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名 岗
(滨州学院,山东 滨州256603)
【《史记》文本研究】
太史公为司马谈者辨识
吴 名 岗
(滨州学院,山东 滨州256603)
《史记》正文中,“太史公”出现156处,既有司马迁原文,又有东方朔、杨恽所署加的。唐人张守节误注“太史公”为司马迁“自谓”“自号”,致使后人忽视了《史记》中对司马谈的记述。《史记》中的“太史公曰”“议”“读”“推”等,表明是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史记》原文太史公是司马迁对父亲司马谈的记述和话语的引用,这是毋庸置疑的。分清哪些“太史公”是司马迁对父亲的称呼,哪些是东方朔等所加之,不但对读懂《史记》是重要的,而且对了解《史记》的创作过程和司马谈对《史记》创作的贡献都有重要意义。
太史公;司马迁;太史令谈;推古天变
现在通行的中华书局出版的《史记》中,“太史公”出现156处(不含褚少孙所称)。但这不全是司马迁原文,有东方朔在评赞部分所署的“太史公曰”、有杨恽在《太史公自序》司马迁传部分所加的“太史公”。由于唐人张守节注《史记》之《正义》误注“太史公”为司马迁“自谓”“自号”[1],致使后人忽视了《史记》中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分清《史记》中哪些“太史公”是司马迁对父亲的称呼,哪些是东方朔等对司马迁的称呼,不但对读懂《史记》是重要的,而且对了解《史记》的创作过程和司马谈对《史记》创作的贡献都有重要意义。
司马迁《史记》原文中的“太史公”,是司马迁对其父亲司马谈的称呼。“太史公”不是官职名,不是尊称,更不是司马迁自称。司马迁不仅在《自序》中为父亲司马谈立传,在其他篇章中,司马迁也多次提到父亲司马谈,亦称其为“太史公”,以“太史公曰”“议”“读”“推”等记叙了司马谈的事迹。《汉书》证实《武帝本纪》《封禅书》中的“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之太史公为“太史令司马谈”。以此等14例为据,推论凡是文章开始、中间部分之“太史公曰”计16处,都是司马迁引用父亲的话,“太史公”指司马谈。再加《太史公自序》称司马谈为“太史公”的6处,《史记》中出现的156次“太史公”至少有36处为司马谈。
(一)太史公议
“议”是建议的意思,太史公议有一例,记载于《孝武本纪》,重复于《封禅书》。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祠,则礼不答也。”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祠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圆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2]461
汉武帝要亲自郊祠,郊祠是祭天,如果只祭天,不祭地,于礼则不相对应,所以说“礼不答也”。这就提出了“祭地”的问题。有司是分管祭祀的官员,应该是太常卿。太常卿与他的属下太史令司马谈,祠官宽舒一起研究祭地的具体方案:到汾阴的脽上那个地方设立后土,那里是汾水入河处,是冲击平原,可在泽中筑五个圆丘为坛,祭祀时每坛用一黄色的一岁牛犊为太牢作主要祭品,祭祀完毕后要把这牺牲都埋掉。跟随祭祀的官员都要穿上黄色的衣服。皇帝同意了太史公等提出的方案。汾阴脽上在今山西省万荣县,这里距汾河进入黄河的地方不远,脽土在汾河南,故曰汾阴。
这事在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孝武本纪》说:“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其明年冬,天子郊雍。”[2]460-461这说明,太史公建议祠后土的具体方案是在元狩元年之“明年冬”,即元狩二年,与《封禅书》的记载完全相同。这事比司马迁为太史令早13年,“太史公”自然是指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
《汉书·郊祀志上》载:
有司与太史令谈、祠官宽舒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祠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圆丘为五坛,坛一黄犊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于是天子东幸汾阴。汾阴男子公孙滂洋等见汾旁有光如绛,上遂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3]1016
这段话显然是抄自《孝武本纪》或《封禅书》,只是增加了公孙滂洋见光如绛的内容,“议”的话一字未改。但是把《史记》中的“太史公、祠官宽舒议”改成了“太史令谈、祠官宽舒议”。颜师古注“谈即司马谈也”[2]1016,非常明确地证明了《史记》中此段的“太史公”就是“太史令谈”。这也证明,“太史公”不是官名,“太史令”才是官名,“太史公”只是司马迁对其父亲的称呼,别人并不称司马谈为“太史公”。这同时证明,那些“太史公”是“官名”,是司马迁“自谓”“自号”的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
(二)太史公曰
“太史公曰”在《史记》正文中出现过136次,既有指司马谈的,也有指司马迁的,情况比较复杂,须仔细辨识。这里先仅就司马谈与宽舒共同的进言作一举例。其他,另文专论。
