间、田3坵(叚)计租13硕、山4处;分给乾房蓝金水后堂屋宇3间、晒谷坛1块、田3坵(叚)计租13硕、山3处。说明自嘉庆至道光年间,蓝氏已在鲁西积累了较殷实的家产。
从咸丰六年(1856)《蓝日德分关书》起,所分家产则既有“鲁西”又有“村头”。例如,《蓝日德分关书》载“一分土名坐落鲁西庄唐梨源金客水田上项田壹叚……一分土名坐落村头庄牛栏垵田壹叚”;《蓝月清分关书》载“一抽父母口量之田,土名坐落鲁西庄风桶坛山脚田壹叚……一分土名坐落村头庄蔴仕凸路下抽出屋地基一方”。由此可知,在长途迁徙、远距离跋涉式的游耕之后,松阳蓝氏在选择定耕的大区域后,为寻找适宜的生存点或为农作物休耕而进行过局部式、短暂性游耕。
3.记忆中的“定居”
畲民辗转迁徙的游耕生活在清代已近尾声,如果舍去具体细节,松阳蓝氏卜居鲁西、定居村头的时间、场景,与畲民自粤而闽入浙的整体大背景是相吻合的。
到了“村头”之后,松阳蓝氏在此安居置业,通过数代人辛勤劳作,积累了更加丰盈殷实的家产。从分关书的页数、字数来看,蓝氏分关书可谓“鸿篇巨制”,其中篇幅最长的《蓝日盛分关书》34页,分关内容计5 915字,《蓝日德分关书》有24页,《蓝陈珪分关书》《蓝月清分关书》均为18页,字数亦达数千。
松阳蓝氏定居村头之后,在“村头庄”所置业产不仅在数量上日趋丰富,而且其分布亦极其广泛。例如,在《蓝月清分关书》中,分给蓝陈在、蓝陈山、蓝陈珪三房的业产,其屋基坐落“村头庄蔴仕凸路下”,其田产坐落“村头庄底垵坑边连隔坑田”“村头庄上堂塆坵田”“村头庄外演背田”等,其山产坐落“村头庄扦包四各坵山”“村头庄黄岭头莲花心茶梓(子)山”“村头庄底垵坛架山”等,其地产坐落“村头庄雷竹垵圩地”“村头庄上三各坵圩地”“村头庄坑上岗风树垵圩地”等。由此可见,位于浙西南崇山竣岭之松阳,其时山深林茂,是畲民心心念念的理想之地,“村头”最终成为蓝氏先祖拓荒耕耘、落叶生根的乐土。
4.记忆中的“生计”
畲族之族名“畲”字,本义有开荒辟地、刀耕火种之意,清光绪《处州府志》卷三○《艺文志下·诗篇》中有“斫畲刀耕举,烧畲火种墌”等描述。“以山为基”,是畲族为保持族群生存而所做的一种智慧选择,换言之,像松阳“鲁西庄”“村头庄”等地方的青山绿林,既是畲民拓荒、生息的空间,也是畲民获得心灵慰藉的场域。
从松阳蓝氏分关书中,时常能看到畲民所分之山载有“茶”“杉”“松”等字样,可见畲民靠山植栽多种树木,足见畲民“善树艺”。例如,《蓝益孙分关书》中载“土名竹弄坟陇左右合水为界,松、杉、杂木様(养)箓,不许砍伐……土名竹弄天进股下杉壹百念株,贴老满股下様(养)箓……土名竹弄山茶子山左边外头……土名竹弄内膄五坵头松树山壹片,坑边直降为界,贴竹弄外茶子山股下”。畲民之所以强调“养箓”,以求护养成林,这无疑是畲族长期以来在深山密林中谋求生计的证明。在笔者看来,畲族乐于山林生活的文化心理是长期在深山密林谋求生计中形成的,同时畲民“靠山吃山”的观念又自然呈现于分关契约之中。
从一个民族记忆文本中,如若加以解释、分析,便可探究其“文化模式的建构路径和方式”[6]。细读松阳蓝氏分关书,发现其间蕴藏着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
1.孝亲为本
畲民分家析产,大多选定于父母年迈之时,立分关者通常已“六十花甲”。例如,《蓝日林分关书》载有“兹势虑恐人口难庶、小隙争嫌,我合年迈六十化(花)甲矣,难保安其终而必求分异哉”等语。一般来说,当父母年老之时,家中诸子通常均已娶妻生子,例如,《蓝日德分关书》载有“立分关蓝日德,娶妻雷氏产生三子:长曰蓝月瑞,娶媳雷氏;次曰蓝招财,娶妻钟氏;三曰蓝月芳,配妻钟氏。各有生孙满堂”等语。这便说明,当父母将子女抚养长大且各自婚配,对于父母来说也算是完成了人生的重任,而此时父母年长力衰,也到了儿子孝顺供膳父母的时候,在此情况下分家,可谓水到渠成。
每一个分关后的“新家庭”,都需要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在松阳蓝氏分关书中,强调抽拨供养父母之田,例如:《蓝月清分关书》载“一抽父母口量(粮)之田,土名坐落鲁西庄风桶坛山脚田壹叚,计租叁硕正”等;《蓝陈珪分关书》中,首先载录的是“陈在妣雷氏膳田”和“陈珪公妣雷氏膳田”,抽出膳田,一为在生供养父母,二为日后轮流祭办。这些做法,无不体现出“孝亲为本”理念。
2.尊宗敬祖
祖先崇拜是畲民生活中最主要的宗教信仰,“敬祖宗”常常被列为族规条例的首要内容。在松阳蓝氏分关书,尊宗敬祖同样是其不可或缺的记忆。其中最为鲜明的是关于祭祀先祖的表述。
