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范畴中的等级性：以俄语动词前缀为例》评介*

林巧莉

Olga Kagan,2015.Scalarity in the Verbal Domain:The Case of Verbal Prefixation in Russian.Cambricdge Univercity Press.

《动词范畴中的等级性：以俄语动词前缀为例》评介*

林巧莉

Olga Kagan,2015.ScalarityintheVerbalDomain:TheCaseofVerbalPrefixationinRussian.Cambricdge Univercity Press.

1.引言

“等级性”(scalarity) 是程度语义学(scalar semantics) 最初用来刻画形容词的一个术语。根据Heim(2000)，形容词并非类型为的普通一元谓词，而是类型为>的特殊一元谓词，除了指派个体论元e之外，还有一个“变化程度论元” (degree of change argument/d) ，“等级性”正是后者赋予形容词的特殊属性：等级性(scalar)形容词(如good, rich, old)可按程度区分，而非等级性(nonscalar)形容词不能(如male, female, parliamentary)。近年来的研究发现，等级性具有跨语类的普遍性质，而并非形容词特有的属性。Kennedy and Levin (2002)、Beavers(2011)等学者已把这方面的研究推广到动词范畴，认为如果把等级性这一概念引入事件语义，用量级(scale)来刻画事件的进程，那么，终结性(telicity)、及物性(transitivity)、受影响度(affectedness)等语法范畴都能得到更合理的解释。Olga Kagan的专著《动词范畴中的等级性：以俄语动词前缀为例》正是这一研究取向下的新成果。作者在程度语义学的视角下对俄语动词前缀现象(verbal prefixation)进行了系统性研究。除引言与结论外，全书共有八章。引言部分阐述了研究问题、目标和思路，结论部分是对全书主要观点的总结以及对未来研究的展望。笔者将分章概述该书的核心内容，并进行简要评介。

2.内容述要

第一章“等级性与动词前缀”论述了等级性在形容词和动词两大语类中的平行性作用，并分析了俄语动词前缀系统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以及有关它们的句法研究的弊端。在此基础上，作者提出了“等级假设”(The Scalar Hypothesis) ，试图对前缀系统进行统一的语义解读。根据这一假设，俄语动词前缀是作用于事件的某一属性(P)的等级关系词(scalar relators)，表达事件在该属性上达到的程度(d)与某一参比标准(standard of comparison/dc)之间的关系。其语义表达式为：λPλdcλdλxλe.[P(d)(x)(e)∧dRdc](其中，R指谓d和dc之间的关系)。前缀之间的差异主要取决于R的取值，而同一前缀的不同功能和意义随量级的某些参数变化而异。接下来，作者把研究对象分成五组，分别在第二至六章中展开分析和讨论。

第二章讨论的三个前缀分别是表达“衰减”的po-，表达“累积”的 na-，和表达“穿透”的pro-。三者均作用于变化程度论元d，标记d与参比标准dc之间的关系R。对po-, na-和pro-而言，R的取值分别是“非大于”(≤)、“非小于”(≥)和“等于”(=)。第三章介绍的前缀do-、nedo-和pri-并不作用于变化程度论元，与上述前缀有所不同。其中，do-和nedo-建立的是事件在终点所及的程度d与参比标准dc或某种功能标准(functional standard/df)之间的关系：do-将d视为参比标准dc(d=dc)，有“终结”或“完成”之义；nedo-表明d未达到某种语用标准df的最低水平(d

第四章讨论的是俄语中最具挑战性的两个动词前缀：pod-和pere-。pod-源于介词pod，表达“在……之下”或“低于……”之义，故语义表达式中，d

第六章介绍的是pred-, v-, pre-, niz-, nad-, de-, dis-, vz-和iz-等九个动词前缀。这组前缀大都对动词词义或量级维度有选择性，语义透明度不高且能产率相对较弱。其中，pred-选择意愿动词，作用于时间量级(temporal scale)，意为动词表达的事件发生在宾语名词所指谓的事件之前。v-选择方向运动动词，作用于路径量级(path scale)，意为事件使得客体“进入”了某个位置。pre-表达两个程度点之间的高低关系，对量级维度没有显著的要求。niz-作用于不完全规定的路径量级，为其提供垂直向下的序列关系。nad-与pod-源于两个表达相反空间位置关系的介词，均作用于路径量级，表达两个程度点之间的“低于”和“高于”关系。de-, dis-的附着对象均是词义中包含内在“目标”的行为动词，它们能触发量级上的减量运动，使动词的论元远离内在目标，加缀后的动词表达反向的行为，在意义和功能上它们与前文讨论过的ot-相似。vz-作用于不完全规定的量级，为后者提供垂直向上的序列关系，表达向上的运动或动作的起始。iz-源于表达“从…离开”之义的介词iz，作用于范围量级(extent scale)。前缀iz-除了具备介词iz的空间意义以外，还有“分离”(partition)之功能，可把受事宾语“切分成一个个小部分”，使之逐步受到动作的影响(affected)。

