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议英国姓氏的历史文化底蕴

李自更

(肇庆学院 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姓氏不是人类社会一开始就有的，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姓氏不是简单的识别社会成员的符号，它蕴含着一个民族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打上民族的烙印。作为一种民族文化符号，姓氏反映出一个民族的社会历史文化，是研究民族历史文化的活化石。英国与中国姓氏相比，具有自己鲜明的特点，是英国民族历史文化发展的结晶。透过英国姓氏这一窗口，我们从中可以窥知其特有的历史文化风貌，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英国历史文化。

一、英国姓氏的历史溯源

英国姓氏出现的较晚，它在进入文明社会后，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有名无姓”阶段。英国姓氏大致上兴起于11世纪末，到14世纪中期逐渐确定起来，16世纪末达到完善。英国姓氏从产生到形成前后经历了数百年的时间。

在诺曼底征服之前，生活在不列颠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处在由部落社会向阶级社会的过渡阶段，血缘关系是维系部落社会不同家族之间联系的纽带，每个家族在不同的村落分散居住。当时人们只有名字，还没有姓氏，名字成了识别社会成员的重要标志。譬如，Cyneric、Beda、Aelle，这些都是英国的人名。生产和生活方式的简单化决定了英国族群识别个体成员方式的简单化。当时生产力落后，交通闭塞，人们活动空间狭窄，交往比较少，仅使用“名字”似乎就可以满足部落内部交往的需要。1066年诺曼底征服，不仅改变了英国社会政治经济状况，也为英国姓氏的产生提供了条件。首先是征服者威廉(William)把大陆上法国实行的分封制嫁接到英国，打破了国内疆土的界限，从行政管理、征收税收的需要出发，迫切需要增加个体识别符号，客观上为姓氏的产生提供了便利。其次是大批大陆上外国工匠(主要是来自法国、尼德兰地区)的涌入，改变了原来以农业生产为主的经济结构，引入了多种手工业和建筑业，加快了原有羊毛加工业的发展。自11世纪末起，由于新兴城市的出现和旧城市的复苏，促进了工商业经济迅速发展，在各种手工业和商业贸易从业的人数迅速增加。据记载，这一时期大约有40%的农村人口直接或者间接地从事商业贸易或手工业生产，有的直接进入城市谋生，成为新的城镇市民。工商业经济的发展不仅直接促进了商品的流通，拓宽了人际交往的渠道，也间接地推动了姓氏的产生和发展。工商业经济的活跃刺激了行业的增多，每个行业大类又细分为许多行业分支。长期从事某一经济行业的城乡从业者，多由职业名称演变成了自己的姓氏，由职业衍生为姓氏的数量之大，令人吃惊。例如，由铁匠行业(Smith)演变成几百个姓氏。

英国中世纪是一个以乡村为主的社会。起初人们之间的经济联系和交往比较少，但随着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经济活动的增多，人们之间的经济联系随之增多，生活活动空间不断增大，人际间交往更加频繁，联系更加紧密。因此原来仅以“名字”作为识别社会成员的符号已不适应社会经济发展形势的需要，甚至成为人们从事经济活动、进行人际交往的绊脚石。究其原因是当时社会“重名现象”严重。诺曼底征服后，英国的教名逐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使用法语名字(即使用征服者——诺曼底人的名字)。据1295年亨廷顿郡统计数据显示，在该郡男性人口中，叫William的人占18%，使用Richard的人有10%，取名Rober t的人有7%，以John为名的人有6%。从统计数据看，在亨廷顿郡，近半数男性居民在使用这四个名字。亨廷顿一郡的“重名”问题竟如此严重，整个国家的“重名”问题就更加突出了。“重名”问题不仅对人们的经济活动、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造成很大麻烦，也给国家管理带来不便，如服兵役和征税。在日常交往中，为了解决“重名”问题，人们在谈论某一个人时，常把这个人的居住地，或者身份，或者个人特征与其名字结合在一起，以便把他与别人区分开。这种“人名+说明语”的识别方式，在人们日常经济活动和人际交往中曾起到重要的作用，但是因其过于复杂，不适宜口头交往，因此，人们在实际交往中逐渐摸索出更加简易便于使用的方法，即常常省略掉不必要的“说明语”，主要省略不影响实质意义的虚词。如冠词(the)和介词(from，of)，简化人际交往中口语称谓表达形式。例如，短语William from the hill省略冠词和介词后可简化为William hill。以此推而广之，简化口头表达形式，成为英国姓氏的雏形。这些经过长时间沉淀和固化，简化的说明语，如Hill，Smith，Johnson和Long等，都逐渐演变成为英国人常用的姓氏。

