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杰
(长春师范大学图书馆 长春 130000)
试比较刘咸炘和梁启超的辑佚学思想
顾文杰
(长春师范大学图书馆 长春 130000)
在辑佚学理论研究早期,梁启超、刘咸炘成绩斐然,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历史研究法》等著作中对辑佚产生的原因及发展历程、辑佚的材料、辑佚优劣的评判以及辑佚的价值等做了系统的宏观阐述,刘咸炘则在此基础上对辑佚做了较为细致的探微性研究,二人成就各有建树,试对其辑佚学思想做比较研究。
刘咸炘 梁启超 辑佚
刘咸炘(1896—1932),字鉴泉,别号宥斋,四川双流人,生于乱世,一生未出四川,潜心治学,虽偏安西南一隅,思想世界却极广博,留下约800万字的著述,涉猎中国传统学术研究的诸多领域,在史学、哲学、文学、文献学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先后担任成都大学、四川大学教授,著述收录在《推十书》中。但他“寡交游”,淡泊名利,加之英年早逝,直到近世学术成就才引起学界足够重视,被评为“天才学者”。梁启超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学者,在诸多领域都有显著成果,著述颇丰,在文献学领域颇有建树,对辑佚做了宏观的理论探究,为辑佚学理论的构建做出了重大贡献。
清代乾嘉考据学风盛行,对古典文献学的研究也达到了高峰,辑佚学作为文献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在清末的最后十年也逐渐被重视,进入系统研究的阶段。梁启超作为中国社会转型期的重要学者,在文献学领域颇有建树,对辑佚做了宏观的理论探究,梁启超关于辑佚学的论述见于《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历史研究法》等著作中,对清代文献学成果进行了总结,其中《辑佚书》一篇对辑佚学有许多创新的理论研究,不仅列举了大量辑佚成果,而且对辑佚书的资料、优劣的评判标准等都做了一定探讨。《中国历史研究法·说史料》一篇关于古书的亡佚、佚书的搜集进行了阐述,这些探究为辑佚学理论的构建做出了重大贡献。刘咸炘也是较早对辑佚学理论进行研究的学者之一,在《目录学·存佚第二》以及《校雠述林·辑佚书纠谬》中做了系统阐述,见解精湛,进一步推动了辑佚学理论的研究发展。二人在辑佚研究上各有建树,刘咸炘在梁启超研究的基础之上进一步深入研究,推动了辑佚理论发展,试对二人关于辑佚理论做比较研究,
中国古籍文献由于自然淘汰和天灾人祸,从周、秦开始不断散佚,书籍大量散亡,典籍的散佚给文化带来了巨大损失,辑佚伴随着文献亡佚而出现,宋代以来辑佚活动开始活跃,清代在考据学影响下达到鼎盛,辑佚成果层出不穷,功绩卓著。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阐述到:“时代愈远,则史料遗失愈多”[1]44,“史料为史之组织细胞,史料不具或不确,则无复史之可言”[1]44,“思想行事而留痕者本已不多,所留之痕,又未必皆有史料的价值。有价值而留痕者,其丧失之也极易”[1]44。而研究史学史料为最重要之依据,在这种情况下,梁启超认为“书籍递嬗散亡,好学之士,每读前代著录,按索不获,深致慨惜,于是乎有辑佚之业”[2]333。
秦始皇焚书坑儒使中国典籍遭到第一次大规模毁灭,“辑佚之举,本起于汉学家之治经”,西汉立国后一直注重散佚之书的探访寻求,但此时搜集佚书的治学活动大多是在感性经验指导下进行的,梁启超认为真正意义上的辑佚产生在宋代,“最初从事于此者为宋之王应麟,辑有《三家诗考》《周易郑氏注》各一卷,附刻《玉海》中,传于今”[2]313,这是流传下来最早、最纯正的辑佚书,并且对以后的辑佚有重要影响。“明中叶后,文士喜摭拾僻书奇字以炫博,至有造伪书以欺人者,时则有孙瑴辑《古微书》,专搜罗纬书佚文,然而范围既隘,体例亦复未善”[2]313,“自清乾隆间编《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中辑出逸书多种,尔后辑佚之风大盛。”[3]62清代辑佚名家辈出,成果颇丰,几千种图书被辑佚出来,给后世留下了丰厚遗产,但关于辑佚的系统研究几乎没有,直到近代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辑佚学理论研究。
