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统的现代再造
——四川阆中古城文化景观的考察

2017-03-12 01:26罗宝川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成都610068
无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阆中民间传统

罗宝川(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民间传统的现代再造
——四川阆中古城文化景观的考察

罗宝川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关系问题已经有不少学者进行了解释,探讨二者的关系对于厘清中国社区本土知识内在构成,尤其是对汉人社区内二者关系问题的考察有重要的意义。从上个世纪开始,经过费孝通先生、王铭铭教授等学者的进一步阐发,已经形成相当规模的研究成果。时隔20年,“回溯”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和再表述,不仅是人类学学科方法之一,也是研究人文科学的内在要求。本文试图以阆中古城区的地方个案来尝试性地揭示“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并引起相关问题的讨论。

阆中古城; 民间传统; 再造; 文化景观

在“费孝通教授从事学术活动六十年学术研讨会”上,王铭铭教授提交了一篇名为《现代的自醒——塘东村田野考察和理论对话》的文章,后收入《社区研究与社会发展》一书,于1996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在这篇文章中,王铭铭教授通过梳理国内外专家学者关于“传统和现代”关系的理论讨论,并结合在自己故乡闽南汉人社区(以塘东村为例)的观察,提出了几个有待进一步思考的问题:传统与现代是否可以两分?它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传统文化是否真的不利于现代化?现代化是否真的已在现实中打破了传统文化?等等。[1]要想回答上述问题,除了创设新的理论构架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乡镇的汉人社会进行实地的田野考察,以获得地方材料并结合理论反思重新反观汉人社区内传统与现代关系的表述。

王铭铭教授在他的论文中给出了福建南部塘东村的个案并在考量到中国汉人社区的区域特殊性、复杂性以及自身有限精力的情况下,尝试引出对“现代化”概念的讨论。正如他所说:“我的主要论题是对‘现代化’概念的再思考,因而并没有把田野调查证据全盘托出,也没有建构出一幅社区全观的图景。”[2]这并非谦辞,而是事实,中国大陆汉人社区的内部构成十分复杂,要想对上述几个问题作出尝试性的解释,就需要国内学人广泛地提供不同的地方案例。距离问题的提出已经时隔20年,期间不少国内外学者也对此问题展开思考,在不同的研究领域获得许多一手材料。即便如此,也不能说这些问题的讨论可以结束,因为一个问题的解决必然伴随新问题的产生。在此,本文的主旨并非结束问题的讨论,而打算结合笔者在川东地区的田野考察,带着上述问题进入远在闽南地区千里之外的西南腹地,重新体验和思考“传统与现代”的关系。由于“传统”这一概念内在的广泛性以及笔者自身客观条件的限制,本文讨论的“传统”专指民间传统的文化景观以及部分信仰仪式,而人类学意义上的其他民间“传统”模式有待学者进行进一步的阐述。

1 消失抑或复兴:民间传统的研究回溯

在进行“地方性知识”展示之前,有必要对传统与现代关系的学术争论加以历史的回溯。王铭铭教授在论文中指出了“经济人”和“文化范式”是主导传统与现代关系问题的两种话语模式。前者主张全人类是具有普遍利益价值追求的“经济人”,西方经济领跑全球资本的同时,非西方国家通过现代经济转型以及靠意识形态复制西方经验同样可以完成从传统文明走向现代文明的转变。而“文化范式”以马克斯·韦伯的东方论和文化相对论为前提,认为西方与非西方之间存在历史发展、道德观念、价值诉求、社会结构等实质的差异,非西方国家的传统文化阻碍了其现代化的进程,如格尔兹(Clifford Geertz)认为,某些社会(如印度尼西亚爪哇、中国、印度等)延续的传统力量成为现代化过程中不可忽视的阻力,并且这些国家即使在外观上具有现代国家的“表相”,其“本相”还是处于传统状态。考量这两种话语模式,不难发现,无论是经济人的理念还是文化范式相对观,都是把传统视为现代的对立物,传统文化模式是非西方文明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不得不吞噬的对象。那么,非西方国家内的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有没有逐渐消失掉呢?或者有没有迅速地失去本土力量的支持而成为“文化慈善家”们口中急需拯救的“遗产”呢?