此外，古代英国有“入侵者的熔炉”之称。从公元纪年前后到11世纪60年代，先后遭到罗马人、日耳曼人、维京人(亦称丹麦人)和诺曼人的入侵，他们统治英国的时间或长或短，这些征服者最终与原居民融为一体，形成了现代的英国人。屡遭外族入侵在英国姓氏上也有反映，即使英国姓氏打上外族的烙印。例如，Thrgell，Rankill，Ashkettle等姓氏都是源自于斯堪的纳维亚语，从Johnson，Jackson，Anderson等姓名加后缀-son中也能看出斯堪的纳维亚语的痕迹。Baskerville，Bayard，Everest，Russell等姓氏的产生则烙上了诺曼底的“人名”的印记。

英国姓氏的产生经历了一个复杂的、长期的演变过程。它既受到社会经济发展和生活交往活动扩大的影响和制约，又经受来自不同民族文化因素的干扰和渗透。

二、姓氏与祖先的社会地位及其从事的职业

就英国而言，姓氏在一定程度上是当时社会经济和社会地位在文化上的反映。从姓氏这个侧面也能够管窥当时英国社会状况。

中世纪英国是一个等级社会。国王、贵族和教会是英国封建社会的三股重要势力，居于统治地位。国王在经济上占有全国1/6的土地，在政治上拥有绝对统治权。贵族则是国王统治仰仗的基础，他们是国王实行分封制度的产物，他们根据爵位高低拥有大小不等的采邑领地，并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征收赋税和司法等权力。作为神权统治的代表，中世纪英国教会(实际上是罗马教会的分支)势力非常大。国王、贵族和教会在政治上几乎拥有全部的权力，他们既是国家政策的决策者，也是执行者；在经济上占有绝大多数土地，还拥有司法权力；他们的影响力波及到英国社会各个层面，对姓氏的影响也不例外。以国王为首的大大小小的世俗贵族和教会贵族对姓氏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社会地位或者官职与爵位作为姓氏的选择。国王与王室成员没有分级，且人数较少。而世俗贵族则分成不同的层级，其数量较多。英国教会是罗马天主教会的一个分支，由罗马教皇任命大主教管理，且教职人员数量较多。因此，由此派生出的姓氏数量多少也就不同。虽如此，它们有一个共同点：由社会身份和职位产生姓氏。由于国王和王室人数较少，由此产生的姓氏也不多。例如，King(国王)，Queen(王后)，Prince(王子)等。与前者相比，贵族群体人数较多，从贵族(指世俗贵族)中衍生出的姓氏也较多。例如，Duke(公爵)，Earl(伯爵)，Baron(男爵)，Lord(勋爵)，Knight(骑士)，Squire(乡绅)等。英国教会从大主教到教堂神父以及其他教职人员，层级复杂，人数众多，由此衍生出的姓氏更多。例如，Pope(其含义为“教皇”)，Cardinal(其含义为“红衣大主教”)，Archbishop(意思为“大主教”)，Bishop(意思为“主教”)，Priest (意思为“神甫”)，Shiver(意思为“听取忏悔的神甫”)，Beacon(意思为“教堂执事”)，Sexton(意思为“教堂司事”)等。习惯上，人们把这些姓氏称为“社会身份和职位类姓氏”(Surnames from ranks and status)。

