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塘栖镇的筑园风气与消费文化*

2017-03-09 15:44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塘栖园主遗迹

沈 俊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明代塘栖镇的筑园风气与消费文化*

沈 俊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明代时期的塘栖镇,已处于商品化发达的消费社会。不同的社会阶层借着筑园风气的盛行,形成身分地位的区别,奢侈的消费风气渐渐明显化。这种消费主义,不只是经济行为,而是一种面对物质世界的特殊心态:如何在这些已经脱离了维生的物质消费范畴内做出选择、如何在各自选择的过程中表达出优越的价值观。

明代;塘栖镇;园林;消费;文化

近些年来,明清园林的研究逐渐受到西方史学界消费文化的影响,国内外许多学者亦针对明清城市园林兴筑引发的各种消费,进行了不同面向的深入探讨。①欧美学者把社会学与人类学的消费文化理论带进了中国园林的研究,如柯律格(Craig Clunas)的《长物志研究:近代早期中国的物质文化与社会地位》(Superfluous Things:Material Culture and Social Status in Early Modern China),1991;塞缪尔·安德里安·阿德素(Samuel Adrian M.Adshead)所撰的《15至18世纪间欧洲与中国的物质文化:消费主义的兴起》(Material Culture in Europe and China,1400-1800:The Rise of Consumerism),1997;台湾地区的学者巫仁恕《品味奢华:晚明的消费社会与士大夫》,中研院、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7。在私园宅第大量兴建之后,明代的市镇士人如何以其园林的物质载体去建构有别于他者园林的文化形态?进而达成表征其个人品味及身份地位的符号功能?本文拟透过探讨明代塘栖镇兴筑园林的风气,以园林历史研究与社会学相结合的视角,进一步梳理市镇园林营造与消费文化的互动关系。

一、明代塘栖园林的兴建

塘栖位于杭嘉湖平原的南部,从不知名的聚居村落发展到江浙名镇,离不开漕河官道的浚通。据光绪《唐栖志》记载:“迨元以后,河开矣,桥筑矣,市聚矣。”说的是元至正十九年(1359),张士诚“由伍临港开至北新桥,而唐栖至杭始成大河。其时曰新开河。”[1](卷一,图说)明正统七年(1442),“通判易輗、巡抚侍郎周忱,自北新桥起,迤北而东至崇德县界,修筑塘岸,建造桥梁,水陆通行,便于漕饷,而唐栖始为南北往来之孔道。”[1](卷一,图说)塘栖一地因为运河改移,“驰驿者舍临平由唐栖”,[1](卷一,图说)“明设县佐驻此”,[1](卷一,图说)人烟得以聚集,风气以开,日益繁盛。至嘉靖年间,塘栖“市区氓椽,鳞次栉比,比乡左右越墟出贩者,晨驰夕骛,肩摩迹累”。[1](卷十三,桥梁)官道舟车之冲,造就了塘栖镇繁荣的市场经济,财富渊薮、文风昌盛的世家望族应运而生。

市镇化必然推动促进着商品化,明代塘栖镇的商人阶层相当活跃,正如万历胡元敬辑录《栖溪风土记》云:“财货聚集,徽杭大贾视为利之渊薮。开典囤米贸丝开车者,骈臻辐凑,望之莫不称财富之地。”[1](卷十八,事纪)横跨运河南北的通济桥,明代弘治年间由客居塘栖的宁波商人陈守清“致金百两”募建。到了嘉靖年间,本地望族吕瑭两次舍金重修。地方市镇桥梁的修建需要不少经费,商人和绅士往往是捐资义举的主体。[1](卷十八,风俗)水北吕皋,吕瑭父,号尚本,“畜之数年,遂隐然以资雄一乡。”[1](卷五,遗迹)吕家姻亲邵锐的《尚本楼记》,虽然写得很保守,并没有标明吕君是以何业起家,但断定与商业脱离不了关系。