《孝武本纪》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太史公、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坛以明应。令太祝领,秋及腊间祠。三岁天子一郊见。”[2]470
十一月初一冬至这天的夜间,太史公随汉武帝祭天神之后,他与祠官宽舒建议说:宜于在这个地方建立太畤坛作为祭天的固定场所,让太祝负责秋、冬的祭祀,天子三年亲自祭天一次。这次建议比司马迁为太史令早4年。《封禅书》对此有相同的记载。
《汉书·郊祀志上》载:
太史令谈、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坛以明应。令太祝领,秋及腊间祠。三岁天子壹郊见。”[3]1022
《史记·孝武本纪》《封禅书》和《汉书·郊祀志上》中关于司马谈的这两件事情的记载说明,司马谈对祭祀天地的礼仪是熟悉的,他与同为史官出身的祠官宽舒的意见一致,他们的意见被采纳。这也表明,司马迁对父亲的重要事迹在《史记》中是有所记述的。本来,如果不是后人在一些篇章中增加“太史公曰”等文字,那么,司马谈的事迹在《史记》中是一目了然的。因为东方朔、杨恽在《史记》中添加了“太史公”,再加上后来一些注家的错注,使得我们今天要辨明哪些“太史公”是司马迁的原文,是指司马谈的;哪些是后人添加的,是指司马迁,而有些困难。但只要仔细阅读,有一些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孝武本纪》及《封禅书》中太史公与祠官宽舒关于祭天地的这一“议”一“曰”,实际是对太史令司马谈工作的记叙。这说明,在《史记》的相关篇章中司马迁记述了他父亲的一些有关事迹。司马谈对《史记》的创作做了大量基础性工作,这些工作有不少是和司马迁共同完成的,只有司马迁自己知道,他在《史记》中记下父亲有关《史记》创作的一些具体工作和主张、言论等是自然的,也是应该的。后人不应抹杀前人的功绩,更不要说自己的父亲了。
有四则太史公读《史记》创作素材的记载,且均在十表序言中。首先看《十二诸侯年表》:
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呜呼,师挚见之矣!纣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仁义陵迟,《鹿鸣》刺焉。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2]509
司马谈是史学家,了解历史发展变化的进程,懂得事物的发展规律,能够见微知著,见一叶落而知秋,对一些具有表现了事物发展本质的具体事件特别敏感。所以,“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而叹其败亡。周厉王之败亡是从拒绝听不同意见,不准人民提意见开始的。《国语·邵公谏厉王弭谤》说:“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4]9-10周厉王是被臣下从王位赶下,从陕西跑到今山西霍县的。殷纣王的灭亡是从奢侈开始,从用象牙筷子开始,大臣谏而不听,以至“以酒为驰,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2]105。纣王的淫乐虽然比不上现代人的狂欢,但却因此而亡国自焚了。这些历史上典型的败亡事件,让司马谈感叹不已,让司马迁终生铭记不忘而写入了《史记》。
再看《六国年表》:
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藩臣而胪于郊祀,君子惧焉。[2]685
从太史公与祠官宽舒提出祭祀天地的一些具体方案中我们知道,司马谈对祭祀是非常熟悉且敏感的。因此,他在读《秦记》秦襄公从封侯的第二年就祭祀上帝这件事上,看到了秦国的僭越,看到了秦国很早就有统一天下、取周而代之的行动。贾谊说秦国“奋六世之余烈”而夺取了天下,其实,早在秦襄公时就“祠上帝西畤”[2]179,开始统一天下的行动了。
“太史公读《秦记》”是读秦国的史记,这是司马迁写《秦本纪》的基本资料。司马迁说:“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激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2]686司马谈读得就是这册“不载日月,文略不具”的《秦记》。他为什么读《秦记》?为创作《史记》作准备。司马迁继承了他父亲的工作,他说:“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2]687
以此补充了被秦始皇烧毁的那段历史资料。此处,从“太史公读《秦纪》”到下文的“余于是因《秦纪》,踵《春秋》之后”,两者区分明显,“太史公”指其父司马谈无疑。
第三,《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2]759
这是对秦汉之际社会巨大变化的历史认识定位,是《史记》为陈涉作世家,为项羽立本纪的史实基础。这是司马谈的话,但很为司马迁所认可。这个定位是符合实际的,是符合汉人的历史认识的。陈涉死后,“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2]1961,这也给《史记》中有关汉朝的人物传记一个明确的定位。班固没读懂这篇文章,《汉书·陈涉项籍传》赞说:“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这虽承认了陈涉首难,但却没提“号令三嬗”,无视陈涉曾经号令天下,亡秦的是“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的客观事实。
