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边贸政策良好、经济繁荣背景下,除世代跨境居住的少数民族外,中缅沿边城镇涌入了大量跨境谋求务工、商贸机会的缅甸籍人员。缅甸籍外来人口已位居在华常住人口的第四位,且主要沿云南中缅边境线分布。本文基于对瑞丽国家开发开放试验区缅甸籍人员的深度调查,指出“作为跨境民族的缅甸籍人员”与“作为跨境流动、族裔聚居的缅甸籍人员”的结构性差别,并对其生计方式、聚居生活空间与宗教实践方式作了区别描述。
[关键词]中缅边境; 瑞丽; 缅甸籍人员; 生计方式; 生活空间
中图分类号:C95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17)01-0075-09
基金项目: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地项目《云南跨境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研究》(项目编号:JD2015YB50)。
作者简介:田素庆(1977-),女,汉族,云南省瑞丽市人,云南民族大学科技处助理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民俗學、边疆跨境民族研究。云南 昆明650500中国经济的崛起伴随着来华外国人数的迅速增长[1]。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在华常住外籍人员主要来源国为韩国、美国、日本、缅甸、越南等①。广东、上海、北京等特大城市,形成了外籍族裔聚居生活空间,如广州中心城区的日本移民区[2]、上海古北虹桥的日本裔聚居区[3]、北京望京“韩国城”[4]、燕莎友谊宾馆、凯宾斯基饭店的德国中心等。由于观察的便利性,学者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北上广等特大城市,跨国公司或驻外机构外派,受教育程度较高,主要从事管理或技术工作的高端移民(high skilledexpatriates)及其社会生活空间[5]。因某些突出社会事件②,广州小北路、三元里主要从事商贸或作为普通劳动力的非洲裔黑人聚居区的社会空间研究成为热点③。然而,经济全球化下的“跨国阶级”[6],在中国大城市的“跨国社会空间”(Transnational Social Space)[7]经验,并不能完全覆盖和解释拥有众多邻国和漫长边境线的云南沿边城镇。
云南位于中国西南边陲,与缅甸、越南、老挝接壤,国界线漫长,少数民族众多,一直是学界勉力深耕的重要区域。伴随全球化进程的深入推进,新时期中国政府对沿边开发开放予以高度重视,毗邻国外籍人员得益于中国沿边城镇更加良好的经济政策和发展空间,涌入、停留在云南边境城镇,谋求务工、商贸机会。其中,缅甸籍外来人员已经位列在华常住人口的第四位,且主要沿国界线分布聚居于云南的边境城镇。不容忽视的是,这些边境城镇本身主要是由云南多种世居少数民族跨境而居的。这也就是说,中缅边境缅甸籍人员中,其中一部分是世代跨境居住的云南少数民族。因而,中缅边境缅甸籍人员的构成、分布,及其生计方式与生活空间,显著区别于全球化背景下上述大城市的跨国族裔空间。一、情况概述与个案选择云南拥有25个少数民族,学界认可其中17个少数民族与毗邻沿边的东南亚国家跨境而居。[8]传统国家疆界治理背景下,云南各少数族群基于现代民族国家疆域线的跨境分布、来源与特点[9];跨境民族的跨国流动[10]及其国家认同的建构④;跨境边民的跨国婚姻[11];跨国流动的“三非”问题⑤等,虽说研究诉求多集中于“建立多民族国家稳定和统一的认同关系结构”[12],但是基本奠定了外籍人员研究的“国别意识”分析视角。
中国良好的沿边开放政策和蓬勃发展的边贸产业经济,促成了中缅边境城镇的繁荣。曾经一度德宏、西双版纳境内傣族等边民的外流倾向,彻底扭转为“100%的调查样本表明人们认为做中国人好”[13]。中缅两国经济社会逐渐加大的“比较利益差距”,还促使了除跨境民族边民之外,缅甸更多的劳动者个体“理性选择”了入境流动,以“获得比迁移地、迁移成本更高的劳动报酬”[14]。不断涌入的缅甸外籍人员,引发了关于外籍流动人口特点[15]、缅籍劳务群体特点及其影响[16]的等多方面思考,甚至有尝试将其纳入法治化管理视野[17]。然而,基于宏观数据及群体特点的概述分析,忽略了缅甸籍人员来源构成的结构性差别,目前也未见对缅甸籍人员生计方式及聚居生活空间的多样化与复杂性进行的调查研究。
