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喧嚣到平静 救起“小悦悦”后的六年“最美婆婆”陈贤妹：还会梦见她

■南 工

从喧嚣到平静 救起“小悦悦”后的六年“最美婆婆”陈贤妹：还会梦见她

■南 工

2011年10月13日，在广东省佛山市南海黄岐广佛五金城，两岁的女童王悦被一辆面包车两次碾压后又被一辆货车再次碾过。一则7分钟的监控视频显示，18名路人经过现场，无人伸出援手。第19名路人是陈贤妹，她抱起了躺在地上不停哭喊的王悦。后来，小悦悦虽送到医院全力抢救，但还是于2011年10月21日零时离世。

没想到的是，当陈贤妹以道德英雄的形象被卷入关于“小悦悦事件”的道德大讨论时，众多采访、慰问和颁奖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接着，有人说她“博出位”，村人揣测她拿到巨额的奖金，亲戚为借不到钱而埋怨。那时陈贤妹只渴望回归平静的生活。如今，“小悦悦事件”已经过去6年了，陈贤妹生活得还好吗？

陈贤妹来自粤北山区农村，当时她是一名在广东佛山打工的保姆，傍晚出门拾荒补贴家用。6年前，“小悦悦事件”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如今，时过境迁她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事发地广佛五金城周边建筑也被拆除了。但当6年后，魏则西、徐玉玉事件再度挑战人们道德底线的危机时，你会发现，“小悦悦事件”的回望并不遥远。

重回平静

当年，在媒体面前声称帮陈贤妹安排工作的企业没了下文——那时，不断有政府部门、企业来看望她，全国一百多家媒体轮番采访。她频繁受到各地邀请去领奖，被评为“良心人物”、“公益行动奖”、“广东好人”、“2011年度广东十大新闻人物”……

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陈贤妹继续打钟点工、拾荒补贴家用。前年，女儿在广州郊区开起了家禽养殖场，让她过去帮忙看管；后来养殖棚倒塌，砸死很多家禽，生意从此一蹶不振；去年上半年，女儿把鸡鸭鹅卖光了，清明过后，陈贤妹便“回广州找工作”。

陈贤妹之所以说“回”，是因为她对这座曾工作生活十几年的大城市有亲切感：看不懂公交站牌上的字、不知道地铁站有几个出口，但丝毫不影响她在广州自在地工作和生活。她给人当保姆，常去的地方无非周边的公园、超市、菜市场，实在要出远门就问路。

陈贤妹重人情，在广州越秀这样的老城区，总能融入到一个属于她的熟人社会。

陈贤妹再次来到广州找工作，曾经的雇主吴婆婆便叫她来自己家暂住。吴婆婆今年90岁，和陈贤妹感情很深。她不停地称赞陈贤妹的勤奋、老实、“很长情”，“很多保姆做几个月就走了，阿妹一做就是9年。”

家政中心的老板娘和陈贤妹已是多年的老朋友。老板娘帮她介绍工作时，从不提她是救了“小悦悦”的那个阿婆，只会跟雇主打包票，她人老实肯干，请她“靠得住”，“现在不是有很多毒保姆吗，她不会是那一类人。”

相识的街坊和保姆们已经极少谈起“小悦悦事件”，偶尔提到，陈贤妹就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要提了。”

另一个世界

当年扶起“小悦悦”后，她一度无所适从：外界过于热情的关注和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思维方式，让她仿佛突然闯入一个陌生而复杂的世界。

救“小悦悦”后，陈贤妹生活一切照常。熟人见到她却问，“阿姨，那小孩是不是你抱起来的？有很多人找你啊！”

“找我有什么用啊，我又没整伤她，我把她抱起来而已！”

陈贤妹问儿子，“为什么这么多人来找我，我会不会犯法了？”母子两人在电视上看过扶起被撞者反被问责索赔的新闻。

次日，有记者找上门来。她对第一个来访的记者说，我不是做坏事，我只是想救活她。

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问陈贤妹要身份证确认身份，又让她带着去现场指认。她以为是在做问责调查，怕得双腿直抖，又不得不反复跟他们解释那天发生的事。

那日下午5点半左右，广东佛山黄岐广佛五金城的雨时大时小。陈贤妹背着一袋垃圾路过五金城20座的小巷时，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女孩躺在地上哭喊。陈贤妹扶她坐起来，不料女孩刚直起的上身直接瘫倒在双腿上。女孩的血溅到陈贤妹的大腿上，再仔细看，女孩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睁开，头上、下半身都是血。陈贤妹一摸她的腰，“软了，骨碎了”。