科举制的推行为社会下层人群向上流动开辟了道路,同时也带来了整个家族的功名。塘栖卓氏的兴起,是前后七代人努力的结果。卓氏原籍浙江山阴,塘栖始祖为卓敦,至第五世卓俊行贾于齐鲁,第六世卓贤成商贾大家,第七世卓文卿于嘉靖年间中举,卓明卿初为国子生,万历年间任光禄寺署正。《唐栖志》是这样评价卓氏的:“芳杜洲、传经堂,俱载邑《志》,清华济美者数百年。”[1](卷五,遗迹)塘栖吕氏始祖吕义,自元末从金华府迁入。第三代吕皋,“自幼以辛苦起家,早作而晏息,厚积而薄施”,[1](卷五,遗迹)天启年间在水北建造“尚本楼”,开塘栖镇建私家园林之先河。吕皋生子吕瑭,官从仕郎、诰封通议大夫。第五代兄吕坤仕广东布政司都事,弟吕需授鸿胪寺署丞,所居“吕园”,“甲第连云,界于二邑”。[1](卷五,遗迹)综观塘栖地方望族的兴起与繁盛,可发现有由农桑商贾转向官僚士绅的流变轨迹。

明代塘栖的诸多家族以“文章科第炳耀一乡”,[1](卷一,图说)仕进制度滋生了数量众多的官吏。加上塘栖为“商民凑集处”,“丝缕粟米,于此为盛”。[1](卷一,图说)在园林的营造上,官吏、士族与商人们构成了消费主体。《唐栖志》卷五《园亭别墅》引王同一按语,记述了明代塘栖园林的繁华景况:“前明栖水园林之盛,始为水北之‘吕园’,继则沈之‘且适园’,卓之‘东园’。嗣德清吴邦相之犹子宏文购沈园为别墅,称为‘吴园’,旋又并购卓氏之东园,而园址益扩。”[1](卷五,遗迹)除了水北吕氏,市河卓氏、吴氏外,漳溪丁氏、沈氏,孤林胡氏,渌溪徐氏、沈氏,博陆钟氏等塘栖四周村落的望族,在商业发达、以奢相竞的社会氛围中,也开始兴筑私园宅第,遂渐为风尚。

据《唐栖志》整理统计,明代塘栖镇当时名贤宅第有十六处,园亭别墅共有六十九处。这其中的筑园者除了士人、官吏与商人外,还包括了一向视为低贱工作的百匠。“半亩园,系垞里人邵鹤亭所构,中有玉玲珑馆,面山环水。抟制砂壶,名重一时。”[1](卷五,遗迹)这位邵氏并非地方绅士阶层,以手工匠人积有财力后,效法模仿流行风尚营造私园。可见明代塘栖一带的造园消费,已从官僚士绅延伸至富室新贵之家,社会仿效之风盛行。

二、筑园风气所带来的消费文化

当兴筑园林成为塘栖地方名流追逐的风尚后,在园林的营造与经营中如何展示、强调特有的品味,如何彰显自己的优越性,成为园主主体诉求的价值关键。园第内的静态物质消费,不外乎奇石、异植(花草与树木)、古物、异书、名画、古董等,这些“雅”物,承载、投注、寄托着主人的闲情和品质。可考的塘栖市镇文献著述中,类似的记载甚多,下文略以类论:

(一)奇花异木的展示

塘栖文人富者多,加上节庆、交际活动频繁,对于花卉的消费需求甚大。明代的花卉种植已经成为产业,在塘栖镇的外围,出现了专门化的园艺种植。《唐栖志》卷五《遗迹》“菊圃”篇记载:“在里新桥之西,邵叟者蓺花为业。编篱数亩,杂植芍药各卉。四时皆花,蓺菊尤胜。”[1](卷五,遗迹)民众争相栽植奇花异卉,以争取更多的经济利润。