刘咸炘对于辑佚的产生亦认为自古及今,“书之不能无佚,势也”,[4]270然“著录者,所以保全书籍也,故必先议藏与求”[4]268,所以图书的收藏和访求对图书的流传很有裨益,“收拾散亡,乃有求书之法”[4]270。因此,就辑佚原因来看,二者都认识到书籍的亡佚在历史发展中是经常发生的,书厄在所难免,而图籍散亡给文化发展造成的巨大损失,促使辑佚之学兴起。梁启超作为早期研究“辑佚”的学者,对辑佚发展历程做了概述性的探讨,为刘咸炘等学者继续探究订立了框架。
辑佚首先要判断一本书是否真的亡佚,保证辑佚工作是有价值的,有时因为信息交流等条件的制约,对书籍亡佚的判断会出现偏差,从而影响了千辛万苦辑佚出的书籍价值和意义,宋人郑樵《通志·书有名亡实不亡论》一篇中提到:“书有亡者,有虽亡而不亡者,有不可以不求者,有不可求者。《文言》略例虽亡,而《周易》具在。汉、魏、吴、晋《鼓吹曲》虽亡,而乐府具在”,可见早在宋时学者就认识到书籍有真的散亡,亦有保存在其他著作中的,故而在辑佚程序上,刘咸炘认识到前期准备工作的重要性,并做了归纳“书诚有名亡而实不亡者,一则他书中全载之……一则因徒友而存。”[4]277这部分书籍就不算真的亡佚,这也体现了辑佚书的方法。
书籍散亡带来的损失让我们扼腕兴叹,确认一部书真的亡佚之后,如何恢复书籍的原貌,辑佚书所凭借的材料就显得尤为重要了。类书具有博引群书的特点,将当时较为重要的图书编辑在一起,使得一些典籍得以保存,因此类书也是从事辑佚的学者重点依凭材料,梁启超在《历史研究法》中指出:“其稍弥此缺憾者,惟恃类书”,而完善的辑佚,需要更广博的搜集散存于经、史、子、集中的各类文献,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辑佚书》一篇做了较为系统的阐述,辑佚“所凭借之重要资料”有:以唐宋间类书为总资料;以汉人子史书及汉人经注为辑周秦古书之资料;以唐人义疏等书为辑汉人经说之资料;以六朝唐人史注为辑佚文之资料;以各史传注及各古选本各金石刻为辑遗文之资料[5]316-317。
虽然不甚全面,作为早期的理论已对辑佚所需注意的材料做了宏观的概括。
刘咸炘对辑佚材料的选择总结体现在《目录学·存佚第二》里面,“辑佚者所取资最多者,曰三注四大类书。三注者:《三国志注》《水经注》和《文选注》。四大类书者:《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和《太平广记》也”,[6]278可见刘咸炘重视古书注和类书对辑佚的重要作用,前面亦提到亲友藏书可能是辑佚书的重要来源。为了更好地还原书的本来面目,确是难事,佚书的作者、成书体例、成书时间流传情况等都对辑佚成果有很大影响,这就要求辑佚者搜集材料范围要广,将有关佚书的资料尽可能全面无遗漏搜集起来,刘咸炘不仅概括了“三注四类书”作为辑佚的首选书目,此外“群书之中有逸书,存书之中有逸文,经、史有逸篇,史或有录无书,人知之矣,唐人小说及六朝唐人文集,以类书校之,多有遗篇零”,[6]284可见他总结辑佚材料的来源还是比较广泛的,在辑佚学研究草创阶段能提出如此见解难能可贵。
民国时期社会动荡,整体辑佚研究都不算兴盛,学术上对辑佚的探究远不如校勘、目录、版本等分支学科,辑出的成果虽多但不精,辑佚的理论研究则更少,梁启超和刘咸炘两位学者对辑佚的研究较为系统,对辑佚材料的选择上,二者都做了总结,类书是辑佚的首选资料,唐人义疏、小说、史注、文集等也是辑佚书的重要参考,二人就辑佚选择材料上都还比较片面,类书、史注时间局限性较大,如《永乐大典》也是清儒辑佚的重要依凭,这些理论对辑佚的后期发展影响也最大。
