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川
(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500)
凤凰涅槃①
——对西尔维娅·普拉斯诗歌中认同危机的解读
卢云川
(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500)
西尔维娅·普拉斯是继艾米莉·狄金森和伊丽莎白·毕肖普之后最重要的美国女诗人。她被称为美国“自白派”中最具才华的诗人。令人扼腕的是,她却在生命的盛年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笔者借助德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的“认同危机”理论,通过对西尔维娅后期的诗歌解读,揭示诗人解决身份危机的心理历程。
西尔维娅·普拉斯;诗歌;认同危机
埃里克森(Erik H. Erikson)认为一个人人格的发展贯穿其整个生命周期。在每一个极端个体都会遭遇一个认同危机,前一个危机是否安全度过对个体应对下一阶段危机的能力有着直接的影响。埃里克森强调说:“虽然青春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危机时期,但一个人同一性形成并没有始于青春期的开始或在青春期完结的时候结束,它贯穿了一个人的整个生命周期,然而这一点往往是个体或社会都没有意识到的”。[1]122
西尔维娅八岁时父亲的死是她生命里第一次遭遇死亡,成为了她对死亡病态好奇心及丧失安全感的原因,并影响她终生。二十一岁时,她甚至亲自尝试了一次。死亡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她一次次努力构建健全自我的挣扎均告失败,加上丈夫的离开,绝望的情绪以及伦敦阴冷的天气,使她决定用一种绝美的形式终止这一切,即放弃身体的束缚以获得解脱。在她后期的大量诗作中均能看出她自杀的想法和通过死亡解决其认同危机的观点。
从她在家庭及诗学中各种身份的挣扎,可以看出西尔维娅陷入了一种对自我身份混乱的沮丧和失望中,这是她从未预料到的。由此,“时间必须停止,必要的话可以通过死亡使其停止”。[1]152正如她在日志中所写,“当你独自坐在房中,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看着刺眼的日光灯,没有什么是真实的,无论过去或将来。每一个过去或将来都是由当下构成的,因此若你没有过去或将来,你可以抛弃虚无的空壳选择自杀”。[2]
从父亲在她八岁时死于糖尿病起,死亡就像个忠实的朋友陪伴着她,在她有不确定感的时候,她总是试图求助于它。当她二十一岁还不太可能成为一名作家时,她试图投入它的怀抱。她吃了大量安眠药,但在昏迷中吐了出来。两天后,人们在她房子下一个隐蔽的地方找到并救了她。十年后,她又试了一次。她成功了,抛弃了她虚无的壳。在她后期的很多诗作中都涉及到死亡的主题,但其中最著名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无疑收录在《爱丽尔》 诗集中,以《早晨之歌开始》,以《冬天》结束。“这些诗篇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饱受折磨的女人赤裸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心世界”。[4]
(一)认同危机四伏
埃里克森把人生粗略的划分为八个阶段,在每一个阶段人都会遭遇一个“认同危机”。[1]97一个人一旦失去“一种个人的同一性和持续性”,即感觉人生没有方向、一事无成、没有认同感,那么他/她很可能遭遇了认同危机。普拉斯在幼年父亲去世之时遭遇了她人生早期的一个很严重的“认同危机”,因此她几乎穷尽一生,一直在试图解决她的身份危机。例如,她尝试通过在旧我中重生来获得一个崭新的新我。《刺》这首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诗中,有两个形象,一个老蜂王一个新蜂王。老蜂王是这样的:“她很衰老/她的翅膀撕破了,/她长长的身体/摩擦着身上的绒毛/可怜,赤裸,毫无皇后气质,甚至是可耻的/……/我绝不做一个苦工/虽然我已经努力劳作了很多年。” (16-19, 23-25行)。在诗中对做苦工的拒绝是显而易见的。诗中的主人公认为,她永远是一个皇后,而不是一只工蜂;虽然她已经辛勤劳作了很多年,衰老了,但她也不愿意成为辛勤劳作的牺牲品,沦为一个苦工。因此,在诗的最后两节,老蜂王是“在飞翔”,并且“在孤独和创造中重生”。[5]158但是,就像Pamela所说,“阻碍她自我转型的正是诗人内心的身份冲突。”[5]159因此Pamela认为,“她很难为自己的未来构建一个方向,因此,难怪她想重获新生却总是失败,并导致她不断重陷于旧世界中的旧我而无法自拔。”[5]183另外,在她早期的诗作中她试图妥协于自我的挣扎。 但在后期,她的诗中对已经分裂的自己的妥协显示出一种越来越明显的不甘心,并最终完全拒绝了这样的妥协。相反,诗中都选择了完全抛弃身体的束缚。在经过数次解决自己身份冲突无果的情况下,普拉斯陷入到一种无尽的绝望中,“这种绝望隐藏在厌恶,愤世嫉俗,或者对特定情境和特定人的长期的蔑视的情绪中——这样的厌恶和不悦只能说明个体对自我的蔑视 ”[1]105不能够构建一个健全自己,再加上失望及憎恨最终使她陷入到对自己的无用和无助的藐视中。于是她决定让自己摆脱这个世界,“因为生活在虚假的世界里,是无法忍受的,是生不如死的,而这样的生活只有通过死亡才能摆脱”。[6]