“我在田野工作中的观察是,传统文化并没有‘正在消失’。”[3]无独有偶,正如王铭铭教授在20年前所看到的事实一样,在不同的时空坐标下,以及不同的“地方性”知识面前,笔者所调查的四川省阆中市古城区(暂属南充市管辖)部分传统的文化景观并未消失,反而呈现出“复兴”的现象。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复兴”并非颠覆现代化进程回到已经过去的“旧文化”中,而是指现代文明对旧事物的重新再造,被再造的“旧事物”不仅承载了当地社区成员的历史记忆和集体认同,同时成为新时期联系地方社会——经济关系,展示国家政策和地方政府互动的客观实体。

在为期两个月的田野调查中,笔者发现,自1992年国务院批准阆中市为对外开放城市以来,大量的私人经营的城镇工业快速发展起来,如保宁醋厂、阆中丝绸厂、张飞年肉加工厂等曾经的国有企业也纷纷加入到“改革”的大潮中,股份逐步私有化。城镇经济的迅速增长在导致商品化和市场化的同时,传统民间文化并未消失,民间仪式和象征的传统力量如寺庙、文庙、戏台在当地精英分子和地方政府的主持下修葺翻新,成为民众新的“生活场所”和“社交场所”。宗教礼堂如教堂、圣庵也被重新修复,传统节日如端午节“划龙舟”等活动的重新展演不仅吸引了周边地区的旅游资源,同时使“沉睡”在记忆中的人情关系和地方关系重新被唤醒。要想弄清楚区域内的各种传统力量的兴衰变化,探讨在特定的阆中古城区内地方传统的复兴与地方发展的密切关系,有必要对古城的历史过程及现状进行较为细致的梳理。

2 阆中古城区历史沿革及民间传统的现状

阆中市地处四川盆地北部,东邻仪陇,南接南部,西连剑阁,北毗苍溪,位处嘉陵江中游。国道212线与省道302线交汇通过,距离省会城市成都约300公里,如今乘坐高铁大约两个小时便可到达。作为一个行政单位,现辖三个街道办事处,22个镇,48个乡,面积1 878平方公里,耕地64万余亩,人口86万,境内居住着汉、回、蒙古、满、苗、彝、壮、侗、水、布依、纳西等民族。在笔者进入阆中古城区开始人类学调查前,早有专家和学者修撰县志,开展地方史的整理工作,如道光年间由著名学者黎学锦、史观等修撰的《保宁府志》以及中华民国时期由岳永武修,郑钟灵等纂写的《阆中县志》现在收录于《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阅读文献可以得知,阆中古城区成型于明清时期。《保宁府志》记载:“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千户滕贵,将原土城拓宽增高,内外以石条砌成,使城墙高度达一丈六尺,周围长九里三分,四城门分别叫富春门、锦屏门、澄清门、威德门。四门皆有月城。”[4]但在此前,历朝历代已经开始了部分的建设。公元前314年,秦惠文王置阆中县。唐宋时期,因为嘉陵江水啮城,城区逐渐南移,最终到达现在古城的位置。元朝阆中成为进攻南宋的重要据点。明代阆中城垣定型。清代乾隆年间知府宋思仁再建城垣,嘉庆二十五年,川北道黎学锦在西门外修建石堤与石鱼翅以御水啮。民国初年,阆中属于川北道所治,1933年成为苏维埃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驻地。抗日战争时期,阆中成为川陕鄂边区绥靖公署、巴山警备司令部驻地。1949年后,阆中县隶属川北行署广元专区。1953年,隶属南充地区。1986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1991年,撤县改市,成为四川省直辖县级市。

在20世纪初期之后,地方政府在国家可持续发展政策的倡导下,重新发掘地方原生景观,并翻修部分在历史上尤其是“文革”中被毁损的文物和景观,其中有不少宗教祭祀的场所得到“复原”。当然,旧文物的“复原”只是一种想象,对文物和景观背后的象征体系的复制和再造才是地方传统在现实社会变迁的适应性表现。如位于阆中市古城区内的礼拜寺街的净圣庵,里面奉祀“释迦牟尼”佛,同时在庵内的其他方向,又分别奉祀着观世音菩萨,无量光佛,无量寿佛等佛像。诸多不同教派和领域的佛像并置在一座庵堂内的现象是典型的“中国式”宗教。所谓“中国式”,如杨庆堃教授在《中国社会中的宗教》所说,中国的宗教是分散性(diffused)的宗教,或者说是普化的宗教,它没有形成一种制度,所谓“普化宗教”李亦园先生解释为:“就是其教义、仪式与组织都与其他世俗的社会生活与制度混为一体,并不像制度化宗教一样有完全独立的宗教组织和教义仪式。”[5]庵堂内纷乱无序的诸神印证了杨庆堃教授的观点,与神灵世界的“无序”状态形成对比的是庵堂里“有序”的世俗世界。如庵堂内有固定的祭拜时间,除此之外,庵门是不会随意打开接受“外人”的观光和香客的礼拜。观世音菩萨的“圣诞”日是农历的二月初九。此日,庵门大开,各地的香客纷纷聚集于此,庵堂内还要举行诵经、布施、捐赠等一系列有“组织”的仪式活动。介绍阆中古城区内一座传统的民间宗教场所的目的,是为了说明民间宗教在现代化的过程中的复兴,并与民间社会网络存在内在关联,彼此相互促进,而且民间宗教往往渗透在社会组织关系中间接地服务于民间经济的发展。