第七章“等级假设：原则与参数”对“等级假设”涉及的参数进行了归纳和总结，并对制约参数赋值的各种因素进行了分析。参数的设置进一步增强了等级假设的解释力。参数的数量是极为有限的，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量级维度(dimension)。维度既能区分不同前缀，也能区分同一前缀的不同用法。影响维度赋值的因素有二：量级的性质(路径、属性、体积/范围和时间等)；量级的来源(语言环境、前缀本身或语用环境等)。当多种语言环境因素都可能为量级提供维度时，前缀会依据某些优先等级来进行选择。第二个参数是“度数之间的关系”(relation/R)。R只有5种逻辑可能的取值：低于(<)、非高于(≤)、等于(=)、非低于(≥)、高于(>)。R是把同一个前缀的不同功能和意义统一起来的参数，对同一个前缀来说R的取值是不变的。第三个参数是参比标准(standard of comparison/dc)。影响dc赋值的因素是它的来源，有来自语言本身的(上下文或动词词干等)，也有来自语境的(某种语用的功能标准df)。最后，作者简单地讨论了等级假设的另外两个参数——度数(degrees)和“程度与事件的关联方式”(the ways degrees related to the event)。

第八章“前缀性属格”讨论的是动词前缀与宾语名词格指派(case marking)之间的关系。“属格-宾格交替”现象常见于斯拉夫语。例如，俄语中，除了nedo-以外、表达“添加”的do-和表达“过剩”的pere-都要求宾语采取属格形式(genitive)。属格宾语的指称为“不定非特指” (indefinite, non-specific reference)，而宾格宾语的指称为“有定特指”(definite, specific reference)。针对这种差别，作者作了如下解释：属格宾语指谓“特征”(properties)，语义类型为，既不具有量化性也不具有指称性，在句法结构上是缺乏NumP和DP投射的光杆名词，须通过语义融合与动词结为一体；宾格宾语是测度函数，标记量级进程中两个程度之间的间距。如果把加缀动词表达的事件分为预设与蕴涵两个部分，属格宾语参与了预设事件，而宾格宾语没有。

3.著作简评

Kagan在这部论著中深入探讨了当代语言学研究中的两个重要课题：(1)等级性在动词范畴中的作用与表现；(2)俄语的动词前缀系统的语法功能。该书集中体现了上述领域的前沿成果，其理论贡献与学术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研究视角的独特与研究方法的创新。动词前缀在俄语体系统和构词系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们是否具有同一种语法功能一直是斯拉夫语语法研究中的一个热点问题。传统研究大都把它们看作完成体标记(perfective markers)。然而，这一观点遭遇了不小的经验挑战(Filip 2000)。事实上，前缀的语义贡献远远不只是“完成”，它们还可以表达空间关系、累积、缩微、起始、分配等多种不同的意义。通常，一个前缀的几种意义之间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语义联系，而不同前缀可能具有相同或者相近的意义。多年来，语法学家们试图对俄语动词前缀进行统一描写与解释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过。Kagan从方法论上彻底摆脱了“完成体说”“多义说”“同音异义说”等传统学说的束缚。作者借助程度语义学的视角，试图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在高度抽象的层面捕捉事物的本质与共性，并用形式化手段对研究对象进行了精确而同一的刻画，其研究视角和方法无疑是独到的。

