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继刚
(1.中山大学旅游学院;2.中山大学旅游发展与规划研究中心 广东广州 510275)
在国内,哲学思想对自然科学学者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而对于做社会科学研究的人而言,哲学思想的指导是很少甚至是没有的。对于在中国受到比较好的自然科学训练的学生,逻辑实证主义的哲学思想不用教,它是慢慢潜移默化地植入到其骨髓里面去的。而学习社会科学的人,起码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读大学的那一代人,并没有经历过系统的社会科学哲学训练。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地理学家在旅游研究中做出了较好的成果,原因之一是他们遵循逻辑实证主义的哲学思想,自觉或不自觉地使用了科学的方法来研究旅游;原因之二是,北京大学地理系已故陈传康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已经开设了科学哲学与地理学方法论这类课程,库恩和拉卡托斯的书已经是必读书目。
对自然科学出身的人而言,自然科学哲学已经潜移默化到其骨子里面了,但是对社会科学的人而言,哲学这部分是缺乏的。对于旅游研究而言,仅仅是自然科学哲学还不够,还必须有社会科学哲学的指导。我个人的经历中,在指导偏社会学的博士生的时候就很吃力,因为不懂。不懂怎么办?那就学。台湾大学黄光国教授的《社会科学的理路》是一本比较好懂的关于社会科学哲学的书,他已经把西方科学哲学融会贯通、完完全全理解之后,用我们看得懂的中文写出来了。
旅游研究是广义的(社会)科学研究的一部分。经历了30多年的发展后,中国旅游研究正在经历几个转向:一是代际转向;二是学科转向;三是方法转向。
第一,代际转向。代际转向在国际、国内都很明显。一方面是年龄上的代际转向,另一方面是知识结构或者说专业背景的代际转向。国际旅游研究院(International Academy for the Study of Tourism)的创建会士(fellow)大都已经70岁以上了,年纪最大的90多岁了。代际转向最重要的是T-generation(Tourism-generation,即“旅游一代”)慢慢地要成为这个圈子里的主力。我们下一代的旅游人,学位拿的可能是地理学或者管理学,但是所受的教育实际上已经是比较专的旅游了。像我们那个时代的学者,完全是其他学科的背景,直接进入到旅游研究。然而,这种可能性会越来越小,因为已经有学术门槛了,要进入到旅游这个圈子,必须经过专门的训练。
第二,学科转向。学科转向就是研究者的学科背景的转向,是与代际转向相匹配的。今后,跨学科的学者,特别是著名学者“客串”进行旅游研究的情况可能还会有,但是会比以前减少。举个例子,还是早在1997年,在北京香山饭店,北京大学某个特别知名的经济学教授去做了一场报告,讲了3个主要观点:“我认为旅游有3个功能,第一,可以促进经济发展;第二,可以解决就业;第三可以干什么?”下面的人说:“哇,这个大教授在讲ABC啊!在普及ABC知识。”学科转向意味着跨学科的人不花功夫休想进来赢得大家的尊重。
第三,方法转向。方法的转向也是与代际转向联系在一起的。对国内第一代旅游研究者来说,研究方法可以以经验性总结为主导,但随着旅游发展的日益复杂,仅仅靠经验已经无法回答新的问题。还有,就大学而言,知识创造一定会成为今后大学评估的主要指标。这两个因素将成为方法转向的强大驱动力。
在面临上述三大转向的背景下,中国旅游研究迫切需要构建旅游哲学。原因如下:
其一,旅游研究的哲学视角非常重要但至今未受到足够重视。即便在西方学界,尽管哲学与(广义)科学关系紧密(即哲学是科学的母体),哲学与旅游研究——广义科学的一部分的结合也不太明显。举个例子,熟悉贾法里(Jafari)的“旅游学科之轮”的人都知道旅游研究领域(或者萌芽中的旅游学)与诸多母学科相联,但是,在贾法里的学科之轮中我们找不到哲学。在国内,旅游与哲学研究的结合则更加缺乏。
其二,随着“旅游一代”的学者越来越广泛地参与到中国的旅游研究中来,以及在“知识创造”越来越成为学者主要使命的背景下,扎实的社会科学哲学训练对于学者的个人成长以及旅游学科的发展都至关重要。对中国旅游研究长期缺少知识贡献的现象,我曾经以“学术规范的缺失”和“研究问题的缺失”等来进行解释。实际上,学术规范及研究问题的缺失都内在地与中国旅游学者所受的社会科学哲学训练不够有关。
其三,近年来,国际旅游研究逐渐体现出一种具有哲学精神的自我反思,值得“旅游一代”的学者关注,也需要学者们能够广泛地参与国际旅游学界对旅游研究的哲学反思。
总之,旅游研究一定要吸收社会科学哲学。一方面,要吸收哲学思想指导旅游研究;另一方面应该形成旅游哲学问题,在旅游研究的圈子里形成对旅游本质性的理解,即建构旅游哲学。此外,在旅游哲学研究方面,应该有一批坚定的跟随者,成为学术共同体的一部分。