另外,士人为了标榜自己的优越感,无不寻求品种的异贵及技术上的革新。《唐栖志》卷五《遗迹》“依绿园”记载:“园中有芍药二种,白者尤异。花时变换,不可测度。”“余庄,世诵清芬堂前有牡丹芍药台,间以山茶、海棠、绣球、腊梅诸卉。”[1](卷五,遗迹)“耕余小筑,蓺兰畦菊,闲植牡丹诸卉,修竹绕之,别成幽胜。”“自有余庐,旧有紫牡丹数丛,佳石绕廊,杂蓺花木。”[1](卷五,遗迹)芍药、牡丹富丽堂皇,常常与宫廷官方以及世俗成功联系在一起,而变异少见的品种,更是展现园主身份地位的手段。《唐栖志》卷十二《人物》云:“张开先,在塘栖月波桥之西筑绿雪堂,叠石疏池,称一时之胜。植有白杜鹃花,西川异种。”[1](卷十二,人物)镇南芳杜洲,系卓明卿花园别业:“西为月波楼,面皋鹤诸峰。左为灵籁馆,园后为白雪堂。光禄月波诗文结客之所,园有梅桐二株,异种也。”[1](卷五,遗迹)

除了强调本地罕见的花木品种外,时人还刻意强调“名”“古”等字眼,借以这种历史感,巧妙展示园主的竞争力。《唐栖志》卷五《遗迹》“卓光禄东园”篇有沈椒羽《和别东园诗序》云:“东园者,在塘栖里第之东。逼市尘而不喧,积石幽峻,嘉树列植。间以名花灼灼,杂草迷迷。”[1](卷五,遗迹)“水一方”系卓明卿藏书处,“在石人坞之南,中有‘花林草堂’、‘相於阁’、‘三李斋’诸胜。草堂嗣君远条所葺,奇葩名卉,杂植堂外,因名‘花林’,斋、阁其孙珂月读书之所。”[2]余庄一本堂,有古梅数十株。[1](卷五,遗迹)绿雪堂,“叠石疏池,古松奇卉”。[1](卷五,遗迹)一曲园,“庭前古柏一株,数百年物也”。[1](卷五,遗迹)针对园小的客观弱势,园主自我申辩的方法是:空间不足借时间来补。评价的标准从园林的大小巧妙地转移到了时间的长短上。

这类奇花异木,先是以“有无”来区分士商阶层与一般庶民之不同,对于有钱就能轻易买到的花木品种,进一步以“古”“名”“奇”划分相竞等级。有关珍奇花木的种植,本属于私人园第内的个人行为,但被选择性地载入地方镇志,无疑也扮演了地方文化优越性的代言者。《唐栖志》卷五《遗迹》记载任家角东篱小筑,“品菊千种,秋日宴集,不减西湖郭庄”,[1](卷五,遗迹)甚至可与杭城内的园林相媲美,似有一争长短的竞争心理。

(二)叠石造景的创作

在塘栖镇志的记载中,多有强调园主善于山水绘画的背景,并且将其眼光与能力,实施于叠石造山的园林营造上。石门胡天牧赞五云阁主人张鸿举“胸中富丘壑”。眠琴馆,“在月波桥西,徐阶平上舍偕其弟旭亭所构。旭亭工书画,阶平习申韩。”[1](卷五,遗迹)而明成化进士丁养浩,宅在塘栖“镇东十里漳溪村,一名泉漳,俗称曰‘大人里’。宅基围墙百余亩,西偏有景薇堂,山石水池俱文衡山、仇十洲绘图,监备园林。修篁古木,森郁环绕。”[1](卷五,遗迹)自己不擅长丹青,则邀请职业画家绘图并监工造园。透过文征明、仇英之名望,不但是为了借助图像信息构筑私园,更是借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