从这个意义上说,普拉斯已经将自己生不如死的生活视为 “钩子”即束缚,她一直想极力挣脱。安娜及其他评论家,认为“对普拉斯而言,钩子这一意象有着负面的含义,代表着生活同表象人格的联系。”[5]83这样的解读是有依据的,因为普拉斯逐渐把摆脱身体的束缚视为个人人格挣扎中最理想的结果。因此,钩子的形象一再地出现在她的很多诗作中,其中一首即为她最著名的《爱丽尔》。诗中充满了不祥和的语气。“黑奴眼/莓果抛出深色的/钩子……/一口口黑色鲜甜的血,/一片片阴影。“(10-14行)这一意象再次出现在《榆树》中:“我被哭喊声占据了身体/到夜晚它就跳出来/用它的钩子,找寻可以爱的东西/我被这寄居在我身体里的/黑色东西吓坏了”(28-32行)。从这一意象中可以看出,灵魂在哭喊,找寻它的存在方式。Frazer在他的书The Golden Bough: A Study in Magic and Religion中写道,“钩子是原始部族的人们用于阻止灵魂脱离肉体束缚的常见工具”。[7]就像《侦探》这首诗中的女人哀叹的一样,“山谷里火车汽笛尖叫回响,正如钩子上的灵魂。”(5行)
(二)认同危机的解决
Emile Durkheim认为,总体而言自杀行为总是受某些非正常的强烈情绪的影响。[8]就像在《所有死去的亲人们》一诗中,普拉斯说道:“这些无法摆脱的逝去的人啊,/……/伸出他们巫婆般的双手要把我拖进去”(14,21行)。这是一首普拉斯早期的作品,但“从中已经可以看出她后期诗作中死亡主题的征兆”。[9]保罗是一位临床心理学家,他认为,普拉斯似乎对死亡有太强烈的冲动,特别是在她后期的诗作中尤其明显。因为自杀的幻象是如此吸引人,它可以表达个人的强烈情绪,特别是对普拉斯而言,尤其如此。“年轻人将自杀看作是找寻身份和获取经验的方式。我们发现,很多人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冲动,他们很享受处于自杀的冲动中。他们渴望通过自杀的冲动获得活着的感觉。[10]66因此,普拉斯自杀的想法和她最终选择自杀与她诗作中死亡意象的出现是有联系的。
在普拉斯关于死亡的诗中,最著名同时也是最为人们称道的是《拉撒路夫人》。诗中的夫人是一个半神话的人物,是模仿圣经中被耶稣救活的拉撒路而创作的人物。在不同的读者眼中她有着不同的形象。她可以是一个犹太人,一个脱衣舞娘,一个奇迹“ 她可以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一个受难者,忍受了各种各样的苦难。”[11]144她似乎感受到死亡对她的召唤,对她而言死亡是必须完成的事情。“我只有三十岁。/跟猫一样我有九条命。/……/ 每十年就死一次”(20-21, 24行)。她说,每次的死亡都完成得“异常的成功。我这样做,感觉就像在地狱”(45行)她甚至吹嘘,“死亡跟其他所有东西一样,/是一门艺术” (43-44行)。整首诗就是一个女人的独白,诉说着她的痛苦和崩溃的内心。
同样地,在《生日礼物》这首诗中,“她的生日变成了她的死期”,[11]133她想要的礼物就是死亡。“总之,这一年,我对这份礼物不过分期望。我毕竟还是意外活过来了。那时,我多乐意以任何可能的方式自杀。”( 13-15行)。她表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死去,活着只是意外,而死亡才是她的宿命(这很容易使我们想起她二十一岁时的自杀,正是由于吞了过多的安眠药导致她呕吐才活了下来)。她时刻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他们就是一氧化碳,/我吸入他们到我的血管,甜如蜜/ 血管里充满了看不见的,成千上万的/微尘,计数着我生命的年轮。”(40-43行)她渴望死亡,甚至“敬仰”死亡。“让我们用如医院餐具一样的它享用最后的晚餐。/……/如果这就是死亡,/我会敬仰他的深沉庄严,他永恒的双眼”(26,56-57行)。在《侦探》中,也有一例死亡,但事实上,“房子里根本没人。”(16行)没有人是因为那个女人早已经死去,但她还在做着她应该做的事情,还在擦拭家具;但她已经不存在。这样的死亡并不由刀箭,毒药,或者电击完成,“就如同蒸汽般消散/ 先是嘴,然后是胸/……/随后是干旱的树林……/ 整座房子”(26-27, 31, 36-37行)。死亡终于到来,这是令人窒息的氛围的必然结果(在这样的氛围里甚至连阳光都是“毫无激情的”(19行),“爱情消逝了,母爱耗光了”[12],“只是树上有只乌鸦。见证。”(40行)
1963年2月11日,普拉斯终于摆脱了肉体的“束缚”,在她伦敦的家中用煤气自杀了。《边缘》“是她最后一首诗,诗中现实的烦扰显而易见”。这首简短的抒情诗描述了已死的女人展示给她死去的孩子看的场景。[13]在《边缘》中,普拉斯把自己的一生视为她毕生的作品,一部在她的写作中已经完成的著作:“这个女人是完美的。她的尸身上带着微笑,洋溢着成就感”(1-3行)。
西尔维娅·普拉斯在其32岁的时候早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埃里克森认为,我们在人生的此时或彼时都会不同程度的遭遇认同危机,这些危机代表的不一定都是负能量。只有当我们成功地解决了各种认同危机,我们才能迎接未来的各种挑战。相反地,如果人生中某一个阶段的危机没有被成功解决,自我(ego)将会受到伤害,而这种伤害会让下一个危机更加的难以应对。显然,普拉斯的认同危机没有得到妥当的解决,最后把她逼到了绝境。援引巴提摩尔琼斯霍普金的一位心理学教授凯·杰姆森(Kay Redfield Jamison)的话:“普拉斯对自我身份的寻求往往演变成通过自杀或死亡来完成真我的探求。她成为了一个世人眼里的文学奇葩并不光是因为她作品里的许多奇思妙想;非常遗憾,普拉斯的魅力所在更多的是她提前结束了自己嘈杂、不安的人生,虽然这不应该是大家称道的地方。”[10]66
