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龙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学与传媒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杜甫陇右诗创作心态探析
杨兴龙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学与传媒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杜甫流寓陇右期间,远离唐王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其创作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迫于生计,已疏离政治。诗中更多地关注生民疾苦,流露出较为浓厚的隐逸思想和反战情绪。
杜甫;陇右诗;创作心态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秋天,杜甫弃华州司功参军之职,携眷西行,流寓陇右,年底抵蜀,“一岁四行役”(《发同谷县》)[1]。这一年,尤其是寓居秦州(今天水市)、同谷 (今成县)的四个多月,是杜甫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期,也是其创作最为旺盛的时期,留下了117首诗歌(实际数目不止这些)。这些诗不仅数量上超过了其困守长安十年所留下来的诗歌总和(约110首),而且质量也高,与关中地区所写诗歌共同铸就了杜甫“沉郁顿挫”的诗风,将其诗歌创作推向了高峰。笔者不揣鄙陋,试就杜甫在陇右期间的创作心态作以下探析,祈请方家指正。
杜甫出身于一个“奉儒守官”的家庭,他的十三世祖杜预为晋代名将、名儒,他的祖父杜审言是武后朝中才高名大的才子,这样的家世使杜甫引以为自豪,成为其毕生追求功业的动力之一。杜甫早年勤奋好学,“读书破万卷”,壮游使其心胸开阔、自负自信。他曾与李白一样,以大才自许,志存高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画鹰》),“侧脑看青霄,宁为众禽没。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画鹘行》),欲“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开元二十三年(735)进士考试落榜后,年轻气盛的杜甫继续他“裘马轻狂”的漫游生活。天宝六年(747),他到唐都长安真心求取功名,可是奸相李林甫耍权弄奸,使得应试无一人及第,还以“野无遗贤”[2]上奏。杜甫对此事十分愤恨,为了实现理想,他抛弃了“独耻事干谒”(《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人格自尊,汲汲于权势之门,忍辱献赋干谒,困守长安达十年之久。“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为糊口“买药都市,寄食友朋”(《进三大礼赋表》),吃尽了苦头。至德二载四月,杜甫冒死从安史叛军占据的长安逃至凤翔,“麻鞋见天子,衣袖见两肘。朝廷愍生还,亲故伤老丑。涕泪授拾遗,流离主恩厚”(《述怀》)。肃宗见其忠心,以示垂怜之意,授职左拾遗。杜甫对此感激涕零,因为他有了“致君尧舜上”的机会,他的“再使风俗淳”的理想更接近于实现。
天宝六载受骗落第,是杜甫仕途上的一次重大挫折,但他仍对朝廷寄予厚望,直至营救房琯被贬华州后,才对当政者彻底失望。他激愤至极,牢骚满腹,“唐尧真自圣,野老复何知”(《秦州杂诗》二十)。长安十年的努力并没能让杜甫如愿以偿。乾元二年,他离开华州,西行入秦,结束了其充满艰辛和屈辱的政治生涯,开始了他晚年漂泊西南的悲惨生活。
