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华(运城学院,山西 运城 044000)
【文史论苑】
论《左传》中的子产形象
赵爱华
(运城学院,山西 运城 044000)
《左传》描写了众多的人物形象,郑国子产无疑是其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本文主要分析《左传》中对子产民主思想、政治改革和外交三个方面的描绘,阐述子产作为思想家、改革家、外交家的人物形象。
子产;民主思想;改革;外交
《左传》作为我国第一部叙事详备的编年史著作,描写了众多的人物形象,郑国子产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子产(公元前?-前522年),姓公孙,名侨,字子美,谥号成子,郑穆公的孙子,执掌郑国相国二十余年,励精图治,功绩卓著。清人冯李骅说:“《左传》大抵前半出色写一管仲,后半出色写一子产,中间出色写晋文公、悼公、秦穆、楚庄数人而已。”[1]《左传》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子产一系列的政治外交活动,下文就从其民主思想、政治改革、外交三个方面,具体分析《左传》中的子产形象。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大国纷争,专制成为一种趋势,但当时的贵族阶级仍然崇尚“德治”“仁政”,人们在动荡的局势中逐渐发现民心的重要性,贵族阶级的民本意识逐渐增强,这是早期政治思想上的民主。这种民主精神被子产继承并发扬开来,使得国力弱小的郑国在诸侯纷争的时局下,几十年都稳定发展。《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2]反映出子产的执政理念,即在人才的选拔方面,能够择能而用。冯简子能决断国家大事;子大叔文采较好;公孙挥精于外交辞令,并且非常了解各诸侯国的行动;裨谌善于谋划等等。四人分别具有各自的才华,子产知人善任,有效利用他们各自的才能,因此,子产在施政过程中采取的决策较少失败。子产的择能而用正体现了子产政治的民主,是其民主思想的直观体现。
子产“不毁乡校”更鲜明地体现了子产的民本思想,《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载,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3]“乡校”即古之“明堂”,是古代贵族子弟的学校,也是讨论政治的场所,郑国民众到乡校聚会,讨论施政措施,然明担心国人议论国事会影响执政,主张废掉“乡校”,而子产认为,民众发表不同意见,针砭政事,对执政者来说是治病良药,执政者就是要去实施民众认为应该实施的政策,对于民众反对的政策要积极改正,这样才能使社会更加安定和谐,才更有利于执政者治理国家。说明子产已充分意识到民意的重要性,正是其开明的政治作风,使得子产得到了人民的拥护,也促使其政治改革得以成功。
此外,子产的人本思想还体现在他的天道观方面。春秋以前,“天道”是社会主导思想。西周末年,时局动荡,民心向背已成为各诸侯成败的重要因素,人本思想觉醒,人的地位逐渐提高,相应的,所谓“天道”“神”的观念逐渐被怀疑。在这方面,子产有更深层次的领悟,《左传·昭公十六年》记载,郑国大旱,派屠击、祝款、竖柎三人去桑林祭祀求雨,他们反而砍伐了桑林,并没有下雨。子产曰:“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斩其木,其罪大矣。”[4]因此夺了他们的官邑。子产认识到保护山林对生产发展的重要性,而不是一味地迷信,说明其内在思想中“人道”已开始占据主导地位。昭公十七年(前525年),鲁国大夫申须及郑国裨灶都说宋卫陈郑将会在同一天发生火灾,裨灶向子产请示用玉器禳祭,子产不理会。第二年,宋卫陈郑都发生了火灾,于是裨灶警告说不听他的话,郑国还会发生火灾,子产依然不理会,子太叔与之争辩,子产坚持自己的立场:“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5]可见,宗教的天道观在子产心里已开始动摇和没落。吉凶祸福在于人事为之,而不为鬼神所左右。[6]“天道”的变化发展不是人们所能预测和了解的,但是“人道”却可以被认识和利用,只有充分意识到“人道”的重要性,才可以使社会发展,国家强盛。
无论是任人唯贤、“不毁乡校”还是其“天道”观都表明子产已意识到了民本的重要性,孔子继承并发展勒他的民主思想,对于子产的“不毁乡校”,孔子评论说:“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7]“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8]足以说明其对子产民主政治的赞赏,且孔子还将子产思想中的民主思想融入了儒家学说,说明子产的民主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
