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嘉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16世纪以前,欧洲人对于中国这个相对遥远的东方国度的认知一直是模糊不清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中国的形象进行一次又一次掺杂着真实与虚幻的想象。距离阻碍了人们之间近距离的交流,却促进了此间人们对另一处地方的无限神往。可以说,在地理大发现之前,《马可波罗游记》与曼德维尔(座椅上的旅行家)写于14世纪五六十年代虚构的游记就是欧洲人拥有的关于中国知识的百科全书。显然,这部百科全书的真实性和客观性都十分值得商榷,马可波罗是否确实亲历过他书中所提及那些地方至今饱受质疑,而无疑是以欧洲采用各种二手资料和道听途说再加以想象的传统来写游记的曼德维尔,其作品中涉及中国情况内容的可靠程度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16世纪以前的英国人对于中国的了解一直持一种半神话半真实的状态。地理大发现之后,这种状态才随着距离被人为的拉近而逐渐开始发生了转变。
地理大发现之后,随着西方和东方空间的拉近以及欧洲政治空气、社会环境的变化,东方文化热在不经意间席卷了整个欧洲。欧洲的文人雅士们逐渐为这种来自遥远神秘的东方文明的魅力而倾倒,他们惊叹于这种文明所具有的独特风情,他们折服于这种文明起源之地完善的制度和井井有条的社会秩序。17世纪时,活跃于海上贸易的荷兰,不仅在欧洲与中国的贸易上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同时也极大的推动了中国风尚对整个欧洲的影响。由于实实在在的中国商品陆续进入到欧洲的家 家户户,欧洲人眼中中国的形象已渐渐由上一个世纪的模糊不清而变得直观真切起来。到1669年,约翰韦伯所写的《一篇试图证明中华帝国的语言是原始语言的历史评论》开始为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确立起了东方中国是由“哲人之王”统治着的“上帝之城”的炫目形象。而韦伯本人其实对中国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他仅仅是通过巧妙整合从旁人那里获取来的大量资料完成了自己看似合理的论述。由此可见,上一个世纪通过二手材料和道听途说的方法从而对中国进行解读的传统依然在延续,韦伯得出的结论只不过是一种符合欧洲人普遍对中国印象的貌似合理的臆断和猜测。17世纪欧洲的中国热潮到威廉坦普尔爵士时期几乎达到了顶峰。像韦伯一样,坦普尔对哲人王式的中国政府大加赞扬,他视中国人的政治设计为色诺芬的学园、柏拉图的理想国、欧洲人的乌托邦以及众多作家笔下想象中的伊甸园岛现实模型。在这一时期,除中国的政治制度外,更深一层次的对中国的了解也有很大的发展。欧洲社会对中国的兴趣从瓷器、茶叶、园林、戏剧的品玩鉴赏深入到了对中国哲学思想的探讨。随着鲁日满、柏应理等人翻译的孔子的著作,以及郭纳爵用汉语和拉丁语翻译的《大学》、《论语》等的陆续出版,整个欧洲掀起了第一次研究孔子哲学的高潮[1]。
17世纪70年代起,英语词汇中出现了(中国风尚)“chinoiserie”一词[2],“chinoiserie”在当时的英国可谓是风靡一时、家喻户晓。虽然这个词往往被中国人译为“中国热”或是“中国风尚”,但它在当时指代的不仅仅是欧洲社会中大受欢迎的来自中国的文化,还包括日本、波斯、印度等东方国家的文化。所以,这个词汇更为准确的说,应理解为“东方风尚”。当然,不能否认,构成这种东方风尚的主体还是中国。