瑞丽位于云南省西部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总面积1020平方公里,西北、西南、东南三面与缅甸联邦山水相连,村寨相望,边境线长1698公里,有4条跨境公路,界碑和附碑共65座,大小渡口和通道36个,民间便道无数,是云南边境线上界碑最密集和渡口通道最多的地段。境内傣族、景颇族、德昂族、阿昌族、傈僳族等,沿国界线村寨均有姻亲、互市、宗教互访等多种联系。仅2014年,瑞丽口岸进出口贸易额3012亿美元,同比增长6018%;出入境人流量达1658万人次,同比增长81%;出入境车流量378万辆次,同比增长14%,均位列云南省口岸第一位。⑥突出的地缘和区位优势使得瑞丽成为“一带一路”、建设孟中印缅经济走廊、构建面向南亚东南亚辐射中心等发展战略下国家沿边开发开放重点试验区。
繁荣的边境贸易、良好的基础设施和相对宽松友善的管理方式,使瑞丽吸引了大量缅甸籍人员,以各具特色的生计方式聚族裔而居。据官方2013年数据,在瑞丽居留7日的缅甸籍流动人口共有35470人,其中,持有临时居留证的有26000人,占733%。[15]而官方统计报表显示:2013年在瑞丽居住半年以上中国籍人口为191018人。⑦也就是说,瑞丽居留的缅甸籍人口比重,占常住中国籍人口的1857%,其比例甚至高出实行民族区域自治主体民族景颇族(占比73%)的人口比例。
本文选取瑞丽国家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立足实地走访,以半结构访谈和深入访谈的形式,对分布聚居于瑞丽乡镇、城市社区、街道的缅甸籍人员进行参与式观察,并对其生计方式和生活空间进行调查描述。二、瑞丽缅甸籍人员生计方式与生活空间调查总体来说,瑞丽缅甸籍人员的来源及构成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来自跨境民族间的通婚对象,其“缅甸籍”身份的确定最早可追溯至1960年中缅边界正式勘定之后⑧,主要分布于边境沿线各民族乡镇村寨中,主要以家庭为单位从事传统农业生产或其他营生,操持语言为其民族母语;基本能听懂汉语;另一部分来自缅甸沿边城市的缅族、缅籍华人、缅籍印巴人、若开族等[15]。瑞丽自1992年实施国家沿边开放政策,贯通缅甸重镇木姐的姐告大桥同期落成通车,开启了这部分缅甸籍人员入境。近年来,瑞丽边贸经济产业转型发展,吸引了更多缅甸籍人员持续涌入,其中一部分选择在瑞丽社区街道、城区工厂、城乡结合部等聚落而居。其生计方式基本以从事珠宝玉石毛料出售、红木加工、工厂工人、建筑工地、餐饮服务、流动商贩等商贸和劳务服务行业,操持语言为缅语(缅甸籍华人兼通缅语与汉语)。
调查表明,瑞丽缅甸籍人员生活空间的选择,与其族别身份相关,并深受有关政策的影响和支配,有着瑞丽城市规划发展的深刻烙印;其生计方式与生活空间有着紧密的关联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跨境而来的掸族、克钦族等,其宗教信仰及实践就在其境内外族群生活空间里维系;而作为缅甸国民的外来人员,有的在中国境内发展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实践方式和空间,有的仍然需要跨境回国寻求宗教慰藉。因此,本文将“作为跨境民族的缅甸籍人员”与“作为跨境流动、族裔聚居的缅甸籍人员”分别表述,是为了论证中缅边境城镇“缅甸籍”人员构成的结构性问题。
(一)基于跨境民族的缅甸籍人员生计方式与生活空间⑨
跨境民族中的缅甸籍人员多以婚姻家庭⑩形式,生活于瑞丽辖属的三乡三镇二区和二国营农场。自2006年正式办理毗邻边民婚姻登记以来,截止2014年底,瑞丽全市登记在册跨境婚姻2331对,全部为缅甸邻邦边民,除汉族嫁娶其他民族外,其他都是族内通婚。其中傣族(掸族)1956人,景颇族(克钦族)157人,德昂族(巴朗族)71人,傈僳族(傈僳族)24人,汉族123人。而据笔者实地调查,基层妇女干部确认,瑞丽涉外婚姻家庭总数远超于此,相当一部分涉外婚姻家庭因各种原因并未到当地民政部门办理婚姻登记。