子产执政郑国时期,正是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时代,诸侯纷争,周天子失势,原有的井田制遭到严重破坏,大部分土地都掌握在以卿大夫为代表的奴隶主贵族手中,但他们又不向国家缴纳赋税,致使人民更加贫困,并严重制约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国家的富强。为了改变这种土地高度集中的社会形势,并制约奴隶主贵族势力扩张,子产分清社会形势,顺应社会发展趋势,做出了一系列大胆的改革,先后采取了三项措施。
(一)作封洫
《左传·襄公三十年》记载:“(子产)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9]“封洫”即田间水沟,“田有封洫”的举措使得一些贵族退还了侵占农民的土地,通过这次田制改革,郑国建立了一套有序和谐的社会经济秩序,即让城市和农村有所不同,今推测应该是在税收上有所区别,上下尊卑即各级官吏有各自的职责,按照土地房舍的多少来征收赋税。在任命官员方面,嘉奖忠诚简朴的官员,对骄傲奢侈依法给予惩罚。但是,改革之初并不顺利,《左传》非常详细地记叙了子产在改革内政之初所遇到的困难和阻力。子产改革后的第一年,财产多的贵族们怨恨他:“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10]可见子产当时面临的改革阻力和压力之大,然而他坦然面对这些威胁,三年后,改革取得了成效,人们改变了对子产的态度,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11]说明子产的改革措施受到了当时人民的欢迎和支持。这项措施使土地私有权逐步确立,加速了井田制的瓦解,促进了当时生产力的发展。
(二)作丘赋
《左传·昭公四年》:“郑子产作丘赋。”[12]所谓丘赋,《左传》记载不详,疑与鲁成公元年(前588年)作丘甲相似,是一种军赋制度,在“作封洫”的基础上实施,即一丘之人出一定数量的军赋,以田产的多少承担不同的赋税,实质是为了增强国家财力而实行的一项税制改革,此项措施同样遭到国人的强烈反对与毁谤,尤其是贵族阶级,讽刺子产置国家于不顾。但作丘赋使拥有土地的奴隶阶级也可当兵打仗,提高了其社会地位,从政治上突破了奴隶阶级和贵族阶级不可逾越的界限。同时扩大了军赋兵源,在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上使得郑国得以壮大发展。子产面对反对和咒骂,依然态度坚决,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吾不迁矣。”[13]认为只要对国家有利,死生都没有关系,表现了其改革的决心,正是这种坚定的意志使子产的改革取得了成功,人们也从国家的日趋强盛中认识到此项改革的意义,逐渐接受了此项措施。
(三)铸刑书
鲁昭公六年,即郑简公三十年(前536年),子产铸刑书,公布成文法,然而自西周以来,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只有贵族阶级的“礼”,并没有成文法,贵族阶级的意志就是一种法律,他们利用特权,压迫劳动人民,却没有法律的约束,只有所谓“周礼”。公元前536年,郑国率先把刑法铸在鼎上,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成文法。因此,子产铸刑书,公布成文法,其实是对贵族阶级的挑战。同时,这也是对“作封洫”“作丘赋”政策在法律上的保障。在两项政策改革之初,子产都遭到了贵族阶级的强烈反对,因此铸刑书来打击贵族阶级的嚣张气焰,剥夺贵族特权,也是捍卫改革成果的一个举动,此举遭到晋叔向的反对:“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征于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14]实质是害怕劳动人民依法争讼,不再听从贵族的特权。并诅咒子产“终子之世,郑其败乎!”子产回之曰:“吾以救世也。”此外,铸刑书也是春秋时期由礼治社会向法治社会发展的转折点,子产这一改革行为,加速了奴隶制的崩溃解体,促进了新的生产关系的发展。
综上,《左传》不仅描写了子产采取各种措施大力进行改革的举动,同样详述了其遇到的种种阻力和困难,更加突出表现了子产英明果敢、大刀阔斧的改革家形象。
子产不仅在内政上有卓越的表现,《左传》还用较大篇幅记载了子产一系列的外交事务,塑造了他智勇双全,巧于辞令,以国家利益为上的外交家形象。子产所处的春秋时期,大国争霸,小国举步维艰,郑国夹在晋楚两个大国之间,更为艰难,然而子产并没有采取以往的屈从路线,在处理同大国的关系上,他采取独立自主的外交路线。