《新唐书》载:“出为华州司功参军。关辅饥,辄弃官去。客秦州,负薪采橡栗自给。”[3]《旧唐书》载:“出甫为华州司功参军。时关畿乱离,谷食踊贵,甫寓居成州同谷县,自负薪采梠,儿女饿殍者数人。”[4]按照两部《唐书》的记载,由于关中饥荒和战乱,杜甫无法生活,才离开华州去秦州投奔亲友的。关中饥荒是事实,至于战乱,不应该成为杜甫西行入秦的原因,因为安史之乱爆发已经四年了,且最乱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杜甫在最乱最饥的时间也未曾离开关中地区。杜甫弃官入秦的原因应该是对朝廷的失望。他在《秦州杂诗》其一中说:“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满目悲生事”表面上是指邺城之战溃败后叛军再度占领洛阳、危及华州的社会现实。如封野先生所言:“邺城一战,朝廷倾全国军力而败北,足以证明中央政府和元戎们在武力解决叛乱问题上有决胜的愿望而没有决胜的能力,它同时预示着双方的军事对抗和战乱局面或许将会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持续下去。”[5]实际上是京官外调被疏远,对朝廷失望。“因人作远游”说明了“远游”的目的地,这里的“人”是指他的侄子杜佐和同僚赞上人。杜甫西行秦州,永远离开了疮痍满目的关辅地区,永远离开了险恶如旋涡的政治中心。
秦州远离安史叛乱地区,社会相对安定,杜甫在这里见到了老朋友赞公。他们同案遭贬,在边地相逢,非常难得,“相逢成夜宿,陇月向人圆”(《宿赞公房》)。赞公处变不惊,不以遭贬而悲伤,杜甫对他的方外生活很是羡慕。杜甫曾在西枝村寻置草堂,欲定居此地,养老送终,但找了一天未得佳地,“卜居意未展,杖策迥且暮”(《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其一)。其实这里也并不太平,日益强大的吐蕃正威胁着这座边城,黄昏时鼓角满城,“鼓角缘边郡,川原欲夜时”(《秦州杂诗》其四)。远方还不时传来报警的烽火,“警急烽常报,传闻檄屡飞”(《秦州杂诗》其十八)。加之经济原因,杜甫定居秦州也只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可能对东归还存有厚望,想以秦州为暂时的寄居地。可是战乱不息,又迫于生计,“奈何迫物累”(《发同谷县》),他只好继续西行,投亲靠友。
在秦州的两个多月,杜甫虽然远离了战乱和政治畏途,但一家人的生计问题又经常困扰着他,使他心烦意乱。刚来秦州时,有侄儿杜佐等人接济,自己也卖药,生活还勉强过得去,但时间长了便渐渐陷入困境。《空囊》云:“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囊空羞涩,无衣无食,只得餐霞食柏,已经穷困潦倒。在《赤谷》末云“贫病转零落,故乡不可思”,贫病交加,竟零落至此。杜甫面临的现实正如明人王嗣奭所云:“故乡之乱未息,故不可思,言永无归期也。”[6]这时,幸有同谷“佳主人”书信相邀,他便又辞别了赞上人,满怀希望前往同谷。“我衰更懒拙,生事不自谋。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发秦州》)“卜居尚百里,休驾投诸彦。邑有佳主人,情如已会面。来书语绝妙,远客惊深眷。”(《积草岭》)杜甫一路艰辛到同谷后,却未曾与“佳主人”谋面,不觉已上当受骗,同谷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乐土”,情形远不如秦州。他在《同谷七歌》中描述了当时的艰难处境。其一云:“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此时后悔西行,但已无归路。其二云:“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竟然托命于长镵,只可惜严冬时期,橡栗已空,黄独无苗,寒风凛冽,男女呻吟,饥寒交迫。从中我们看到了杜甫垂老之年,无食无衣,生活已陷入绝境。好在他在来同谷的途中早有心理准备,“常恐死道路,永为高人嗤”(《赤谷》),“此生免荷殳,未敢辞路难”(《寒峡》),深感路难胜过荷殳,但不敢言难。
陇右期间,杜甫定居的愿望落空了,丰衣足食的愿望也落空了,加之理想的破灭,已陷入人生的低谷时期。
乾元二年是杜甫人生的转折点,也是其心态的转折点。此前他忙于游历交友、求仙问道、应诏赴试、投诗献赋、干谒求官,醉心于功名利禄,其诗多抒写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负,表现其快意人生,诗中始终充溢着积极昂扬向上的激情。但度陇入秦以后,这种情况大为改变,杜甫已置理想、抱负于脑后,独善其身。诗中除了寄情山水之外,还不时流露出隐逸思想。