纵观17世纪欧洲的中国印象的发展与转变,可见这一时期英国社会中中国风尚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现象。一方面在地理大发现这个时代背景之下,中国不可避免的被推到了离欧洲人视野更近的地方。另一方面,英伦文化人对中国政治制度、哲学思想的浓厚兴趣也在客观上加速了中国风尚在英国社会的传播。而这一切,都为18世纪英国文学作品中中国形象的塑造和呈现暗暗埋下了伏笔。
钱钟书先生曾指出,18世纪以后英国文学史上关于中国的负面是从笛福开始。范存忠先生也认为,18世纪英国文学史上对中国怀有最大敌意的作家莫过于笛福。时至今日,依然有学者认为笛福是中国的严厉的批评者。笛福的作品在中国流传最广的、最为中国民众所知的作品恐怕便是那部享誉世界的《鲁滨逊漂流记》了,对于笛福的其他作品,中国民众往往知之甚少。而恰恰是在这些我们未曾留意过的作品中,集中了笛福对中国大量的明显带有个人政治情感倾向的不尽客观的批驳。笛福谈论中国,始于1705年出版的一部名为《凝想录》(《月球世界活动记录》)的作品。笛福在收录了其1720到1727年间长短不同、主题各异的随笔和杂记的《感想录》和1720年发表的《鲁滨逊漂流记续编》中把中国描写为一个处处不如英国的落后国家。如笛福对当时备受欧洲人称赞的中国的官僚和乡绅形象的塑造都是极尽诋毁之意。在笛福的笔下,中国的官僚凡是露面的时候,总是被手下那些腐败贪婪的人簇拥着,排场之大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帝王。而在笛福眼中,中国的乡绅就是意大利喜剧中那种胆小好吹牛的小丑角色真实的再现,他们骑马的样子完全是唐吉坷德式的,他们穿在布衫里面的背心油腻的简直像是肉贩子穿的。
为什么17世纪还在英国大受欢迎的中国在18世纪的形象竟沦落至此,这与一开始中国风尚在英国兴起的深层原因是有很大关系的。在前文中就已提到东方文化热在欧洲的风靡与欧洲的政治空气、社会环境的变化是分不开的,因此中国风尚在英国的兴起一开始便带有不可抹去的为政治服务和投机主义的烙印,这也就导致了在英国人眼中的中国形象的不固定性。也就是说,英国人眼中的中国形象是根据他们自己的需求而构建起来的,即使事实上的中国离他们那么触手可及。
1793年,乔治马嘎尔尼率领一个400多人的使团访华,虽然使团受到了乾隆的接见,却由于未能达成出使的预期目标无功而返。1797年,使团副使乔治斯当东编辑的《英使谒见乾隆纪实》出版刊行,“本书与使团随行人员对新闻媒体发表的各种报告、谈话,彻底打破了传教士苦心经营的中国神话”[3]。在此之后,中国在欧洲从被追捧的神坛之上坠落,落入了无尽的万丈深渊之中。
到了十九世纪,“中国热”现象已经彻底结束,欧洲进入了中国文化的摒弃期。“上一世纪对中国的热情被蔑视所取代。这不是突如其来的总的态度转变:1800年前对中国的赞誉并非处处存在,而1900年之后对中国的蔑视亦非普遍现象……但可以肯定的说就在19世纪初期前后,中国在欧洲受欢迎的风潮开始告退”[4]。导致这种态度转变的主要原因是英国势力的增长和随着国内工业的发展和海外领土的扩张而产生的优越感。造成这种态度转变的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原因是英国人对中国人口过密这一事实的认知,“因为如果一个国家人口很密,人们就不可避免的会想到人的生命不值钱”[5]。在英国作家的某些作品中,就常引用弃婴的例子来证明中国人的冷漠无情。
由马嘎尔尼使团总管约翰巴罗所写的《中国旅行记》于1804年出版。在约翰巴罗看来,“不进则退”的中国人比任何人更应冠以“蛮夷”的称号。与笛福等人当年对中国的攻讦不同,毕竟他们不曾来过中国,巴罗书中展示出的是他所亲历的中国印象,因此更具说服力。此书出版后不久,便在英国社会的新闻媒体界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当时颇具影响力的《爱丁堡评论》就曾为这个“半野蛮”帝国的“声誉扫地”而欢呼。“停滞的中国”成了巴罗描述中国的套语,对后世的欧洲人的中国印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6]。
