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武者小路实笃前期的人道主义思想

2017-03-11 13:17陈秀敏
文化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武者白桦托尔斯泰

陈秀敏

(鞍山师范学院文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文史论苑】

论武者小路实笃前期的人道主义思想

陈秀敏

(鞍山师范学院文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以武者小路实笃、志贺直哉和有岛武郎为代表的白桦派,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们高举理想主义大旗,其作品充分体现了人道主义思想,对中国五四新文学作家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以武者小路实笃前期文学创作中的人道主义思想为主体,论述其产生的原因、特质和对中国五四新文学作家的影响。

白桦派;武者小路实笃;人道主义;五四新文学

武者小路实笃(1885-1976)是白桦派的“开山祖师”,按照日本文学研究的普遍观点,其创作以1923年为界。一战时,武者小路实笃忠于自己的想法,发表了很多反战作品和言论,其“向日性”的理想主义与人道主义的文学活动,为当时的日本文坛增添了魅力,也对一些中国五四新文学作家产生了不小影响。1923年6月9日,白桦派主将有岛武郎自杀;8月白桦派解散;9月1日日本关东发生大地震。随着天灾人祸的发生,武者小路实笃的信念发生了动摇,其文学活动开始走下坡路,二战时甚至沦为“大东亚战争”的赞美者,公然为不义之战摇旗呐喊。但是,武者小路实笃前期文学中体现的乐观向上精神、作品中高举的理想主义大旗和充满人道主义的思想是不容忽视的。

一个人世界观的形成与改变,都与其所接触的思想有关。武者小路实笃也不例外,其世界观的改变受到两个人的影响,那就是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和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比利时人梅特林克。无疑,武者小路实笃人道主义的形成,是接受了这二位巨人洗礼的结果。

一、武者小路实笃前期创作中的人道主义思想产生原因

(一)托尔斯泰主义时代(1904-1907年)

1903年,正在学习院就读的武者小路实笃开始涉猎托尔斯泰的作品《我的宗教》《我的忏悔》(由加藤直士翻译)。第二年,他读了托尔斯泰的《琉森》《幸福家庭》,还大量阅读德文译本的托尔斯泰作品。1905年8月武者小路实笃初读了《安娜·卡尼娜》。1906年3月,他开始动手抄写德文版的《托尔斯泰传》,11月翻译了托尔斯泰为契诃夫《可爱的女人》写的序言《论女人和女人的价值》。托尔斯泰不仅是位作家,也是一个人道主义战士,武者小路实笃十分认同他的思想。托尔斯泰的作品既让他获取了社会和宗教思想方面的丰富营养,又给他带来了文学创作上的诸多灵感。

这一时期,年轻的武者小路实笃不管在著作上,还是在精神活动上,都陶醉和共鸣于托尔斯泰人格与作品的种种心灵感应中。他写了很多作品,详细地阐述了自己与托尔斯泰的思想关联,以至于在1936年4月的《托尔斯泰》一文中,还如实地回忆道:“自己能有今日,全然仰仗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是自己最大的恩师,现在自己的思想与托尔斯泰虽然有别,但自己对生活至今仍不失去深挚的信赖,全然仰仗托尔斯泰。”

这一时期,武者小路实笃的思想本质主要表现在六个方面:否定肉欲,祈愿过富于圣灵的清纯生活;主张爱是人与人之间心心相连的纽带,而且相信能够如愿;开始怀疑现代工业文明,赞美健康的田园生活;抵制富贵的流毒,“欲拯救贵族于无聊的生活之中”(武者小路实笃《社会将如何改良》);否定国家主义和军国主义,鼓吹个人主义;力争为实现社会的正义而献身。[1]

武者小路实笃文学生涯的初级阶段是在托尔斯泰影响下的不断否定自我、克己奉献的过程。他汲取了托尔斯泰《人生论》中“爱只有处于自我牺牲的场合,始为爱”的精神,努力建构自己的伦理与道德体系,丰富自己精神发展的内涵,为后来其人道主义思想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二)受梅特林克影响的“新村时代”(1907年)

梅特林克(1862-1949),比利时著名的剧作家、思想家,191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早在1905年,日本著名诗人兼评论家上田敏就引入了梅特林克的作品和文艺思想,介绍了其对命运、智慧、爱、正义和幸福等方面的认识,开拓日本近代文坛的视野。作为乐于“别求新声于异邦”的武者小路实笃在1905年9-10月和志贺直哉就拜访过上田敏。1907年4月,武者小路实笃初读梅特林克的《智慧与命运》。[2]在这部作品中,梅特林克意在说明,人首先要为自己而存在,从个体出发,能够自救自强,不要别人来担忧自己。他认为,人的首要责任就是使自己幸福,就是自爱。他主张,人必须立足于利己主义的原则,追求个人应得利益;获得应先施与,纤弱的所谓自我牺牲于世无益。基于此,武者小路实笃的思想内涵上,渐渐由托尔斯泰倾斜于梅特林克,梅特林克的思想成了他此后验证自己个人主义处世哲学的最佳理论依据,同时也牢固地奠定了其富于人道主义特色的人类观。这在他的作品《天真的人》《不谙世事》《友情》中可以看出。