3 内在的合理性:民间传统的复兴原因

通过上面文字的表述,处于西南腹地的一座小县城在当下现实的状态得以部分揭示。我们能发现,地方传统景观复兴的一部分力量与国家——地方意识形态的选择性容许和阶段性的扶持有着密切的关联。回顾历史可以看到,从近代以来,科学理性言论倡导的背后是对“旧文化”中“迷信”“神鬼”等话语生存权力的剥夺。不论是民国初年的“新文化”运动还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破四旧”运动,各个政权建立初期都不免把前朝的“遗物”视为需要打倒的对象,“民间传统”首当其冲,不能幸免。历史的发展并非是单线性的进化,从“过去”到“现在”也不意味着对“过去”必然持否定的态度。其中存在的一个个组织、村落、社区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并非处在帝国政权的绝对控制下。地方传统能够在复杂的社会变迁中保持相对的“自在”状态。新中国成立以来,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曾经在短时间内影响了地方传统的“自在性”,但是并没有完全摧毁这种状态的根基。民间的信仰习惯、地方认同感、社会历史记忆等,并不会随着强制性的上层意志的改造而消失,正如上文所调查的一样,经过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改革”,民间传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呈现出重获生机的一面。当然,这样勾勒出历史变化的样貌并不是排除了其间共时性影响的可能性。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中就指出了东西方这种影响的层面:“我说中国社会的基层是乡土性的,那是我考虑到从这基层上曾长出一层比较上和乡土基层不完全相同的社会,而且在近百年来更在东西方接触边缘上发生了一种很特殊的社会。”[6]

除了“自在性”一面,民间传统的恢复与再造跟民间社会——经济的发展有密切的关系。根据我们在阆中古城区内的田野调查发现,诸多的文化景观均被地方政府进行了修复和再造,并服务于第三产业,尤其是旅游业的发展。当然,这其中有外力的作用,也有自在的因素。1978年以来,中国实行农村经济改革,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把公社、大队改为乡镇、村(自然村、行政村)、村民小组等制度。但是这一套制度是在国家权力象征层面上的,并不一定体现在生产经济中,真正在经济过程起社会化作用的是民间传统的家族制度与社群认同。“换句话说,现代化并没有带来传统的家族房支、姻亲与邻里关系网络的破坏,而是促进了这一系列非正式的地方性制度(local institutions)进入功能再现的过程。”[7]同时,民间传统中社会组织在经济商品化过程中也占有显著地位。如阆中古城区内所卖的“保宁蒸馍”是一种方便且实惠的小吃。其中生意做得比较好的,是原保宁蒸馍厂在90年代的“国企改制”浪潮中的一位下岗员工。他下岗在家后,利用在厂内学得的手艺与家内的亲戚集资、生产、销售,将原来国营企业的运作方式改变为家族内部互助的生产关系,从而与其他家族企业展开激烈的市场竞争。

4 结语

考虑到本文的篇幅内容与所讨论的话题范围存在不一致性,所以只能将“民间传统”限定的部分文化景观及民间地方现象加以论述。在开始讨论之前,笔者也对王铭铭教授关于“传统与现代”关系

的塘东村地方案例展示的有效性和客观性进行了反思。因为要讨论一个“形而上”的问题除了需要个案的支撑外,个案能否充分地说明、反映、论证这个关系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所以,在进入田野考察之前,笔者对川东县城进行了一番整理和对比,试图找出这样一个典型的、客观的地方案例更有效地开展论述。阆中县城是笔者的出生地,也是成长地,在参与县城的历史变化中,相对而言比较有切身的体验和思考。现代化的进程并非像是一般的传统向现代的过渡,阆中县城的地方性知识也说明了这点。不过,个人的认知可能带有局限性和片面性,而且将民间传统限制在文化景观本身能否具有说服力也需要进一步探究。所以,本篇论文的观点在尚无其他论文关于此地表述的前提下,以为这是构成对王铭铭教授提出的一系列问题的潜在回答之一。

[1] 王铭铭.王铭铭自选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15,135,111,127.

[2] 刘先澄.古城阆中[M].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3:21.

[3] 李亦园.宗教与神话[M].台北:立绪文化,1998:126-127.

[4]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1.

责任编辑 闵海英

Modern Reconstruction of Traditional Folk—An Investigation of the Cultural Landscape of the Ancient City of Langzhong in Sichuan

LUOBaochuan
(College of Arts,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8, China)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has been explained by many scientists. The aim is to explore the internal structure of local knowledge, which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on the Han communities. From the beginning of the last century, the research result formed a considerable scale by Wang Mingming, Fei Xiaotong and other scholars’ studies. After 20 years, retrospect the past time is not only one of the methods of anthropology, but also the inherent requirements of the human scienc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use the results of cases which are about the ancient city of Langzhong to reveal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ditional and modern folk”.

Langzhong; folk; reconstruction; Cultural landscape

2016-12-19

罗宝川(1992— ),男,四川南充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民俗学。

10.13750/j.cnki.issn.1671-7880.2017.02.020

G 122

A

1671-7880(2017)02-007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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