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缓缓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昆明 650500)
走向融合
——《克拉普的最后一盘磁带》中的戏剧冲突与明暗对比
马缓缓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昆明 650500)
本文以人物内心的冲突与色彩和场景的对比为出发点,对荒诞派戏剧大师塞缪尔·贝克特的《克拉普的最后一盘磁带》展开研究,重点分析该剧中人物内心的冲突及连续性,场景阴暗和色彩黑白的对比及融合,由此得出贝克特试图传达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沟通的方式,一种超越二元对立、融合的沟通方式。
冲突;对比;融合;沟通
荒诞派戏剧大师塞缪尔·贝克特(1906-1989)是旅居法国的爱尔兰作家,他是20世纪戏剧发展史上重要的里程碑。他因“具有新奇形式的小说和戏剧作品使现代人从精神贫困中得到振奋”[1]351,于1969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等待戈多》是贝克特于1952年创作的第一部舞台剧,二十年后,《时代周刊》评论:“人一生的旅程就是从无名处去到无名处,毫无目的。人们这一观点不变,贝克特就不会过时。”[2]131可见贝克特的影响力是深远的。
《克拉普的最后一盘磁带》(以下简称《磁带》)是贝克特创作于1958年的一部独幕剧。此时,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无论是在道德思想上,还是在信仰方面,人们的内心都发生了动摇。在这样的情况下,贝克特把克拉普的形象搬上了舞台。《磁带》唯一角色是年老体衰的克拉普一面听自己三十年前录制的磁带录音,一面为现在录音——这一盘磁带也就是标题中提到的最后一盘磁带。在贝克特看来,社会中的人与人之间缺乏交流,无法沟通。因此,他就刻画了一个无法沟通的现代人形象,即使是自己三十年前的声音对克拉普来说,都已经变得陌生,难以相信。贝克特在剧中对舞台灯光的明暗处理,象征主义手法和磁带叙述手法给英国的戏剧带来了巨大的革新。英国学者诺森认为《磁带》中“明暗二元对立的意象是非常重要的”[3]141,因此对明暗对比做进一步的分析是很有必要的。此外,朗雷关注克拉普的身份问题,认为“克拉普的身份不可避免的是分裂的”[4]90。确实如此,在荒诞的世界里,人物的异化与身份的分裂是在所难免的。麦克唐纳则认为,这部剧关注的是“时间的摧残”[5]59,不断的打断磁带播放以及倒带和快进,这些都是对时间的一种摧残。同样,国内学者沈雁也看到了贝克特戏剧中的时空问题,并对《磁带》和《快乐的日子》进行比较研究,重点论述了两剧在“时间的褶曲”[6]75和空间的分割两方面的关联。曹波对国内贝克特戏剧批评做了系统的总结,他认为张东亚谨慎分析了贝克特的八部舞台剧,贝克特“探索了传统价值体系倒塌后人类心灵无所依附的迷茫、恐惧、孤独和挣扎”[7]152。可见国内外对贝克特的研究体现了沈雁所说的,“作为反语言的语言大师,贝克特充满悖论”[6]82,也正是如此,贝克特的研究才能百花齐放,源源不断。笔者发现《磁带》中人物的内心在冲突中呈现出连续性,色彩的黑白对比与灯光的明暗在对比中走向融合。这一发现有利于理解贝克特在荒诞世界中的处世态度。《磁带》中的连续性与融合正是贝克特通过该剧所传达出的一种沟通方式,一种超越二元对立,融合的沟通方式。
“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8]114,冲突就是戏剧的本质。戏剧冲突包括情节的冲突和人物内心的冲突。《磁带》中有两个声音,一个是现在的克拉普,即69岁的老年克拉普的声音,另一个是录音机中传出的39岁的中年克拉普在嘲讽二十几岁的青年克拉普的声音。《磁带》中的冲突是人物内心的冲突,这一冲突正是在对自己嘲讽的过程中体现的。时间和经历让老克拉普和过去的自己之间产生了距离感和疏离感。在生活态度方面,中年的克拉普活力十足,十分自满: “今天我39了,除了原来那些弱点,我健壮的很。现在学识上我完全有理由认为我……(迟疑)……正处在人生的黄金时期——或者大概如此”[9]191。与之相反,老年的克拉普则是死气沉沉,十分自馁:“这一年过的糟透了!发酸的口香糖,冰冷的铁板凳。”[9]196在语言方面,老克拉普在磁带中听到‘viduity’这个词时,不得不暂停录音机,他忘记了这个词的意思,因此用词典去查。可见,年轻的克拉普语言文字更加专业化、更加晦涩难懂;而老年克拉普的语言却更加碎片化、不完整。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生活态度和语言理解度等方面的差异造成了克拉普内心的冲突。
