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知的张奚若与致用的张奚若

2017-03-12 05:41魏万磊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7年5期
关键词:政治

魏万磊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文化基础部 北京 100089)

致知的张奚若与致用的张奚若

魏万磊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文化基础部 北京 100089)

接受过西洋先进政治思想洗礼的张奚若,经历了20世纪上半期中国政局的动荡,见证了新中国的成长和挫折,理论与实践的矛盾在这个时代尤为突出,在一个服膺民主自由的严肃学者身上,这对矛盾要达到融贯一致,需要的是无畏的勇气和高度严谨的治学理念。主权在民的思想既是张奚若一生的研究重心,也是他多次与国民党政府对抗的精神支柱。观念史与实践史的张奚若由此实现了思想与行为的融贯。

张奚若;主权在民;理论与实践;政治学家;社会改革家

如果真要对张奚若“盖棺论定”,应该这样称呼张先生:著名无党派爱国民主人士、社会活动家、政治学家张奚若。作为政治学家的张奚若在担任清华大学政治学系主任期间,尤其告诫学生政治学系不是政治系,是要研究学问不是为了做官,学生可以以所学成为一个社会改革家,或者做一个正派的政治学者,如果二者都做不成,就做普通人,最糟的就是到国民党衙门里当官。在张奚若看来,在一个黑暗的时代和腐朽的政府中当官,无异于助纣为虐,对于学者的良知来讲也是一种痛苦。张奚若特立独行,无党无派,竭力使自己的意志免遭各种党派意识的偏见。他就事论事、语出惊人,具有领袖群伦的学术素养和人格魅力。他的一生经历了中国政坛最波谲云诡的变化,他的观念中,民主自由的理念是第一位的,这是作为一个经世致用的社会改革家或社会活动家必须具有的良知,也是作为一个会通古今、学贯中西的政治学家应当恪守的治学理念。在他的身上,我们所看到的是致知与致用的融贯相通,而在一个学术与政治错综复杂,无法达致最终和谐的时代,这又是他们整整一代人的悲剧——既无力改变现状又不甘心如此,政局的变化决定了他们的命运浮沉,收效甚微却孜孜不倦,结果总有被政客利用的感觉,能够支撑他们信念的,是无畏的“牺牲”精神。

1 张奚若的学术领域和研究方法

张奚若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由最初的土木工程专业改读政治学专业,1917年和1919年先后获得法学学士和硕士学位。他的作品不多,1920年底归国之前在《政治学报》第一卷第二期上发表过两篇有分量的书评和一篇显示出深厚学术功底的学术论文。1921年3月又赴英法德意等国游学,曾参与1922年胡适提出的“好人政府”活动,还一度出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处处长,后入职南京中央大学从事教学工作,1929年8月,他如愿应聘为清华大学法学院政治学系教授,后出任政治学系主任。他主要的教学和研究领域为西方政治思想[1]。讲授过与西洋政治思想和政治哲学的一系列课程,照理说,由于自己有实际的从政经历,张奚若应该对西方政治思想和政治哲学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能力深有体会,但他却更多地认为国民党政府内权术心术大于学术,没有任何政治科学可言,“中国没有值得研究的政治思想”,所以除了几篇政治论文,他的学术作品很少涉及中国政治。

在1930年代中期的全盘西化与本位文化论战中,张奚若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文化态度,他虽然以西洋政治研究为业,但必须立足本国国情有选择有保留地接受西洋文化。他对好友胡适和陈序经提出的全盘西化提出了两点质疑:西洋文化是否一切皆好;接受西洋文化是否必须全盘接受。针对西化论者提出的文化是一个有机整体,要么全盘拒绝要么全盘接受的“单位定命论”,他深刻地提出,在现代工业与现代科学、现代资本主义与现代劳工社会、近代社会主义与人道人权人格观念、近代学术与进化观念等方面确实存在一定的联系,但由此认定不能用筷子吃西餐则是大错特错。“学了法国人的数学,是不是还要学他们上级军官奖赏下级军官时的接吻仪式;学了德国人的化学工业,是不是还要学他们以脸上有特制创伤为荣的习惯,在好好的脸上恭而敬之的割造一个像给狼咬了的伤痕;学了美国任用机器人驾驶飞机的技术,是不是还要学他们把女人供在天堂永远不许她们脚着地的残忍办法?那你就更不好开口了。”同样,提倡本位文化的教授们采取了文化相对主义的观念,忽略普世价值的存在,实际上是用所谓的中国特殊性掩盖国民党南京当局的政治专制实质,取消了三民主义中的“民权主义”,是在建设“独裁政治文化”[2]。

