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伟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海南 海口 571199)
中国故事与纯洁童心
——论曹文轩获奖的意义与启示
杜 伟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海南 海口 571199)
曹文轩荣获2016年度“国际安徒生奖”对于世界儿童文学和中国儿童文学都具有重大的意义,不但推动了中国故事向世界各国儿童的讲述和传播,也显示了自“五四”以来几代中国儿童文学作家们默默耕耘的实绩。获奖一方面增强了国内儿童文学作家的自信,另一方面曹文轩对儿童文学和理论研究的专注精神都会给当代儿童文学以有益的启示。
曹文轩;国际安徒生奖;儿童文学发展史;本土文化资源
作为中国最富实绩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曹文轩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创作。他重视作品的艺术性和民族性,呼吁“儿童文学应该创造美的文本”、 “儿童小说应当有意境、要有适合散文的气质”,坚定地认为“儿童文学作家是未来的民族性格的塑造者”①曹文轩:《我和中国的儿童小说》,《曹文轩论儿童文学》,北京:海豚出版社,2014年,第42、44、46页。。他的创作继承和坚持着安徒生开启的唯美的文学格调,从少年成长小说《草房子》到幻想小说《大王书》,都深受小读者欢迎,并被翻译为多国语言介绍给国外的小朋友,其中《草房子》印刷量累计已经达到1000万册,同时他撰写了多种理论著作来阐释自己的文学观念。曹文轩的作品代表着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的最高水平,他荣获“国际安徒生奖”名至实归。他的获奖是中国儿童文学发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给中国当代儿童文学提供了深远而有益的启示。
儿童的发现始自法国的卢梭,但是真正认识到儿童读者不同于成人读者并自觉为孩子们写作,却是始自丹麦的安徒生。1835年5月8日,安徒生的第一个童话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在丹麦出版,这是近代儿童文学诞生的标志,开创了文人自觉创作童话的新时代。人类历史上首次出现了专门为孩子们写作的作家——儿童文学作家。安徒生一生为孩子们创作了168篇优美的童话故事,其童话充满了诗意的美,又不乏喜剧性的幽默,既充满了绮丽的幻想、乐观的精神,又能关注现实,同情底层民众的悲苦命运,既鞭挞丑恶、又歌颂善良,表现了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安徒生的童话在世界各国流传,被不同种族、肤色的孩子们喜爱,这些童话已经成为人类精神财富中最宝贵的部分。
1956年,为了推动世界儿童文学的发展,由国际少年儿童读物联盟设立了“国际安徒生奖”(HansChristianAndersenAward),授予世界上最杰出的儿童文学作家,以童话大师安徒生的名字来命名,以此彰显对这位童话大师的致敬。此奖项两年评选一次,被人称为“儿童文学的诺贝尔奖”。作家一生只能获得一次,它所表彰的是该作家一生的文学造诣和建树,不针对某一部作品,所以还没有授给年轻作家的先例。“安徒生奖”的评奖标准秉承了安徒生童话的美学品质,重视人文关怀,重视对儿童的艰难处境的同情以及精神上的引导,同时也要求作品的艺术水平和深层内涵。
值得注意的是,“安徒生奖”多授予那些专注为儿童创作的作家,一般不授给那些从成人文学向儿童文学转向、或是既有成人文学作品又有儿童文学的“两栖”作家,如美国的E·B·怀特从《纽约客》幽默随笔专栏作家转变为童话作家,他的童话作品《夏洛特的网》《吹小号的天鹅》和《小老鼠斯图尔特》代表着美国童话的最高成就,在世界上也影响极大,但“安徒生奖”并未授给他,这足以表明这个奖项的严肃性。
中国儿童文学自“新时期”以来取得了较大成就,金波、孙幼军、张之路、刘先平、曹文轩、秦文君等多位作家获得过“安徒生奖”提名,但是一直没有获奖。虽然存在各方面的原因,但这也说明中国儿童文学与世界最高水平的较大差距。2016年的“安徒生奖”授予曹文轩,是该奖项设立60年来第一次授予中国作家,这充分表明改革开放的40年来,中国的经济融入了世界市场之中,而且文化与文学也开始了新的崛起。尤其是新世纪以来,中国文化和文学开始走向世界,世界也更加了解和接受中国文化和文学。在出版社等文化单位的大力推动下,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优秀作品大量被译为外文进行出版和传播,在这个背景下,曹文轩的获奖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和价值。