在英国19世纪初期浪漫主义诗人拜伦眼中,中国人也是受到嘲笑蔑视的对象。他在《唐璜》第13章第34小节中通过 “一个满清的官吏从来不夸什么好∕至少他的神态不会向人表示∕他所见的事物使他兴高采烈”这样的描述来反映中国人的虚伪、冷漠、和对内心真实情感和自我的压抑,而这些特质历来为注重表现人们内心真实情感的浪漫主义者所鄙视和嘲笑。达凯莱在其叙事诗《一个悲惨的故事》中也写到了一个中国人,他唯一操心的就是一条神秘的 “英俊的猪尾巴”“他费劲儿的想把它拿到前面来,他却总是垂在屁股后面,他对此束手无策”这条猪尾巴,透露出欧洲人在面对这样一个反应迟缓、行将就木的古老国家的自得,暗示了中国人的在世界大势下的麻木停滞与措手不及。
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1837-1901),被称为一个伟大的殖民主义时代。英国的国力已经非常强盛,慢慢走上了向外扩张之道。随着英国人民族优越感和傲慢感愈演愈烈,英国社会对中国人的蔑视也是与日俱增。十九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狄更斯(1812-1870)曾将犀利的笔锋对准中国,他借笔下人物之口嘲讽道:“中国怎么可能有哲学呢?”维多利亚时代最受欢迎的诗人丁尼生(1809-1892)也说:“在欧洲住五十年也强似在中国过一世。”更有甚者,即使清楚英帝国对中国强盗般的所作所为,英伦文化人也很少表示异议。中国诗人余光中说得好:“英国人能在国内做绅士,是由于他们同时在海外做盗贼”,余光中先生此话将英国人借用中国形象以迎合英国现实社会中某种需求的功利心态剖析的入木三分。19世纪的欧洲人普遍认为中国的社会是腐朽的,中国的政治制度是落后的,中国的民众是愚昧无知的。至于他们之前对中国文明、制度种种的大加赞扬,早就随着此时现实的需求而被抛到九霄云外了。马嘎尔尼就认为英国或者更确切地说英格兰在世界上所具有的优越性是不容质疑的。他在日记里称,中国的精英和普通民众都与世界上最野蛮的人别无二致。有意思的是,尽管马嘎尔尼承认从掌握的有关中国的描述中能够估计出中国人民大体的情况,但必须把中国人当做野蛮人,因为他们是不应该同欧洲民族一样对待的民族。对中国的这种不顾事实的看法,后来逐渐演变成了英国向中国倾销鸦片的一种避免良心谴责的堂而皇之的借口。鸦片对个人和社会造成的巨大危害,自身就是瘾君子的英国文学家德o昆西自然深有体会,但这并不能使他支持英国对中国发动鸦片战争的坚决之意产生丝毫动摇。在他笔下,东方中国是一场恐怖的噩梦,是个停滞腐朽的国家,中国人低能又野蛮无知。他说:“如果被迫离开英国住在中国 ,生活在中国的生活方式,礼节和景物之中,准会发疯。”所以他不仅赞成向中国贩卖鸦片,还主张用武力去教训那些未开化的中国人。他有一个儿子就是侵华英军中的一员,并于1842年死于中国。
1858年4月10日,英国的《笨拙》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一首为广州写的歌》的诗歌,诗旁配有一幅漫画。图上画着两个中国人,前头走着的那个一手持伞一手举刀,面目狰狞的挺着圆滚滚的将军肚气势汹汹的向前走。后头的那个似乎是他的手下,一边紧随着前头那人,一边还用双手举着前面那人长长的辫子。漫画的背景是柳树图景,暗示着图中的地点是在中国。诗歌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写道:约翰o查纳曼天生是流氓,他把真理、法律统统抛云霄;约翰o查纳曼简直是混蛋,他要把全世界来拖累。这些顽固残酷的中国佬长着小猪眼,拖着大猪尾。一日三餐吃的是令人作呕的老鼠,猫狗,蜗牛与蛆蜒。他们是撒谎者、狡猾者、胆小鬼。约翰牛(英国)来了机会就给约翰o查纳曼开开眼[7]。这份杂志在英国家喻户晓,影响力很大。短短半个世纪,中国已经从欧洲人眼中的理想国沦为被毫不留情的侮辱和耻笑的对象。
