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星空

◎林红宾

故乡的星空

◎林红宾

身居小城，晚间出去散步，但见路灯通明，恍若白昼，霓虹灯闪闪烁烁，令人眼花缭乱；车辆如梭，流光溢彩。空气有些污染，小城的上空显得烟障障雾蒙蒙的，想仰望下夜空中的星斗却是看不到，即便看到，也是模糊不清，较之在故乡夏夜纳凉时端详星空的散淡氛围可谓大相径庭。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此乃经典农谚。末伏时节，天气依然闷热，好在农活不多，乡亲们较为轻松。每当吃罢晚饭，老街旧邻总把门口、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石阶上，或在街上铺着用新麦杆打成的帘子，旁边点上一根用山胡椒、荆子扭成的蒿绳，那火头暗暗地燃着，一缕乳白色的、带有中药清香的轻烟袅袅升起，蚊蚋们闻之不敢近前。大家轻摇着扇子，拉着家常，打算着农事。有时还讲一些狐仙鬼怪的传奇故事，举一反三，一说就是一个系列，直到三星西斜，意兴阑珊，这才拍儿催女回屋睡觉，有的嫌屋里太热，索性就地而眠。

我喜欢清静，独自来到村北的打谷场上，铺下凉席，仰卧其上，四肢舒展，周身放松，充分享受山村之夜独有的静谧韵味。此刻，鸡犬无声，尘嚣沉淀，四野阒寂。我摒弃一切杂念，滚滚红尘离我甚远，心静如水，静闻天籁。

我喜欢阅读星空，这得益于我的老姥爷，即我父亲的外祖父。老人家酷爱读书，满腹文采，是当地颇有名气的风水先生。他有钱就买书，久而久之，竟然紫燕衔泥般买了几百套线装古书，装了一囤子外加一箱子。可惜上世纪“文革”期间，这些珍贵的古书被当做“四旧”付之一炬，倘若能保存到如今，那可是一笔数目可观的财富！在那些古书当中，有一本专门介绍天文知识的绘图本，上面用点和线画成各种星宿，看起来甚是有趣，至今我仍能记起一些星宿的图形。这些星宿是按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分为四个区域二十八组，即每个区域有七宿，共计二十八宿。现代天文学上分为八十八个星座，即古人所说的星宿。我在心里想着这些星宿，用感悟虔诚地阅读这部文辞奥博的“天书”。

其实，我们所看到的星空，只是银河系的一小部分，而银河系又是宇宙中的一个大的恒星系，由一千亿颗以上的大小恒星和无数星云、星团构成。这些星斗看上去如同煮了一大锅稠酽的小米粥。

看啊，地绿天蓝，苍穹幽远，山村的夜静得出奇。夜空中最先出现的是金星，因在黄昏后出现，又称昏星。它位于西山的上空，锃亮锃亮的，仿佛安装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灯泡。它是太阳系的第二个行星，古人称之为太白星。傍晚它在西部天空出现，称之为长庚；翌日晨曦微露之际，它又出现在东方天空中，当群星黯然隐去，唯有它依然熠熠闪烁，鉴于这个缘故，人们又称它为启明星。乡亲们管它叫“毛胧星”，还为它编了一则童谣：“大‘毛胧’出，二‘毛胧’颠，三‘毛胧’出来亮了天。”因为金星距地球很近，所以看上去特别明亮。

乡间还有“参商同是星，两者不相逢”之说。是的，参和商都是二十八宿之一，它俩不同时在夜空中出现。因此，人们把参商比喻成亲友不能会面。

有时候，西北天上会出现彗星，因它拖着一个长长的大尾巴，人们管它叫扫帚星。据说扫帚星不吉利，只要它出现，就兆着有灾难。小时候,我只要看到扫帚星，就会忧心忡忡，唯恐发生天灾人祸，黎民百姓跟着遭殃。

时值农历月初，没有月亮，满天星宿灿然醒目，闪闪烁烁，似乎在相互寒暄。继而极目细辨，就见群星璀璨，飘飘渺渺，俨然人间万家灯火！天河最引人注目，此刻正悄无声息地流向西南，那些遥远迷茫的小星泛动着粼粼波光，我情不自禁地想起童年时奶奶教给我的儿歌：王母娘娘太可恶/银簪一划成天河/一对鸳鸯活拆散/苦了牛郎织女姐/泪纷纷情切切/隔河相望怎述说/牛郎担子抛牛枷/织女挥手抛银梭。