首先,曹文轩的获奖让全世界的儿童文学读者和研究者把目光投向中国,世界儿童文学的色彩因此更加缤纷绚烂。在漫长的60年里,有21个国家的31名作家及16个国家的25名画家,荣获了安徒生奖。但是获奖者大部分来自欧美发达国家,来自发展中国家的只有巴西、阿根廷、伊朗的几位作家和一名画家,中国作家的获奖,对发展中国家的儿童文学事业来说是一种肯定和激励。
曹文轩创作的儿童小说和童话从内容到风格、从人物到意境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故事。曹文轩在获奖后表示:“我之所以获奖,可能是因为我的作品是独特的,它只能发生在中国。”*孙爱林:《中国作家曹文轩获国际安徒生奖:我的背景是中国》,新华网:2016年4月5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6-04/05/c_128862826.htm。他的儿童小说《草房子》《红瓦》和《黑瓦》就是以20世纪60年代一群贫困乡村的少年从小学到高中漫长的校园生活为背景的,可以说是那个时代农村儿童的“心灵史”。《山羊不吃天堂草》叙述的是改革开放之初两个乡村少年跟着木匠师傅到城里打工的故事,《细米》《青铜葵花》描绘了“文革”期间乡下农民对“落难”的城市女知青和儿童的无私关怀和同情。这些作品平实的叙述手法承继了中国传统故事小说的技巧,在日常细节的描述中融入了对亲情、友情和爱情的细腻感受和理解。
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齐·亚当娜在揭晓获奖名单时评价说,在“安徒生奖”的多重维度的标准下,曹文轩获奖都当之无愧,“曹文轩的作品书写关于悲伤和苦痛的童年生活,树立了孩子们面对艰难生活的挑战的榜样,能够赢得广泛的儿童读者的喜爱”,“通过讲述小主人公在巨大挑战面前所呈现的复杂人生,告诉小读者们如何勇敢、如何坚强、如何去爱”*孙爱林:《中国作家曹文轩获国际安徒生奖:我的背景是中国》。。这些评价抓住了曹文轩小说的核心精神,曹文轩的作品中的小主人公桑桑(《草房子》)、林冰(《红瓦》《黑瓦》)、细米(《细米》)、明子(《山羊不吃天堂草》)等,都是勇敢、坚强、充满爱心、同情心的孩子,即使有时候被艰难的环境所迫产生了泄愤与邪恶的念头,也会在激烈的善恶冲突中改邪归正(《阿雏》《山羊不吃天堂草》),这些都是中国当代儿童的精神特色,而不是别的国家的孩子。即使在充满幻想力的魔幻童话《大王书》中的少年茫,也是从一位放羊娃而成长为感情丰富甚至优柔寡断的王,从本质上讲他还是一位敏感甚至羞涩的中国少年,他和来自英伦的哈利·波特的精神气质绝不相同。曹文轩的小说和童话,为世界儿童文学画廊贡献了富于中国特色的儿童形象,为世界儿童文学增添了美丽的新色彩。
其次,曹文轩的获奖开始让世界的儿童读者认识和了解中国儿童以及中国文化。对于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曹文轩曾在2015年8月的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与外国儿童文学作家对谈时很不客气地指出:“我们对世界的儿童文学非常了解,但遗憾的是,中国的儿童文学还不被世界了解。”*陈梦溪:《曹文轩意大利拿下安徒生奖》,《北京晚报》 2016年4月5日。这次获奖无疑将大大开启世界了解中国儿童文学的大门——这也是对以曹文轩为代表的一代中国儿童文学作家辛勤创作的一种奖掖和回报。就曹文轩的作品来说,其中的小主人公性格的核心就是勇敢和坚毅,这是最具有中国特色的一种性格——并不是说别的民族的儿童文学中没有塑造这种性格,而是说在中国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历史上,这种性格更能体现作家对民族未来精神的期望。杜小康在家境败落父亲去世时毅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草房子》),当家里养羊欠下巨债时,明子不怕吃苦到城里打工还债;黑罐为了给妈妈治病,甚至去偷工地的木材,去参加赌钱……(《山羊不吃天堂草》),坡娃为带回马冒险潜入日军营地(《火印》)——这种在苦难面前的坚强反抗正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赖以生存下来的核心精神。曹文轩在1980年代初就高屋建瓴地提出一个观点:“儿童文学作家是未来民族性格的塑造者”,事实上,他三十多年来的创作一直在实践着这种使命和责任。曹文轩不愧为当代“民族性格的塑造者”——他在作品中塑造了众多的“小小男子汉”的形象,熏陶着一代代的小读者的心灵。曹文轩的获奖,将让世界各国的儿童从其作品中认识这些富于中国特色的“小小男子汉”形象,进而去认识和了解中国儿童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风貌等。可以说,曹文轩的获奖为世界上几亿儿童打开了一扇门——了解和认识中国儿童和中国精神的门。