例如,《蓝云旺分关书》中言“日后父母故,祭田肆房论(轮)流。用全鸡壹双,用绪(猪)肉五斤,清明、冬至祭扫坟墓”;《蓝月清分关书》中有言“父母完百寿之后,三房轮流用鸡壹只,又肉叁斤,建卜贰百,纸马贰斤,祭扫坟茔”。这些看似琐碎的祭品,有“全”与“部分”、“大”与“小”、“生”与“熟”之分,畲民通常用“全”表达崇敬,用“大”以示隆重,用“熟”体现亲近。也就是说,畲民祭祀先人所用的祭品,已成为表达其内在感情或态度的象征物。
3.长宜子孙
畲族传统伦理不仅有“同时限的和谐”,还有“超时限的和谐”[7],其意义表现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理念上。在松阳蓝氏分关中可以看出,畲民分关之时无一例外地会抽出“子孙田”。例如,《蓝云旺分关书》中言“一抽长孙田,土名周畈坃边田壹坵,计额四分,计租壹硕贰斗正”。
分关书序文中常有对分家之后的美好寄语,流露出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许。例如,《蓝日林分关书》中言“自分后各管己业,不许争乱,以强凌弱,各遵父命,为尊天伦”。这些“守约告诫语”,与其他物权交易类契约文书以具体实在的物质惩处来强制守约迥然不同,而是以劝勉孝顺向善、戒除恶习为主,偏于伦理层面,旨在丕振家声。
4.品搭均分
畲族分关时注重“品搭均分”,品搭,即指按田地山场的品类等级进行搭配,均分,表示平均析分。在松阳蓝氏分关书中常载有“品搭均匀”“抛阄拈定”等语,例如,《蓝陈珪分关书》中言“一应肥瘦相兼、品搭均匀,祷神拈阄,分作贰股”,《蓝日林分关书》中言“今将田、山、屋宇等件拾(什)物,轻重大小、阔狭肥瘦,品搭三股均分,抛阄拈定”,以示家产分配的公平、均衡。
品搭均分之“股数”,依所生儿子数量而定,通常一子为一股,俗称“一房”。畲族分关书中常以“日、月”“仁、义、礼”“金、玉、满、堂”等代“房号”。上文曾提及的《蓝日德分关书》所分家产,分给三房之屋各 6间、田 5~6坵(叚)、地 3~4块(叚)、山4~5处,或在数量上相同,或在亩分上一致,是“品搭均分”最好的见证。当然,在畲民分配家产时强调“契约平等”进行“平均”分配财产的同时,其实也包含了“亲情”“仁义”的分配,诸如“长子不出灶”“小儿不出间”“幼给老婆本”等习惯,在松阳蓝氏分关书中亦能找到注脚。
5.亲邻和众
“族群由族群边界来维持,造成族群边界的是一群人主观上对外的异己感,以及对内的基本情感联系”[8],畲族的存在和发展,不单是家内、族内自身的治理,还涉及家外关系的协调,还涉及与其他族群的互动关系。
当蓝氏“自粤而闽”入迁浙江松阳,需要田地、山场、房屋等资源,除了自行开垦外,还需通过租借、求购等方式得以满足。例如,《蓝日盛分关书》中载,“一分土名塘理源庄三路头内外田壹叚,计租肆硕正,活业,日后如有徐姓找赎,归于金房收,与玉、满、堂三房无涉……一分土名塘理源路上三路头田圩壹叚,共计租陆硕正,日后夏姓找赎,归于玉房收,与金、满、堂三房无涉……一分土名下百雍田壹叚,计租伍硕正,活业,日后叶边找赎,归满房收,金、玉、堂三房无涉……一分土名廿四都东源苦竹塆田贰坵,计租肆硕正,活业,日后饶姓找赎,归与堂房,金、满、玉三房不涉”,从中不难看出,蓝日盛分关家产有不少是从徐姓、夏姓、叶姓、王姓、饶姓等处置买,由于是“活业”,故留有“找赎”余地。在《蓝日盛分关书》落款之后,还有“上忠未拍四房之业:土名廿四都坐落吴司金旺田契正、找贰纸,又金旺小契壹纸;一存吴司屋下田契正、找贰纸;一存吴司屋头契正、找贰纸;一存大垅底田契正、找贰纸;一存鲁峯对村田契正、找贰纸;一存土名滴水岩山契贰纸;一存土名杨梅坪山契三纸”等5段契文458字,记述了畲民拥有业产的“被找价”经历,从中不难看出畲民的宽容隐忍。
畲民的宽容隐忍,不妨看作是畲民处理族际关系的智慧,因为借此可以获得信任、认可直至达成和谐。当然,这与畲族族训、家规中的“忌争讼”(认为“讼者,大则殒命,小则破家,吾族人忌之”)、“睦乡邻”(强调“不得因小忿而起争端,遇忿争者必竭力劝解”)[9]之意也是相通的。由此说明,松阳蓝氏分关书所呈现出来的畲族特色,其实是与其身边的汉族在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形成的。