以位于瑞丽西北部的户育乡为例。2013年,户育乡总户数2449户,总人口8324人,906%为农业人口。其中,景颇族4676人,占常住总人口62%,全部信仰基督教,是较为典型的景颇族乡,其他有汉族、德昂族、傈僳族、阿昌族、傣族、佤族和白族等。户育乡涉外婚姻206户,所辖弄贤、户育、班岭、雷弄4个村委会,30个村民小组均有分布。其中,男性18人,女性188人。30岁以下117人,30-50岁89人,以境外的景颇族、德昂族为主,且全部来自缅甸的木姐、南坎、八莫等地。2012年止,仅有16户办理了涉外婚姻登记手续。不办理的原因主要有:1、办理程序及资料准备对缅甸籍婚姻当事者来说超出自身能力,无能力办;2、婚姻关系不稳定,不情愿办;3、未到法定婚龄,无法办理。12
生计方式依其民族属性及所在乡镇情况有较大差别。以笔者对她们进行逐一登记时的观察、询问和访谈,兹予列举。
1.户育乡、勐秀乡。以景颇族为主的山区乡。缅甸籍婚姻当事人主要生计方式均为山区农林业生产。一部分因汉话水平较低,羞于或难于正常交流者,或因不能驾骑摩托车走山路者,只能由中国籍老公参与妇女培训;而参会者有少部分不识字,绝大多数仅能勉强拼写自已的缅文名字和所出生缅甸地名;对以汉语进行的登记要求和培训理解有限;培训全程至结束,相互之间交流较少,自行散去,这或许也与其山区隔绝式的居住条件有关。勐秀乡和户育乡都有较为完备的基督教、天主教教堂和南传佛教奘房,缅甸籍人员同样按期参加礼拜活动,并经常性地与毗邻缅甸克钦族村寨进行宗教互访。
2.傣族为主的乡镇,依其距离瑞丽城区远近、与缅甸接壤程度略有区别。村寨里都有南传佛教奘房,基本都是参加村寨里的佛事活动,与毗邻缅甸掸族村寨有活跃的宗教互访。
弄岛镇。距城区30公里,与缅甸南坎县、八莫县芒允镇隔瑞丽江相望,地处平坝。缅甸籍涉外婚姻当事人主要生计方式除传统坝区农作物生产外,有部分从事中缅小商品进出口、农产品集市交易。基本能较快地拼写完缅文名字和所出生缅甸地名;对以汉语进行的登记要求有一点理解困难;而对以傣语进行的培训理解顺畅参与积极;培训全程至结束,能交头接耳,最后呼朋引伴散去。
姐相乡。距城区18公里的平坝,与缅甸多个村寨农田相连,阡陌相错,一寨两国的中国银井与缅甸芒秀就辖属姐相乡。缅甸籍涉外婚姻当事人主要生计方式较为多元,农业、中缅小商品贸易、农产品集市交易、旅游服务业、家庭手工作坊等均有从事者。能较快地拼写完缅文名字和所出生缅甸地名;对以汉语进行的登记要求理解容易;对以傣语进行的培训理解顺畅参与积极;培训前即成群结伙相约而来;培训中交头接耳,反应积极,最后呼朋引伴散去。
勐卯镇、姐告经济开发区、瑞丽农场。姐告经济开发区与缅甸木姐接壤,其他均位于瑞丽城中心,勐卯镇即市政府所在地。瑞丽试验区城乡发展规划施行以来,城区扩展,大部分土地被征收,转为经济开发区或产业园区。缅甸籍涉外婚姻当事人大都已不从事传统农业生产,有从事农家乐傣味餐饮、家庭旅馆、农产品集市交易等各种“做生意”者,也有专门照顾老人小孩、做家务的家庭主妇。除能拼写缅文名字外,部分还能写出中文名字和缅甸中文地名;对以汉语进行的登记要求理解容易;对以傣语进行的培训理解顺畅,参与还算积极;有自驾小汽车衣着光鲜者来参与培训;培训中反应还算积极,最后呼朋引伴驾乘各种交通工具散去。
(二)基于“跨境流动、族裔聚居”的缅甸籍人员生计方式与生活空间
全球化下的中国城市,“跨国流动”的移民聚居区已经出现。跨国移民的“居住分异”(residential segregation)和“族裔聚居”社会空间(social space)[18],业已打破传统社会空间格局。“因为政策、社会保障及生活习惯等原因,这些移民在中国居住和生活,必然会形成某种程度的族裔經济(ethnic enclave economy)”[5],“族裔经济”主要即是为满足“族裔聚居区”(ethnic enclave)的日常生活和需要。[19]瑞丽部分街道社区,已经鲜明地体现了“族裔聚居区”的某些特点。