然而,虽然老克拉普和中年克拉普在生活态度和语言理解度方面对比鲜明,但在对待青年克拉普的态度上,却又是一致的。老克拉普在听录音带的时候,一起参与到中年克拉普录制自己的声音当中,一起嘲笑青年克拉普:“真难相信那时的我竟会是那么一个毛头小伙。那嗓音!基督啊!还有那抱负!(克拉普附和着磁带里那阵短暂的笑声)还有那决心!(克拉普附和着磁带里那阵短暂的笑声)尤其是酒喝的不多。(克拉普独自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9]192。老克拉普和中年克拉普同时嘲笑年轻时自己的抱负和决心,可见在其内心冲突中仍暗含连续性。另外,无论是中年克拉普,还是老年克拉普,都没有放弃戒酒的决心。开酒瓶的声音多次出现在《磁带》中, “10秒钟,软木塞‘噗’的一声。10秒钟第三声‘噗’”[9]193。克拉普的一生都致力于戒酒,这个决心贯穿于整个剧本中。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依然喝着酒。从主观方面来讲,克拉普之所以未能成功戒酒,原因在于他一直试图与年轻时积极乐观的自己保持一定的联系。此外,对房间的描述,吃香蕉的习惯等在剧中也反复出现。“他又开始踱起步来,吃完香蕉,回到桌边……拿起第二根香蕉,把它打量了一番,锁上抽屉”[9]190。两次世界大战后,外面的世界变得荒诞,但是克拉普一直重复年轻时的习惯,他的内心企图与过去有所联系。嘲笑的口吻中,道出了他内心的期盼,希望自己一直像年轻时的自己那样乐观。正是这些重复让读者看到了克拉普的青年、中年与晚年的生活状况整体图景,体现出人物内心的连续性。
冲突是戏剧的灵魂,录音和现在的声音相互交替着形成的冲突,反映着现代人对过去残酷事实的无奈。似乎人生的痛苦和反抗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一片死寂,难道事物不会再有任何的发展了吗?人类没有了出路吗?显然,在贝克特《磁带》中隐射了一种可能的出路,冲突中那些重复的动作和场景体现着一种连续性,一种试图与年轻时的自己保持联系的积极的连续性,这就是《磁带》传达出的希望。
对比是文学创作的一种修辞手法。对比是“对两个或两个以上在性质、形态上既有差异、矛盾又有内在联系的事物进行对比性逆向思考,可以给大脑以强烈的刺激”。[10]172在文学作品中,对比可分为人物之间的对比、情节的对比、场景的对比等等。通过对比,可以突出表现事物的本质特征,人物的性格态度,同时增强了整个作品的感染力。《磁带》中场景的明暗对比,色彩的黑白对比,彰显了人物对生活的态度,同时也增强了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度和感受力。在《磁带》中,舞台灯光的明与暗、色彩的黑与白,这种鲜明的对比最终走向了融合。
《磁带》中舞台灯光的明暗对比特别突出。“明暗对立被看作是这部剧本的主要二元对立的象征”[3]52。戏剧的灯光,“桌子和近旁笼罩在一束强烈的白色灯光下。舞台的其余部分则隐在黑暗中。”[9]189舞台被分成了明暗两个空间,在这样的背景下,录音机中传来中年克拉普的声音:“桌子上方这盏新装的灯实在是比原来那盏好多了。即使四周这么黑,我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停顿)从某种程度上说(停顿),我喜欢站起身来在黑暗中到处走走,然后再回到……(迟疑)……我这儿。(停顿)克拉普。”[9]191可见,常年以来,克拉普都是处在半明半暗的环境当中。对于中年克拉普来说,黑暗不会让他感到孤单。他喜欢在黑暗中沉思后,再走到明亮的地方,回到明亮处则表明克拉普回归自我,正如他播放旧的录音带试图重新找回过去失去的自我。“明暗二元对立,明亮象征着克拉普的意识、行动和个体性;黑暗似乎让克拉普退回到无意识。”[11]260另外,戏剧中色彩的黑白对比也十分重要。克拉普的穿着也是黑色与白色的对比。“那条褪了色的黑色窄腿裤是太短了点。同样褪了色的黑色背心上有四只大口袋。肮脏的白衬衫领口开着。一双白靴子脏的令人吃惊”[9]189。对克拉普穿着的描写,克拉普肮脏、空虚、异化的自我形象,透露出一种荒凉的感觉。从上面的对比可以看出,两次世界大战后,不仅是人类文明遭到了毁灭,人类的心灵也处于迷茫之中,改变世界的愿望成为了空想。在这样一个荒诞的世界中,人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同样,老年的克拉普嘲笑年轻时克拉普的努力也是处于这样的一种无奈。
除了这些鲜明的对比,明暗、黑白的融合也是历历可见的。剧中明暗的融合是让克拉普产生顿悟的前提。录音机中传来“整整一年我都陷于精神上的赤贫和深深的忧伤当中,直到三月这值得纪念的一夜的来临。在呼呼怒号的风声中,在防洪堤的尽头,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突然之间所看到的这一切。那是最后的幻影……直到我的工作将要结束的那一天,可能在我的记忆里再也记不住那个奇迹,不管他是冷酷无情还是亲切温柔,……(迟疑地)……也记不住那团燃烧着的火。我那时突然看到的就是这个,我一生都拥有的信仰,也就是—(克拉普不耐烦地关掉停机键,朝前倒着磁带,然后打开放音键)在灯塔射出的光柱中,巨大的花岗岩上,水花飞溅,风速计像螺旋桨一样的旋转。