而职业姓氏则与前者不同，它是从使用者从事的职业中产生，这种以使用者从事的职业为姓氏常被称为“职业姓氏”(occupational surnames)。职业姓氏的持有者多为平民，因其从事的行业面广，从业人数较多，因此这类职业姓氏在英国占有的姓氏比重较大。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与这一时期英国社会经济发展，社会分层增加，社会人口流动加快分不开。社会经济发展表现为城市的增加，城市手工业行业增多和商业的发展，农村区域集市大量涌现。随着庄园制的衰落和农奴制的解体，由于养羊业的有利可图和圈地运动的兴起，农村剩余劳动力多向城市以及农村手工业发达的地方转移，又刺激了城乡经济的发展，手工业种类增多，商业的繁荣；同时也促进了社会分层的复杂化和社会人口流动的加快。当时社会的从业者不再像封建社会早期种类单一，而是多样化；他们多在手工业、商业贸易和牧场等经济部门工作。这些在不同经济行业从业的手工业者、商人(包括小商贩)和行业工匠，长期稳定地从事同一职业，为了经济活动的便利，他们根据行业分工、行业技术和职业选择姓氏，从而产生了“职业姓氏”。从“职业”姓氏的产生也能够透视出该姓氏的最初使用者所从事的职业情况。当时人们使用最多的姓氏是Smith，这也足以说明Smith(铁匠)行业在中世纪英国所有行业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当时铁匠业最实用，需求多，既能满足农业生产需要，也能为战时打造兵器之用。铁匠在每个乡村都有。在城市从事铁匠业的人则更多。铁匠又细分为若干工种。从铁匠行业演变为姓氏则相当普遍。例如，Horse shoers(马掌匠)：Horseenail、Farrie；Nail makers(制钉匠)：Nailer、Spiker、Tingle；Lock smith(制锁匠)：Key(s)、Locker、Serrur；Knife makers(铸刀匠)：Blade、Dagg、Naesmith；Sword makers(铸剑匠)：Brand、Sword；Shield makers(制盾匠)：Buckler、Shield。中世纪英国以国王为首的贵族阶级基于统治需要，大兴土木，兴建城堡、教堂，加之城市的兴起和市民住房的需要，从而刺激了建筑业的发展，建筑行业又细分为各种工种。从数百个有关建筑业的姓氏中也足以证实建筑行业的发展。例如: 修建房屋匠:Thatcher、Pitcher；泥瓦匠：Plaster、Pargeter；石匠:Stone、Carver、Carrier、Stoneman；木匠: Carpenter、Wright； 油漆匠:Painter、Stainer等。英国的牧羊业、羊毛加工和毛纺织业也是当时重要的行业，尤其是毛纺织业被称为“民族工业”。在这一类行业形成的姓氏也非常多。例如，Shepherd(牧羊人)，Shearer(剪羊毛的人)，Laudrey(洗毛工)Comber(梳理工)Bower(弹毛工)Spinner(纺线工)Weave(织工)、Bleacher(漂布工)Dryer(烘干工)Draper(布匹商)。久而久之，从事这些职业的人就以之为姓氏，从而与别的行业区分开来。而那些将呢绒加工为服装的裁缝就称姓Tailor或Taylor。

此外，在中世纪英国还有许多为国王贵族从事生产、服务的人，这些人主要有以下工种：Miller(磨房工人)，Cook(厨师)，Baker(面包师)，Barber(理发匠)，Butcher(屠夫)，Spicer(香料商)，Tanner(制革工)，Gardener(园丁)，Farmer(农夫)，Hunter(猎人)，Forester(护林人)，Copper(箍桶匠)，Locker(物管员)，Archer(弓箭手)等。从事这些工作的人世代相传，逐渐成为家庭成员固定的职业，并由此演变成家庭姓氏。

三、姓氏与伦理规范、道德观念

姓氏选择不是简单地使用一个识别符号，而是蕴含着姓氏持有者寄托的美好寓意和期望，也反映了当时人们的道德情操和价值取向。伦理规范、道德观念在当时英国人姓氏的选择和取舍上往往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中世纪英国经济活动日渐拓展和交往增多，人们也从当时流行的伦理规范和道德中选择家族姓氏。许多英国人从诚实、勇敢、智慧，坚韧等道德品质的角度选择姓氏，从而反映出中世纪英国人的伦理规范、道德情操和价值追求。中世纪英国的道德剧对姓氏萌发起到了催化剂作用。道德剧通过戏剧演义，宣传社会的真、善、美，鞭挞社会的假、恶、丑，推崇英雄。在当时对人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效果。例如，有些人选择了“诚实”作为姓氏:True、 Trueblood、Trueheart、Trueman；有些人以“忠诚”为姓氏:Lautey、 Leaty、 Loyal；有些人把“勇敢”、“坚韧”和“冒险”作为姓氏: Sturdeel/Sturdy、 Brave、Courage、 Hard、Hardy、Hardeman、Venture/Ventres、Wilde；有的人以“美”与“善”为姓：Good、Goodman、Goodfellow、Virtue、Just、Justement、Justice；还有人把“美好愿望”作为自己的姓氏:Hope、Hopewell。有些人为了体现勇敢、凶猛和顽强的品质，甚至以动物(狼、狮子、熊、鹰)作为姓氏。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英国人的祖先，具有坚韧、顽强、勇敢、抗争的道德品质。他们以Wolf/Wulf， Lyon/ Lion(s)， Bear， Eagle， Hawk/Hawker等为姓氏，并非是像这些猛兽一样凶残，而是选取其褒义的一面。在英国人心目中无论是人还是神，只要有学识、权威、勇敢、名望、智慧、力量，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也可以作为姓氏，这就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英国人追求正义、积极进取、崇尚美好的道德观。一些人以之作为姓氏。例如， Richard(强有力的国王)，Ronald(著名的统治者)，Hector(坚定的保卫者)，William(坚定的保护)，Boris(勇士)，Melvin(高贵的保护者)，Luther(著名的勇士)，Martin(战神)，Justus(公正)，Fertinand(勇敢)，Herbert(军队的光荣)，Simeon(著名的)，Stephen(王冠)，Audrey(显赫权力)，Honora(荣誉)，Judith(赞扬的)，Miranda(敬佩的)等。