1.姐告经济开发区。与缅甸木姐接壤,总面积24平方千米,常住人口7534人(2013年),(登记内)暂住缅甸籍人员就有9935人[17]。姐告实行“境内关外”边贸模式,规划四大功能区域:商贸区、加工区、仓储区和旅游区,都集聚了较多的缅甸籍坐贾行商,从事珠宝玉石毛料、成品、木化玉销售、水果批发等,及向缅甸出口的如服装、鞋、日用品、手机、机电产品、电器等商品的批发、零售。加工仓储区有缅甸籍劳务人员从事加工生产、物流搬运、建筑工地等体力劳动。姐告经济开发区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挂着各式缅文招牌,由缅甸人经营的百货店、缅式餐馆、小吃冷饮店、服装店、按摩店、理发店、纹身店、桌球娱乐室等等,随时都可见身着“笼基”(缅甸传统服装),涂着“特纳卡”(黄香楝,缅甸传统护肤品)的缅甸籍人员。姐告恒茂社区有南传佛教奘房一座,有住寺僧侣,壁画文字多是缅文,刚剃度的小和尚们也正在修习缅文。但据问询,姐告奘房多是跨境而居的傣/掸族进行宗教活动,街上的“老缅”(当地人对缅甸人的称呼)是不会进来朝拜的,都是出境后回国去拜。
2.城区珠宝街片区。除姐告经济开发区外最集中的外籍人员聚居区,主要以缅甸籍印巴裔穆斯林为主。自1993年3月起,瑞丽城区建成“瑞丽市珠宝玉石交易市场(街)”,“东方珠宝玉石城”成为瑞丽城市文化形象主要定位。来自缅甸、巴基斯坦、印度等国商人被允许以外国籍自然人纳入国内工商户管理,入境开店从事玉石成品、半成品、毛料的售卖。经二十多年发展,目前,瑞丽新建路、瑞京路与南卯街之间的珠宝步行街、古龙珠宝步行街、白井东巷、白井西巷,聚居了大量缅甸籍珠宝商人及其店铺。尤其约300米纵深的白井东巷,两侧商铺全部由戴白帽、披头纱的缅甸籍穆斯林自已经营。主要有饭馆、小吃铺、杂货小卖部、蔬菜水果店、冷冻海鲜水产品店、理发店、音像品店、国际长途电话代办点等等,商品及服务类型完全是为满足本片区穆斯林生活需要。不长的巷道,放眼望去槟榔摊就约有十几个,每个都生意兴隆。笔者于2015年8月17日,对其中一个槟榔摊主进行了访谈。
摊主男性,系有印巴血统的缅甸人,戴穆斯林白帽,蓄浓密须胡,35岁左右。七八年前即已来到瑞丽,能说得一口较流利云南汉语方言。原从事玉石生意,两年前才摆摊卖槟榔。5元人民币能卖12个普通槟榔,或8个多料的槟榔,或3个更多料的槟榔,根据顾客口味和消费能力来定。他的固定顾客,每天都会购买20-50元人民币左右的槟榔。槟榔制作的原材料都需到姐告或出境到缅甸去买,这样相对便宜;也可以到姐岗路菜市场买,但是比较贵。缅甸人嗜食槟榔,他自己以前每天都要消耗30元左右。他的三个孩子和妻子都还在缅甸。
嗜食槟榔的结果就是,这个片区随时可见缅甸籍人员在随地吐红口水,街道各个角落都留有斑斑红迹。瑞丽市民对缅甸籍人员的负面看法,这个习焉不察的生活习惯是其中之一。
笔者于2015年8月17日在古龙珠宝街缅籍商会会长彭觉先生的商铺里,对其进行了访谈。彭觉先生非常热情友善健谈,向笔者签字赠书,恐自己言不达意,专门还请了一缅甸籍华人赶过来作为翻译。
彭觉先生1990年就来到瑞丽,家人都是来自缅甸的穆斯林。据其估算,在瑞丽从事珠宝生意的主要是缅甸籍的穆斯林,店铺约2000多户,人数约为35万人左右。珠宝街坐贾穆斯林就有约2万人左右;另外有行商穆斯林分布在姐告、德龙珠宝城、华丰商场、电影院赌石城、站前珠宝城等。在瑞丽的缅籍珠宝商会,设有专门机构和人员分片区进行自我管理。珠宝街穆斯林聚集,主要是因为附近新建路上有座清真礼拜寺,虔诚的穆斯林包括他及家人,每天6:30;14:30;18:30,20:00;21:30五个时段(缅甸仰光时间)都需要到礼拜寺礼拜,所以聚居在这里非常方便。最后,彭觉先生还热忱表达了对笔者进行缅甸籍人员在瑞丽聚居情况调查的欢迎,希望能以各种方式,从各种渠道了解、反映缅甸人在瑞丽的情况,进一步加深中缅“胞波”情谊,说到此,还比划了一个手握手的动作。