当然,成功表现中国儿童生活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家还有很多,如郑渊洁、秦文君、杨红樱、沈石溪、黄蓓佳、梅子涵、汤素兰、郑春华等,他们的优秀作品必将随着曹文轩叩开的外部世界的大门而更多走出国门并被外国读者接受。曹文轩的获奖将推动一大批优秀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传播到世界童书市场,在世界儿童文学的百花园中,中国的花朵将开始大面积绽放,全世界的孩子们都将听到美丽的中国故事。
其三,曹文轩获奖标志着中国儿童文学已经步入了世界儿童文学的最前列,极大提升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实力与自信。中国儿童文学始发于“五四”时期,在周作人、郑振铎、叶圣陶等人的大力译介和推动下,《新青年》等杂志出版过多期“安徒生专号”,可以说,中国儿童文学一开始就关注并继承了安徒生童话的诗学品格。但是由于战争环境的限制,迫使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了功利和教育的方向。新时期以来,随着改革开放和解放思想的深入,儿童文学出现了“对’教育儿童的文学’之类的将儿童文学视为单一教化工具观念的挑战与超越”*王泉根:《简议新时期儿童文学》,《中国图书评论》2002年第6期。。儿童文学逐步恢复了以儿童为本位的状态,开始真实表现中国儿童的生活和思维,郑渊洁、曹文轩、金波、周锐、张秋生、张之路、秦文君、孙幼军、沈石溪、梅子涵、孙云晓等新锐作家善于吸收,勇于探索,创作了大量风格各异的优秀作品,给当代中国的儿童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但是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中国儿童文学与世界儿童文学的最高水平还存在很大差距,国外图书占据了中国儿童图书市场的巨大份额。2006年上半年在名列少儿图书销售排行榜前10位的图书中,有7本是直接从国外引进版权的图书,其中《哈利·波特》系列图书更是独占鳌头*青年时讯:《国外引进版成少儿读物供应大户》,新浪网: 2006年8月10日, http://news.sina.com.cn/o/2006-08-10/16059714311s.shtml。。近十年来,多位中国作家获得了安徒生奖提名,但是最终都没有成功,这些都给中国儿童文学界带来了一种“焦虑”,加上有些评论家和出版社出于商业目而对外国儿童文学的夸张鼓吹,这些都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自信和勇气。
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极大提升了中国当代作家的自信心,4年之后,曹文轩获世界儿童文学领域的最高奖项,高洪波认为这是我国整体文化实力提升的结果:“新时期以来,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我们在文化上也得到国际上越来越多的认可。从莫言到曹文轩,这之间是有联系的。”*车丽、长源:《外国绘本占据儿童读物市场主流,家长认为国产绘本说教味重》,央广网:2015年12月22日,http:∥china.cnr.cn/yaowen/20151222/t20151222_520876172.shtml。曹文轩也提到,中国成人文学走向世界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莫言,而中国的儿童文学也受益匪浅:“莫言的文学表现了中国的文学水准,这个水准就是国际水准,而儿童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它始终与成人文学并驾齐驱。”*张焱:《从莫言到曹文轩,这之间是有联系的》,《光明日报》2016年4月7日。曹文轩获得安徒生奖,极大地提升了中国儿童文学的信心。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张克文认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获奖,也是中国一代儿童文学作家的获奖”*曹蔚翔:《文学作家曹文轩:我的背景是中国》,《人民日报》2016年4月15日 。。曹文轩的获奖给中国儿童文学尤其是作家带来很大的自信心。北京师范大学陈晖教授认为,与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刘慈欣获雨果奖一样,曹文轩此次获奖,也许能缓解中国儿童文学渴望被世界认可的焦虑。这是一次提振信心、扩大视野、走向世界的良机。*张焱:《从莫言到曹文轩,这之间是有联系的》。曹文轩同样充满信心:“中国最好的儿童文学,就是国际水准的儿童文学,这一点毫无疑问。”*张焱:《从莫言到曹文轩,这之间是有联系的》。