此外，还有一些以先祖身体某一鲜明特征作为姓氏。由于先祖在生理上的某些特征，被人们戏称某一“诨号”，并由“诨号”衍生成的姓氏，这种姓氏在东方社会几乎不存在。例如，Longman(意为“高个子”)朗曼、Small(意为“小个子”)斯莫尔，Short(“矮小”的意思)肖特、Strong(“强壮”的意思)斯特朗、Russell(redhaired，“红头发”的意思)拉瑟尔、Armstrong(意为“粗壮的胳膊”) 阿姆斯特朗、Bald(意为“秃头”)鲍尔德、Stout(意为“结实的”)斯托特、Coward(意为“胆小鬼”)科沃德、Brown(“棕色”的意思)布朗、Black(“黑色”的意思)布莱克、Red(“红色”的意思)瑞德、White(“白色”的意思)怀特等。因而，姓氏不仅体现出英国人追求真善美，积极向上的高尚的道德情操，良好的伦理风范，而且反映了英国人性格风趣幽默的一面，这种在姓氏上体现出来的亦庄亦谐的民族性格在东方国家是很难见到的。

四、姓氏与基督教文化

英国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国家。基督教文化对英国人姓氏的选择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基督教经典——《圣经》是基督教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也是西方文化重要的源头之一，一千多年来一直滋润着西方人的精神文化生活，对西方文化发展产生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基督教文化对英国社会文化生活各方面也有着重要的影响。从姓氏方面也能反映出基督教文化影响之大。许多英国人都是以《圣经》中的神灵和圣徒的名字为姓名。中世纪英国早期屡遭外族入侵，部族社会间混战不断，加上自然灾害不断，疾病肆虐，劳役赋税沉重，饱受各种苦难的人民渴望和平，祈求神灵的保佑。这种想法体现在给新生婴儿起名上，父母希望以某一位神，作为孩子名字，希望能够得到神的庇佑。在基督教世界，基督教徒最熟悉的名字莫过于人类始祖亚当(Adam)，因此人们常喜欢用他的名字给孩子命名。此外人们也喜欢以先知以利亚(Elijah)和大卫(St.David)为孩子取名。之后，从他们的名字中逐渐演变成新的姓氏。例如，Adam：Adams(亚当斯)，Adamson(亚当森)； Elijah：Ellis(埃利斯)，Ellison(埃利森)；David：Dawson(道森)，Davy(戴维)，Davis(戴维斯)。

根据《圣经·新约全书》记述，耶稣有十二大门徒，其中以彼得、约翰、腓力、雅各等人影响最大。他们与耶稣的个人关系最为密切，同时他们在早期基督教传播阶段的贡献也非常大，因此他们在基督教世界普遍受到尊敬。后来这些名字也成了英国人选择姓氏的素材。例如：Petter——Peters，Pears(e)，Pierce，Parkin；John——Johns，Jones，Jacks，Jackson，Jaggs，Jinks；Philip——Philips，Philipson，Phipps，Phelp(s)。

总之，英国人的姓氏相对于其名字来说出现得较晚，它是英国社会历史发展及其文化孕育的产物。作为识别社会成员的符号(姓氏)，它不是简单地用来辨识社会成员，而是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了英国社会发展的历史，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成为了解英国社会的一个窗口。加深对英国姓氏的研究及其内涵的理解则是打开英国文化宝库的一把重要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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