城区姐岗路片区。客观来说,姐岗路、瑞京路和南卯街北段片区应该是缅甸籍印巴人最早零星聚居之地和珠宝街聚居区的延展区。因为在20世纪九十年代初修建珠宝步行街时,该片区有客运站(现客运南站)带来最多的外来人流;有南卯街友谊旅社、南洋宾馆等最早的涉外宾馆和姐岗路各种类型的家庭出租房等宜商环境。现在,姐岗路菜市场周边,各种老式住宅及新建出租房基本上都出租给了缅甸人,有的甚至一家三代数口人都租住在该片区的某间小房间内,整个片区缅甸籍人口密度稠密。菜市场内有数量不少的缅式菜蔬摊位、粮油杂货摊、服装摊等,购买者均用缅语讨价还价,用缅币成交。姐岗路55号,即是彭觉等缅籍商人商会筹建的“敏达梦”中缅友谊学校(教室内挂牌为“瑞丽市宝玉石协会·缅籍商会中缅文培训中心”)。从幼儿园、一年级到十年级都有学生就读,目前在校生约有200个左右,差不多全部是来瑞丽经商的缅甸籍穆斯林子女。教师是缅甸籍华人,上午教习缅文,下午教习中文,每月工资1000元人民币。姐岗路上有南传佛教奘房一座,平时都大门紧锁。笔者曾偶遇原傣族村民开门进行“进洼”活动,据部分访谈,她们原是姐岗村村民,后来征地后,有钱的盖成出租房租出去,自己也搬离了姐岗路,只是“进洼”等活动才会回来开门,活动结束了门一定要锁起来,不然会丢东西。
3.上弄安村。位于瑞丽城区(勐卯镇)上弄安村。该片区曾作为瑞丽市边境经济合作区开发,故其所辖的卯相社区常住户966户4761人中,有缅籍流动人员735人,有华侨76户363人(2013年),是全市11个社区中居住华侨最多的社区。从事家政服务的缅甸籍人员,也主要集中在卯相花园别墅区内。卯相社区金水巷另有一所缅甸人开办的“‘阿曼缅文私立学校”,招收4-9年级在瑞丽的缅甸(非穆斯林)学生,必须统一穿着缅式学生装(白上衣,綠统裙),由校车从姐告、城区各地接来,按缅甸基础教育教材学习,目前在校生约100人左右。
上弄安村原有南传佛塔金鸭塔一座,1991年8月旅缅华侨傅凤英女士出资在旁边兴建观音寺,供奉缅甸白玉观音,吸引了汉族群众初一十五的香火供奉。2005年起,观音寺与金鸭寺合并登记。观音寺周边由此兴起规模大小不一的缅甸汉白玉佛像雕刻作坊。就笔者实地调查,仅有个别外地人老板坐在店铺里,此外,从事佛像雕刻、打磨、抛光、包装、搬运的全部是缅甸人,人数约几百人。笔者2015年8月15日对一雕刻作坊的三名缅甸人进行了访谈。三位均为雕刻师傅,除店铺内的各种尺寸的佛像成品、半成品外,还用手机向笔者展示了其他得意之作。其中一位能说部分汉语,他表示:十多年前他只能是在缅甸雕好佛像,运到中国卖掉,有钱了再回去缅甸买材料,再雕,再运到中国卖掉,如此反复。现在条件好了,可以就在中国买材料,雕刻、出售,销量还不错,远至甘肃、浙江、福建等地的老板都会来买。问到:1、除缅甸佛像(释伽佛)之外,还能雕刻其他什么?2、平时会到旁边的观音寺拜佛吗?回答:1、观音、弥勒甚至关公都雕过,不过主要以释伽佛为主。2、平时也会到观音寺拜佛,见到汉人拜财神,也会拜一下以求财。
上弄安村是典型的城中村,处于勐卯镇与姐告开发区之间,家庭旅馆、出租房众多,租客多为周边众多佛像雕刻从事者、团结大沟美食街餐饮小工、建筑工人、洗车工、洗头按摩员、劳务市场待业者等等。据统计,上弄安村常住中国籍人口130户404人,从事各种行业的缅甸籍务工人员却达1123人[20]。村内出租房众多,基本上全是缅甸人自己经营的小饭馆、快餐店、百货杂货店、音像品店、手机店、理发店、纹身店、桌球店等等,生活、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尤其音像品店、桌球店和纹身店生意特别好,有许多带着各式纹身、染着金黄色头发的缅甸年轻男性正在进行火热的桌球比赛,晚饭后日暮时分,上弄安村里还可常常看到这些缅甸男子在光脚踢藤球。
另外,上弄安村的广母路与人民路交叉口有一规模较大的劳务市场,以衣衫褴褛的缅甸籍劳务者居多,广母路口有一素食佛斋堂“百合天心”,每天11:30为他们提供免费素斋午餐,每天都大约有20名左右缅甸籍劳务者来排队就餐。
图8姐告大桥桥基西南方向的金坎村
4.金坎村。位于瑞丽江畔,姐告大桥西南方向的桥基一侧。金坎村的旁边即是瑞丽口岸联检大楼和边民互市交易市场,出入关货物的装卸、搬运、边民互市商品流通、中缅商品的物流等所使用的大量缅甸籍劳动力主要就聚居在这里。金坎村原是傣族村寨,划规为经济开发区土地征收后,村民在更靠近城区的方向相对集中地建起了小洋楼群,围上护栅和大门实行小区化管理;江畔附近的土地,则建起简易出租房,专门出租给入境缅甸籍劳务人员。沿姐告大桥西南桥洞方向的一道小铁门走下去,向右,是铺着水泥路的小洋楼群;向左即是江畔堤岸的各式出租房。耳朵听到的是缅甸音乐,眼睛看到的是各式缅文招牌,大大小小的饭馆、快餐店、桌球店、纹身店、音像店、出租房等等一应俱全。日暮时分,也可见到瑞丽江景观大道有缅甸人在休闲散步,瑞丽江沙滩上也有缅甸人在踢光脚足球。