起初,托尔斯泰思想在武者小路实笃身上有一定程度的停留,但来自梅特林克式的个人主义实际上占据主流,使他“数十年不倦如初地高喊着自我的尊重与扩充”。[3]在《为自己及其他》中,武者小路实笃回忆这种思想转变历程时说:“梅特林克在《智慧与命运》中说‘像爱自己一样爱周围的人,首先必须知道从爱自己开始……’,五六年前我读到这句话时,感到受到了上天的启示一般。”[4]此时,武者小路实笃已经摆脱了托尔斯泰主义的思想束缚,进入了梅特林克影响下的崭新时期。“为自己”凝定了他的思想核心。这个号的提出,代表了白桦派人道主义的思想纲领,在文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当他立志于文学事业时,就力求把人生理想由理论转化为实际行动,其理想社会“新村”的诞生就是一个明证。

应当指出,“新村”的创建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托尔斯泰主义的“初衷回归”,但其精神主旨与托尔斯泰提倡的那种否定自我、极端利他的主张有所不同,突出了白桦派人道主义的思想特色。在“新村”时代,武者小路实笃赞美协力,发展“共生”的精神,承认社会不解放,自己不能解放;更颂扬个性,推崇个人的自由意志,认为自己不解放,社会也无法真正解放。

托尔斯泰和梅特林克能够对以武者小路实笃为代表的日本作家产生巨大的影响,源于日俄战争后,日本国民的国家主义思想减弱。正如本多秋五所言:“日俄战争后的青年们对忠君爱国思想产生怀疑,甚至可以说是反感……”[5]可以说,日俄战争促进了日本资本主义的快速发展,但社会矛盾也随之激化,一些先进的知识分子渴望扩大视野,憧憬世界性新文化来冲荡残存的封建道德。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在1896年开始登上历史舞台,随后称霸文坛。尽管此派强调文学实录现实,揭示社会阴暗面,以期解放个人,但由于明治时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狭隘性与特殊性,最终导致此派作家创作走向末路,遭到大正时期许多作家的批判。于是,在自然主义与反自然主义激烈对立的时期,白桦派在领袖武者小路实笃的牵引下,吸收西方文学作家托尔斯泰、梅特林克等人的精神,强调人道主义和博爱,高举“善”“美”的大旗,使白桦派由文坛支流一跃成为大正时期文学的主流。

二、武者小路实笃前期创作中的人道主义思想特质

1911年12月,武者小路实笃发表了《六号杂感》:“只有通过发挥个性,自己才有存在的价值;从事不能发挥个性的工作是侮辱自己;不发挥个性的人本身就是侮辱一切;自己喜欢的人就是发挥个性的人;去掉个性,个人就没有尊严。”武者小路实笃建立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体系,以此来判断社会和自我,维护自身利益,树立自我威信,肯定自我价值,并将忠实自我、伸展自我作为文学创作的目的。因此,赤木桁平在《新进作家论》中评述道:“武者小路实笃君对自己的认真态度是我们文坛少见的……到处都抛出赤裸裸的我,走表现有血有肉的自我的道路”。[6]

出生在优裕家庭的武者小路实笃,却从来不会因为自己身处顺境、不为金钱所困、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自豪。相反,他时常为自己的特权阶层而苦恼、思考。1916年2月,武者小路实笃因调养肺病,携妻搬迁到如梦境般美丽的千叶县新居。尽管身处田园牧歌的生活中,他有机会接触到有些身患重病却必须为糊而疲于奔命的平民,对比自己与他们的生活境遇,他感到一种失衡,进而力求改变自己的生活位置。一次,武者小路实笃乘列车去东京,途中,透过车窗,他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生活贫困的人,精神深受冲击。后来,他将这段苦涩而深切的体验,生动地再现于小说《一个脚本家》(载1918年9-10号《白桦》,后改题为《两个他》)。他进而总结说:“现在的社会以贫富的差距而存在,今天的世界建筑在不道德、傲慢、不拿人当人的劣根性和对他人幸福的嫉妒与憎恶之上。不管表面如何掩饰,这样下去的话是消灭不了的,也不会自行消亡。这是理所当然的。”[7]