近世以来,辑佚成果层出不穷,清代出现很多以辑佚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学者,许多卷帙浩繁的古书被辑佚出来,数量之多让人惊叹,但由于受前期准备、师承关系、辑佚方法、条件制约等诸多方面因素的影响,辑佚出的书籍良莠不齐,梁启超在总结前人辑佚成果的基础上提出鉴别辑佚书优劣的标准:佚文出自何书,必须注明;数书同引,则举其最先者。能确遵此例者优,否者劣;既辑一书,则必求备,所辑佚文多者优,少者劣;既须求备,又须求真,若贪多而误认他书为本书佚文则劣;原书篇第有可整理者,极力整理,求还其书本来面目。杂乱排列者劣,此外更当视原书价值何如。若寻常一俚书或一伪书,搜辑虽备,亦无益费精神也[7]323。
梁启超的评价标准对现今的辑佚工作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是学者仍然遵循的准则,但梁启超的标准较为宏观,刘咸炘则对辑佚学成果质量的高低及出现的问题做了更为细致的探微研究。
刘咸炘关于辑佚学理论研究最为人称道的是《校雠述林·辑佚书纠谬》里面的论述,见解精辟,对辑佚文献质量的高低作了相应评判,并将清人辑佚过程中呈现出的问题作了细致概括,即“漏”“滥”“误”“陋”四大项,“以明辑书之弊”。
所谓“漏”,在辑佚的过程中因为搜集的资料不够全面或辑书者有选择地将一些书排除在外造成的遗漏现象,刘咸炘认为“此弊人皆知之,而能免者实少。如马辑颜廷之《庭诰》,泛采逸文,而不録本传所载长篇;辑《古今乐録》,于《乐府诗集》所引,半取半不取,则不可解者也。”[8]279
“滥”有两层含义。一是“臆断附会”,做史学必以史料为依托,以史实为依据阐述观点,在辑佚书的过程中,或因图书失传已久具体篇目不可考,辑书者凭其他资料或主观臆断作出评判,“此弊最易犯而最隐。如马骕《绎史》载《吕览》农书四篇,谓盖古农家《野老》之言,本是疑词,马氏遂据采以当《野老》书”。[8]279二是“本非书文”,在辑佚过程中,辑录的佚文很可能伪篇或不是原书所载,但辑佚者主观的把这些书籍载入,从而造成错误,“又有本非专书,目录不见,而徒夸多种,遂妄立名目者,如束皙校汲冢书,撮敛大略,而马氏名之为《汲冢书抄》,并以诸书引古文纪年者皆如之。”[8]280
“误”,刘咸炘认为“此弊生于不考”,由于不严谨的考证,“不审时代”之误,发生的即是关公战秦琼的笑谈,但此类错误在辑佚中时有发生,“《宋书·州郡志》连引称《太康地记》、王隐云,盖合二书言之,而黄氏辑《太康地记》奚抄入之,遂使太康三年之书而有太康七年改合浦属国都尉为宁浦之事。”[8]281二为“据误本俗本”,辑佚书很讲究版本选择,力求寻找最早、最权威的版本作为辑佚书的依凭资料,再进行佚文的摘录,实际辑佚过程中往往找不到很好的版本,若辑佚者主观疏忽,没有识别伪篇或虚文,错误就在所难免了,如“《意林》《傅子》与杨泉《物理论》互伪,孙氏、黄氏辑《物理论》据而不察,则《傅子》入之矣。”[8]281
关于“陋”刘咸炘总结了三点,是由于“无识”造成的,一是“不审体例”,古籍都有自己的体例、类型,这也是区别于他书很重要的特征,辑佚书尤其要注意,“《艺文类聚》引董仲舒说上重粟语,阎若璩《困学纪闻笺》以为是《春秋决狱》遗文,马氏从之”。[8]281二是“不考源流”之陋,即不考证古书的著述源流;三曰“臆定次序”,古书撰写是按照一定凡例进行的,若忽视原书的体例编订次序必然致误,“余萧客《古经解钩沈》,以褚少孙引《春秋大传》说社语属庄公二十五年‘鼓用牲于社下’。”[8]282
可见在辑佚成果颇丰的情况下,梁启超将辑佚出的成果罗列出来,有了系统的研究,得出佳者甚少的认识,因而就佚书的优劣标准作了初步归纳,即佚文出处,求备、求真,若能做到这几点,则为优,这也是梁氏关于辑佚学理论的精华之所在。刘咸炘更进一步的对辑佚书之弊作了阐述,即“漏”“滥”“误”“陋”四端,这也是关于辑佚理论的细致归纳。曹书杰先生评价:“刘氏的论述,较梁氏更为深入翔实,非专心披览、学识渊博者所不能言也。”[9]
关于辑佚的功用,梁启超认为:“总而论之,清儒所做辑佚事业甚勤苦,其成绩可供此后专家研究资料者亦不少,然毕竟一钞书匠之能事耳。”既肯定辑佚对学者研究的重要性,但又贬低其只是“抄书匠”所做之事。