《唐栖志》卷五《遗迹》“眠琴馆”条记载:“右紫竹,左石笋,前列罗汉石十八峰。祖遗古琴二,因以名馆。”[1](卷五,遗迹)石笋单独成景,而十八峰石数量较多,群置成峰,成为庭院的主景。张云级自有余庐,“园中叠石为坡,宅旁置石笋。”[1](卷五,遗迹)卓氏芳杜洲,有峰名“舞袖”,[1](卷五,遗迹)出于对石峰的欣赏,园主对有突出形象特点的太湖石进行命名。除了峰外,常见的还有叠石,多与水相依,用于水岸或与水岸相连接处。遂初草堂“古木修篁,环流叠石”;绿雪堂“叠石梳池”;东篱小筑“插篱叠石”;[1](卷五,遗迹)芳杜洲,邬佐卿有诗云:“奇石清池叠,疏篱翠竹穿”。[3](卷九)

塘栖近地无山,卓氏家族财力富足,卓明卿之东园,“积石幽峻”“丘壑极胜”,[1](卷五,遗迹)间以名花灼灼,杂草迷迷,“若坐深谷中者”。[1](卷五,遗迹)大量的叠石,形成了幽峻的山谷氛围。张半庵竹素堂,“积石累山,宏敞精洁”,[1](卷五,遗迹)只有在具备相当财力的条件下,才有较大体量的石山创作。

此外,塘栖诸园还有洞壑、山池、岩崖、矶滩等叠石造山之景观。《唐栖志》卷五《遗迹》“眠琴馆”:“潄园,园中多佳石,嵌空皱瘦,不下绉云石也。石山之畔有池曰‘潄泉’,山厓有亭,石笋寻丈,瘦削可爱。”[1](卷五,遗迹)石山列池上,崖上立亭,这种造园程式的描述,即《园冶》所谓的“峭壁山”。姚芳谷之小圃“听松草堂”,叠石栽竹,中有邃室,曰‘隐壶’”。[1](卷五,遗迹)东园亦有洞邃景象,园主卓明卿有诗“鹤篆通丹洞,鱼群戏曲池”、“洞暗留云湿,蝉声带晚寒”。[3](卷十一)古人建园,喜以洞天为名,或设洞天之景。洞壑在山水之中有神秘感,其次是隐意,洞穴可为栖息之所。隐与仙相类,可以引发多种想象。张超微别业横潭,筑石为矶,曰“钓鱼处”,当是描摹自然中岩石河岸的景观。[3](卷七)

正如竹素堂园主后嗣张有道所言:“竹公故业积石累山,工费繁侈”,[3](卷十)奇石假山不是一般人家财力所能接受的。在无力营造或承继园林的前提下,旁观者可以寄予个人诗歌,这种“想象”当然也是一种占有的方式。东园传至卓方水,售于德清吴氏,有《别东园小序并诗》序:“东园数武,为先大父光禄读书处。越数十载,余亦咿唔其中。盖八年起处无间,一旦卖为邻人,余将去作留别诗。”无法挽回家族园第的所有权,成为一种深切的遗憾。诗云:“……檐前绿竹且森森,百种愁凄蓊郁林。月上颓冈勤□步,风来曲沼倦还临。”诗歌可以永久记录即将失去的私人领域空间,继而把这座园林,甚至是其中的一树一石,也寄托了强烈的占有观念。

(三)藏书古玩的赏鉴

除了奇花异木、水景奇石外,士人的消费文化还寄托于金石书画及藏书刊印。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论述了铜器的消费等级:“铜器,鼎、彞、觚、尊、敦、鬲最贵。”这为上层社会的消费提供了居家指南。王同《唐栖志》卷十《人物》引《仁和县志》《陈雍传》:“里人陈孟熙雍与为莫逆交,喜蓄法书名画及古彝鼎。”[1](卷十,人物)王同《唐栖志》卷十四《人物》亦记载:“陈雍,与同里郑璧、夏诚为莫逆交。三人皆喜蓄法书名画及古彝鼎,暇时彼此过访,互相品鉴以为适。”[1](卷十四,人物)通过这些带有炫耀式的消费,士人们把自己与普通的文人作了区分。《唐栖志》卷十二《人物》“金张”云:“斋中书画古器,位置精洁,一时名流如徐孝先、卓庶村、邵翼云、王赤抒、汤西崖辈,皆订缟纻之雅。”[1](卷十二,人物)卓明卿在芳杜洲、崧斋等处刻印多种书籍,如《许太常归田稿》八卷、《唐诗类苑》一百卷。藏品原本是活的,进入私人的收藏后,割裂了与社会的关联信息,园主的自话自说也没有了受众,所以有了定期的文人雅集,让社会名流力量参与其中,借社交圈得以传播推广。

