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难忘三迤》看楚图南先生的乡土情怀

2017-03-11 16:08徐旭平
文山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昆明云南

徐旭平

(文山学院 人文学院“楚图南文化研究中心”,云南 文山 663099)

从《难忘三迤》看楚图南先生的乡土情怀

徐旭平

(文山学院 人文学院“楚图南文化研究中心”,云南 文山 663099)

对云南出版集团公司出版的“旧版书系”丛书中楚图南先生的《难忘三迤》,从三个方面分析和总结了作者的乡土情怀。其一是由故友、故交所组成的浓郁的故人情;其二是由故土、故物所组成的深深的眷乡情;其三是由关于云南的历史往事与现实困境交织而成的厚重的复杂的滇地文化情结。从书名到27篇文章,较为全面地展示了楚图南先生作为一个云南人的极为深广的乡土情怀。

楚图南 ;《难忘三迤》;乡土情怀

一、成书的背景和书名的由来

2008年9月,由邢克全、周良沛策划,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国近、现代历史上云南本土的作家、学者,以及抗战以来曾经到过云南、或是在云南工作过、生活过的外来作家艾芜、学者李广田等名家以记录、描写云南的历史往事、风土民情、山水名胜为主要内容的“旧版书系”,共计16本。因为有了这套丛书,使得云南的后人能够从六七十年前的调查笔记、游踪、历史、民俗文化等多个视角,对近代、现代以来云南所发生过的沧桑巨变,对自己长期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热土能够有一个宏观的了解,这其中就收录了楚图南先生的《难忘三迤》。在《编者的话》的后面,周良沛先生还特意为这本书写了《书前》一文,对楚图南先生的人生经历和本书的主要内容,作了较为详细的介绍,之后又有楚图南先生的《题记》,《题记》的落款日期是:“1942年10月15日,昆明,西山。”据此可以知晓,收入本书中的文章是写作于抗战最为艰难的时期。当时的抗战前方是狼烟遍野,将士们为民族的生存在浴血奋战,而在大后方却能做到弦歌不断,薪火相传,在简陋的西南联大的校宿里,在广阔的云南的田野间,坚定地顽强地延续着一个民族的文化血脉。正在教书之余有了空闲,楚图南先生才写出了这本在他一生所有的著述中,唯一的一部关于家乡的人和事的书。这部书可以说是楚图南先生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奉献给家乡人民的一份厚重的精神礼物。

楚图南先生从少年时期离开自己的家乡文山,之后就没有再回过文山。他在昆明度过了青年时代,1919年考取官费生赴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今北京师范大学前身)求学,毕业后回滇任教,1925年冬在昆明任教时受李大钊之命到东北以教书为名宣传革命思想,1930年11月被捕入狱,1934年6月经特赦出狱。1937年“七七事变”后又回滇,先后在云南大学附中、昆明一中等学校以教书为职业,同时积极从事革命活动。在大部分的人生岁月里,作为狭义家乡的文山和广义家乡的云南,也只是留在他记忆中短暂的过往影像而已。即使是对自己曾经较长时间生活过的昆明,也是因为有了抗战,才有了返乡的契机,也才有了1943年冬由昆明天野出版社出版的作者回滇以前所写的杂文集《刁斗集》,以及1948年由贵州文通书局修订再版的《旅尘余记》。《难忘三迤》正是以《旅尘余记》为主,加上从《刁斗集》中挑选来的作者思念家乡、回忆故友的篇章组合而成的。这套丛书的策划者用心良苦地编成此书,其目的也正是想通过楚图南先生的这些文章,让后人认识楚图南先生作为一个革命家、作家、学者的浓郁的乡土情怀。

“三迤”之名,始定于清朝雍正年间,清王朝曾经先后在云南设置迤东道、迤西道和迤南道。此后,就一直以“三迤”之名代指云南。民国时期的云南人,还特别喜欢用“三迤”这个词,如“三迤大地”“三迤父老乡亲”等。仅就书名而言,就已经可以看出编辑者所要突出的,正是楚图南先生的恋乡情怀了。

