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红
(中国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2249)
留白:《庄子》文本的召唤性
孙 红
(中国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2249)
《庄子》是先秦诸子中十分罕见的文本,就像中国古代文学和绘画一样,留有空白,给读者留有广阔的想象空间,这种文本特征,西方接受美学理论称之为“文本的召唤结构”。“空白”是作者未明确写出但是暗示给读者的那部分意义,它可以存在于文本的各个结构层次。《庄子》文本的召唤性就体现在段落之间若断若续;用词造语恢恑谲怪;言说方式恣纵不傥。由于《庄子》文本的召唤性,两千多年来,吸引了众多学者去阐释它。阐释者与庄子相互激荡,产生共鸣,因而诞生了各时代个性迥异的《庄子》解本。
空白;召唤结构;复义;寓言;卮言
中国古代书画讲究虚实相生“笔断意连”,“无画处皆是画”。古代文论中也有“意在言外”,“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1](P500)的说法,实际上,这是说文学艺术作品要留有空白,为欣赏者留有广阔的想象空间,这种做法,西方接受美学理论称之为经营“文本的召唤结构”。德国学者沃尔夫冈·伊瑟尔指出:“文本和读者的相会使文学作品真正进入存在,但这种相会决不可能被准确地定位,当它既不等于文本的实现,又不等同于读者的个别意向时,它总会留下有待填补的空白部分。”[2](P309)他所谓的“空白”就是文本中作者未实写或未明确写出的,但却暗示给读者的那部分意义。“空白”存在于文本结构的各个层次,随着读者视点的移动,由句子展现的图景之间的“空白”称“空缺”。文学文本不断打破读者原有的视域造成读者思想上的“空白”,称“否定”。正是这“空白”“空缺”与“否定”构成了文本的召唤结构,[3]读者对“空白”“空缺”的填补就是理解与阅读活动的展开。《庄子》文本就有这种召唤结构,表现在段落设置、语言运用、言说方式等方面。
就其章节设置而言,《庄子》的每一篇都由一个个自然段组成,有的独立成为一节,有的几个相关的段落组成一节。在段与段,节与节之间往往语意的跳跃性很大,似乎各不相干,但细细深究才发现其间的联系,这正是庄子的“弄笔处”。[4](P91)他有意为之,为的是制造文本段落结构之间的语意断裂与空白,是想要读者不拘囿于他的文字与段落,驰骋自己的想象,弥合与填补意义断裂与空白。例如,《知北游》主旨是论道。开篇第一节首段写知向无为谓、狂屈问道,没有得到答案,转而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答曰:“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5](P558)这里强调了“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但未明说道不可言。接着,庄子又写道: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5](P559)
这一段说“人之生死,气之聚散”,似乎偏离了上文的主旨。乍读之下,读者起初可能不理解庄子为什么从“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跳到“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但接下来庄子又说道: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5](P563)
读到这一句,读者或许才会有豁然开朗、前后贯通之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正可以与“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相呼应,道是自然的,道不可言,言而非也。而中间一段所说气乃自然界最基本的物质,万物一体,虽然表面上看与上下两段关联不大,但它们的主旨是暗合的,即自然之道,自然之理。这是串连起三段文字的一根线,中间段与段之间的空白就需要读者来填充,庄子是想要调动读者的积极性,和他一起来把握玄妙的道理。在这一过程中,读者体会到精神的愉悦与创造的乐趣。
《庄子》中使用寓言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先秦子书,大量寓言的运用扩大了《庄子》文本的意义空间,增加了理解与阐释的弹性与张力。寓言这种表达方式本身就富有弹性,对于同一个寓言故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与解释,这是为解读设置的小舞台。庄子又擅于把一个个寓言故事罗列起来,在有的篇章中还使用了“大小寓言衔扣”的结构,如《秋水》篇中的大寓言是河伯与北海若的故事,在其中的一个段落又套用了“坎井之蛙”“望洋兴叹”“邯郸学步”等几个小寓言。[6](P307-308)这样就为解读又搭置了一个大舞台。而在寓言内部以及寓言与寓言之间出现的许多空白与未定点,恰恰是向读者发出的“连接缺失的无言邀请”。
