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奥 妮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诗经》与《儒林外史》的女性意识
林 奥 妮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诗经》与《儒林外史》在刻画女性形象、展现女性风采思想等方面具有诸多异曲同工之处。即或诗歌中抒情女主自我情感的真情流露,抑或小说中“绿叶”陪衬般在封建礼教约束下女性真实状态的完美呈现,均强烈传达了自《诗经》发端,至《儒林外史》延展的女性意识。女性的自我独立意识、道德教化意识、生存依附意识等,均客观再现了儒家道统盛行下女性的真柔情、真悲情、真性情。
女性; 自我独立意识; 道德教化意识; 生存依附意识
《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其305篇诗中涉及女性诗篇就有一百多篇,充分体现了先秦时期对女性的赞美与讴歌。同样《儒林外史》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也达百人之多,体现了明清时期对女性生存现状的真实映射。女性在《诗经》中的主角光环与后代女性充当男性绿叶陪衬的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诗经》至《儒林外史》的千年历史发展,从女性的自我独立意识、道德伦理意识、生存依附意识等可窥见女性意识的启蒙与延伸。
《诗》三百中的女性诗篇展示春秋时期女性作为社会重要群体,女性形象的研究对我们分析其女性意识具有重要作用。女性学家陈志红说:“所谓女性意识,一方面源于女性特有的生理和心理机制,在体验与感受外部世界时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和角度;另一方面,它又与人类社会的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不同的社会历史阶段决定着女性意识发展的不同层次和不同的历史内容。[1]” “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使得男性不仅是社会的把控者,更是女性命运前途的主宰者。虽然女性一直处于弱势地位,但无论是《诗经》或《儒林外史》,都出现了众多奋发图强的女性,她们身上闪耀着追求独立、平等、自由的女性人格光辉。
《诗经·卫风·氓》中塑造了一个弃妇的形象,但这弃妇却不是在被丈夫无情抛弃后只顾自怨自艾沉溺苦痛难以自拔,相反她大胆控诉丈夫不仁不义的行径。她反思自己曾经甜蜜的婚姻惨遭背弃的根源是“士贰其行”“二三其德。[2]”昔日的温馨与浪漫在脑海中历历在目,面对今朝的背弃和兄弟的讥讽,她痛定思痛,坦言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2]!最后一段在回忆与反思婚姻中顿悟,体现她刚强果敢、勇于抗争的精神,充满愤慨的控诉彰显她自尊自爱的性格特点。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其他女子不要过度沉溺于男子的甜蜜陷阱中,在爱情中仍要坚持自我,追求独立人格。《召南·摽有梅》呈现了一位寻觅真爱热情追求但又有几分矜持与羞涩的少女怀春形象。“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2]”该诗中少女以梅子成熟后树上果实所剩由七成到三成最后全落来自比青春短暂,慨叹时光易逝进而大胆求爱。诗歌的重章叠踏营造一种紧张的局面,让读者深感抒情女主的情急意迫,不住地提醒庶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子对爱情的渴慕,对爱情的迫切心情正是当时呼吁爱情婚姻自由、追求男女平等、崇尚自我独立意识的充分表现。
女性勇于追求自由、摆脱约束的自我独立人格在《儒林外史》中的女性形象身上更是发挥到极致。《儒林外史》中沈琼枝打破传统男尊女卑的生存法则,用不屈行为对封建道统发出最有力的声讨。面对父亲对自己婚姻的草率,虽然对方是扬州富甲一方的盐商,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妥协。当得知自己不是正妻而为小妾时,她骨子里的反抗意识彻底爆发。她隐忍暂住宋府几日,待时机成熟后带上所有值钱家当乔装打扮逃离宋府。沈琼枝并没有因自己是一介女流而沮丧无助,她对自己的人生早已规划妥当。她前往南京写扇作诗、刺绣描画,在自强不息的自我奋斗意识中追寻自我独立的出路。沈琼枝身上体现出了科举制度没落时期,女子为维护自身尊严和权利而不屈服于男权和金钱。她因对金钱的无视和男权的抗议而大胆出走,鼓起勇气与现实抗争,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掌中,这种不屈不挠人格独立的精神何尝不是《诗经》中女性寻爱或立志体现出的独立自主自由意识的一种延伸?