二、《难忘三迤》中所体现的乡土情怀

《难忘三迤》全书由四部分构成,一是《碧鸡关的故事》,共计5篇;二是《记棕树营》,共计9篇;三是《路南夷区杂记》,共计8篇;四是《难忘的……》,共计5篇,总计27篇纪实性、回忆性的散文作品。其中前面两部分以记录当时昆明的人事和历史故事、现实境况为主,第三部分是关于路南撒尼人(彝族的一个支系)的历史往事与现实境况的实地调查报告,最后一部分是对故人、故物的回忆和感伤。编者作这样的分类,已经从宏观上给读者厘清了本书的编排脉络。笔者认为,这27篇纪实性质的散文,比较集中地体现了楚图南先生以下三个方面的乡土情怀。

(一)由故友、故交所组成的浓郁的故人情

《难忘的……》5篇散文,主要记录的是作者的故人情。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篇是《记杨保堃》。2015年3月25日下午,楚图南先生的儿子楚泽涵先生(中国石油大学教授)莅临文山学院人文学院,为人文学院的全体教师作“楚图南文化研究中心”课题辅导讲座时就特别指出,应该高度重视“杨保堃事件”对楚图南先生一生在思想上所产生的影响,因为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关于故乡的“大人”和“大事”,对楚图南先生以后的思想改变和人生经历有着最为直接的关系。作为当时文山地方的“大人”杨保堃,他是清末废除科举制度后,作为过去的开化府,当时的文山县的第一个留学生,他先是留学法国,后又留学比利时,接受了西方国家先进的民主思想的教育与熏陶,在民国元年(1912),他抱着满腔热血、振兴祖国的热情回国回乡,同时也准备迎娶订婚多年的家乡的妻子,却因为他一定要坚持“文明结婚”,倡导新风,不仅招致了过路人投掷的瓦砾、石子和马粪,更招致了本土绅士和道学先生的最为激烈的檄文的声讨,后来全家只能远远地搬到乡下去了。接着是地方绅士向当时县政府正式控告杨保堃,政府受理并在县府大堂公开对杨保堃进行审讯和拷问,作为旁观者的楚图南,“只是在我不知怎的,从这时起,幼小的心灵上,总是怅惘的。我下意识地,或者本能地,要想离开了故乡,到一个新的地方去。”[1]94“所以,第二年,即哭泣着写信给父亲要来省城的学校里读书了。以后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到过故乡。”[1]94直到民国十二年(1923),楚图南先生才从别的友人那里得知,杨保堃为本土绅士和卫道者所不容,只得独自一人离开了他深爱着的故土,最后客死在比利时。他留在家乡的妻子,也为自己的娘家和改嫁后的婆家所不容,抑郁而亡了。“以此,我知道他在异国,亦当是如同在故乡一样的寂寞。他的死与这对故乡的希望和热爱,与这希望和热爱所换来的侮辱和伤痛,和无边的难言的寂寞与悲哽,当不是没有关系的。”[1]95楚图南先生幼年丧母,靠寄居在亲戚家度日,其父早年追随蔡锷,坚决拥护共和,反对帝制,在昆明办报宣传革命思想。在经历了杨保堃事件之后,他终于有了去昆明读书的机会,从此远离了家乡。“虽然,对于故乡的爱恋,尤其是那四周重叠俊伟的山峰,围绕着县城,两岸长满了葱绿的小鸡树的盘龙河,和街子天朴实健壮的夷族的男妇,这些都时时地萦绕在我的梦魂里,如乳羊之对于肥美的清泉和草地,我的故乡,也正是自己的清泉和草地啊。”[1]94在楚图南先生的心里,“故乡”这个亲切的字眼虽然一下子因“杨保堃事件”而变得渐行渐远,却也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份刻骨铭心的关于家乡的人、家乡的事的记忆。

其余的4篇,有1940年在通海旅社所写的记录诗人兼教育家柏希文先生;有追悼在云南寂寞地从事救亡运动和写作,参加过台儿庄血战,后因肺病被夺去生命的张天虚;有纪念自己与郑一斋先生的难忘的友情;有对自己的第二“情人”之称的小提琴的追忆。5篇中的4篇文章,紧紧贯穿着的主线都是浓郁的故人情。对杨保堃是同情和悲愤,因为此事,楚图南先生对自己的故乡,是爱之深而恨之切;对柏希文,是崇敬和景仰;对张天虚,是哀其早逝,未尽其才;对郑一斋,作者认为他是自己“全部的友情”。