张奚若做学问的方法遵循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验证结论的一般路数,但他总是依据国内的学术争论和政治现实提出问题,而不同于现在写论文格式化的学术史回顾;分析问题也多采用历史与逻辑相结合的双向论证方式,言简意赅且系统全面,“问题意识”极强。他尤擅使用比较法,通过中西比较点明西方政治特点和差异;结论分层次给出,并进一步凝练,限定该结论适用的条件和范围,理顺结论得出的“文络”;验证结论时则多用演绎法,并深具人文关怀,对结论辨证看待,启示后学,微言圣人之大意,究古今中外变通之理,颇有孔子作《春秋》之遗风。

以他的《社约论考》为例,他追寻社约论出现的历史脉络,然后考察其“大道正义”(在人类政治生活中所含永久不变之真理如何),也就是社会契约论的内容和规律。张奚若认为社会契约论内含的真理就是“人民同意”这种人权观念,这是区隔古代与近现代的重要观念。张奚若对古典时代、中世纪、近代的著名政治学家有关社会契约的言论进行文本分析,区分了社会契约、政治契约、经济契约,同时社会契约的准则奠基于自然法和国际法也有微小差别。张奚若把胡克而不是卢梭称为“近代社约论第一人”,说明他心目中的社约论本质就是“政权根据为人民同意”。张奚若利用美法革命的成就反证社约论的价值,近代的康德、费希特在卢梭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形成了一个社约论知识谱系,其中心就是将国家和政府的产生基础设定为“人民同意”,这个结论可以从历史上、论理上和道德上得到验证。在他的《主权论》中,通过追溯主权论的发展史,张奚若归纳出三种主权论类型:君权至上的“力”;主权在民的“意”;绝对公理至上的“理”。张奚若重点剖析了卢梭为代表的主权在民,概括主权的性质,将政府作为主权者的执行机构,而根据主权在民的原则,一切权力属于人民,由此就有了对法治和政府的各项要求[1]。虽然有实证主义的论述方式,但自始至终都能让读者感到一种信仰的力量,我们从中可以窥见一个大师的风范,或启迪后学,或续先知绝学,他都力求立言于世,其学术水准至少在当时是可以和世界对话的。

2 作为社会改革家和社会活动家的张奚若

在闻一多的《八教授颂》中的第一章就是“政治家”,这是写给张奚若的,作为政治学家与作为政治家的张奚若显然不是同一个概念,按照现代政治科学对政治家的定义,张奚若与其说是政治家不如称为社会改革家或者社会活动家。

早在青年时期,张奚若就曾因为在宏道书院(三原高等学堂)与同学一起鼓动学潮,赶走日藉英语教师佐藤晋三,从而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随后加入中国同盟会,从事革命暗杀,后来在国民政府时期对国民参政会言出不逊:“无政可议,路费退回。”总的来说,张奚若在经世致用方面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

(1)倡导宪政实践。1943年冬天,国民党在西南联大昆北教室举行“宪政问题座谈会”,张奚若在会上说:“如果真有诚意实行‘宪政’,那就要首先结束‘训政’,结束国民党一党专政。蒋介石把老百姓当阿斗,究竟何时才能‘训’好呢?可以结束‘训政’呢?国民党明明是搞一党专政和个人独裁,偏要说那么多漂亮话,骗了这么多年,还想骗多久?”[1]在张奚若看来,宪政不仅意味着彻底废除党治,还要实行集体领导,他一面让蒋介石“滚蛋、下野”,要求“多人负责”,一面又骂国民党为“黑匪”,是他的“知”不能“致用”的主要障碍。他把解决的途径归结为建立联合政府,实行法治。

(2)重新定位知识分子的社会功能。张奚若显然对于知识分子渊博的理论知识和微薄的影响政局的能力之间的矛盾有深刻认识,在谈到东北问题时,他认为联大110位教授发表的宣言,“好一点说,这是感情用事;坏一点说,难免是受人利用。”因为所有知识分子可能都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意识形态霸权”的无形操控,“一个大学教授在治学问的时候,总得要有事实证明,结论才能成立。治学的时候是这样,何以谈到国家大事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呢?理智到那里去了?习惯到那里去了?报纸上说那天联大演讲的时候还有几位教授落泪。我真不懂眼泪是不是可以代替事实?我们对于东北问题所急切需要的是事实,不是眼泪,除非这些教授先生们以为眼泪可以代替事实[1]。”