《齐物论》是《庄子》的核心篇章,它的主旨是讲万物平等,万物一齐。庄子从“吾丧我”的境界讲到“天籁”之自然,又从“天籁”讲到“道通为一”,提出“莫若以明”认识方略,并主张齐大小、齐生死、齐是非是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最高境界。《齐物论》到此已达到高潮,但庄子并没有止笔,又用五个寓言故事对上述义理进行申述。首先是尧与舜的问答,舜劝尧不要把大小之别放在心上;接着是齧缺与王倪的对话,提出“事物的共同标准”的问题,指出在圣人那里是没有生死、是非、利害的观念的;然后又通过瞿鹊子与长梧子的问答,告诉人们体道圣人是超乎尘俗之外的。这三组寓言对话从表面上看各有各的主题,但实际上都是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说明了庄子的齐物思想。如果看不出上述三组寓言的意脉,也就不能跨越它们之间的空白,那么后面这两段独立的寓言故事就显得更远离主旨了: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5](P91)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5](P92)
关于罔两问景,郭象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道理,发挥了一大段义理,他运用这个寓言故事阐述了他的主要思想:“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者也。故造物者无主,而物各自造,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成玄英的注释则简明扼要:“夫待与不待,然与不然,天机自张,莫知其宰,岂措情于寻责而思虑于心识者乎!”[7](P111-112)不管是“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还是“天机自张”,总之,庄子的“无待”思想他们是领悟了。下一则寓言被庄子的生花妙笔描绘得有如一幅美丽梦幻般的画,难怪林希逸称此乃庄周之“画笔”也。庄子自己已经点明这段是写“物化”。何谓“物化”?成玄英的解释是:“故知生死往来,物理之变化也。”[7](P114)林希逸云:“言此谓万物变化之理也。”[4](P45)庄子是借“庄周梦蝶”的寓言故事说明万物变化,物我界限消融。“无待”与“物化”虽然都与前面的齐物思想有所关联,但是却用迂回曲折的笔法加以说明,从人们意想不到的门径进入,中间生出许多转折。
古人很早就注意到庄子这种与众不同的写法,林希逸在解释完“庄周梦蝶”的寓言故事之后总结说:“此篇立名,主于齐物论,末后却撰出两个譬喻,如此其文绝奇,其意又奥妙,人能悟此,则又何是非之可争!即所谓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之意。首尾照应,若断而复连,若相因而不相续,全是一片文字。笔势如此起伏,读得透彻,自有无穷之味。”[4](P45)他所说的“若断”“起伏”就是意义空白、断裂。林云铭也看到这一点,他描述庄子《齐物论》的写法很形象:“文之意中出意,言外立言,层层相生,段段回顾,倏而羊肠鸟道,倏而叠嶂重峦。”[8](P208)刘熙载也认为:“庄子文法断续之妙,如《逍遥游》忽说鹏,忽说蜩与学鸠、斥鷃,是为断;下乃接之曰:‘此小大之辨也’则上文之断处皆续。而下文宋荣子、许由、接舆、惠子诸断处,亦无不续矣。”[9](P7)吴仲伦在《古文绪论》中说:“庄子文章最灵脱,而最妙于宕。”这种若断若续、跌宕起伏的写作过程中出现的无数意义空白就构成了《庄子》文本的召唤结构。这是文本耐人寻味的原因之一。
庄子的后学曾在《天下》篇评他的文章说:“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5](P884)
自此以降,历代学者对此多有评说。所谓《庄子》乃“天下第一奇书”(金圣叹),所谓“《庄子》为书,虽恢恑谲怪,佚宕于‘六经’之外,譬犹天地日月,固有常经常道,而风云开阖,神鬼变幻,要自不可阙。”(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释题)所谓“南华经,汪洋恣肆,语多隐怪。”(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叙》)所谓“其文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等等,即是赞扬庄子语言的例证。
《天下》篇作者对庄子之文的评价“荒唐,无端崖,恣纵而不傥,参差而諔诡可观”与上述学者的看法相同,那么,庄子之文为什么有这样的特点呢?这与《庄子》语言及言说方式的特殊性密切相关。
苏珊·朗格说:“迄今为止,人类创造出的一种最为先进和最令人震惊的符号设计便是语言。”运用语言我们可以表达无法触摸没有形体的“观念”,还可以表达知觉世界中隐蔽的“事实”。[10](P20)海德格尔认为,“语言的本质必须通过诗的本质来理解。”[11](P209)诗使语言成之为语言,诗性语言是最本真的语言。从某种意义上说,《庄子》就是诗,它的语言就是诗性语言,而诗性语言的最大特点是具有复义性。