“一种语言的符号可以构成一个陈述”[10],族群记忆一旦固定成一种表达方式,便形成了话语自身所欲持续阐明的特定内涵。除了上述几个方面之外,在松阳蓝氏分关书中,“兄友弟恭”“妯娌和睦”“长幼有序”等内容比比皆是,这些语词的存在,绝非偶然,它们在重复、转换、强化的过程中,体现了族人的共同意识,极好地说明了畲民“尚礼”之风。
松阳蓝氏分关书作为一种民间档案,其间载录的畲族记忆,是回望畲族过去的源点、理解畲族现在的基点和走向畲族未来的起点。从记忆视角探析松阳蓝氏分关书,旨在梳理畲族记忆的传承流变,并藉此来印证、解析畲族文化内涵,从而寻求“据之可以弄懂事物变化意义的合理的联系模式”[11]。
记忆,总是沉浮于特定的档案语境之中,松阳蓝氏分关书作为一种“集原始性、历史性和记录性于一体的信息记录”[12],是畲族记忆的宝贵遗存。当畲族记忆凝结于契纸上,随后又被串连、集合在一起,便成为一组具有丰富表征意义的“记忆集合体”。倘若没有这些畲族档案,畲族记忆或许就没那么“根深蒂固”,换言之,正是由于这些畲族档案的保留和传承,才凝成了畲族深刻的族群记忆。
毋庸置疑,从畲族档案记忆中所获知的有关过去的信息,绝不限于档案中所记述的人和事,更重要的是,借助这些记忆,去探索畲族民间社会的生活情境与习俗惯例。当畲族过去的记忆或明或暗地呈现在档案里,它便将有关畲族过去的感受、过去的形象带入到现在,当人们通过这些档案回望过去的“记忆”时,便仿佛穿越并置身于过去,进而能从中读出渗透在契纸字里行间的人情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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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on She Ethnic Memories As Revealed in Household Division Contract of the Lan’sin Songyang
YUHouhong1,2
(1.Faculty for Nationalities,Lishui University,Lishui323000,Zhejiang;2.Department of Library,Information and Archives,Shanghai University,200444 Shanghai)
The household division contract of She ethnic group is typical of the She ethnic memories.The household division contract of the Lan’s in Songyang recorded the memories of family evolution,family disciplines,household division methods,the details of the family properties,and others.Their relationships show clearly the inheritance,superposition and loss of ethnic memories.These memories recounts the strenuous process of family migration and family property accumulation,revealing the cultural traditions of the ethnic group such as respecting ancestors and always sparing no effort to revitalize their families.
Songyang;the Lan’s;household division contract;She ethnic group;memory
10.3969/j.issn.2095-3801.2017.04.008
C931.46
A
2095-3801(2017)04-0054-06
2017-04-24;
2017-05-15
丽水市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族群记忆视角下的松阳蓝氏分关书研究”(LB201621)
余厚洪,男,浙江龙泉人,副教授,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