沈巽吾别业且适园,张祖望有诗《冬日同沈寅工饮沈武仲园》云:“高馆开筵夜,清霜降浦时。”[1](卷五,遗迹)《唐栖志》卷五《遗迹》“东园”条有沈椒羽《和别东园诗序》:“曾闻卓光禄公之盛也,歌筵舞席,坐榻裀褥,尊垒器皿之物,无不毕设。名公若弇州,若历下,皆来偃仰。当日视同兔园,雅论高言,诗文酬倡,咸为一时之佳事。”[1](卷五,遗迹)除弇州山人王世贞外,皇甫汸、汪道昆、屠隆、文征明、钱谦益等大儒都是塘栖卓氏的座上常客。卓氏家园的静态之空间布置、玩好陈设,动态之咏歌雅集、品味赏鉴,透过这些带有消费符号的制度化活动,构建和划分了一套属于少数精英阶层的特殊消费生活形态。

《唐栖志》卷二十《杂记》:“唐栖四达之区,过客托足多善画者,若赵子昂頫、严视公岳、赵文度佐、蓝田叔瑛。”[1](卷二十,杂记)这种物的交换因有商品价值而进出,而购买名家书画自然也成为流行的消费文化。何琪《唐栖志略稿》卷下《寓公》:“赵左文度,云间人。精绘事,每一画稿出,董文敏辄叹赏之。”[2]借以名人效应凸显其背后的价值。《唐栖志》卷五《遗迹》:“吕园,相传有‘梅林访道图’悬于率致堂。堂后大楼五楹,藏先世书画,曰‘樾馆’。”[1](卷五,遗迹)《梅林访道图》出于文征明之手,藏有名手画作,自然是自我价值的宣扬。书画交易的行为,变成了带有名人效应的书画家和追逐名望的收藏家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

明代塘栖镇藏书之富,首推吕氏北野与卓氏入斋。吕氏园第即“樾馆”,卓氏著书处又称“水一方”。何琪《唐栖志略稿》卷下《寓公》:“冯文昌,既工诗,兼好古书画,有宋刻《金石录》十卷,极宝爱之。”[2]《唐栖志》卷五《五云阁》引胡天牧涵《五云阁》诗:“况乎中藏万卷书,奇文秘字皆蝌蚪。”[1](卷五,遗迹)传经堂,系卓氏三世读书处。“桥西草堂,其上以贮三世遗书,下以俟子孙讲读其中。”[1](卷五,遗迹)在社会精英看待物品世界的方式中,“古与今”是一组关键的对立标准。在此,“古”并不仅仅意味着“年代的古老”,而且暗示了“德行上的高贵”。如果往昔某物样式合宜,符合某种标准,就能被认作是“古物”。这种特定化的消费,一旦被认可,便成为可以复制的生活形态,并被传达为一种称之为“文人”的特有风格,以显示与一般庶民的差异。

(四)匾额碑刻的集锦

在江南各地的镇志记载中,往往提到园主拥有许多文人书画家的题匾,最常见的是文征明、祝允明、董其昌、陈继儒、李渔等所题的匾额,可见书画消费愈加转向名人效应。当一件书画作品为赢得钦羡而作,“出自何人”便成为首要关心的问题。文征明曾为吕园中的“绵庆楼”书写匾额,率致堂悬挂其“梅林访道图”。另有吕水山读书处“煮字轩”,额为祝允明所书。“喜声馆”为陈继儒书额。一个私家园林中有数位名家的题匾并存,这是园主社会声望竞争力的不二表现。这些题匾,随着园林的易主传让,成为富商争购的对象,因为这些并非能用金钱就能购置的物件,是园主经济财富与文化身份的象征。