在老中青三代人的努力下,中国儿童文学继承了“五四”的“儿童本位”思想,又较好吸收了西方文化和传统文化的精髓,不断探索,近年来,中国童书创作和出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截至2014年,童书年出版总量达到4万多种,规模居世界第一;年产值连续10年以两位数增长,是整个出版界发展最快、竞争最激烈的板块,成为一支“领涨力量”。作为拥有3亿多少年儿童、以五千年文明史为厚实根底的中国的儿童文学,正越来越受到世界文坛的关注和重视。“五四”以来众多的儿童文学作家都有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在海外传播。陈伯吹、蒋风先后担任国际儿童文学理论奖——格林奖的评委,孙幼军、金波等先后获国际安徒生奖提名。作为世界华文文学的母语源地和中心,中国开展了广泛的世界华文儿童文学交流,尤其是展开了与以日本、韩国、新马泰等东亚儒学文化圈国家为核心的亚洲儿童文学的交流,已先后在长沙、上海、大连成功召开了“首届世界华文儿童文学笔会”(1990)、第三届与第六届“亚洲儿童文学大会”(1995,2002)。中国儿童文学成就特别是新时期以来的实绩,正越来越多地为亚洲、为世界所认识和接受。所以说曹文轩的获奖也是意料之中,是中国儿童文学雄厚实力发展的必然结果。
虽然不能通过是否获奖来判断一个国家文学水平的高低,但是获奖毕竟是域外眼光对本国儿童文学水平的一种肯定和判断,是一种潮流的接纳与归属。所以曹文轩的获奖增强了中国儿童文学的自信,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的优秀作品已经有充分的实力和资格跻身世界儿童文学画廊,取得了与世界儿童文学对话的资格,曹文轩的获奖已经成为中国儿童文学发展史上的一个伟大的里程碑!
除了增强中国儿童文学的自信力,曹文轩的获奖还给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带来了多方面的启示,尤其是他数十年坚持为儿童创作的韧性以及反对媚俗坚持高品位的艺术精神,都为这个浮躁的时代提供了一剂良药。
首先是中国儿童文学作家要充分重视本土文化资源的优势。“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中华民族是富于童心和幻想力的民族,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与伟大的文明是中国文学也是中国儿童文学的优势所在,只要我们善于吸收和利用这些资源,一定能够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曹文轩就是这样一位热爱民族文化、善于使用民族文化资源的作家,他说:“俗话说,一个人有背景,再加上他很强势,这个人就很厉害。对于我而言,我的背景就是中国。这个经受了无数苦难与灾难的国家,为她的子民源源不断地提供了极其独特的创作资源”,“我的作品是独特的,只能发生在中国,但它涉及的主题寓意全人类。这应该是我获奖的最重要原因。”*周飞亚、葛亮亮等:《曹文轩:我的背景就是中国》,《人民日报》2016年4月6日。2002年曹文轩小说《红瓦》第九章入选韩国高中语文课本,韩国读者在网上发表评论说出了他们对这部小说认可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认为小说既写出了一段中国特有的生活,同时又反映了基本的人性。*曹文轩:《文学:人生最高的嗜好》,《曹文轩论儿童文学》,北京:海豚出版社,2014年,第323页。他的作品中景色秀丽、乡情淳朴的江南水乡是中国特有的,贫穷、饥饿和战乱的时代背景也是中华民族的历史,勇敢善良的儿童也是充满中国文化传统的孩子,对女孩子产生了朦胧的感情却不敢说出来的羞涩少年也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曹文轩的优秀作品其实是对新中国一代人的童年的诗意追述,而这些经历和经验又是如此独特,他的小说背景如“抗日战争”(《火印》)、“三年灾害”(《青铜葵花》)、“文化大革命”(《黑瓦》《红瓦》等)、“改革开放”(《山羊不吃天堂草》)等都是中国所特有的——这才是曹文轩作品吸引全世界读者眼光的奥秘所在。