子产非常善于外交辞令。襄公二十四年(前549年),晋范宣子为政,增加各国朝聘的财物,郑国不堪重负,子产敢于直抒己见,无所畏惧,投书力争:“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15]子产以“德”为据点,指出晋国目前的执政弊端,告诫范宣子“德治”的重要性,层层推演,危言耸听,终于说服范宣子减轻了贡品。不动干戈,仅凭一番理论,竟能使强大的晋国采纳其要求,这在外交历史上绝对是精彩的一章。
襄公二十五年(前548年),子产戎服向晋献伐陈之捷,晋国不但不认可,反而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接连质问子产,“何以侵小?”“何以戎服?”在晋人的咄咄逼问下,子产却从容应答,不卑不亢,首先摆出陈国忘恩负义,侵犯郑国的事实,说明郑国是正当防卫,又含蓄地指出能够“侵小”的只是晋楚这样的大国。又以晋文公对郑国“戎服辅王,以授楚捷”之命反击晋国不尊祖制,使晋国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郑国伐陈的功劳。这件事充分表现了子产善于辞令的外交家特点。
在外交上,子产不屈从于大国,而是采取强硬的态度。襄公三十一年(前542年),子产和郑简公去晋国朝贡,晋国以鲁国有丧事为由迟迟不肯接见他们,面对晋国的怠慢和无礼,子产让人拆毁宾馆的围墙来安放郑国车马。士文伯来责备他,子产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回忆当年晋文公对各诸侯的关心和体谅,各诸侯到了晋国就像在家一样,但现在,晋国有高大巍峨的宫殿,却让各诸侯住到破旧的屋子里。通过这段义正辞严的辩驳,晋国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派士文伯表达歉意,而后晋平公又隆重地接见了郑简公,并且给予了丰厚的赠礼。作为小国使者前去朝贡,子产没有畏首畏尾,而是采取强硬的态度,慷慨陈词,同时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林纾在《左传撷华》中评价子产的辞令为“强硬中含和婉,和婉中又极强硬”[16]。其出色的外交辞令,不但没有惹怒晋国,反而获得了晋侯的尊重和礼遇,同时也为郑国赢得了列国的尊重,维护了国家的利益。
昭公十三年(前529年)平丘之盟,子产争承,晋国制定了各诸侯国向晋国朝贡的数额和等次,子产认为郑国朝贡过重,向晋国责问:“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17]子产引用周朝制度,以礼为论,说明郑国不该承担如此重的贡赋,晋国明显违反了礼制,子产的据理最终为郑国争得减少了对大国朝聘的负担。作为弱国的执政者,能够在大国的霸权之下,不卑不亢,以理服人,展现了其智勇双全的外交家风度。
《左传》中的子产形象,如莫砺锋所言:“作者既是整齐史料,记载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也是秒运文心,塑造了一个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18]除了以上所述,《左传》还描写了许多子产的嘉言懿行,在春秋列国争霸的背景下,子产作为弱小郑国的贤相,内政上改革政治,思想上推崇民本思想,外交上不畏强权,利用智谋维护国家利益,使郑国各方面稳定发展,展现了子产作为一个政治家、外交家、思想家的光辉形象。
[1]郭丹.《左传》人物形象系列及其意义[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1991,(1):74-80.
[2][3][4][5][7][8][9][10][11][12][13][14][15][17]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0.1191.1192.1382.1395.1192.1422.1181.1182.1182.1254.1254-1255.1276.1089.1358-1359.
[6]王秋月.传承与变革:春秋子产事功述论[D].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13.
[16]林纾选.左传撷华[M].台北:文光图书公司,1957.163.
[18]莫砺锋.《左传》人物描写艺术对《史记》的影响[J].南京大学学报,1983,(4):48-54.
【责任编辑:周 丹】
2017-04-12
赵爱华(1984-),女,山东聊城人,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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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06-022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