《唐栖志》卷五《遗迹》“怀烟堂”:“在北小河,沈洪芳别墅,文震孟书额曰‘怀烟堂’”。[1](卷五,遗迹)《唐栖志》卷五《遗迹》记载张子横潭草堂旧有“著书岩”,三字为李渔所书。屠氏园中有“似兰堂”,前有池,砖镌“七星池”三字,为董其昌书。《塘栖志略稿》卷下《园圃》:“东园,卓光禄园也。堂曰“众白”,其堂颜、壁画并董思翁手笔。”[2]董思翁即董其昌。较之园林的兴衰,士绅们相信文字更为久远。如同王同《唐栖志》卷十《人物》所云:“世之拥厚赀为子孙千百世计者,何转瞬而皆空也。”[1](卷十,人物)张半庵别业遂初草堂落成,邀徐士俊作《横溪遂初草堂记》:“碑石已具,惟俟文章,以垂不朽。”徐回应:“余愧非弇州山人,安能不朽人。”这种忧虑感,表达了同样的认识:园林文字在时间上对真实园林的超越。

花木草堂系卓远条别墅,《唐栖志》卷五《遗迹》:“短垣杰阁,曲槛长廊。”[1](卷五,遗迹)五云阁,张鸿举暮年娱游处。“崇轩小架恣经略曲阁回廊数百椽,花上明楼楼上阁。”[1](卷五,遗迹)“廊”这种建筑形式开始得到大量运用。在碑廊诞生之前,廊作为园林中观景的场所,原本并没有成为游园的主体。当其从一种功能性的建筑转化成为一种审美对象时,衍生出了祭祀、纪念的功能,廊的观赏价值得以放大。这种观念的转变,赋予廊被更多的关注。藏品是私人园林的内核,园主面临的困惑是既不能孤芳自赏,也要避免过度的娱乐化。碑刻和园廊的结合,最终使得名人碑帖藏品在私人领域与公共社交圈之间寻找到了契合点。如渌溪沈氏且适园,张吉承有《与武仲秋湄读书园中》:“名园堪聚首,金石志期坚。”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中,藏品与园林主人们的个性、才华和声望再次联系在了一起。

明代江南一带的筑园风气及消费文化,从城市蔓延到了市镇。塘栖镇毗邻杭州,商业发达,人才荟萃,滋生了文人官僚和富有商者为主体的社会中产这一阶层。作为塘栖私家园林的主流实践者与鉴赏者,他们对园林的营造和消费文化,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同时也排斥其它阶层的进入。透过地方志的观察,我们发现明代塘栖镇的精英们努力通过种种人物纪事的书写,力图标注其“时尚”的品位。这种文化的“再生产”,包括行为方式及其价值观念,可视为一个连续、整体的认知体。伴随着品画、焚香、弹琴、鉴石等园居生活形态地呈现,这些已经脱离了维生消费的文化层次,不过是地方士绅试图建构的一种专属于他们自身阶层的模式化生活。

[1]清·王同.唐栖志[M].清光绪十六年刻本.

[2]清·何琪.塘栖志略稿(卷下)[M].清光绪十年钱塘丁氏重校刊本.

[3]清·张之鼐.栖里景物略[M].清康熙手抄本影印本.

[责任编辑 陈义报]

On the Consumer Cultur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Gardens of Tangqi Town in Ming Dynasty

SHEN Jun

(School of Art and Design, Huzhou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Huzhou 313000, China)

The town of Tangqi in the Ming Dynasty was already in the consumer society with commercialized development. Different social classes formed a trend of luxury consumption by building a garden atmosphere, and the identity of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status of gradually became clear. This kind of consumerism is not just economic behavior, but a special mentality of the material world and it emphasizes their superior values by choosing material consumption, which is beyond the need of maintaining basic survival.

Ming Dynasty; Tangqi town; garden; consumption; culture

2016-10-12

沈俊,副教授,从事园林设计及地方园林史研究。

K

A

1009-1734(2017)01-003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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