其次,曹文轩的成功还提醒我国儿童文学作家要去除浮躁心理,耐得住寂寞,用纯洁的童心来构筑儿童文学的殿堂。
习近平同志在2014年10月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批评了文艺界的“浮躁心态”,希望作家写出精品:“精品之所以‘精’,就在于其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古往今来,文艺巨制无不是厚积薄发的结晶,文艺魅力无不是内在充实的显现。凡是传世之作、千古名篇,必然是笃定恒心、倾注心血的作品……正是有了这种孜孜以求、精益求精的精神,好的文艺作品才能打造出来。”*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新华网:2015年10月14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10/14/c_1116825558.htm 。创作出注重童心和纯美的儿童文学佳作更需要“十年磨一剑”的精神,需要摒弃金钱、名利的诱惑,真正做到“为儿童写作”“把心交给儿童”。曹文轩坚持文学的艺术性,尤其是坚持数十年专心为儿童写作的精神堪称当代作家的楷模。他说:“你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丢掉,只有一个东西是不可以改变的,这就是文学的基本品质。哪怕只写几百字的东西,我都是在创作一个艺术品。”*徐颖:《曹文轩得奖的意义,超过莫言吗?》,《新闻晨报》2016年4月11日。在1990年代末期文学日益商业化、娱乐化的背景下,曹文轩坚持对文学的执着,用诗意的儿童文学书写着对真善美、生命和信仰等的高尚追寻。这也是他能够登上世界儿童文学巅峰的最终原因,这对于我国当代作家是具有很大启发意义的。
与曹文轩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著名童话作家,被称为“童话大王”的天才作家郑渊洁。1985年,《童话大王》杂志创刊,专门刊登郑渊洁一个人的作品。1988年最高时发行超过100万册,郑渊洁的童话以狂放的幻想力,给当代儿童文学带来了最大的冲击和震撼。《舒克和贝塔》《皮皮鲁系列》《鲁西西系列》《魔方大厦》《十二生肖》等通俗易懂,情节富于变化,深受儿童读者的欢迎。他的童话批判了社会的怪现象,用夸张的童话批判了应试教育对人性的扼杀,成为中国“热闹派”童话的代表作品。《猫过鼠年》《罐头小人》《舒克和贝塔历险记》《魔方大厦》等被改编为动画片,《旗旗号巡洋舰》被改编为木偶剧,《真假小虎子》《红宝石公寓》被改编为电视剧。毫不夸张地说,郑渊洁作品代表着八九十年代中国儿童文学的最高成就,如果坚持下去,无疑是最有希望获得“安徒生奖”的作家。
但是1995年后,郑渊洁的童话出现了令人遗憾的“转向”,该年度长篇小说《奔腾验钞机》(原名为《我是钱》)出版,对社会畸形现象的批判程度明显上升。之后的《大灰狼罗克》《金拇指》《生化保姆》《白客》《智齿》《病菌集中营》《麻雀》《鬼车》《仇象》等作品社会化和成人化的倾向日益加深,作品对社会批判的激情已经超越了童话这一具有特定读者范围的文体的审美要求,甚至为了吸引读者陷入了鬼怪灵异和色情暴力的“误区”。作家辩解说:“我最主要的读者群进入大学。他们要求我为已经成年的昔日小读者写作品。”*郑渊洁:《彻底放弃出版〈仇象〉等13部长篇小说》,新浪博客:2010年12月13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3abae601017kiq.html。《童话大王》的封面上尽管印着“适合1-100岁的人阅读”的口号,但是作家不应该忘记儿童读者的特殊性,过度的成人化和简单批判不但使作品失去了文学的诗意美,也妨害了儿童期读者的健康成长。正如曹文轩在一篇儿童小说《酒娃》中描写的那样,让孩子从小就喝酒的父亲最后品尝到了悔恨的苦果。读者Loski Zhang评价说:“他(郑渊洁)的创作能力不如从前了,思维也没有以前敏锐了,他曾经踏上过巅峰,但是现在写的作品却完全没有他那时候的灵气和犀利。再加上近几年他忙于关注社会、媒体和网络,这也决定了他已经无法每个月支撑起一本杂志了。”*Loski Zhang:《我的答案与众不同》,《如何看待郑渊洁放弃鬼车之后的13部小说的出版计划?》,知乎:2014年7月25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1951700。办一本深受儿童和社会喜爱的童话杂志除了商业化运作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一颗纯洁透明的童心,当童心消退,不再有“为儿童写作”的本意时,那么又怎么能写出灵动纯粹的童话杰作呢?