总的来说,在摒弃中国文化的十九世纪,英国人眼中的中国形象基本上是负面的,中华民族被视为野蛮愚昧的民族。但是主流之中也有例外,比如:英国古典作家兰陀(1775-1864)就认为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之邦。在其《想象的对话》中有一篇题为《中国皇帝与庆蒂之间想象的对话》的文章,在文中兰陀用中国比对英国,认为中国是值得英国学习的一个和平、公正、民主的国家。英国唯美主义运动的倡导者王尔德也很向往东方艺术,他对中国古典哲学思想颇有共鸣。然而这种艺术理想,归根到底,也只是出于个人追求理想的想象,更多是为古代中国的魅力而折腰,并非被时下真实的中国形象吸引,因此在欧洲19世纪来势汹汹的中国文化摒弃大潮中显得异常脆弱。
英国在十九世纪的最后一二十年进入一种文化自我怀疑时期,面对逐渐崛起的东方国家,西方人的态度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一方面,他们一如既往的认为只有白种人才具有高贵的血统,黄色人种是未开化的、野蛮的人种。另一方面,中国义和团在抵抗外敌入侵时表现出的视死如归的气概给欧洲人以强烈的震撼,很多欧洲人开始对中国文化和民众进入欧洲感到忧心和恐慌。一种被称为“黄祸论”的论调席卷西方世界。十九世纪90年代中后期至20世纪的第一个十年(确切地说是辛亥革命以前),是黄祸论发展达到高潮的阶段。《中国近代史上的“黄祸”论辨析》一文指出,黄祸论最早也是最有名的鼓吹者是无政府主义的鼻祖巴枯宁。1873年他出版了《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一书,书中根据他在中国的见闻,荒谬的指出中国是“来自东方的巨大危险”,并指出欧洲应该极力提防[8]。
皮尔逊是“黄祸论”的第一个阐释者,他在1893年发表的《民族生活与民族性》中论述了中国人的可怕,认为如果中国拥有一个杰出的君主,再辅以西方先进的科技,就会成为一个能够对西方国家轻易造成威胁的可怕国家。他强调有色人种特别是中国的发展在道德上和经济利益上对英国的“危害”。皮尔逊相信具备艰苦耐劳品质且这种品质已深入骨髓的中国人,迟早有一天会从英国手中夺去对世界市场的控制权,特别是在整个亚洲。
1895年,德皇威廉二世下令宫廷画家奈克科法斯绘制了一幅油画,这幅油画就以《黄祸》为名。画中分别代表着德英法意奥俄等七个西方国家的七位天使,拿着长矛与盾牌站在悬崖上。站在悬崖边上的大天使米歇尔,严肃而神圣地面对七位天使说道:“欧洲国家联合起来!保卫你们的信仰与你们的家园!”在悬崖深涧旁,半空中悬着一团奇怪形状的乌云,在乌云的中心,周身被光晕围绕的一座佛陀骑在一条中国式的恶龙身上。威廉二世将这幅画作为国礼,赠给了欧洲其他国家的统治者们,并且大量印刷。由于威廉二世的政治身份和影响,这幅黄祸幻影很快成为欧洲历史上最为家喻户晓的“艺术宣传品”。
1900年,有关义和团的传闻给西方带来了了普遍的恐慌,在他们的想象中,“漫山遍野的黄种人在亚洲广阔的天幕下,排山倒海的扑向西方人孤岛式的据点,哪里的文明之光将被这野蛮残暴的黄色浪潮吞噬”[9]。受这种思想的影响,当时在英国甚至出现了一些描写中国入侵的小说,这些小说表现出强烈的种族歧视态度。甚至演变成了一种妖魔化中国的风气。1907年,英国作家威廉卡尔顿道的小说《北京密谋》出版发行,小说中的主人公英国人爱德华克兰顿在中国为光绪皇帝作“皇帝监察人”,他的职责是专门帮助皇帝出谋划策来对付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克兰顿所负有的象征意义的是按照英国的意愿使中国西方化。作者之所以将克兰顿塑造为一个无所不能者,是为了说明中国人愚昧无知,需要先进的西方人士的救赎。而由于英国人的高瞻远瞩,所以他们得以对中国的芸芸众生任意的操纵和摆布。在卡尔顿道的作品里,中国人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均是以丑陋著称的。这种视中国人为丑类的描写和自得于大英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种族优越感,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作者隐藏在内心深处中对于中国崛起的恐惧。
