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文献研究的新视角
——评《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研究》*

2017-03-09 15:44陈建农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语类诸子语体

陈建农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先秦文献研究的新视角
——评《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研究》*

陈建农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研究》一书从语类文献的视角阐述了先秦散文的发展脉络,包括语类文献的起源、形态及文体演变等,特别注重诸子散文与史传散文之间关系的考察;在家语文献的形态与变迁的问题上,该书打破了以往对先秦诸子散文发展的三阶段说,指出先秦诸子文体的类型是复杂的,其演进路径也是多元的。该书敢于质疑成说,持论严谨有据,辨析深入细致,使我们对先秦散文的发展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先秦语类文献;国语;家语;事语体

以往我们习惯于把先秦散文分成历史散文和诸子散文两大类,这已经成为文学史的基本常识。然而,这种二分的结果不利于人们深入了解先秦散文发展的实际情况,也掩盖了历史散文与诸子散文二者之间的联系。夏德靠君的《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研究》(中华书局2015年版)一书打破了这种传统的二分法,从语类文献的角度使我们对先秦散文的发展历程有了一个完整的认识。正如作者在该书绪论中所说的:“本书的重要出发点,或者说主要意图,就是为先秦散文的发展过程提供一条阐释路径,其中特别注重诸子散文与史传散文之间关系的考察。”①夏德靠:《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研究》,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页。以下所引凡出自该书的,只标明页数,不再另注。

先秦语类文献的存在有着久远的历史,它源于古代史官记言的传统,包含着某种特定的仪式和语境。“语”作为一种文体又具有“明德”和“善言”的性质,所以在《国语·楚语》中被列为贵族教育子弟的教材之一。而语体的形式和内涵又是复杂多样的,从记言方式上看,语类文献最初只是单纯的记言,后来发展到言事相兼,因而形成了格言体、对话体和事语体;从编纂主体上看,语类文献有的来源于王朝或诸侯国史官的载录,有的来源于卿大夫或诸子的言论,后者是为了“凸显贤士大夫或大师巨子言行本身的意义,从而实现立言乃至学派传承的愿望”(125页),因而又有了“国语”和“家语”的区别。正因为语类文献有如此复杂的形态,从《尚书》《春秋》到《国语》《战国策》《左传》,以及《论语》《老子》等,几乎所有重要的先秦散文都涉及到了,这就意味着本书从语类文献的角度去探讨先秦散文的生成与形态演变有了充分的依据。

本书把语类文献分成“国语”和“家语”两大类,分别探讨了两类文献的编纂过程及其文体生成及变迁。前者“主要源于王朝或侯国史官载录的文献,这些文献记载的是大臣与周天子或诸侯之间的对话”(第143页),以《国语》《战国策》和《左传》为代表;后者则“来源于史官或门徒所载录的卿大夫或诸子的言论,这些言论以卿大夫或诸子作为编纂单位”(同上),以《论语》和《老子》为代表。例如在第四章中作者指出,《论语》的出现是先秦语类文献由“国语”向“家语”转变的标志,它是在私学风气兴起之后,孔门弟子自觉地借鉴了先秦史官的传史方式,以凸显《论语》的经典性质,并且通过这种经典的编纂来加强学派的建设。《论语》中的材料来源于孔子教学过程或日常谈话中弟子所作的笔记,这些材料是如何编纂而成的?作者通过广泛征引相关文献,对此做了详细地考证辨析,认为《论语》的编纂者对这些原始笔记进行了粘合、扩充、迻录、改造等处理。同样,通行本《老子》一书的形成,也是后人有意识编纂的结果,因为它在结构上具有非常明显的传释特征,由此可以推断老子本人凭借其史官的身份和箴谏职能的需要,平时注意格言、谚语的收集整理,又经过历代学者不断的传释与改造,才形成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通行本《老子》。