(二)由故物、故土所组成的深深的眷乡情

就作者全书中所写到的故土而言,因为抗战爆发,楚图南先生回到云南教书,为躲避轰炸,大多移居乡下,偶尔省亲,也会到外县。所涉及到的地方,主要是碧鸡关、棕树营、路南、昆明这四个地方。在《记碧鸡关》中,作者点明了正由于昆明遭到日本飞机的几次大轰炸,自己任教的学校被炸,才迁移到此。“这里,在两山的夹缝之中,有着一个小小的残破村落,叫做鸡街。后来,大概是被火烧了,又才在半山建筑了一些简单的住屋,自成一条街市,这便是新街了,也就是门户牌上所俨然地写着的‘碧鸡新村’,即现在的我们的住所”[1]3。 碧鸡关是由昆明通往滇西的军事要塞,作者在这里看到了新筑的滇缅公路、火车站,看到了“这里的山灵,也似乎和这里的人们,分享了所有的人间的灾难和不幸。”过去这里曾经是凤凰飞过的地方,只因村里人不知道那是凤凰,惊叫着这是“碧鸡”,由此得名。这里在明代曾经接纳了来自被朝廷流放的大学士杨慎,杨慎在晚年曾自号“金马碧鸡老兵”,在此期间,杨慎在附近的太华寺山麓的山石下,摹刻了据说是出于汉代王褒手迹的《碧鸡颂》,碧鸡关山下的“升庵祠”,触发了楚图南先生的思古幽情。这其中有杨慎那首著名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当听着窗外越下越小的雨,作者感觉到“每一滴的雨点,就好像每一滴的泪写的字,一点一画地投到了我的心上,也是刻画在我的心上,雨季的黑夜的雨,总是下不完”[1]6。在碧鸡村,作者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村民赶街的各色生活场景,也看到了中国远征军的官兵走过碧鸡关的山道,通过安宁到迤西去,用鲜血维护着国家坚持抗战的最后生命线,也见到了西山的“睡佛山”,真切地感受到了“没有树林和鸟鸣的春天”。

棕树营是作者继碧鸡关之后在昆明附近生活过的第二个农村。这里地处昆明城郊,行走在田边,作者的思考和疑问是:“究竟土地给与农民的好处是什么呢?”“农民失去了土地,如同饥狼之离开了山林和巢窟。这是社会不安和变乱的根源,也是暴风雨就要袭来的征兆。”[1]31作者通过调查发现,一个有十工田的自耕农,从栽秧到收割的费用在两万五千元到三万元之间,水旱无忧的情况下,可得米七公石左右,除去四成的征购,实余四公石,合市价最多不过三万元。一年全家辛苦到头,操心操劳,都难于维持温饱。这还是有土地的家庭,失去土地的家庭呢?就只能沦为流民乃至于暴民了。所以在《农业副业》一篇里,作者引用了惠特曼的话作为前言:“许多人耕田、种地,却得到了秕糠的酬偿。”面对村里的疾病和瘟疫,作者徒然地希望着的是“何时这间男巫的住屋,能变成一间崭新的诊所或医院呢?”面对着村民们狭窄的乡间小路,作者认为“虽他们几千年来习惯于走着这里的路,但不是命定的,永久的,要走着这样的路。更不是他们一部分的捐税,只是用来装饰了都市,或建造石板或柏油的大道,一直接到阔人或富人们的大门”[1]40。面对“门户钱”的摊派,看到“摊派一发生,就是村人们拿着升子,这家那家的借米或借钱”[1]42。相对于其他地方的村民而言,这里还算是少的,较为幸运的了。面对婚姻的不明智和不自由,作者认为“生育给予妇女们的痛苦也是相当大的”,加上丈夫的无知、残暴、甚至抽鸦片,“也似乎是妇女们的生活的最不幸的源泉”。面对村里的孩子,一是无钱读书,二是往往遭受意外的灾害,三是营养不良的习惯,作者在结尾处说“原意再叫喊一声这鲁迅先生曾经在聋聩而麻木的社会一再叫喊了的:救救孩子”[1]50。