我终于明白过来,我总是控制黑暗,其实是我最—”[9]194这与理解火焰之光是分不开的,那团火,那光柱中散发出来的光亮与夜的黑暗交织在一起,那团照亮他视野的火与他想控制的黑暗融合在一起。正是这种融合让他一霎那产生了顿悟。多年来,克拉普一直在黑暗中沉思,他想控制这黑暗的世界,那个荒诞的现实世界。最终发现,理解与光亮是无法分开的。只有这黑暗与光明融合才能释放他内心的疑惑,这一刻最终成为他难忘的值得纪念的一刻。除此之外,在描述克拉普母亲死亡的事件时,录音机中的克拉普回想起一个穿着浆过的白衣服的护士推着一辆黑色婴儿车。此外,克拉普还给了一只白色的狗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破旧的实心橡皮球。(停顿)一直到我死那天,我都会有把它放在我手里的感觉。(停顿)我本该留着它的。(停顿)可是我把它给了那条狗”[9]194。黑白的融合是显而易见的,贝克特曾经在他的笔记本上把这种黑白融合与摩尼教结合起来:“给白色的狗一个黑色的球代表着让感官层面做出牺牲让步于精神层面。这一形式就是一种融合”[5]63。根据麦克唐纳的解读,黑白的融合可以看作是克拉普对摩尼教世界的一种侵凌。摩尼教的根本教义就是明暗分开,即善恶分明。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推着一辆黑色的手推车,克拉普把黑色的橡皮球给了白色的小狗,在这里,读者看到了黑白这两种对比的色彩实现了交融与融合。
这样的融合也是贝克特所传达出来的一种沟通方式,不再有严格的理性与非理性的界限,美与丑、善与恶的边界变得模糊。只有融合可以让生活继续下去,摆脱他长期陷入的精神忧伤。
罗伯特称《磁带》是“老年世界最好的戏剧诗”[11]259。通过对贝克特所刻画的克拉普形象做出的重点分析,发现在贝克特的笔下,人物内心的冲突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同时体现出积极的连续性。舞台上黑白、明暗的对比也不再是泾渭分明,而是出现了融合的迹象,正是这一融合促发了克拉普人生当中奇迹的发生——即顿悟。荒诞的世界,动荡不安的现实社会,毫无目的的生活,这就是贝克特所处的时代。人类信仰出现了危机,人与人之间缺乏交流,无法沟通,甚至与自己都无法很好地沟通。克拉普内心冲突中暗含的积极的连续性,黑色与白色的结合,光明与黑暗的融合都指向了晚年的贝克特对待生活的方式。一种沟通的方式,一种超越二元对立,融合的沟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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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君丹
Tend to Merge - Dramatic Conflict and Contrast Between Light and Dark inKrapp’sLastTape
MA Huan-hu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 China)
Based on dramatic conflict and contrast between light and dark as the starting point, this article analyzesKrapp’sLastTapewhich is written by Samuel Beckett, leading character of the Theater of the Absurd. It puts emphasis on analyzing the continuity showed in conflicts and merging reflected in contrast between black and white, light and dark. It shows that Beckett attempts to convey a way of life, a way of communication, a way of merging communication beyond binary opposition.
conflict; contrast; merging; communication
2017-05-03
马缓缓(1990-),女,陕西榆林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I56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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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44X(2017)6-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