在第三章中作者还针对《国语》的文本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如《国语》所设立的八国之语体现了编纂者何种理念?周、鲁、齐、晋、郑、楚、吴、越的排列顺序又是出于何种考虑?《国语》为何没有设立“秦语”?如何理解《国语》在本国之语中收录他国之语的现象?对这些问题作者都给予了令人信服的阐述,使我们进一步深化了对《国语》的认识。

总之,对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的历史阐释,就是详细考证其编纂过程、文体的形成及其演变。因此,力求通过文献本身去还原文献的生成过程以及文献编纂者的主体意识,又从结构和功能的角度考察语类文体的源流嬗变,这是贯穿本书的一个重要思路。此外,本书还有两个特点:

一是敢于质疑成说,见解新颖独到。例如在家语文献的形态与变迁的问题上,作者打破了以往对先秦诸子散文发展的三阶段说,即“语录体—对问体—专论体”这种单线的演进路径,通过对《论语》类文献的全面考察分析,发现《论语》类文献包括格言体、对话体与事语体三种类型,特别是在郭店楚简中已经出现了比较成熟的长篇对话体和专论体。可见,“《论语》类文献呈现的是一种双线运动——语录体分别向对话文本与专论体演进”(262页),由此作者进一步提出:“先秦诸子文体的类型是复杂的,其演进路径也是多元的。”这一观点不仅令人信服,也非常富于启发性,使我们对先秦诸子散文的发展情况有了新的认识。

二是辨析深入细致,持论严谨有据。例如在《战国策》的性质归属问题上,作者对于前人提到的史书说、子书说做了全面分析和综合考察,肯定了宋人晁公武把《战国策》归入子部“纵横家”类的合理性,但同时又指出:“《战国策》并非全由拟托文构成,它还存在大量基于策士游说行为而生成的说辞文本。”(171页)经过刘向整理而成的《战国策》显然不是出于练习游说的目的,同样把该书视为故事汇编也缺乏实据。从其史料来源看,刘向对《战国策》的编纂是源于《国语》的传统,因此将《战国策》归入史部更加合理。又如在《论语》文本的特征上,作者通过考察《论语》中记言与记行两种文体的数量及分布,指出语录体并不仅限于记言,而是言、行两录,这种方式源于乞言传统,再加上《论语》至少经过两次编纂和改造,有一个“经典化”的过程,才形成了现在的面貌。同样,通行本《老子》在文本形态上存在着三重传释结构,也是后人不断改造的结果。

当然,本书中也难免存在一些值得商榷之处。例如在语类文献的归属问题上,作者在本书第一章里首先把记言制度和重言风尚与语类文献的生成联系起来,强调语类文献具有“善言”和“明德”的性质,这在《尚书》《国语》这类以记言为主的典籍中体现得比较明显;《战国策》收录了大量的策士游说诸侯或执政大臣的说辞,也可以视为一种记言文献。但《左传》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作者认为《左传》的传史方式是一种言事相兼的事语体,这是《左传》在文体上的重要特征。具体表现为两种样式:一是“语”对“事”的阐述或评论;二是“事”与“语”结合成特定文本以叙述人物行为或事件的始末(第190页)。前一种中“语”是重点,“事”只是作为“语”的背景而存在,所以也属于事语体。但在作者看来,事语体的第二种形态“更应该注意”,而《左传》在描写上更加细致,以追求事件过程的完整性是“由于解经的需要”(第191页),这就意味着整个《左传》都属于事语体。