Annals
主编约翰•特莱布教授主编的《旅游哲学研究议题》(Philosophical Issues in Tourism
)(Tribe,2009)一书。我看后很兴奋,觉得应该介绍给中国旅游研究者,因为把西方旅游哲学前沿研究带入中文语境有助于推动中国旅游研究,并为国际同行提供中国视角。《旅游哲学研究议题》一书的根本主旨,是从哲学视角反思旅游现象,包括对这些现象进行研究的智力活动本身,从而为旅游发展提供理性(即特莱布所说的经过“深思熟虑的旅游”)。全书围绕旅游之真、美、善3个基本哲学命题展开,共有16章,可分为5个部分:第1章,介绍全书;第2至6章,谈论旅游之真;第7至11章,谈论旅游之美;第12至15章,谈论旅游之善;最后一章,总结全书,探讨旅游在“超越现代性”这个宏伟命题中的角色。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是由多个作者共同完成的,但该书带有特莱布明显的个人色彩。实际上,该书延续了他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在Annals
以及其他学术期刊上对旅游哲学的一系列令人振奋的探索,比如《旅游非学科性》(1997)、《有哲学思想的实践者》(2002) 、《面向伦理行动之教育》(2002)、《旅游之真》(2006)和《旅游艺术》(2008)。可以说,《旅游哲学研究议题》的写作动机和逻辑线索都有特莱布这位西方旅游哲学研究倡导者的烙印。那么,应该如何评价该书呢?长篇累牍的评述不是我的意图。在此,我只想提三点。第一,无论我们如何看待该书,我们必须注意到该书创作于旅游与哲学结合的萌芽阶段。可以说,《旅游哲学研究议题》一书所代表的是国际学界对该研究领域的初步认知。对于它,我们应该主要以包容、鼓励的眼光来看待。第二,任何作品都是优劣兼具的。该书主要的优点:立意很好,角度新颖,内容全面,文献详实,组织非常有条理,探讨富有深度,论证严密且具有西方哲学传统。其主要不足之处:没有界定旅游哲学属性;主要反映西方哲学立场,东方哲学反映薄弱(更没有中国哲学立场);与哲学母体的对接不太明显——没有考虑旅游哲学研究如何反哺哲学母体,不涉及解决哲学争论,更多是在“用”哲学思想来审视旅游现象(包括实践);存在一些文献、文字等方面的错漏。最后,该书为我们中国的旅游学界提供了一个研究契机,即从中国哲学的独特视角来开展旅游哲学研究。实际上,《旅游哲学研究议题》的每一个不足或许都暗示着今后可能的研究方向。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旅游哲学研究议题》一书的中文译本即将由中国商务出版社出版。2015年6月,翻译初稿完成后,在中山大学举行的“粤港澳青年学者旅游研究学术沙龙”上专门用了半天讨论“旅游与哲学”议题,我作了一个发言,基本代表了我从哲学层面对中国旅游研究的思考,现摘录如下:
一群年轻的学者在讨论“旅游与哲学”问题,可能得到3种评价:第一,一群严肃的学者在讨论严肃的旅游哲学问题;第二,一群“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在谈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第三,一群“疯子”,在谈些什么都不是的问题,根本解决不了旅游业今年的“游船沉船”问题、“导游不诚信问题”等。
我个人的评价当然是一群严肃的学者在谈论一些严肃的问题,即使在中国偌大一个旅游研究群体,只有今天这个会议室的人在讨论旅游哲学,也很了不起。当今学界的“功利主义”,不仅仅在中国,在国外也一样。英文“Publish or Perish”(不发表则出局)就是功利主义的体现。所以,在这种功利主义的情况下,没有多少学者愿意花精力去思考这些不容易出“成果”的事。所以,在大家认为商业文化很发达的广州,还能有这么一群人在这里谈论旅游哲学的事情,可能会成为中国旅游研究史上的一个事件。我很高兴,6位年轻的学者承担了翻译的任务,这也是代际转向的标志性事件。
[1]Jafari J.Tourism research: Revamping old challenges for integrative paradigms [Z].Anais: VII Congreso Nacionaly I Internacional de Investigación Turística.Guadalajara,México.2005.
[2]保继刚.研究规范——中国旅游学术研究的基本前提[J].旅游学刊,2005,20(3):7.
[3]保继刚.中国旅游地理学研究问题缺失的现状与反思[J].旅游学刊,2010,25(10):1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