这首儿歌编得生动形象。你看，天鹰座那颗最亮的大星是牛郎星，通称牵牛星，乡亲们管它叫牛郎。牛郎星左右恰好有两颗小星，那是牛郎肩挑的一双儿女，附近正好有4颗小星凑成一把银梭哩！再看对岸，天琴座中那颗大星就是织女星，乡亲们管它叫织女。织女星旁边有3颗小星凑成牛枷。真叹服劳动人民的丰富想象力，仅凭几颗星星居然演绎出一个美丽动听的民间故事，并把它搬上舞台和银幕，使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北斗七星一把勺，南斗六星靠天河。”北斗星古人称之为天罡，乡亲们管它叫“勺子星”，是大熊星座的7颗明亮的星。仙后座是天空北部的一个星座，和大熊座遥遥相对，其中5颗主要恒星可以连接成W形。北斗星与仙后座分居北极星两侧。当北斗星的“勺子把”指向北山之巅时，就傍近子夜时分了，故有指位不动，星转斗移之说。北斗七星中形成斗形的4颗星，又称魁星。魁星是神话传说中的主宰文章兴衰的神。旧时好多地方都有魁星楼、魁星阁等建筑物。故乡东面的山丘上就有一座魁星楼。南斗虽有6颗星，但不失勺形。据老农讲，旧时的16两秤是有讲究的，秤与斗均属衡器，故将北斗和南斗13星算在内，还缺3星，就用天地人三者凑足。可见，发明秤的人是极聪明的。

北极星不很明亮，隐约可见，可利用北斗星寻找——用直线把勺形边上两颗星连接起来向勺口方向延长约五倍的距离，就遇到小熊星座a星，那就是北极星。小熊星座也是天空北部的一个星座，这个星座的恒星也排列成勺状，勺把尽头那颗较为明亮的星，便是北极星。

老人星是南部天空的一颗亮度较强的星，光泽为青白色。古人认为它象征长寿，也称它为南极老人星或寿星，民间常把它画成老人的样子，头部长而隆起，满面红光，银须齐胸，笑容可掬，委实有些仙风道骨，因此又被称为南极仙翁。

有时，还能看到人造卫星，在天幕上快速运行。

天上的星宿都是有名称的，你可张开想象的翅膀，在星星之间勾画出各自的轮廓。你看，那只“天蝎”双鳌张开，尾巴翘起，摸样好凶。那个“猎户”莫不是在放飞“天鹰”？那个“牧羊人”莫不是在注视着“天狼”？那“天琴”正弹奏出美妙的乐曲，那“宝瓶”定然溢出琼浆玉液。你看那个“井口星”，位于东岭上空，由十几颗星儿围成一个圆圆的“大口井”，有一颗从“井”沿掉进“井”内，人们说那是被仙女打水不慎踩进去的。你再看那个“谷星”，由一团密匝匝的小星凑成，那可是天上居民沉甸甸的收获。“三星”是猎户座中央3颗明亮的星，冬季夜幕降临时，从东方升起，天将破晓时，从西方落下，人们常根据它的位置估计时间。通常，当“三星”横过我家西厢，就是后半夜了。

一颗流星拖着发光的尾巴，像个破折号，瞬间即逝，滑向了黑咕隆咚的深渊。奶奶告诉我，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大星大人物，小星老百姓。如此说来，这颗流星定然是个大人物，遇到什么不幸，悲壮地离别九层云霄，牵一道火划破暗夜，煌煌然完成磊落一生！故乡的东岭上，有一坨孤零零的花岗岩，乡亲们称之为“星石”。也许它真是一坨陨石。我上山劳作，总愿抚摸它，心底会涌动悲壮的诗情。

阅读星空，等于欣赏一幅古人留下的偌大的象数图，这自然让人联想到“河图洛书”。据说混沌初开之际，有龙马背负“河图”从黄河而出，又有神龟驮着“洛书”从洛水而出，二者皆为“天授神物”，所驮之物全是星谱样的古怪符号。伏羲藉此而画“八卦”，嗣后，文王据此而演“周易”。历朝历代不乏诸多儒士夜观天象，预测凶劫吉祥，纵观前缘后世，牵强附会，杜撰谶语，蛊惑人心。其实星宿行天，皆有规律，四季相交，循环有序，人类同样如此，故《素问·天元纪大论》讲：“知其道者，发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其中“不妄作劳”一句很重要，含义甚广，尤其身居要位者，不可利令智昏，见利忘义，处事务必光明磊落，胸襟坦荡，方能延年益寿，倘若行为龌龊，导致东窗事发，自当在劫难逃。人赤条条地来到人间，到头来又两手空空而去，何必为蜗角虚名而烦恼，何必为蝇头小利而忧愁！

每当夜宿故乡，我总愿潜心阅读星空，觉得常读常新，兴趣盎然，会感受到一种未曾有过的超脱，仿佛进入了群星和睦共存的境界！

（责任编辑 冷杉）

● 林红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学诗人协会理事，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