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乔老师

陈栋林

其实，乔老师给我上课并不多，但是，在我心目中，他是值得我感念一生的人。

三十六年前，我在一所位于乡村管区驻地的联中上学。乔老师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当时，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学生，凡事不认真、毫无纪律观念，又太过调皮贪玩，学习成绩很差。任凭班主任和其他任课老师怎么批评，我依然吊儿郎当、满不在乎，成了在学校里挂号的、让老师头疼的学生。

那时候，学校里经常组织勤工俭学劳动，让学生做一些诸如拾麦穗、拔野草、采槐叶、捯地瓜之类的事情，将这些东西卖掉所得钱款作为教学经费。所谓捯地瓜，就是在收获后的地瓜地里，用镐头把土再深翻一遍，找出遗漏的地瓜。因为属于捡漏，所以即使费半天工夫，也找不到多少，而且，找到的地瓜一般个头很小，或者干脆就是些细长的根梢；偶尔翻出个头大的，也很容易弄烂了。

一天下午，老师安排我们捯地瓜，我却约了几个同学去河中游泳捉鱼，快到放学时间了，才想起一点活也没干。怎么办，总得向老师交差啊；思来想去，打起了各自家中地瓜的主意。

我到得家中，趁父母下地干活还没回来，在院子里的地瓜堆上一阵忙活，专挑个头大的地瓜装了半口袋。然后，呼哧呼哧背到了学校。负责称重和记账的是乔老师和我们班主任。一称，我的地瓜足足30斤。乔老师喜上眉梢，拍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真能干，看来今天你是第一了！”

一听夸奖，我心里乐开了花，感觉自己就像立了大功的英雄。我揪起口袋底，呼啦一声把地瓜倒出来，就连蹦带跳往家跑，打算赶紧回去向父母报喜——说自己受到表扬了。刚走出不远，听乔老师喊道：“回来，回来！”我跑到他跟前，以为还有什么好事，他却绷着脸说：“你这地瓜哪里来的？”“捯来的！”“胡说！捯来的地瓜个头那么匀称，全那么大吗？”我一看瞒不过去，只好如实交代。但是，我心里很不服气，又拧着脖子说：“管那么多干吗？把地瓜收下不就行了！”乔老师的脸绷得更紧，说：“不行。知道吗？地瓜不是最重要的，老师为你负责才是最重要的；地瓜必须是你劳动得来的，必须是正道上来的”。他开导我半天，最后，抚摸一下我的后脑勺，微笑着说：“好了，小伙子，你大公无私，值得表扬；不过，偷懒了、撒谎了，这得严肃批评；学校里不能要你家的地瓜，罚你把地瓜背回去吧。”就这样，我只好把地瓜背回了家。

乔老师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是，这次“地瓜事件”，让我对他既佩服又有些好感，觉得这“老头儿”不但眼光厉害，还不财迷，更特别的是，没一味地批我，同时也哄得我心里挺滋润。不过，这些我只是记在心里，行动上依然故我；对于学习，仍然不当回事。要说大的改变，还是经过那次月考以后。

那次月考，考的是物理，监考老师正好是乔老师。试卷发下来，我傻了眼，会做的题没几个。而同桌要么用胳膊、要么用手遮盖着卷子，不让我抄。我吭哧吭哧闷了半天，趁同桌一时疏忽忘了遮盖，就斜着眼睛偷偷抄了他好几道大题的答案。下意识地抬头，发现乔老师正使劲瞪着我，凶巴巴的；我心里一阵发毛，脸上火辣辣的，赶紧把头低下去。奇怪的是，他只是用眼神阻止我，并没有当众呵斥，更没有把我抓出来。

考完后，乔老师喊我到他办公室。我满心忐忑，以为要挨一顿狂批，没想到迎接我的是一副笑脸。他又一次抚摸一下我的后脑勺，用很温和的语气说：你抄别人的，说明你盼着有个好成绩，还有上进心，是个有希望的好孩子；但是，抄来的不是自己的，要有好成绩，还得好好学；做人做事要实，假了只会害自己。他的话触动了我，尤其是他和蔼的态度，我更是喜欢，让我愿意相信他对我好，觉着听他的话肯定错不了。

考试成绩出来了。这次，我竟然考了60分，及格了。全年级的考试总结会上，作为校长的乔老师作了点评。他当众特别表扬了我和分数最高的一名同学，说我最近很努力，进步很大，还說只要我更加用功，一定会考得更好，最后，竟然让大家以我为榜样，向我学习。他只字未提我偷看别人答案的事。

成为大家学习的榜样，这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自从这次被当众表扬后，我内心小船的航向仿佛发生了180度大转弯，时时注意树立和维护正面形象，言行与以往相比判若两人，学习劲头特别大。

也许是努力太晚了吧，不久后的升学考试，我的成绩很不理想，连高中也没考上。先前的劲头又没了，像泄了气的皮球。公布成绩那天，乔老师又召集年级全体学生开会。他说，凡是还想上学的，都可以复读。我觉着自己没什么出息，也就没报名。

开会后的第三天，我正在家躺在炕上睡闷觉，院子里一阵说笑声把我吵醒了，睡眼惺忪出门一看，是乔老师正在跟我父亲说话。原来，他步行五六里路亲自上门找我，要劝我回校复读。他对父亲说：“小家伙脑瓜很灵，只要用功，肯定是个好苗子；如果不再上学，太可惜了。” 他的话总是有着神奇的力量。听他这样说，我泄了的气又鼓起来，甚至坚信自己一定是最棒的。

回校复读后，我不负乔老师期望，学习非常用功，成绩快速向好。可是，不久又发生了新情况。我们所属人民公社共有四所联中，上级要将其全部裁撤，另建一所公社中学。这四所联中共有400多名复读学生，通过考试，仅录取50人到新建的公社中学；其他未被录取的，则失去上学机会，回家务农。

这次考试考数学时，我提前答完题，正在复查，前排那位同学突然扯走了我的试卷；我立即悄声索要，他接着把一份试卷甩了过来；我一看，却是他的。我说，错了，不是我的。他很不耐烦地说，没错，就给你那份，咱俩换了。

我顿时明白，他要把我的试卷占为己有，把上面我的名字改成他的；于是我急了，噌一声站起来，报告给了监考老师。监考老师是外校的，可能认为我俩都有作弊行为吧，二话不说，把两人的试卷都撕碎了。

考完后，我正哭着往校门口走去，乔老师看见了，问怎么回事。我细说原委。他听后，立时急了，拽着我跑步去找监考老师。乔老师向监考老师再三恳求，大概意思是，我是受害者，不该与那位同学受同样的处罚，希望能给个补考的机会。监考老师同意向上级请示。最后，批准我重新答卷，但只给半小时。因为有了这半小时，我幸运地被录取了。

今天想来，自己当年算不得“好苗子”，从来也不曾取得什么成就，实在有负乔老师的期望。不过，这些年来，我谨记他的教诲与鼓励，说老实话，做本分人，扎实认真地迈出人生的每一步，面对困难和挫折，从未懈怠和退缩。就这一点来说，也许能够让他老人家略感欣慰吧。

那年，我去拜望乔老师，说起他对我的关爱，他却全然没有印象。我想，乔老师的热诚和关爱，定然不是我独自享有的，而是尽其所能给了他所有的学生。他付出太多太多，所以才不记得。

又好几年没见到乔老师了，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责任编校：周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