陈贤妹大声的呼喊，没有人应答。一个人从店铺里两次探出头，看看陈贤妹这边，又缩了回去。她只好一家一家铺子地问，“老板是不是你小孩？那小孩伤得很严重啊！”人们默不作声，有人不耐烦，“不是啊，别这么多事。”

陈贤妹不会说普通话，也不懂怎么打救护车和报警电话，十几分钟问询无果让她感觉无助，“为什么一个小孩活生生的不要？她还没死啊。”

焦虑的等待中，女孩的母亲终于闻讯赶来。

陈贤妹和吴婆婆。

面对喧嚣

就这样，第19名路人陈贤妹成了英雄。不断有政府部门、企业和媒体来看望她，给她带来奖金和慰问金。一百多家媒体轮番采访，要求她配合着拍照录像、指认现场，有人还进入她和家人那不到40平方米的出租屋里。

“为什么不拒绝？”“记者要工作，没关系啦。”陈贤妹用一种宽慰的语气说。那时，她没法再捡垃圾、给公司做饭，午饭匆匆扒了几口便继续接受采访。然后是各地频繁的领奖和做节目的邀请。她不记得自己去了多少次北京。

2011年12月，陈贤妹出席北京大学百年讲堂“2011平凡的良心”颁奖礼。她并不知道“北京大学”是什么学校，只听儿子说那是所有名的大学。主持人赞颂她的话她也一句都没听懂。

她说，“人差不多要死了，这么多人走过，不要见死不救。救人是很平常的、救人是应该的，是不是？”

舆论的喧嚣一度让陈贤妹和村里人的关系变得微妙。

有村民当面对陈贤妹说，“你现在拿了好多钱啊，都说你有一百万。”甚至有老家的亲戚上门借钱，有的说借几万块周转做生意，有的说借几万块来盖房子。

陈贤妹说，收到的奖金和慰问金，大部分转手捐给了别人，她自己留的七八万，5年间支付儿媳治病的手术费加上补贴家用，全花光了。

借不到钱的亲戚有些怨气，“找你借几万块而已，不要这样，是不是怕我还不起。”

到2012年下半年，找陈贤妹的记者渐渐少了。但老家的村民仍不相信她的生活已回到原点。

往事如烟

现在，陈贤妹梦见小悦悦的次数没以前频繁了。

间或在梦里听到小悦悦喊，“妈咪，妈咪……”当年的场景便开始模糊重现，小悦悦一只眼睛闭着，头上、下身都是血，哭声越来越小。这些年，从那些有“小悦悦”的梦境中醒来时，她常对家里人感慨，“过了这么多年，小悦悦还托梦给婆婆。”

震惊全国的“小悦悦事件”也让广佛五金城一度陷入舆论的漩涡中心。如今，五金城繁华依旧。

小悦悦的父母早已离开五金城。陈贤妹曾想打电话问候他们，电话那头用普通话说，“喂，请问你是谁？”陈只会说粤语，接下来的话，她听不懂，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挂断。

两家最后一次联系是在2012年，小悦悦的父亲打电话，问候陈贤妹的健康。再后来，陈贤妹怕勾起对方的伤痛，两家再也没有联系。

如今，来到当年的事发地广佛五金城20座，只能看到绿色防护网围着几座新建的砌体结构。20座处于五金城局部改建的范围内，和相连的建筑一起被拆除。

问起当年的往事，工地附近的店铺老板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20座那边的事，跟我们这边一点关系都没有”，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陈贤妹出席北京大学百年讲堂“2011平凡的 良心”颁奖礼。

六年前，发生在广东的“小悦悦事件”曾引起舆论广泛关注，一些人对生命的冷漠态度也曾激起公众极大义愤。本刊社长贺冰同志就在惊闻事件之后奋笔疾书，成诗一首，对无情和冷漠的灵魂进行了拷问和鞭挞。今日，在本刊重提此事之际，将此文奉献读者。

——编者注

惊闻这一幕，悲愤填膺，莫名怒火腾然而出：

呼 救

■晓犁

一个生命遭到碾轧

她在生死线上挣扎

成群的路人

躲闪而去

她在呼救

不

她鄙视

这个世界

我的同胞

你为什么

从何时起

变得如此冷漠

这个世界

你怎么了

是什么原因

让我对你如此陌生

（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