固然,作家有自己的创作自由,我们不能苛求。郑渊洁的转向也不是个别现象,很多当代文学作家,从儿童文学写作起步,当他们博得文名后,马上就放弃了儿童文学写作,转入更容易出名的成人文学,如浩然、刘心武、铁凝、王安忆等,铁凝的《哦,香雪》、王安忆的《谁是未来的中队长》都堪为当时儿童文学的领军之作,遗憾的是他们都没有在儿童文学领域继续深入和掘进。
作为一个有使命感的作家,曹文轩坚决反对创作的商业化倾向,他说:“童书市场的整体质量并不令人满意。利益这条狗,撵得我们不停地往前跑,往金山银山跑,以金钱来衡量并炫耀它的价值,忘记了儿童文学对孩子所承担的巨大责任。这个局面需要得到调整,需要我们的作家能够退回来,退到文学,退到艺术。”*周飞亚、葛亮亮等:《曹文轩:我的背景就是中国》。
他对儿童文学的使命有着清晰和坚定的认识,在1980年代就提出儿童文学担负着塑造下一代、为一个人打精神底子的重任,所以他的写作几十年来一直坚持“诗教”的姿态:“你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丢掉,只有一个东西是不可以改变的,这就是文学的基本品质。哪怕只写几百字的东西,我都是在创作一个艺术品。”
在畅销书和常销书之间,曹文轩说他永远都选择做常销书。“因为真正的畅销书,是多年累积起来的常销书,是任何一本畅销书都无法取代的。我不管市场怎么样,我写我的,但市场是有良知的,思想也是逐步成熟的,它慢慢也会培养自己的识别能力。所以作家不要急,安心经营你的每部作品就行了。”*徐颖:《曹文轩得奖的意义,超过莫言吗?》,《 新闻晨报》2016年4月11日。
安徒生奖,不仅是对曹文轩个人的褒奖,更是对所有用心为孩子写作的儿童文学作家的一种肯定。站在儿童文学和儿童教育的角度上讲,其意义完全超过了莫言获奖。因为,曹文轩诗意而富含悲悯精神的作品,更能代表中华民族深蕴的艺术精神和艺术品位,当然也是更适合儿童阅读和学习的。
第三,曹文轩的高水平创作与其理论研究的高水平是不可分割的,这一点对所有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甚至成人文学作家们都是有益的启示。
随着时代的变化,儿童文学发展中有很多新的问题需要我们去做出理论的回应。当代儿童文学理论一方面能够更准确深刻地对儿童文学的艺术观念、特性和价值等做出阐释;另一方面,也能够通过理论批评,从哲学、教育学、心理学等跨学科的角度思考儿童、童年以及与社会关系等问题,尝试得出解决办法,为当代儿童文学发展提供有益的启迪。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曾说:“儿童文学理论应该走在创作和出版前面,不仅是引导观念变革、艺术创新,更重要的是,要使儿童文学建立在对少年儿童生活和心灵的可靠知识与精微分析的基础上,使儿童文学的价值取向和文化关切建立在全社会的深思熟虑和充分共识的基础上。这个基础是否具备、是否牢固,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儿童文学的发展前景。”*李敬泽:《儿童文学的再准备》,《人民日报》2015年7月17日。
曹文轩的获奖证实了李敬泽的判断,文学创作与理论探索在一个作家身上形成了积极有效的互动。雄厚的思想资源使曹文轩的儿童文学创作有了更为深厚的基石,所以他创作的高度远远高于那些凭感觉写作的作家。在获奖后,曹文轩也高度肯定了学术研究对自己创作的巨大意义:“我今天之所以把作品写到这个程度,就是因为这些年做学问带给我的对这个世界更深刻的分析和认识。不做学问的话,这样的深度不会有。又因为我搞创作,对文学作品有了独特理解,能体会到作家创作时的感受,所以,一般批评家感受不到的东西,我能感受到。”*刘芳菲:《曹文轩:人性就像暗河,我们都是河边的居民》,《深圳侨报》2015年09月06日。作为北京大学的现当代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他熟知国内外文学理论,并且有多种理论专著出版,如《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第二世界》《小说门》《思维论》《曹文轩论儿童文学》等。他的理论视野包含着对儿童文学各方面因素的不懈探索:如对读者(《读者是谁?》《作为现代理念的分级阅读》等)、儿童文学的本质(《主人公的名字:教育》《幻想与文学》等)、儿童文学历史和现状(《近二十年中国儿童文学》《1959年以后的中国儿童文学》等)、数字化阅读(《品质:生存之道——作为一个作家如何面对数字化阅读时代》等)、民族性格的塑造者(《世界小,文学大》等)、绘本(《无边的绘本》)、品质化(《品质:生存之道》等)、精神底子(《写童书养精神》《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等)、少年写作(《韩寒和〈三重门〉》等)、语文教学(《〈第二语文〉的编写宗旨》等)诸方面都有深入的探索和思考。理论既是作为一个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也是一个优秀作家的反思,这种反思会内化,不断提高,使作家的创作更上层楼,推动和激发创作。