“未婚女性对婚姻礼制的反抗,是她们关注自己命运的开始,是自我意识的初步形成,是觉醒的表现。[3]”这种追求人格独立、平等地位的精神现今看来可能并不彻底,也未能彻底与传统男权社会相分离,但这诸多女性身上所体现的对爱的大胆追求,对真善美的执着,对自由平等的挚爱,对独立之光的向往等品质很值得肯定与赞扬!只是受不可逆的时代大潮影响,她们只能在男性游戏法则间“小打小闹”,骨子里还是憧憬着可以有强有力的臂弯呵护疼爱。
从古至今,女性身上就被赋予了诸多角色,自幼她们的身份是女儿,在家要听从父亲;长大后嫁为人妇,要顺从丈夫;年长生子成为母亲,要依从儿子。不论是春秋时期的《诗经》或是明清时期的《儒林外史》,女性都被要求应识礼仪、顾大局,具备传统伦理观念要求女性应具有的品德。这些对女性的道德要求更多的与统治阶层施行的政策或社会所倡导的道德风气有关,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妇女身上的美德教化意识是当时社会、政治的产物。
《诗经》中不仅表现女性美丽的外表,更显扬她们崇高的道德品质。《邶风·燕燕》中塑造一位婀娜多姿、品行高洁的抒情女主。“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2]”抒情女主性情温和恭顺,文人谨慎善良,诚信稳妥,思虑深长。由虚转实,体现了上古先民对女性所应具备的传统美德的极高评价,从中可以窥见女性所具备的谦恭谨慎的品性更受男子青睐。美貌与品行兼备的温柔女子是男子婚配的理想对象,故而女子要保持自身良好的道德修养,更易受到男子的爱慕与倾心。除了对女子自尊自爱洁身自好的赞美,也有赞美那些已为人妻对爱情忠贞不屈、对丈夫至死不渝的女性。《邶风·雄雉》《桧风·素冠》《唐风·葛生》等诗篇都塑造了可歌可泣、感天动地具有高尚美德的女子。“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百而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2]”这首《邶风·雄雉》刻画一位因丈夫远征而深情思念丈夫,但瞻望许久终不复得见无奈痛苦的女性。但抒情女主却并没有因丈夫不在而悔婚或朝三暮四,她仍无悔地守候着家,坚守着自己的爱。
《诗经》中诸如《郑风·缁衣》《邶风·凯风》《周南·葛覃》等诗篇向世人传达了对“贤妻良母”式女子的赞誉和褒奖。“在男性本位的社会下,女性的优秀与否,标准全在男性手中,能否为他或他的家族带来可观的利益能带来多少利益则又是男性首选的尺码。[4]”身为女性,其道德品质越出众就越能增值;言行端庄、知书达理就更有机会嫁入体面人家;贤良淑德、辅佐丈夫便愈能为丈夫青睐有加;多子多孙、干练娴熟便更能为世人所称道。颂扬女子的德行操守从根本上是为占统治阶级的男性服务的,对于女性的教化亦可理解为教化女子如何更好地去“侍夫教子”,这对女性来说是不公平的。《诗经》中对女子道德教化的大力赞扬在文化的传播交流过程中不断为后世女性所效仿,慢慢衍化成女子明事理后对自身道德品行的自在追求。
《儒林外史》治家有道、育儿有方、贤妻良母的典型非王冕母亲莫属。王冕7岁丧父,自小便靠母亲做点针线活抚养他长大成人。当儿子在官场遇到麻烦,她舍身救子为其苦寻出路,万般无奈让儿子远走避难,弥留之际规劝儿子勿再入仕为官。王冕之母的身上除了传承《诗经》中身为母亲的勤劳勇敢、细心温柔外,更多的是功名利禄时能保持清醒头脑,冷静权衡利弊得失,不卑不亢,深知儿子品行高洁、不慕虚荣,规劝儿子终身不复为官。杜少卿之妻这一形象表现吴敬梓对封建社会女性的道德作了新的诠释。作为妻子她全力支持丈夫的行为,纵然她知晓丈夫的慷慨某种程度上已是“挥霍”,但她为了家庭和谐,即便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她依旧毫无怨言。从她身上我们能看到《诗经》所倡导的女子恪守妇德的身影,但她在少卿大醉时当众游园却违背“三从四德”要求女性“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的妇容规范。在程朱理学盛行时期,她敢于突破传统礼教束缚而以开明的态度尊崇着对丈夫的绝对服从,虽是对正统的大胆反叛,但其所具有的大度包容、淡泊名利的妇德亦是传统妇德教化的一种延展。
《诗经》和《儒林外史》所传达的女性道德教化意识,给后人呈现了封建男权社会中,虽然女性地位卑微,但正是这样一个易被社会忽视的群体她们对自身道德规范的要求,尤其是“贤妻良母”范式的女性身上所体现的女德女教精神,彰显了她们对个体价值的追求,即使所处环境并未给予他们同男子一样同等待遇,但作为女子,她们却在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里发光发热,充分展现在儒家传统要求下的自身道德教化意识。