注释:
①文章所选诗篇及诗句均来自Sylvia Plath, Collected Poems, ed. Ted Hughes (1981;London: Faber; New York: Harber & Row, 1992).
[1]Erikson, Erik H[omburger].Identity and the Life cycle. 1980.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1994.
[2]Plath, Sylvia. The Journals of Sylvia Plath 1950-1962. Ed. Karen V. Kukil. London: Faber & Faber, 2001.
[3]Plath, Sylvia. Collected Poems, ed. Ted Hughes (1981;London: Faber; New York: Harber & Row, 1992).
[4]Slavitt, David R. “Reader’s Notebook: A Critic on the Poetry Scene.” New England Review 18.2 (1997): 169.
[5]Pamela J., Annas. A Disturbance in Mirrors: The Poetry of Sylvia Plath. New York: Greenwood Press, 1988
[6]Judith, Kroll. Chapters in a Mythology: The Poetry of Sylvia Plath. New York: Harper Colophon Edition, 1978.
[7]Frazer, Sir James. The Golden Bough: A Study in Magic and Religion. Hartfordshire: Wordsworth Editions, 1993.
[8]Durkheim, Emile. Suicide: A Study in Sociology. Trans. John A. Spaulding and George Simpson. Ed. George Simpson. New York: Free Press, 1966.
[9]Folsom, Jack. “Death and Rebirth in Sylvia Plath’s Berck-Plage.” 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 XVII.4 (1991): 521-535.
[10]Quart, Alissa. “Dying for Melodrama: Why Does Sylvia Plath Still Seduce the Adolescent Psyche?”. Psychology Today Nov-Dec. 2003: 66.
[11]Rosenblatt, Jon. Sylvia Plath: The Poetry of Initiation. Chapel Hill, NC: Universisty of North Crolina Press, 1979.
[12]Dobbs, Jeannine. “‘Viciousness in the Kitchen’: Sylvia Plath’s Domestic Poetry.” Modern Language Studies 7.2 (1977): 11-25.
[13]Alexander, Paul. Rough Magic. Cambridge: Da Capo Press, 2003.
[责任编辑刘贵阳]
The Interpretation of Identity Crisis in the Poetry of Sylvia Plath
LU Yun-chuan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China)
Sylvia Plath, with her marvelous talent for words, is renowned as the most dynamic and admired American female poet after Emily Dickinson and Elizabeth Bishop in the 20th century. She committed suicide at the age of 32 in London, at the prime of her life. Her own life is inseparable from her poems. The thesis endeavors to explore Plath's late poetry writing experiments with identity and the search for an authentic voice among her inner chaos with the help of Erik Erikson's “Identity Crisis” theory.
Sylvia Plath; poetry; identity crisis
I106.2
A
1008-9128(2017)01-0088-03
10.13963/j.cnki.hhuxb.2017.01.025
2016-05-03
卢云川(1979-),女,云南姚安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