秦州地处西北边陲,自古胡汉杂居,地理环境与关辅地区差异较大。杜甫到了秦州,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莽莽万重山,孤城石谷间。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秦州杂诗》其七)“日暮风亦起,城头乌尾讹。黄云高未动,白水已扬波。羌妇语还笑,胡儿行且歌。”(《日暮》)塞云、鼓角、骆驼、胡笳、胡马、羌笛、塞柳、胡雁等意象首次大规模地出现在他的诗中,既反映出西北边地的苦寒、荒凉,也暴露了杜甫内心的凄凉。“士苦形骸黑,林疏鸟兽稀。”(《秦州杂诗》其六)新的环境对其心理触动极大,理想在他的心里跌落千丈。他一时难以面对现实,心结难解。“东柯遂疏懒,休镊鬓毛斑。”(《秦州杂诗》十五)连鬓毛斑都休镊了。秦州独特的自然景观、丰富的人文景观,使他的心痛得到了缓解,使他疲惫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慰藉。杜甫为了赏心悦目,也许是出于好奇,不畏艰辛,涉水登崖。他游览过隗嚣宫、驿亭、南郭寺、太平寺、东楼、麦积山等名胜,还走访过东柯谷、赤谷西崦人家。“今日明人眼,临池好驿亭。从篁低地碧,高柳半天青。稠叠多幽事,喧呼阅使星。老夫如有此,不异在郊坰。”(《秦州杂诗》其九)“传道东柯谷,深藏数十家。对门藤盖瓦,映竹水穿沙。”(《秦州杂诗》十三)“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 (《秦州杂诗》十六)“檐雨乱淋曼,山云低度墙。鸬鹚窥浅井,蚯蚓上深堂。”(《秦州杂诗》十七)“溪回日气暖,径转山田熟。鸟雀依茅茨,藩篱带松菊。”(《赤谷西崦人家》)“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山寺》)这些诗歌咏了当地山川风物,也反映出诗人对恬淡闲适生活的向往。
在流寓陇右期间,杜甫还写了《发秦州》《赤谷》《铁堂峡》《井盐》《寒峡》《法镜寺》《青阳峡》《龙门镇》《石龛》《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发同谷县》《木皮岭》14首山水纪行诗,如实地记录了他在陇右的行踪,宋人林亦之《送蕲师》称:“杜陵诗卷是图经,岂不信然!”[7]这些诗作也描写了旅途中的自然风光,明人黄山在《杜诗概说》中说:“看杜诗如看一处大山水。”[8]有些描写了山川形势的险峻,如“塞外苦厌山,南行道弥恶。冈峦相经亘,云水气参错。林迥硖角来,天窄壁面削。磎西五里石,奋怒向我落”(《青阳峡》);“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石龛》)。有些则描写了路途之艰难,如“朝行青泥上,暮在青泥中。泥泞非一时,版筑劳人功。不畏道途远,乃将汩没同。白马为铁骊,小儿成老翁。哀猿透却坠,死鹿力所穷。寄语北来人,后来莫匆匆”(《泥功山》)。诗中景物已超乎自然环境本身,杜甫把他人生的艰难、仕途的险恶等复杂情感都倾注到这些写景诗中,这些诗不同程度地折射出了诗人的人生体验和感悟,抒发了诗人的愤懑、悲慨和无奈之情。
中国的士大夫多在仕途上失意后或厌倦了官场的时候,往往回归到古代的隐士,从他们身上寻找新的人生价值[9]。杜甫在仕途上不得志后,想到了许多隐士,有许由、巢父、商山四皓、庞德公、嵇康、陶渊明、孟浩然、贺知章、阮昉等。在华州所作的《立秋后题》中就已经表露出了弃官归隐的意向:“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诗人下决心摆脱内外困扰,高蹈避世,以维持其平生独往之愿,不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做人行事。客居秦州后这种意向越来越突出,《贻阮隐居》云:“陈留风俗衰,人物世不数。塞上得阮生,迥继先父祖。贫知静者性,白益毛发古。车马入邻家,蓬蒿翳环堵。 清诗近道要,识子用心苦。寻我草径微,褰裳蹋寒雨。更议居远村,避喧甘猛虎。足明箕颍客,荣贵如粪土。”由阮昉追述其祖上阮籍之风,又溯及箕山、颖水的许由、巢父,杜甫欲继承他们的遗风,视荣贵如粪土,放弃政治理想追求。在《遣兴五首》中咏叹了嵇康、诸葛亮、庞德公、陶渊明、贺知章、孟浩然等。其一云:“嵇康不得死,孔明有知音。”表达了对“达生”贤者的仰慕,慨叹贤者在世,贵逢知己。