图9金滇路小卖部缅甸籍店主向笔者展示的“若开邦水灾救援和重建捐献”海报
5.产业园区。在建设国家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中,城乡发展规划和产业结构调整是瑞丽实现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保障。为此,瑞丽主城区外扩,征收了大量原坝区傣族村寨土地建设产业园区,引入和推进了部分“制造产业”。诸如北汽瑞丽产业基地、银翔摩托产业园、红木家俱产业园等等的落地推进所需要的大量劳动力,绝大多数即是入境的缅甸籍人员。据调查,各个工厂基本上都为所雇佣的缅甸籍人员提供了厂区宿舍,工厂宿舍即是跨国劳动力所聚居的“二元社区”[21],将另有专文论述。
金滇路。位于产业园区西北,原傣族允当、景喊、南闷寨子、新平村所在地,姐勒派出所以下的道路两侧,自发形成了主要以缅甸缅族、若开族为主的聚居区。金滇路聚居区有缅式小卖部,专售缅甸饮料、酒类、小零食等;有蔬菜水果店、小饭馆、桌球店、纹身店等,客人主要来自产业园区的缅甸工人。笔者注意到,无论店面大小,主墙一侧上部总有缅式的佛龛空间,鲜花和鲜果供奉。此外,缅甸小商品游贩、废品拾购者、垃圾清运工人也主要租住于此。2015年8月18日,笔者走访调查该地时,一小卖部店主主动向笔者呼吁,向今年遭受最严重洪灾影响的缅甸若开邦予以帮助,并展示了他们所制作的宣传海报,希望广为播布。待笔者捐款后,居然得到了缅文的正式收据!由此可见,金滇路聚居区目前来看虽然甚为简陋,仅是沿公路两侧搭建的简易房甚至窝棚,但其内部应该有一定的自我组织、自我运行发展的机制,且(临时)聚居在该地的缅甸籍人员,至少在尝试与所居住地的中国(人)有所联系,值得进一步深入进行调研。三、总结与讨论根据实地调查,本文对瑞丽缅甸籍人员的族源构成、分布空间的形成、现状和族裔聚居区生计方式作了初步的分类概述,并引入宗教信仰维系实践的视角,论述沿边边境城镇“缅甸籍人员”构成的诸多内部差异。总之,跨境民族的族群内跨国界流动、全球化背景下“跨国阶级”的“人口迁移”——移居移民、劳工移民和商贸移民[22]——构建了瑞丽缅甸籍人员不同的生计方式与生活空间。除此之外,本文还力图表明:缅甸籍人员的生活空间与瑞丽试验区的开发开放行政实践有着某种程度的互联性与共构性。如瑞丽“东方珠宝城”的城市文化形象定位,从初创期就离不开缅甸籍穆斯林跨国流动带来的玉石原料;高端红木家俱产业园区建设,一方面得益于缅甸珍贵林木资源,另一方面,也主要来自缅甸籍工人的劳动;土地征收后搬迁的坝区傣族原住民,为缅甸籍产业工人的聚居“预留”了居留地。
限于篇幅及调查程度,更有针对性的探讨还需要更深入扎实的实地调查。以下几点思考,可为进一步开展调查研究理清思路。
1.缅甸籍人员族源构成异质且复杂,其迁移动力、聚居空间特质及族裔社会网络等内部机制本文尚未关注到。缅甸籍人员涉足行业种类之多,嵌入日常生活之深,已然使瑞麗各民族居民习惯和依赖于缅甸籍人员的存在和服务,二者之间的交互关联性、生活融入程度、彼此的社会认可度等等,还缺乏关注,这也是建构和谐共居城市空间的命题,需要更细致的调查和思考。
2.瑞丽试验区开放行政举措与缅甸籍人员基于地缘、业缘的集聚机制,其间的关联性探索;边疆城镇如何创新和加强社会管理,探索外籍流动人员管理模式[23];法治视野下,缅甸人员犯罪的防范调控[17];跨境移居的缅籍人员第二代、第三代子女在瑞丽的教育、成长、社会融入等等问题,皆是行政实践所必需的务实思考与政策制订的理论前瞻。
3.可以预见,瑞丽国家开发开放试验区的建设进程中,缅甸籍人员的持续巨量涌入已是必然,缅甸籍劳工已经成为助推瑞丽国家试验区开发开放建设不可或缺的劳动力资源。新时期重新审视“劳动”观念[24]、新一代少数民族原住民“劳动者”如何培养塑造以及外籍劳工劳动权益保障等,相应成为需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与邻为善,以邻为伴,睦邻、安邻、富邻,与周边国家共享“中国梦”,是新时期的中国大国形象定位。在面向南亚东南亚辐射中心建设过程中,中缅边境城镇缅甸籍人员的基础调查研究及理论探索,必要且紧迫。