第四,《惠景间侯者年表》载:
太史公读列封至便侯,曰:有以也夫!长沙王者,著令甲,称其忠焉。昔高祖定天下,功臣非同姓疆土而王者八国。至孝惠时,唯独长沙全,禅五世,以无嗣绝,竟无过,为藩守职,信矣。故其泽流枝庶,无功而侯者数人。[2]977
秦始皇彻底废黜封建制,子孙无寸土。秦朝灭亡后,很多人鼓动刘邦封王,但刘邦信从张良的意见,坚持不封王。仅在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封了8家异姓王,齐王韩信是逼着刘邦封的,封其他几家也都是权宜之计。后来“非刘氏不得为王”,但其中有一家是特别情况,这就是长沙王吴芮,他的嫡长子吴臣袭为长沙王,到了汉惠帝七年,其他七家异姓王都灭绝,仅剩长沙王吴回(吴臣子)。这年孝惠帝又封吴芮的另一个儿子吴浅为便侯,食邑两千户。到了惠帝时期,非刘氏不王已是定制,要封吴浅这样一个无功的人为侯是很特殊的事,因此皇帝专门“著令甲称其忠焉”。司马贞的《索隐》说:“邓展曰:‘汉约,非刘氏不王。如芮王,故著令使特王。或曰以芮至忠,故著令也。’瓒曰:‘汉以芮忠,故特王之,以非制,故特著令。’”[2]977应当指出,在吴浅封侯时,吴芮已死了13年,忠于职守的不仅是吴芮,还有他的儿子吴臣、孙子吴回,不然,吴浅也不会被封。从这件事看,汉家并不亏待忠于王室忠于职守的异姓王。在录制《惠景间侯者年表》时要根据档案,所谓“太史公读列封”就是读各个封侯的档案材料,当太史公读到吴浅封侯的有关材料时,他对此感触很深,所以才说了上面那些话。便侯吴浅正是吴芮“泽流枝庶,无功而侯者”之典型。
这四处文章中的“太史公”不会是后人所加,所以是《史记》原文,是写的司马谈的事迹。这四则“太史公读”有三个共同点:
首先这四则“太史公读”全部出自“十表”之《序言》。“十表”是以列表的形式记叙最基本的历史事实,是《史记》的基础材料,这些历史事实在《本纪》《世家》《列传》中都能找到。可以断定《世表》是最初写定的《史记》篇章,司马谈至少是参与了这些《表》的撰写。
其次“太史公读”的都是《史记》的基本素材。在《表》和其他篇章中都是重要内容。《十二诸侯年表》读的是《春秋历谱谍》,这不但是年表的主要内容,也是齐、鲁、楚、晋等世家的主要内容。《六国年表》读的是《秦记》,这是《六国年表》主要的材料来源,也是写《秦本纪》的主要依据。《秦楚之际月表》读的是秦汉之际的几乎全部史料,这是《史记》大部分篇章的依据。《惠景侯者年表》读的是汉室档案中封侯的文书。
第三,这四处都是叙写太史公在读书过程中的感受。太史公或“废书而叹”,或“君子惧焉”,或据实论定天下变化之事实,或感叹忠臣之善终。特别是在“非刘氏不王”的制度下,还特别封了吴芮的儿子吴浅为“便侯”,这事不但后人很少注意,就是当时的司马谈都有些疑惑,所以当他看到有关的档案材料时才说“有以也夫”。
在整部《史记》中,凡是司马迁述说个人行为和表达自己意见的地方,他总是用第一人称“余”,或自称其名“迁”,如《五帝本纪》“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2]46;《三代世表》“余读谍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2]488;《吴太伯世家》“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2]1475。有的同一篇文章,前面写“太史公”如何,后面写“余”如何,更是直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2]801-803,《六国年表》“太史公读《秦记》……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太史公”与“余”的不同运用,表明“太史公”指司马谈。
“余读”是司马迁用第一人称说“自己读”什么,“太史公读”是“太史公”读什么。司马迁不可能既用“余读”又用“太史公读”来记叙自己读什么。司马迁也不可能先自称“太史公”接着又自称“臣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以上所举四例,“太史公”为司马谈无疑。
从“太史公读”中我们看到了司马谈认真阅读历史资料并能抓住一些重要历史事件,作出自己的理解和判断,可以感受到他正确的历史观念。
《天官书》载:
太史公推古天变,未有可考于今者。盖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见,宋襄公时星陨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臣主共忧患,其察吉祥候星气尤急。近世十二诸侯七国相王,言纵横者继踵,而皋、唐、甘、石因时务论其书传,故其占验凌杂米盐。[2]1344
人生天地之间,时刻都受到大自然的影响,甚至毁灭性的打击。现代人天天看天气预报,更有重大自然灾害的预报,日食、月食,厄尔尼诺现象也有预报,所以有预防自然灾害的能力。这一切都是前人不断观察、研究、计算以了解天象等自然现象的成果。如果连年月的概念都没有的话,现代人将无法生活。而年月,正是古人观察、研究、计算太阳、月亮以及二十八宿等天体运行规律的结果。