(3)注重塑造国民人格的良好政治文化的形成。张奚若希望培养个性解放的国民:“个人主义在理论上及事实上都有许多缺陷和流弊,但以个人的良心为判断政治上是非之最终标准却毫无疑义是它的最大优点,是它的最高价值。个人的良心固然不见得一定是对的,但是经验告诉我们比它更对更可靠的标准是没有的。讲到底,政治是为人的,为人的事还是拿人作标准比较可靠些。至少,它还有养成忠诚勇敢的人格的用处。此种人格在任何政制下,都是有无上价值的,都应该大量的培养的[1]。”他认为中国的政治局面要改良,不是自上而下地由政府和政党主导,而是普通民众政治意识的觉醒和政治参与的形成。他竭力提倡青年人要有理想,还要有勇气,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即使是自己的学长恩师也不能动摇自己的信念。他认为,只有认清了为人民福利而斗争的方向才是进步的青年,而“今日所有徘徊歧路的所谓‘智识分子,自由主义者,中间路线者’,都是犯了不愿真正为人民福利而奋斗的错误。他们除过极少数是因为先天地或后天地头脑不清外,大部分都是自觉地或不自觉地把个人和阶级的利益放在人民的利益之上,虽然他们并不承认这一点[1]。”

另外,张奚若在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和列强干涉中国内政方面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对于帝国主义的强盗逻辑表示出强烈不满,而热衷于平等外交,他与日本社会党访华亲善使节团团长浅沼稻次郎发表的共同声明便是明证;张奚若提出了中国急需“发展自然科学,促进现代工业,提倡各种现代学术”以及“思想方法科学化”的四个“现代化”[1]。这样的四个现代化不是完全注重物质层面,而是将现代化的基础落脚到思维科学上,足见张奚若的见识超越了一般人的层面。

3 不是结语的结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青天

可以说,张奚若一生所系是主权在民,他自始至终反对所谓的“开明专制”或者独裁政治。对于国民党不断扩张国家权力和政党权力从而挤压民权的做法,他深恶痛绝。他公开声明自己曾是同盟会会员,但民国二年已经退党,此后不属于任何党派。他公开指责国民党是“毫无知识的、非常愚蠢的、极端贪污的、极端反动的和非常专制的政治集团”[3]。这样一个腐化、无能、自私的政府又想统一军令政令,更显无知。所以他公开说:“为了国家着想,也为蒋介石本人着想,蒋应该下野。假如我有机会看到蒋先生,我一定对他说,请他下野。这是客气话。说得不客气点,便是请他滚蛋![4]”但凡有损主权在民原则的事情,张奚若绝不含糊地予以反击。

张奚若把牺牲的意义也看得相当重大,早在1919年他给胡适的信中,对自己同道的死就惺惺相惜:“井勿幕遇害,陈[树]藩病死,人材雕残,为私情悲,为公谊伤,为国家惜[1]。”闻一多死后,他更是高度赞扬这种献身精神:“谁能像你将‘人民’看作国家真正主人翁,社会的主体,将自己的生命完全献给它,而不把它当作仅仅是供大人先生们生存需要的一种工具,或政客们鹦鹉式的口头禅![1]”在师长们认为学生的爱国运动是“戾气所钟,不堪造就”时,张奚若提出:“今日学说大行动完全是黑暗政治逼出来的,完全是被动的,完全是明知荒废学业,于己不利,但在不得已时却不能不忍痛牺牲小我的利益,去卫护大群的利益。那就是说,他们在不得已时是情愿牺牲自己学业上的利益,去尽救国救民的道德上的义务的。这正是今日青年人纯洁可敬的地方。中年人和老年人若不了解此点,那只证明他们糊涂和堕落的程度的可怕![1]”他甚至将外交失利也归结为没有硬碰硬的牺牲精神,“塘沽协定以来的外交的最大病根,一方面是怕牺牲,一方面是希望人家不为已甚。”“若不改弦更张,在奋斗牺牲中找出路,国难只有日深一日,不至灭顶不止[1]。”

[1]张奚若.张奚若文集[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89.

[2]张奚若.全盘西化与中国本位[N].国闻周报,1935-06-17.

[3]记者:《废止一党专政,取消个人独裁!》[N].学生报,1946-01-19.

[4]我所知道的张奚若先生[N].北大清华联合报,1948-10-11.

D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17)02(b)-007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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