最为经典的黄祸形象莫过于英国通俗小说家萨克斯罗默笔下的傅满楚(洲)。萨克斯罗默创作的13部傅满楚小说在欧美世界妇孺皆知。“傅满楚的长相可谓是中西合璧,西方的莎士比亚的额头,象征着才能超群者的智慧;想象中撒旦的面孔,暗指邪恶狰狞而又法力无穷;猫一样的细长眼”[10]。傅满楚的形象是西方人对东方人外貌特征在一般印象之上的夸张,可见傅满楚这个人物本身被赋予的丰富的隐喻含义。傅满楚形象不仅是20世纪英国对华恐惧心理下的直接产物,也是黄祸论在英国文学作品中最典型的体现。1929年后,傅满楚在一系列广播剧和好莱坞影片中密集的亮相,使傅满楚很快成为一个在西方令人望而生畏的指代符号。好莱坞宣传片中说傅满楚“手指的每一次挑动都具有威胁,眉毛的每一次挑动都预示着凶兆,每一刹那的斜眼都阴含着恐怖”[11]。 根据种族中心主义的投射理论,一个民族会用臆想般投射的方式把本民族无法忍受的遭遇归罪于其他民族或他者。义和团运动的兴起仿佛力证了中国人民就是这样民族、他者的事实。在西方人看来,中国人曾受到西方人极不公正的对待,因此他们会以过激的方式对白人展开报复。傅满楚的狡诈、疯狂、阴毒完全贴合了西方人对中国恐惧的心态,这种对中国人毫无依据的恐惧心理一直延续至20世纪末。
与傅满楚那般令人望之胆寒的形象相比,毛姆笔下中国人物的威胁就显得悄无声息的多。在20世纪的英国文坛上,毛姆(1874-1965)可谓盛名远扬。他被誉为“莎士比亚后的第一人”,英国女王授予他“荣誉侍从”的称号。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文学生涯中,他创造了许多部小说和戏剧作品,流行世界,影响广泛。《人性的枷锁》是毛姆最重要与流传最广的自传性小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菲利普是以毛姆自身为原型而塑造的。小说中有一个很突出的涉及到中国的情节,菲利普在德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来自中国的宋先生。菲利普对这位来自中国的宋先生的初次印象还不错,认为他随和、开朗。可是没过多久,宋先生和一位法国小姐谈恋爱的事实触动了菲利普及他周边所有人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所有人开始对宋先生的人品、样貌大肆攻击。毛姆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不动声色地表明了自己对异域文化入侵带来后果的不安与忧惧。他以宋先生与法国小姐相恋后对周围人造成的剧烈冲击暗喻东方文化进入西方后的危害。在毛姆眼中,异域文化虽然具有独特的魅力,但一旦异域文化进入西方后,威胁到西方文化就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毛姆的西方种族主义文化心态显露无疑。1919年,毛姆曾到中国体验生活,前后游历了四个月时间。这次游历,大大丰富了他的创作素材。从1922年起,毛姆创造了一系列涉及中国的作品,包括戏剧《苏伊士之东》、散文集《在中国的画屏上》、长篇小说《彩色的面纱》等,但这些作品没能因毛姆亲历中国而对中国形象塑造的基调发生任何改变。就如其中一部作品《在中国的画屏上》这个题目标识的一样,毛姆来中国最想寻觅的是古代中国的荣光、古典中国文化的芬芳,至于当时中国战火不断、军阀割据、社会动荡、生灵涂炭的现实是被毛姆全然不顾的。