第二、对前人研究的批判继承。尽管该作在分析思路和研究方法上都有鲜明的反传统性，但它并没有彻底颠覆前人的研究成果，而是对后者采取了批判继承的态度。作者充分阐述等级假设与一些传统分析的相同性与一致性，同时又证明，前者胜出后者的是经验覆盖能力和解释力。相对于传统理论和方法而言，“等级假设”的优越性主要体现为它提供的不只是一种新的分析手段，而是一个分析框架。在这一框架中，不仅可以对个别动词前缀进行充分描写，而且可以在不同前缀或同一前缀不同意义之间进行系统性的比较。

第三、对跨语类、跨范畴以及跨语言的程度语义学研究的推进。作者不仅用俄语事实揭示动词与形容词在程度语义方面的一致性与平行性，还适时地引入捷克语的事实进行比较分析。跨语言的事实有力论证了等级性在事件语义中的重要作用，以及程度和等级在自然语言语法中的普遍意义。

第四、对生成语法理论的拓展。该作是将句法学的理论运用到语义分析的成功范例。作者将生成语法学的“原则与参数理论”推广运用到动词前缀的语义分析，用原则来归纳前缀的核心意义，用参数将语义变化界定在有限可控的范围，在语义分析中论证生成语法之句法理论的普遍意义。诚然，“等级假设”虽能有效预测多数情形下俄语动词前缀的意义和功能，但例外的情形时有出现。正如作者自己所言，要处理非组合性的特殊意义，书中提出的原则以及设置的参数还需要不断的修正与完善。在这方面看来，该作以其独到的方式诠释了生成语法理论的科学性与发展性。

该书在写作方面的突出优点是：(1)语言通俗，论述深入浅出。即便是对形式语义学了解不多的读者来说，书中的逻辑表达式也是可及易懂的。(2)旁征博引，例证丰富。该作对语料的分析全面而深刻，值得从事形式语义学、认知语言学以及斯拉夫语的研究者仔细研读。但尽管如此，书中难免也有美中不足。例如，作者举例前缀与动词的组合情形时没有结合动词的体类别(lexical aspects)即事件类型进行分析，全书也没有提及Vendler(1957)在事件类型方面的开拓性研究成果，此外，作者关于动词前缀与事件终结性(telicity)这一重要动词语法范畴之间关系的论述也不够详尽。对于事件语义研究来说，这些或多或少是一种缺失。然而，瑕不掩瑜，这些缺憾仍不足以影响该书的价值和意义。

4.对汉语研究的启示

从某种意义上，动词范畴的程度和等级涉及到自然语言中的“量化”(quantification)问题。Partee(1987)提出将两种量化手段——D-量化(D-quantification)和A-量化(A-quantification)作为划分自然语言类型的依据。D-量化指通过限定词对名词词组进行量化，A-量化指通过前缀、副词、情态动词等对动词词组进行量化。根据Partee的定义，俄语和汉语同属于典型的A-量化语言，前者借助动词前缀进行量化，后者则通过簇拥在动词前后的副词或动词后的补语进行量化。从类型学的角度来看，Kagan用于俄语动词前缀的研究思路、视角和分析手段应该对汉语的研究具有启示作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否也可以在程度语义学的理论框架下对汉语的程度副词、程度补语等事件量化成分进行统一刻画？这是Kagan的专著带给读者的思考。

Beavers, John.2011, On affectedness[J].NaturalLanguageandLinguisticTheory(29):335-370.

Filip , H .2000.The quantization puzzle[A].Tenny,C.and Pustejovsky，J.(eds.).EventsasGrammaticalObjects[C].Stanford, CA : CSLI Publications.

Heim, I.2000.Degree operators and scope[A].ProceedingsofSALT10[C].Ithaca,NY:CLC Publications,pp.4064 .

Kennedy, C.and B.Levin.2002.Telicity corresponds to degree of change(Unpublished).Northwestern University and Stanford University.

Partee, Barbara.1987.Noun phrase interpretation and type-shifting principles[A].Groenendijk，J.(ed.).StudiesinDiscourseRepresentationTheoryandtheTheoryofGeneralizedQuantifiers[C].Dordrecht, Foris,115-143.

Vendler, Zeno.1957.Verbs and times[J].PhilosophicalReview(2):143-160.

(林巧莉：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

通讯地址：410205湖南省长沙市岳麓区枫林三路22号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

*本文系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汉语动补复合词生成机制研究”(项目号：12YBB154)及湖南省教育厅重点科研项目“类型学视野下现代汉语述补结构的量级语义研究”(项目号：15A108)的部分研究成果。

2017-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