举例说明之。《齐物论》云:“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所由来,此之谓葆光。”[5](P74-75)句中的“葆光”一词到底指什么?历来解说纷纷,莫衷一是。有的学者认为“葆”为“蔽、藏”之意,指圣人对待智之态度。郭象注曰:“任其自明,故其光不弊也。”成玄英疏云:“葆,蔽也。至忘而照,即照而忘,故能韬蔽其光,其光弥朗。此结以前天府之义。”赵以夫曰:“葆光,言自晦其明也。”林希逸也认为:“葆,藏也,藏其光而不露,故曰葆光。”还有学者主张“葆光”谓圣人之智的状态。崔譔云:“若有若无,谓之葆光。”陆西星也持此观点,“葆光即‘怀疑’之谓不知之知也。然所谓不知,非茫然一无所知也,以恬养知,藏其知于不知也。”章太炎的解释又具有佛学色彩:“据崔所云,葆光则谓事有象而理难征也。案葆光者,盖敛之则圆寂,放之则普照,固自然隐显而与日月合其明者也。”有的学者从其他经典中寻找根据,如吴汝纶说:“《淮南·本经》‘葆’作‘瑶’,瑶光者,资粮万物者也。”把“葆光”解释成万物的根源。闻一多的解释更新颖,通过考证他指出“葆光”就是“北斗星”。[12](P88-89)上述学者的解释都有道理,都能自圆其说,这就说明“葆光”一词具有复义性,像这样的词在《庄子》中俯拾皆是。
又如本篇中的“天倪”一词,崔譔云:“‘倪’或作‘霓’,音同,际也。”郭象认为,“天倪者,自然之分也。”胡文英说:“天倪,天然之端倪也。”这是一种看法,还有一种看法是把“倪”当作“研”,“均平”之意。陆德明《经典释文》曰:“天倪,班固曰:‘天研’。”马叙伦认同此说,“当从班固作‘天研’。”朱桂曜进一步考证,“天研”即“天平”。[12](P104)由是观之,《庄子》语言的复义性扩大了《庄子》文本的阐释空间,增强了语言之间的张力。
《庄子》语言召唤性还在它的陌生化与动态感两个方面。《天下》作者说庄子的语言“参差而諔诡可观”。何谓参差?何谓諔诡?諔诡,是说庄子语言的“恢恑谲怪”的特点,就是指庄子语言的陌生化。参差,是说庄子语言的“开阖变幻”的风格,也就是庄子语言的动态感。庄子很懂得运用“陌生化”的手法增加语言的变化。庄子常常杜撰一些寓言人物,光怪陆离的名字往往使读者如入五里雾中。譬如,《天地》篇中写黄帝游赤水、昆仑,遗失了玄珠,知、离朱、吃诟都“索之而不得”,最后被象罔获得。这里的玄珠与人名都是庄子的暗喻,玄珠喻“道”,知喻“心智”,离朱喻“目明”,吃诟喻“耳聪”,象罔喻“无意,恍惚”,这些名字增加了庄子语言的陌生感。宣颖解释《德充符》时也注意到庄子的陌生化效果,“劈头出一个兀者,又一个兀者,又一个恶人,又一个闉跂支无,……令读者如登舞场,怪状错落,不知何故。”(《南华经解》)正是因为令人“不知何故”,才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庄子的语言富于变化,或虚或实,忽彼忽此,增强了它本身的动态感。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庄子擅于运用富有动感的意象,在描述这些飞动的意象时,他的语言似乎也灵动起来。如《逍遥游》中“怒而飞”的大鹏,“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的神人;又如《秋水》中“百川灌河,泾流之大”茫无崖际的“秋水”;《齐物论》中翩然翻飞的“蝴蝶”。刘熙载就说:“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庄子之言鹏曰‘怒而飞’,今观其文,无端而来,无端而去。殆得‘飞’之机者。”[8]这些意象都超出了人们的常识,因而会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庄子后学自称,《庄子》文本的言说方式是“三言”——“重言、寓言、卮言”,“三言”是解庄的一把钥匙。[13]说到《庄子》的言说方式,《天下》篇云:
“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5](P884)
对于“恣纵而不傥”中的“傥”是什么意思,历来众说纷纭。今人高亨《诸子新笺》中的解释比较契合庄子实际。他认为“傥”是“直言”之意,“恣纵而不傥”就是放纵而不直言。[14](P124)
实际上,在先秦诸子中“不直言”并不罕见(如孟子、列子劝世喻人的故事),但庄子的“不直言”却具有恣纵不傥的特点。不直言是“三言”的共同特点,庄子用迂回曲折的独特的言说方式表达他的思想。
《寓言》篇中更详述了“三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5](P727-728)
历代《庄子》注释者对何谓寓言、重言、卮言有各自不同的解释。但大体而言,多数学者认为寓言就是寄托寓意的言论,重言是借重先哲时贤的言论,卮言是无心之言(成玄英疏),按照《寓言》篇的说法,《庄子》中“重言十七”,“重言”或可认为是“重复之言”,[7](P947)具有“汪洋恣肆”的特点。不过,恣纵不傥的特点集中表现在寓言和卮言上面。
寓言虽然是先秦诸子使用的共同手法,但是寓言这一体裁在庄子手里得到了迅速发展。在庄子之前,寓言题材仅限于历史故事和社会生活两方面,庄子突破了这种题材限制,神的世界、鬼的世界、无生命的世界都进入了他的视野,[15]他为后人提供了一个栩栩如生、光怪陆离的寓言故事画廊,许多故事被提炼成脍炙人口的成语流传至今。刘向说庄子寓言“其言宏绰,奇旨玄妙”,刘熙载《艺概》赞扬:“庄子寓真于诞,寓实于玄,于此见寓言之妙。”寓言在《庄子》中占比重很大,成为庄子主要表达方式之一。