注释:
①国家统计局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接受普查登记的港澳台居民和外籍人员主要数据,http://www.ha.xinhuanet.com/zrzh/2011-06/09/content_22970074.htm.
②网易新闻:“广州上百黑人冲击派出所”, http://news.163.com/09/0715/17/5E9F2MPB00011229.html。
③参见李志刚、薛德升等《广州小北路黑人聚居区社会空间分析》,《地理学报》,2008年第2期;梁玉成《在广州的非洲裔移民行为的因果机制—累积因果视野下的移民行为研究》,《社会学研究》2013年第1期;李庆《城市外籍人口管理研究——以广州为例》,《城市观察》2013年第3期。
④参见郑晓云《当代边疆地区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从云南谈起》,《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何明《国家认同的建构——从边疆民族跨国流动视角的讨论》,《云南师范大学(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
⑤李玉洁《德宏边境地区“三非”外国人现状的思考与对策》,《云南警官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李涛《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缅籍“三非”人员的管理问题研究》,云南大学硕士研究生论文,2013年。
⑥2015年1月22日,瑞丽市市长杨向宏《瑞丽市政府工作报告》,第十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
⑦瑞丽市志办提供。
⑧1960年10月1日,中缅两国政府《中缅边界条约》。
⑨资料来源:2015年8月11日-14日,笔者跟随瑞丽市妇联、云南民族大学联合举办的“涉外婚姻家庭成员及寄养家庭培训(第一期)”,对瑞丽弄岛镇、姐相乡、户育乡、勐秀乡、勐卯镇、姐告经济开发区、瑞丽农场、畹町镇、畹町农场参加培训的涉外婚姻家庭共计约580余人次进行了逐一登记和部分访谈。
⑩农忙时节的跨境民族入境短期劳作,不在本文考察范围。
王兆月《瑞丽市边民跨境婚姻情况调研报告》,中共瑞丽市委政策研究室《瑞丽发展研究》总第37期,2015年6月。
户育乡政府提供数据及情况介绍。
彭觉,缅甸珠宝商人,瑞丽缅籍珠宝商会会长。其个人生平及其他社会兼职及社会影响力另见《缅甸“翡翠王”的中国生活:最想做的是普及中文》。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2/10-05/4227350.shtml;《缅籍商会会长彭觉:翡翠上涨的四大因素》http://collection.sina.com.cn/fcys/20121001/092587109.shtml;《瑞丽市宝协缅籍珠宝商会举办第八届答谢会》http://www.51fashion.com.cn/HtmlNews/New/2014-12-23/130669.html。
另见彭觉先生在“瑞丽市宝协缅籍珠宝商会举办第八届答谢会”上的讲话。
另有专文论述。
瑞丽因是傣族景颇族自治市,官方认可登记的民族宗教为南传佛教、基督教和天主教及其相应的宗教场所。新建路清真礼拜场所,民宗局登记为“回族服务站”,介绍文字相当简略(《瑞丽市志(1978~2005)》,第546页。)
傣族最主要的佛事活动“入夏安居节”。
《瑞丽市年鉴(2014年)》,第394頁。
参考文献:
[1]羊城晚报.18万“洋打工”:中国就业新大军[DB/OL].(2007-05-31)[2016-03-11].http://www.ycwb.com/ycwb/2007-05/31/content_1498809.htm
[2]刘云刚,谭宇文,周雯婷.广州日本移民的生活活动与生活空间[J].地理学报,2010,(10).