他对儿童文学的理论认知在当代儿童文学作家和批评家中也是走在最前列的,其创作体现了理论探索与创作的完美结合。同时他还具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关注语文教学改革,参加编著了《第二语文》教材,把纯正的儿童文学观念和趣味传达给社会和儿童,正是对儿童文学的清晰和坚定的认识,促使他一步步走向顶峰和成功。他的成长小说体现出了不同于其他作家的深刻的理论自觉,他在作品中表达着对少年儿童生存状态和心灵世界的关怀,弘扬着人文关怀的悲悯精神。他的成功一部分也应该归功于这种学术的高度:“学术使我获得了无论做人还是作文都需要的一份静穆而神圣的理性。而创作使我在进行学术研究时依然保持了一份必要的可点石成金的感悟和做人所必需的情趣……”*曹文轩:《小说门》,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第5页。
正是因为有了高度的理论自觉,曹文轩的作品在叙述内容、艺术结构和语言上都形成了自己的独特艺术风格,被称为中国“诗化小说”、“儿童文学抒情派”的代表作家。他的成功对于那些很多缺乏理论眼光、仅仅凭感觉写作的作家来说无疑是具有启示意义的。
近百年来,中国现代儿童文学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借西方的火来照亮自己的路,博采众长,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林格伦童话、怀特童话到罗琳的《哈利·波特》都为中国儿童文学所学习、所吸收。同时,本民族的悠久文化资源和精美语言艺术的优势也逐步为作家所重视和采用。曹文轩的获奖是中国儿童文学史上的一座重要的里程碑,获奖标志着中国儿童文学的新高度,也标志着融入世界儿童文学潮流的开始。中国儿童文学作家也将从曹文轩的成功中得到启示,为儿童创作出更多的精品来!
(责任编辑:曾庆江)
The Significance and Enlightenment of Cao Wenxuan’s Winning The Hans Christian Andersen Award
DU wei
(CollegeofLiberalArts,HainanNormalUniversity,Haikou571158,China)
That Cao Wenxuan was awarded The Hans Christian Andersen Award in 2016 is highly significant for the world children’s literature and Chinese children’s literature, for it has not only facilitated the narration and spread of Chinese stories among children around the world but also demonstrated the achievements of several generations of Chinese children literature writers who have been striving quietly since the May 4th Movement. On one hand, the prize has enhanced the confidence of children literature writers in China, while on the other hand, Cao Wenxuan’s focus on children literature and its theoretical studies is sure to be enlightening for contemporary children literature.
Cao Wenxuan;The Hans Christian Andersen Award; the history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development;local cutural resources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黎族、台湾原住民和汉族神话与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16BZW177)
2016-05-06
杜伟(1971-),男,河南汝州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副教授,主要从事儿童文学研究。
I28
A
1674-5310(2017)04-005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