《诗经》和《儒林外史》中有诸多篇目颂扬女性独立自主、自立自强,但究其实质,处于男权社会中的女性早已丧失母系社会时的荣耀和光环。《诗经》成书于周,“周文化是以男耕女织的分工定居的自然经济形态为物质生活方式和以男子本位、男婚女嫁的外婚个体婚制为主导的婚姻家庭形态为特征的。[5]”周文化影响着周政治,并且悄无声息地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女性在正统文化中处于弱势,为更好的生存她们自然而然地便会对占主导地位的男性依赖托付,其生存依附意识亦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中的衍生物。
《郑风·将仲子》中描绘儒家礼教盛行时女子因恐惧社会舆论而对爱情畏首畏尾犹豫恐慌的心态。“岂敢爱之?畏我父母。岂敢爱之?畏我诸兄。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2]”男子想见女子,但女子碍于礼法,告诫男子勿要翻越她家的门户、围墙、菜园,她担心父母、兄长、四邻知晓后的人言可畏。封建社会要求女子恪守“三从四德”“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6]”她们在爱情面前的胆惊受怕、矛盾盲从是无可奈何无法抗争的生存依附意识的鲜明写照。这种可悲的生存依附意识在弃妇诗表现诸多,如《邶风·谷风》《小雅·我行其野》《召南·江有汜》等。自周代奴隶制始,对女性言行的压迫使她们在各个方面受到限制,她们服从于父亲和丈夫,心甘情愿地依从男子。即便面对父亲不公的抉择,丈夫狠心的背叛,她们也无法放下强压于身上的女德枷锁,在压迫和奴役中她们丧失自我,迷茫无所适从,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邶风·日月》以日月起兴开篇,女子指责丈夫的无情无义,但仍心存侥幸,希望丈夫他日能像日月照耀大地一样,回心转意伴她左右。面对残酷的现实抒情女主仍有所希冀,渴望破镜重圆。全诗通过对女性心理细致入微的描摹,展现弃妇矛盾的内心纠葛,狠心被弃与重修旧好间的彷徨。其复杂矛盾的思绪亦是渴望独立自主却囿于“男权至上”的约束,只能无能为力地妥协退让。
不平等的社会地位,使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随意弃妻;重男轻女的生存法则,迫使女性在追求独立中无奈屈从现实社会。《诗经》产生于周文化的背景之中,而周朝的政治坚决否定女性的参政议政,从无法逆转的性别差别上将女性严格地排斥于政事之外。男子在官场上的独揽大权,在家中的说一不二,女性妄想的自由平等,实际上却让其生存依附意识根深蒂固。这点在《儒林外史》中的鲁小姐、王太太、王三姑娘身上深有体现。
鲁小姐自幼出生于书香世家,可谓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可惜其父鲁编修一生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并无子嗣,自小便被热衷功名的父亲教授四书五经、八股为文。她天资聪颖,勤学苦读,其八股文章“理真法老,花团锦簇[7]”,醉心科举的父亲看到女儿的文辞亦不住地赞赏,“可惜不是男子,否则几十个进士、状元都中来了。[7]”但终归是女儿身,仕途的大门终身不会朝她敞开。她依从了父亲为她一手包办的“圆满”婚姻,以为可以辅助丈夫入仕为官,从此便可依附丈夫飞黄腾达。谁料造化弄人,父亲万里挑一的的夫婿却对应试一窍不通。她在绝望后又在四岁小儿身上看到了仕途前景,“每日拘着他在房里讲《四书》,读文章。……课子到三四更鼓。或一天遇着那小儿子书背不熟,小姐就要督责他念到天亮[7]”。她将科举的铐链强加于不谙世事的孩童身上,遂使这种依附意识愈发强烈。她用严苛的教育方法来满足自己对科举仕途的私欲,将自己无法实现,丈夫不愿尝试的科考硬生生地压在了本应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孩子身上。鲁小姐的悲剧人生反映的不仅是科举制度戕害人心的悲哀,更是男权至上的“吃人”社会迫使她一步一步走上依附父亲、丈夫、儿子才可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不归路,其荒唐而又可悲的一生宣示了女性生存依附意识的矛盾性。