英国在工业革命进程之中一味强调追求物质造成了人们精神领域上的空白,惨绝人寰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更是以血淋淋的事实暴露和证实了西方资本主义近代文明的弊端。一些对西方文明前途抱有忧患意识的的西方有识之士,迫切的希望在东方文化中尤其是在中国哲学文化中寻求拯救欧洲文化的出路,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国作家迪金森《约翰中国佬的来信》和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等塑造美好中国形象的作品应运而生。《约翰中国佬的来信》里一共有八封信。其中的前四封信曾先期在《星期六评论》上发表,引起了普遍关注。当时英国正面临着布尔战争和国内严峻经济形势的双重压力,人们对侵略和殖民这样的名词十分敏感。而中国爆发了义和团运动,并遭到欧洲远征军镇压。在此形势下,迪金森大张旗鼓的称颂中国文明,替中国人发声辩护,认为义和团叛乱及其抗击洋人并不是中国人的错。1903年他又以《一个中国官员的来信》抗议义和团运动中,西方势力对中国内政的横加干涉,批判了在此事件中西方国家丑陋贪婪的嘴脸。人们争相议论着他笔下的约翰中国佬的来信。不少对中国充满向往之情的西方人士一旦踏上中国国土,就倍感失望,因为现实中的中国打破了他们心目中对东方乌托邦的美好幻想。还有不少西方人士宁可遨游在虚构出的东方景象之中,也不愿接受现实中的中国景象。通过迪金森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出他与这些西方人都不一样。1913年迪金森到访中国并在北京居留了几周,在1914年出版的旅行日记《外观》里,迪金森仍对中国民众身上具备的某些品质进行了赞扬。
了解英国文学作品中中国形象的变化,无疑有助于中国更好的在反思自身中不断前行,正如葛桂录先生所说那样:“英国作家对中国形象的认识及塑造好比一面历史的镜子……了解我们在英国的形象变迁史,无疑将有助于我们反省和完善自身的民族性格,研究他者的目的正是为了最终更好的理解和发展自己。英国对中国他者的认识是如此,我们再来研究英国对中国的认识即他者之于他者的认识,同样也是如此”[12]。
[1] 贺昌盛,孙玲玲.“中国热”的背后-以钱钟书《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中的中国》为中心[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9,(7):1-4.
[2] 赵欣.英国早期的“中国热”[J].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5):61-65.
[3] 葛桂录.中英文学关系编年史[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70.
[4][5][7](英)雷蒙·道森.中国变色龙[M].常绍民,明毅译,北京:时事出版社,1999:189,212,188-189.
[6] 李新德.约翰巴罗笔下的中国形象[J]. 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9):49-54.
[8] 杨鹏.中国近代史上的“黄祸”论辨析[J].文史天地,2013,(2):101-104.
[9] 周宁.义和团与傅满楚:二十世纪初西方的“黄祸”恐慌[J].书屋,2003,(4):1-12.
[10][12] 葛桂录.跨文化语境中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82,333.
[11](美)哈罗德·伊萨克斯.美国的中国形象[M].于殿利,陆日宇译,北京:时事出版社,1999: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