中国很早就有负责观察、记录天象的官员。《春秋·桓公十七年》载:“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左传》的传解说:“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厎日,礼也。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于朝。”[5]92所谓“不失日”就是不把那天是朔日(初一)弄错。月球绕地球一周29天多,确定哪个月29天,哪个月30天,应是日御的责任。日食对人有很大影响,至少在春秋前,就有日官专门记载,不然孔子也不可能在《春秋》中记下36次日食。日食如果和一些天灾人祸碰到一起,那就更引起人们的恐慌。《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就说:“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百川沸腾,山冢崩萃,高岸为谷,深谷为陵。”[6]90描述了日食对天下人的影响。
后来,日官的职责由太史兼任,司马谈就曾“学天官于唐都”。唐都是当时最著名的星象学家,所以《天官书》说“星则唐都”。星象学家需要对一些重大天象作出预测、预报,如日食、月食等,这就是所谓“占验”。日食、月食是自然现象,是可以通过经验推算出来的。“太史公推古天变”,就是根据《春秋》的记载推算日食的周期,预测今后日食的年、月、日。直到今天,天文学家们仍以《春秋》为据推算历史年份是否准确。
古人是相信天人合一的,认为天变是对人的警告。在今人看来这是不科学的,甚至认为是迷信。事实上“天变”对人事确实是会有影响的。如陈胜起义,如果不是“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2]1950,大概陈胜不会起义。如果起义延缓,天下会有其他变化,历史改写是可能的。天气对人的情绪是很有影响的,有时会影响人的决策。直到今天,我们仍不应忽视大自然对人类生活的重大影响。“太史公推天变”是司马谈的本职工作,也是他为写《史记》所作的准备工作。司马谈父子是要“究天人之际”的,他们就是要研究天与人的相互作用,特别是天对人的影响,从而了解天对历史的影响。
《武帝本纪》之评赞说:“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后面的话一转,说:“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2]46显然,这后面的话与前面一句非一人所言,“太史公”与“余”非一人。前面一句是司马迁引用父亲司马谈的话,后面是司马迁自己的话。
太史公的这句话翻译成白话是:“学者们多称说五帝,很久远了”。“尚矣”“很久远了”“那早了”一类话是长者对年轻人说的话,而不会是相反。“尚矣”这话很符合父亲司马谈与儿子司马迁谈话的口吻。司马谈死时,司马迁才26岁,说这些话时更早。他们谈论的是三皇五帝,是华夏文明社会的开始,父亲说“尚矣”这话是非常恰切的。这话,让我们仿佛听到了司马迁父子在探讨中国历史源头时的对话。
司马谈曾在不同的语境多次说过“尚矣”这话,司马迁也多次引用。如《三代世表》:“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记,尚矣。’”[2]487《汉兴以来诸侯年表》:“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2]801《历书》:“太史公曰:‘神农以前尚矣。’”[2]1256《平准书》:“太史公曰: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幤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2]1442这四则谈话中的“尚矣”与《五帝本纪》之“学者多称五帝,尚矣”,其口吻相同,从内容上看,也是一个对历史,特别是对最古老的文明史或文字史有深入探讨和研究的长者所言。这些话只能是司马谈对儿子司马迁说的话,而不会是司马迁对别人而言,不会是司马迁用这样的口吻对读者所言。所以这五则“太史公曰”之“太史公”都是指司马谈。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这14处太史公中“本纪”3处,“十表”6处,“八书”5处。这些言行,都是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使我们看到了司马谈在《史记》创作中“读”“推”“曰”等工作细节。
这说明,司马谈对十表、八书的影响比较大。而这14处,在文章开头部分的8处,中间部分的5处,结尾部分的仅1处。
就像我们今天写文章时引用别人的话一样,《史记》经常引用别人的话开篇。特别是引用孔子的话作为开始,如《酷吏列传》:“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3131《滑稽列传》:“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导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2]3197在文中的引用就更多了,这与我们今天的引用没有什么两样。
《史记》是“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2]3299-3300的纪传体史书,除了“十表”的“序言”和纪传的“论赞”这些作者以自己身份对“故事”的交代和看法外,是不允许作者自己掺入其中的,所以凡是文章中间出现的“太史公”都是司马谈。司马谈和汉朝的其他历史人物一样,是可以记入《史记》中任何篇章的,只要他与所记事情有关,如《孝武本纪》所记两事。不过,司马谈是司马迁的父亲,按照礼仪,司马迁不能称父名,所以称其为“太史公”。
据此,我们可以推知,文中凡开头和中间出现的“太史公”都是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或言语的引用。除上述分析的14例外,还有16处“太史公曰”是司马谈的话。