[3]陈祖恩.上海的日本文化地图[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0.
[4]马晓燕.移民社区的多元文化冲突与和谐——北京市望京“韩国城”研究[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
[5]刘云刚,陈跃.广州日本移民族裔经济的形成及其社会空间特征[J].地理学报,2014,(10).
[6]Smith P. Transnational Urbanism,Blackwell,2001.
[7]Portes A. Globalization from below: The rise of transnational communities.In:W P Smith, Korezenwicz. R P(eds.)Latin America in the world Economy. Westport: Greenwood Press,1996.
[8]和少英.云南南跨境民族文化初探[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9]方铁.云南跨境民族的分布、来源及其特点[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5).
[10]何明.开放、和谐与族群跨国互动——以中国西南与东南亚国家边民跨国流动为中心的讨论[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1).
[11]张金鹏,保跃平.云南边疆民族地区跨境婚姻与社会稳定研究[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1).
[12]周平.边疆治理视野中的认同问题[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
[13]郑晓云.当代边疆地区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从云南谈起[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4).
[14]姚华松,许学强.西方人口迁移研究进展[J].世界地理研究,2008,(1).
[15]张家忠.瑞丽市外籍流动人口的特点[J].湖北警官学院学报,2014,(1).
[16]张成铁.德宏边境县市缅籍劳务人员群体特点及其影响[J].经营管理者,2013,(11).
[17]张静.法治视野下缅籍务工人员的管理和服务[J].法制与社会,2013,(12).
[18]李志刚,薛德升,等.广州小北路黑人聚居区社会空间分析[J].地理学报,2008,(2).
[19] Clark W A V.Residential segregation in American cities:A review and interpretation.Population Research and Polivy Reviews,1986,(5):95-127
[20]人民网.云南德宏:外国人在瑞丽的“筑梦”之旅[DB/OL].(2014-01-13)[2016-03-11].http://bf.people.com.cn/n/2014/0113/c223397-24099982.html.
[21]周大鸣.外来工与“二元社区”[J].中山大学学报,2000,(2).
[22] Esman M J.Diasporas in the Contemporary World.Mablen,Mass: Polity Press.2009.
[23]德宏长安网.瑞丽市创新社会管理社区探索外籍流动人口管理模式[DB/OL].( 2012-07-31)[2016-03-11]. http://dhzf.gov.cn/content-6-439-1.html.
[24]赵修义.为什么要花大力气研究劳动观念问题[J].探索与争鸣,2015,(8).
收稿日期:2016-12-09责任编辑:许瑶丽DOI:103969/jissn1674-939120170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