那么《左传》究竟是否属于事语体呢?这就必然牵涉到《左传》的性质和文献来源的问题。从性质上看,《左传》有解经的目的,但并非全部;从文献来源上看,虽然不能否定《左传》是依据了《国语》文献的事实,但如果仔细比较《左传》《国语》《史记》及《春秋事语》等书,就会发现《左传》在叙述同一件事情时,细节上常有出入,有些根本无法证实。如宣公二年中,刺客鉏麑的心理活动和最后“触槐而死”的言行无人看见*本书第187页提到了这个例子:“《左传》首先记载晋灵公‘不君’的种种劣迹,接着叙述赵盾的规谏,可是灵公非但未能接受建议,反而起了除掉赵盾的念头,《左传》于是详细载录了两次谋杀事件。通过这些叙述,清楚地揭示了晋灵公为赵穿所杀的事实……”进而指出:“《左传》能够做到这一点,主要是借助若干记言文献。”这个说法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宣公四年中,虎乳子文的传说太过离奇等。这就说明《左传》记载的事件多为口耳相传的历史,《左传》的作者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采用了一种类似于小说的写作方式,这些地方已经大大超出了以记言为本质特点的事语体*本书第二章第二节中有一段话值得注意:“在大多数情况下,‘事语’中占主导地位的仍然是言,而记事只是为了引出议论,所以将重在叙事作为‘语’的文体形态之一种在根本上就否定了‘语’体之成立的根本条件在于其记言这一本质特征。”(第107页)。所以在文献来源上,各种传闻逸事同样也是《左传》编纂的依据(这是《左传》成书的三种观点之一,见本书第180页)。前人说《左传》“浮夸”“好语神怪”,钱钟书认为:“《左传》记言而实乃拟言、代言,谓是后世小说、院本中对话宾白之椎轮草创,未遽过也。”*钱钟书:《管椎编》第一册,第166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这些说法是有道理的。但本书作者在《左传》的成书和文献来源问题上,只肯定其以《国语》类文献作为编纂依据的事实,而对其他说法不置可否,显然有偏颇之处。况且书中对《左传》中的事语体(特别是后一种)的分析还很不够(远不如“《国语》文体的还原阐释”一节细致)。在我看来,与其用大量篇幅去探讨事语体对后世史传文体的影响,以及它与纪传体和纪事本末体的区别,还不如把重点放在事语体本身,比如“事”和“语”之间的关系究竟怎样,它与《国语》中的事语体相比有何发展变化等等。

尽管如此,本书在先秦语类文献的研究方面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使我们能够比较全面深入地了解先秦语类文献的发展脉络,包括语类文献的起源、形态及文体演变等。特别是本书从三个方面深入探讨了语类文献的形态问题:从生成的角度将语类文献分成仪式性、政典型、教学型和著述型,接着分别以《尚书》《国语》《论语》《老子》为例探讨了它们的生成过程及文化意义;从文体的角度将语类文献分为格言体、对话体和事语体,指出这三种文体之间的继承与演化关系,即格言体内部的散见之言向结集之言的转变和对话体向事语体的演变;从编纂主体和发展演变的角度将语类文献分为“国语”到“家语”,这种演变反映了史官群体身份地位的变化,即从王朝流向诸侯和卿大夫的历史背景等等。以上这些方面的看法都是极有见地的,读者从语类文献这一视角对先秦散文有了一个比较全新的认识,在这方面可以说已经超越了前贤*目前有关先秦语类文献研究的专著主要有两部,除本书外,还有俞志慧的《古语有之:先秦思想的一种背景与资源》一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但该书比较注重文本个案研究,而本书更注重综合研究。。

[责任编辑 陈义报]

A New Perspective on the Study of Pre Qin Prose——Comment on the Research ofPreQinLiteratureForm

CHEN Jianno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The Study on the Morphology of Pre Qin Literature Genre describes the development ofpreQinprosefromtheperspectiveofliteraturegenre,anditincludestheorigin,formandstyleevolutionwithaparticularemphasisonthestudyoftherelationshipbetweenhistoryproseandproseofZhuzi.TheauthorbreakstheprevioustheoryofthedevelopmentofpreQinprosewhichdividesitinto3phases,andhepointedoutthatthetypeofpreQinstyleiscomplexanditsevolutionmultivariate.Therigorous,deepandmeticulousanalysisenableustogainanewunderstandingofthedevelopmentofthepreQinprose.

the pre Qin literature, the national language, the language style

2016-10-12

陈建农,副教授,文学博士,从事汉魏六朝文学研究。

I

A

1009-1734(2017)01-009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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