(三)由历史往事、现实境况交汇而成的复杂的滇文化情

云南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省份,虽然26个民族在历史上彼此之间有过纠纷与争斗,但在大部分时间里是彼此融合,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从而形成了朴实本分,勤劳善良的云南人性格。对土生土长的云南人而言,由于山高谷深的原因,往往导致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恋乡情结:一方面是极力的想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并发誓从此不再回来;另一方面则是,走得越远,故土和家乡始终不会忘记,这是一种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滇人对滇土的刻骨的恋乡文化情结。《路南夷区杂记》中的8篇散文,《开拓者的祖先和开拓者的子孙》一篇具有考察报告的性质,作者以尾则村一块李氏宗族谱的碑记为缘起,通过考证,认为路南县(今改名为石林县)的阿细人和撒尼人都是倮倮民族(云南汉族对彝族的俗称)的支系,但与大小凉山的彝族的剽悍好杀决然不同,具有了农耕民族的温驯和纯良。原因是他们的祖先本居住在云南西部的大理,之后先是东移到省城附近,最后移到昆明东南的山区,并以农耕和放牧为生,过着半农耕、半畜牧的生活。生活方式虽然改变了,但他们的骨子里却一直保留着祖先强大的劳动力和勇敢的冒险心。可以说这是关于石林一带少数民族来源的较早的实地考察报告。《记路南邓神父》以尾则村天主堂后面保留的石碑的碑式和碑文为依据,对一个来自法国的天主教神父作了较为客观的评价,认为他是撒尼人解放运动的大恩人、大救主。他先后出入国境几次,都是为了路南的倮夷人谋生存和发展。他建教堂、编字典、印《圣经》、兴办水利,用实际行动解决了本地夷民的生产和生计问题。虽然邓神父的实践最终失败了,但他“锲而不舍,鞠躬尽瘁,为夷民服务”,直到已近古稀的高龄,在路美邑去世,遗嘱仍愿埋葬在撒尼人最多或纯是撒尼人的村子,让他“死后的灵魂,仍可与撒尼人永远地亲近”[1]60。《记圭山小学》,为后人留下了当时小学教育的种种落后的真实情况,最后希望“我们新社会的教育,将光明与温暖投射到这一的学校,这日子当不会太遥远了吧?我愿流我的最后一滴汗,期待着这一的日子”[1]67。《记长城埂》,记录了水塘铺一带用乱石砌成的城垣模样的堤埂,虽没有北方长城的宏大规模,却也是路南一带种族斗争的遗物。《记石林》对石林三区的风景作了较为细致的考查和描绘,所以“我在这里,似乎也领会了天地的心,这是与宇宙共其始终的大而悠久的心。也读出了自然的无声的言语,人间的最美最完整的言语”[1]67。

三、结语

楚图南先生作为从云南的乡间走出去的一个革命者、学者、作家 ,《难忘三迤》是他众多的文学作品中,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和乡土情怀的唯一一部散文集,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小本,却情思悠长,意蕴深厚,给后人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仔细品读、深刻反思。

[1] 楚图南.难忘三迤[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

[2] 柳琴.楚图南[M].北京:新加坡南洋创业私人有限公司,2014.

[3] 云南大学校友总会、北京市云南大学、云大附中校友联谊会.春华秋实集[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2.

[4] 麻星甫.楚图南年谱[M].北京:群言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 娄自昌)

Chu Tunan’s Homeland Complex in Unforgettable San Yi

XU Xuping
(Chu Tunan Culture Research Center,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shan University, Wenshan Yunnan 663099, China)

In old version books published by Yunnan publishing group company, Chu tunan’s Unforgettable San Yi analyzes and summarizes his homeland complex. First, intimate friends comprise strong friendship; second, homeland and used objects comprise deep homesickness; third, past things about Yunnan and reality weave the complicated Yunnan cultural complex. The name of the book and 27 passages show us his broad deep homeland complex.

Chu tunan; Unforgettable San Yi; homeland complex

K825.7

A

1674 - 9200(2017)01 - 0051 - 04

2016 - 01 - 16

徐旭平,男,云南永胜人,文山学院人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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