而刘咸炘则注意到辑佚书的艰难处,“时至今日,欲并记亡书,固甚难矣,古目之存者何须复录,其不见于目者,群书浩瀚,又采录难周”,[10]323认识到目录学对辑佚的辅助作用很大,辑佚真正做到全、真必须参考古代图书目录,由于年代久远,失传者比比皆是,这给辑佚带来很大阻碍,故而刘咸炘认为“辑书非易事也,非通校雠,精目录,则伪舛百出”,[11]283对辑佚活动评价很高。
就对于辑佚的价值而言,梁启超褒贬不一,既看到了佚书对后世研究的重要性,同时还认为辑佚书是“抄书匠”之事,虽肯定辑佚之功,但毕竟不甚重视,没有认识到辑佚对学者才力的要求是很高的,刘咸炘在这方面有独到见解,他认为“辑佚非易事也,非通校雠,精目录,则伪舛百出”,[11]279肯定了辑佚非“抄书匠”之徒所能完成之事,充分肯定辑佚学的价值所在。
综上,文献的散佚现象古已有之,图籍大量散亡,百不存一,然后世学者深以为憾,故辑佚之学兴起。南宋郑樵在《通志·校雠略》中对古书的收藏、求书之法等有了初步认识,辑佚学理论的研究则是近代才有之。经学家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一书中提出“辑佚学”的概念,是辑佚学发展为相对独立的学科起奠基之功。在梁启超以前,辑佚理论属于感性研究阶段,零散不成系统,梁启超才思敏捷,学识渊博,“其研究虽然粗略泛泛,但梁氏的泛化研究却是第一次对前代的辑佚活动做出较为全面系统的总结,在辑佚学发展史上占据极其突出的位置,所以历来备受辑佚研究者的重视”[12],可见其所做的宏观理论研究使整个辑佚学研究走上正轨,起了奠基之用。刘咸炘作为后继学者,对辑佚理论研究更为深入,论述更加详尽,对以后辑佚理论研究有很大启发。
[1]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1).
[2]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5).
[3]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1).
[4]刘咸炘学术论集·校雠学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62.
[5]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5).
[6]刘咸炘学术论集·校雠学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62.
[7]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5).
[8]刘咸炘学术论集·校雠学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62(6).
[9]曹书杰.20世纪的辑佚学研究——1949年以前[J].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10]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5).
[11]刘咸炘学术论集·校雠学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62(6).
[12]曹书杰.20世纪的辑佚学研究——1949年以前[J].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顾文杰,长春师范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研究方向为图书馆学。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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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