毫无疑问,卮言是庄子独创的,最具特色的言说方式。卮,是一种酒器。成玄英的解释是:“夫卮满则倾,卮空则仰,空满任物,倾仰随人。无心之言,即卮言也,是以不言,言而无系倾仰,乃合于自然之分也。”对于卮言,后代庄学家们有三种解法,除了成玄英“无心之言”的解释以外,郭象解释为“变化之言”:“夫卮,满则倾,空则仰,非持故也。况之于言,因物随变,唯彼之从,故曰日出。日出谓日新也,日新则尽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尽则和也。”[7](P947)司马彪解释为“支离之言”。后代的解释大都沿着这三种思路衍生开去。其实,郭象与成玄英的解释可以合二为一,“无心之言”也就是“变化之言”,即自然之言,卮言的这种无心变化,随物婉转,自然流露的特点与诗歌的语言特性颇为近似。叶舒宪也认为:“卮言的首要功用在于契合诗意与哲思,把艺术思维与抽象说理之间的隔膜消解融化,使《庄子》独超众类地获得形式即内容的有机特性。”[16](P63)所以,笔者认为,卮言是一种诗言,庄子就是运用这样富有特性的表达方式讲道,讲万物一齐,讲逍遥游,正因为“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他才选择了这种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
从《寓言》篇对“三言”的描述来看,《庄子》是以卮言为主的。“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如郭象所释,卮言合乎自然的标准,它的特点是“曼衍”,何谓“曼衍”?成玄英解为:“无心也”,[7](P950)陈鼓应释为:“散漫流衍,不拘常规”,[5](P730)实际上,这两种解释可以相通,无心而散漫流衍,散漫流衍正因无心。卮言的这一特点正是不确定性,它随物涌出,自然成文,这就为读者留下了许多空白,召唤着读者来填充。卮言的召唤性在吴光明先生看来,就是庄子“唤起传达”法的主要特征。在间接言传的过程中,卮言、作者、读者都是自由的,“这自由境地是森林中一个开阔的空地,使日光汹涌进来,使光线与影子互相戏弄,使反响与静默共鸣。从这里露现的意味是自然流出的万有的天籁,由卮言的激发作者读者的相互关系就成立——这都是天放、天然。”[17](P80)也就是说,卮言刺激了文本与读者之间互动关系的生成,读者可以不受作者语言的限制,自由发挥,驰骋想象,卮言使文本与读者相互敞开,庄子邀请读者与他一起完成庄书的创作。
正是由于《庄子》文本的召唤性,两千多年来,吸引了无数的文人学者去解读它,阐释它。自汉代以降,解庄、注庄之作层出不穷,形成一个源远流长的《庄子》解释传统,阐释者与庄子相互激荡,产生共鸣。《庄子》文本永远向未来的读者与阐释者开放,召唤他们进入它奇妙的世界,这种相互激发、相互运动至今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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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庆
Space:TextualSummoningof“Zhuangzi”
SUN Hong
(China University of Petroleum,Beijing 102249,China)
“Zhuangzi” is a rare text among the works written by Pre-Qin scholars,where space,like Chinese ancient literature and paintings,is left for the readers to imagine. This textual character is called as “the summoning structure of the text” by the western Reception Aesthetics Theory. The “space” is the meaning that the writer implies to the reader. It can be at all structural levels. The textual summoning in “Zhuangzi” shows between paragraphs intermittently. The diction is weird and the style of expression is flexible. This character has been attracting scholars to study in the latest two thousand years. The interpreters and the writer echo and hence there are various interpretations.
space;the summoning structure;polysemy;allegory;changing language form
2017-04-17
孙 红(1966-),女,黑龙江五常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研究。
1004—5856(2017)11—0072—05
I206.2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1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