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晗
在小说《艰难时世》中,狄更斯这样写道:“这是一个充满着机器和高耸烟囱的城市,城市之外永远笼罩着无尽的恶毒的烟灰,永不会开散。还有那么多毒瘤一样的建筑物,满墙的窗户内整天响着咔嗒咔嗒震动的声音,蒸汽发动机的活塞单调地上下运动着,就像一头患了忧郁症而发狂的大象的脑袋。”工业城市中高耸烟囱冒出的徐徐烟雾,昭示着社会的正常运转,同时也默然承认了污染在肆无忌惮地侵蚀着无辜人群的呼吸。
环境污染是否与疾病的爆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纽约大学新闻系副教授,阿瑟·卡特新闻研究院“科学、健康和环境报告项目”主任丹·费金(Dan Fagin)在長达十五年的记者生涯中专注对癌症流行病学的研究,成书《汤姆斯河——一个美国“癌症村”的故事》(Toms River: A Story of Science and Salvation),丹·费金以非虚构的纪实手法记录化工企业的全球扩张,探访政府、企业、环保组织以及汤姆斯河镇上的无辜牵连者,着重以数字和实例追溯污染事件的进程。此书一经推出,便获得了非虚构类普利策图书奖、蕾切尔·卡森奖等多个奖项,被《纽约时报》称为与《寂静的春天》《众病之王》相媲美的“科学写作新经典”。
汤姆斯河镇曾是美国新泽西州的一个小镇,如果没有污染和疾病的侵袭,那里的人们本该过着平静美好的生活。但这个美梦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化成了泡影,随着世界三大化工巨头——汽巴、嘉基和山德士的进驻,一方面推动了小镇的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却是在其后的五年,镇上的供水系统便出现了异常,然而,化工企业绝不可能在追逐利益的路上半途而废,因此对污染物的处理便转入了地下秘密进行。他们把含砷废水排在附近的河道中,排在了厂子旁边的通向莱茵河的运河里,将未经辨别不加处理的废物倾倒在工厂的露天矿井和无防渗措施的排污池里。过去的将近一个世纪中,向莱茵河、俄亥俄河和其他水域排放的污染早已证明,染料生产是一个污染密集产业。
十九世纪中期,诸多欧美城市都采用煤气和焦炭代替了蜡烛、动物油脂和木材作为主要的光热源和燃料。煤气和焦炭都是煤炭在缺氧状态下高温燃烧获得的,这个过程中会产生黏稠而难闻的棕色液体,被称为煤焦油。但不经蒸馏,煤焦油密封性能不佳,其毒性在于直接烧掉会产生有害的黑烟,填埋后周围会寸草不生。煤焦油中的一种有毒成分,它后来在汤姆斯河镇扮演了重要角色。如今,借着煤焦油中碳氢聚合物的模板,化学家们开始构建一个新材料的世界,比大自然提供的更强大、更迷人,也更廉价。染料、涂料、溶剂、阿司匹林、甜味剂、泻药、洗涤剂、墨水、麻醉剂、化妆品、粘合剂、显影剂、防水膜、树脂和早期的塑料都出自化学工业的源头——煤焦油。
汤姆斯河牵动着当地经济和国民健康的神经。化工企业纷纷依河而建以便排放污水和处理废物,花在污染控制上的钱是能省则省,当地的居民冒着牺牲健康的危险而投身于化工厂,当地水务公司和化工厂达成秘密协议,并发布“饮用水绝对安全”的调查结果,一切都悄无声息,直到镇上接二连三爆出儿童患癌,发展到九十年代全体居民对癌症的恐慌,汤姆斯河镇从经济发展的楷模沦为名副其实的“癌症村”。在环保组织“绿色和平”介入调查下,汽巴-嘉基排污管道破裂,所有真相都随着喷涌而出的魔鬼原形毕露、浮出水面,汤姆斯河镇化工厂就此寿终正寝。
这场扩日持久的环境保卫战是默默无闻的科学家和当地民众们不断追踪事实真相的结果,吉利克一家就在其中扮演了揭开汤姆斯河镇秘密历史的角色:深夜以密林做掩护肆意排烟,光天化日瞒天过海,公司无底线地追求利益以及政府对环境的熟视无睹……但令人遗憾的是,汤姆斯河的病例对照研究将永远无法完全满足科学性的要求,因为没人能确切知道1962年到1996年间水里和空气里有什么化合物,浓度是多少。水可能是有味,烟可能是有颜色,但确切的原因永远都是个谜,因为那时很少进行环境监测。
无法感知的事物中始终存有敌意。汤姆斯河镇中的民众如温水中的青蛙,在看不见、摸不着,有时甚至闻不到的毒物中失去戒备,他们浸泡在一个盛放我们生产过程产生的化学废物的容器中,从弥漫空气中的五彩烟雾,从地下污染物的羽流扩散、渗透到血液中,都成为众声喧哗中的无声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