王太太婚姻坎坷,两次失败的婚姻早已让她丧失了靠自己活下去的决心和勇气。她想的只是凭再嫁过上阔太太生活,从此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当她听闻沈大脚保媒的人选是个武举时,她心花怒放,满心欢喜准备嫁入“豪门”。然而她心中为自己构建的官太太生活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仅要面对本不存在“婆婆”的使唤,更要承受丈夫是个戏院管班不争的事实!女性的卑微地位使她不得不依附于丈夫存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现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其生存境遇和小说中另一个可悲的女性——王三姑娘有诸多相似之处。作为封建礼教的牺牲者,她在丈夫去世后,选择自杀殉夫的方式恪守礼教。更可悲的是,她的轻生行径在父亲看来是“青史上留名的事,只怕我将来不能像他这一个好题目死哩[7]”父亲潜移默化的教诲深入骨髓,她打算托福一生的人亦不复存在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心甘情愿地步入祭坛,在噬人的封建女教浸染下,她万般无奈地只能自我毁灭。
《诗经》中抒情女主对心灵世界的刻画和展现,都是现实女性对自身境遇和心路历程最真实的流露和倾诉;《儒林外史》里性格迥异的女性形象,其或乖张大胆或逆来顺从,都生动立体地展现了女性在封建礼教压榨下的苟延残喘,无可奈何。虽然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并不像男性那样风光鲜活,其社会地位也是远低于男性之下,在社会最底层,卑微柔弱的她们却在文学作品中为我们呈现了坚强果敢、独立自主的一面。她们对独立平等自由公正的向往、对道德伦理的自我恪守,乃至封建社会烙印在她们身上无奈的生存依附,都彰显了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崛起,而这些亦是中国古代文化中最纯真质朴的思想。
[1]陈志红.对“新时期女性文学”的再思考[J].文艺理论家,1987(2):57.
[2]高亨.诗经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85,86,28,15,44,108.
[3]郝秀荣.论《诗经》中的女性意识[D].延边:延边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10.
[4]向叶平.论《诗经》中“男尊女卑”的女性观[J].池州师专学报,2003(6):60.
[5]闵家胤.阳刚与阴柔的变奏[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135.
[6]朱熹,注.孟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32.
[7]吴敬梓.儒林外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47,149,174,247.
FemaleConsciousnessinBookofSongsandRulinWaishi
LIN Ao-ni
(College of Arts,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116081, Liaoning)
BookofSongsandRulinWaishihave many similarities on the depiction of female images and showing female style thoughts. Poetry or lyric heroine emotional feelings, or in the novel “green-foil” like in the feudal ethics under the constraints of women’s state of the perfect present, strongly conveyed a strong message of the female consciousness started fromBookofSongsand extended toRulinWaishi. Women’s consciousness in self independence, moral, survival attachment and objective representation of the Confucian orthodoxy popular female tenderness shows women’s real sadness and temperament.
female; self independent consciousness; moral education consciousness; living attachment consciousness
I207
A
1674-1730(2017)06-0020-04
2016-12-18
林奥妮(1992—),女,辽宁丹东人,硕士在读,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答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