其二云:“昔者庞德公,未曾入州府。襄阳耆旧间,处士节独苦。岂无济时策,终竟畏罗罟。林茂鸟有归,水深鱼知聚。举家隐鹿门,刘表焉得取。”诗人借庞公高隐来说明自己并非无济世良策,只是未遇明主、“畏罗罟”而已。其三云:“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杜甫在陶渊明身上得到这样的启示:人在困境之中应尽量“独善其身”,至于其他的事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太在意。其四云:“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上疏乞骸骨,黄冠归故乡。爽气不可致,斯人今则亡。山阴一茅宇,江海日清凉。”贺知章在位时虽清狂纵诞,风流大半生,但死后依然凄凉。杜甫的经历跟他相似,视他为知音,以此来安慰自己。其五云:“吾怜孟浩然,裋褐即长夜。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清江空旧鱼,春雨余甘蔗。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吒。”杜甫在孟浩然身上倾注了更多的情感,既同情孟浩然的不幸遭遇,又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杜甫的这种心态在其他诗中也多有反映,如“茅屋买兼土,斯焉心所求。……柴荆具茶茗,径路通林丘。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寄赞上人》)。自己虽为世疏弃,仍欲苦守而避世。“青冥亦自守,软弱强扶持。味苦夏虫避,丛卑春鸟疑。轩墀曾不重,翦伐欲无辞。幸近幽人屋,霜根结在兹。”(《苦竹》)“如行武陵暮,欲问桃源宿。”(《赤谷西崦人家》)“船人近相报,但恐失桃花。”(《秦州杂诗》十三)他甚至想服药求仙,修筑茅屋养老送终,“三春湿黄精,一食生毛羽”(《太平寺泉眼》),“何当一茅屋,送老白云边”(《秦州杂诗》十四)。杜甫在这些诗中,希望自己远离战乱纷争,生活于衣食充足、睦邻友好的桃花源中,其实这也是所有生活于动乱年间的下层人民的普遍的愿望。
“安史之乱迅速把盛唐士人素有的功业之心、忠君之情激发为炽烈的爱国热忱和爱国行动。”[10]进士无门的抑郁和苦闷,增加了杜甫对于国家、时局的关注,对国家未来的担忧,对百姓悲惨生活的深切同情。安禄山刚反时,杜甫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就言道:“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随后又写了《北征》《羌村》“三吏”“三别”,关切国家的命运和人民的苦难。
在陇右期间,杜甫写了许多控诉战争的诗篇。如《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三言秦地居民少降戎多、形势危险,其四咏鼓角,其五咏战马,其六写防河戍卒,其八感慨时事,其十一伤寇乱,其十八忧吐蕃,其十九思良将,其二十慨世不见用。诗人虽远离关辅地区,但始终关注着时局,希望尽快结束战乱,战争不息,苍生永无宁日。我们看《佳人》一诗: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女,零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佳人遭乱失依,兄弟惨遭杀戮,夫婿喜新厌旧,自己终被遗弃。避乱幽谷,面容憔悴,与侍婢相依为命,深感世态炎凉,悲伤不已。佳人生活上、心理上的落差,杜甫有切身体会。又如《捣衣》:“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秦州与吐蕃接壤,杜甫看到当地妇女捣衣,问明原因后,代戍妇言情。战事不息,夫妻无法团聚。再看《石龛》:
熊罴哮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天寒昏无日,山远道路迷。驱车石龛下,仲冬见虹霓。伐竹者谁子,悲歌上云梯。为官采美箭,五岁供梁齐。苦云直簳尽,无以应提携。奈何渔阳骑,飒飒惊蒸黎。
在如此恐怖危险的环境中,农人在仲冬时期冒着生命危险,攀援云梯,为官府砍伐箭杆。他们的艰辛、无奈又能向谁诉说呢?