其中在开头的有7处:《高祖功臣侯者年表》[2]877《建元以来侯者年表》[2]1027《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2]1071《孟子荀卿列传》[2]2343《循吏列传》[2]3103《儒林列传》[2]3115《龟策列传》[2]3223。
中间的有9处:《礼书》[2]1171《律书》[2]1243《天官书》[2]1342《管蔡世家》[2]1570《外戚世家》[2]1969《伯夷列传》[2]2121《游侠列传》[2]3182《滑稽列传》[2]3197《货殖列传》[2]3253。
司马迁除了在《太史公自序》中记载了父亲司马谈的事迹外,还在上述篇章中记载了司马谈的一些重要而具体的行为,这在文中是以太史公“议”“曰”“读”“推”等行为动词为标志叙写的。
总的来看,文章开头部分的“太史公读”“太史公曰”等15例既有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又有对其话语的引用,这些话可能是父亲对司马迁的口头语言,更可能是司马谈稿件中的话,就像是他的《论六家要指》一样。文中“太史公议”“太史公推”等是记叙司马谈事迹的,“太史公曰”是对司马谈话语的引用,这部分有14例。评赞部分仅涉及《五帝本纪》1例,《太史公自序》有6处是指司马谈,这样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史记》中有36处“太史公”是指司马谈的。
评赞中有一部分“太史公曰”是司马迁对父亲司马谈话语的引用,其余是东方朔所加。这部分“太史公曰”中哪是司马谈的引语,哪些是司马迁的话,有些比较难于分别,须另作辨析。
[1] 吴名岗.司马迁自叙生于建元年间——兼论张守节《史记正义》不可尽信[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6,(21):34-39.
[2] [汉]司马迁.史记 [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 [汉]班固.汉书 [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 [春秋]左丘明.国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5] [春秋]孔丘.春秋三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6] [宋]朱熹.诗经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梁红仙】
Identification of Tai Shigong to Be Sima Tan
WU Ming-gang
(Binzhou College, Binzhou 256603, China)
“Tai Shigong” appears 156 times in Historical Records, not only appears in Sima Qian’s original book, but also appears in variants by Dongfang Shuo and Yang Yun. Zhang Shoujie in the Tang Dynasty commented incorrectly that “Tai Shigong” was Sima Qian’s title, which caused that posterity ignored the records about Sima Tan in Historical Records. “Tai Shigong said” “discussed” “read” “advanced” and so on in Historical Records show that these are records about Sima Tan’s achievements. The original Historical Records about Tai Shigong is the title of his father in his records about Sima Tan, which is undoubted. To distinguish which “Tai Shigong” is the title of Sima Tan given by Sima Qian and which “Tai Shigong” is called by Dongfang Shuo, it is not only important for understanding Historical Records and significant for understanding the creative process of Historical Records with Sima Tan’s contribution to Historical Records.
Tai Shigong; Sima Qian; Tai Shi Lin Tan; predict astronomical phenomena
2016-12-15
吴名岗(1952—),男,山东惠民人,滨州学院兼职研究员,山东省孙子研究会理事,主要从事孙子文化、《史记》及地方历史文化研究。
K207
A
1009-5128(2017)05-004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