按照武者小路实笃的观点,人类的成长就是求得社会的和谐发展,尊重自然的意志、人类的意志和每个人自由发展的意志。武者小路实笃在《〈白桦〉的运动》中指出:“白桦运动是尊重自然的意志和人类的意志、探讨个人应当怎样生活的运动……为了人类的成长,首先需要个人的成长。为了使个人成长,每个人就要做自己应当做的事,就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工作尽力做好……为了人类成长,个人必须彻底进步,必须做彻底发挥良心的工作,白桦的人们就具有所需要的东西……使我们进行创作的是人类的意志。因此,我们是抱着使自己的血和精神渗入和传遍全人类的愿望而执笔的。”[8]

三、对五四新文学作家的影响

反对战争,反对暴力,提倡爱和善的世界主义和人类主义,向往人类的博爱与和平,是每个有正义感的作家所具有的人道主义内涵。在武者小路实笃的作品《友情》中,他借主人公之宣扬了世界主义:“我们,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中国人、印度人,都是我们的同伴。大家都是我们的同伴,大家都年轻有为,并且都准备着向一个目标,即为人类而努力。”[9]

武者小路实笃前期创作了大量具有强烈的反战意识的作品,如《他的妹妹》(1914)《一个青年的梦》(1916)《八百人的死刑》(1915)《他三十岁的时候》(1914)《恶梦》(1915)《A与幻影》(1916)《二十一岁的广次》(1916)等。一战爆发后,日本参战。而作为人道主义作家的武者小路实笃认为这是一种趁火打劫的卑劣行径,他与白桦派的另一主将志贺直哉毅然退出了已经蜕变成助战工具的“日本和平协会”,用实际行动来怒斥带给人民灾难的不义战争。在这些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当数剧本《他的妹妹》《一个青年的梦》。

完成于1914年12月31日至翌年2月4日的五幕剧《他的妹妹》,是武者小路实笃早期文学特色的代表剧本,也是其首篇反对战争的作品,这部作品初载于1915年三月号《白桦》上,后被收入同年九月洛阳堂刊行的文集《向日葵上》。这部作品描述一个因战争而双目失明的天才画家,为求自立,想以写作谋生,但由于生活所迫,把妹妹嫁给了一个官僚品行败坏的儿子。这部写于日本参战后不久的作品,由于其中洋溢着人道主义思想和鲜明的反战意识,而一度被列为不可再版的禁书。[10]《他的妹妹》流露出作者的反战思想,凸出了人的自由意志惨遭外部压力摧残的悲剧性,凸显了近代日本人“自我牺牲”意识的局限性。这一切,无不源自武者小路实笃的人道主义文学立场。

4幕剧《一个青年的梦》,是武者小路实笃反战文学中的扛鼎之作。在剧中,作者义正严词地谴责日本进攻中国青岛、吞并朝鲜等侵略行为。他通过剧中人物指出:为消灭战争,须结成一个不肯为令别国做己之附属国而战的那样一个世界同盟,要联合敌国的人民,要爱敌国的人民。作者把战争发动者与广大人民,做了严格区分,寄人民以希望,希望爱好和平的各国人民结成强大的反战统一战线,以反抗侵略战争。此剧一经上演,引起广泛关注。

1918年周作人在《新青年》4卷5号上发表了《读武者小路君所作一个青年的梦》,接着鲁迅翻译了这部作品,并高度赞扬了剧中蕴含的人道主义情怀:“人人都是人类的相待,不是国家的相待,才得永久和平,但非从民众觉醒不可。”所以,武者小路实笃的反战剧本《一个青年的梦》,经周作人和鲁迅的介绍和翻译,五四之后颇为流行,甚至出现了孙俍工的《续一个青年的梦》。

[1]刘立善.日本白桦派与中国作家[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5.108.

[2]大津山国夫.武者小路实笃[M].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74.149.

[3]志贺直哉.志贺直哉·1[M].东京:有精堂编,1987.98.

[4]本多秋五.初期白桦派文学集(第一版)[M].东京:筑摩书房,1973.80.

[5]本多秋五.初期白桦派文学集[M],东京:筑摩书房,1973年.395.

[6]赤木桁平.新进作家论——白桦派的诸作家;近代文学评论大系4大正期[M],东京:角川书店,1978.239.

[7]贾纯等译.近代日本思想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181.

[8]西乡信纲等.日本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23-324.

[9]武者小路实笃.武者小路实笃集;筑摩现代文学大系[M].东京:筑摩书房,1976.319.

[10]松本武夫.武者小路实笃[M].东京:清水书院,1983.134.

【责任编辑:周 丹】

2017-01-03

本文系2015年辽宁省社科基金项目“日本白桦派人道主义思想对五四新文学的影响研究”(项目编号:L15BWW007)的研究成果之一。

陈秀敏(1967-),女,辽宁鞍山人,教授,主要从事日本近现代文学研究。

I313.073

A

1673-7725(2017)03-02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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