经历了战乱的杜甫“已不再是一个浮于社会表层的轻浮狂诞之人,而是一个将感情和命运融入时代的充满了现实感和责任感的人”[11]。他在一些诗中已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最高统治者,如《遣兴三首》其一:“下马古战场,四顾但茫然。风悲浮云去,黄叶坠我前。朽骨穴蝼蚁,又为蔓草缠。故老行叹息,今人尚开边。汉虏互胜负,封疆不常全。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批判玄宗开边黩武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希望有良将靖边,人民安居乐业。又如其二:“高秋登塞山,南望马邑州。降虏东击胡,壮健尽不留。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邺中事反覆,死人积如丘。诸将已茅土,载驱谁与谋。”杜甫高秋登塞山,南望秦成二州之间马邑州,由当地少数民族东去平叛、健壮不留的事实,感伤邺城唐军溃败所造成的“死人积如丘”的惨状,对当地老弱百姓给予深切同情,希望战争尽快结束。同时批判唐肃宗过度恩宠部分边关将帅,导致局面失控。
战乱使杜甫饱经沧桑,他在《同谷七歌》中抒发了老病穷愁的感喟。第七首:“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荒走山道。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诗人多年的经验认为“富贵应须致身早”,因为“长安卿相多少年”,否则只能徒伤怀抱而已。他素有济世抱负,却始终未得施展。如今年近半百,名未成,身已老,而且转徙流离,几乎“饿死填沟壑”,怎不叫他悲愤填膺!杜甫虽然沉抑下僚,饱经战乱,颠沛流离,但因其深受儒家文化熏染,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怀有一颗炽热的爱国心和怜悯同情心,始终心系苍生,胸怀国事,他的脉搏是和国家命运一起跳动的[12]。他在陇右诗中不仅怀念亲戚朋友,而且关注生民疾苦。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13]杜甫的确做到了这一点。最能体现杜甫关怀天下苍生的是在同谷创作的《凤凰台》:
亭亭凤凰台,北对西康州。西伯今寂寞,凤声亦悠悠。山峻路绝踪,石林气高浮。安得万丈梯,为君上上头。恐有无母雏,饥寒日啾啾。我能剖心血,饮啄慰孤愁。心以当竹实,炯然无外求。血以当醴泉,岂徒比清流。所重王者瑞,敢辞微命休。坐看彩翮长,举意八极周。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图以奉至尊,凤以垂鸿猷。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深衷正为此,群盗何淹留。
凤凰是祥瑞的象征,只有在太平盛世的时候才会出现。凤凰又是儒家所倡导的仁政美德的象征,唯有施行仁政、内蕴美德的君主才得到凤凰的垂青,所以“风凰这一形象寄托着杜甫许身稷契,以天下为己任的济世理想,民胞物与忠正爱人的仁者情怀,以及追求理想、 百折不回的献身精神”[14]。袁行霈先生也说:“凤凰仁爱善良, 正是诗人自身的写照。”[15]浦起龙认为杜甫“不惜此身颠沛,但期国运中兴”[16],甚确。他的忧国忧民之心在《凤凰台》中达到了顶峰,这是他“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情怀的继续,是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思想一脉相承的。宋代周紫芝《乱后并得陶杜二集》中云“少陵有句皆忧国”[17],苏轼在《王定国诗集叙》中说“一饭未尝忘君”[18],杜甫确实是这样的,直到晚年他还在关注国事,“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可惜西伯寂寞,只能悲士不遇,空有抱负而已。
总之,杜甫流寓陇右期间,远离唐王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其创作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迫于生计,已疏离政治。诗中更多地关注生民疾苦,流露出较为浓厚的隐逸思想和反战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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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光斌)
Dufu's Poems Creation Mentality in Longyou
YANG Xingl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Longnan Teachers College, Chengxian Gansu 742500, China )
During Dufu's exile in Longyou as he went far away from the political and cultural center of Tang Dynasty, his creation mentality changed a lot. Forced by life, he became alienated from the politics. His poems of this time focused on the people's life and sufferings, and expressed rich reclusion thoughts and anti-war sentiments.
Dufu; Longyou poems; creation mentality
I207.22
A
1674 - 9200(2017)05 - 0079 - 05
2017 - 03 - 20
杨兴龙,男,甘肃西和人,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