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岭南探花李昴英《文溪词》及其词史地位

2017-03-09 03:07

吴 昊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论岭南探花李昴英《文溪词》及其词史地位

吴 昊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李昴英《文溪词》以咏物、酬唱为主要内容,多抒怀放旷之作,虽兼有绮词丽语,但仍以豪迈雄放为主体格调,是苏辛豪放词风的后继。《文溪词》辞采丰茂,气韵天成,于宋代岭南词坛独树一帜,乃词中翘楚,其词史地位不容忽视,堪称“粤词巨擘,岭外一家”。

李昴英;《文溪词》;词史地位

李昴英(1201-1257),字俊明,号文溪,南宋广东番禺(今广东广州)人。宋理宗宝庆二年(1226)以殿试第三名进士及第,成为广东历史上首位探花,名传天下。此后30年间,李昴英置身宦海风波之中,历经沉浮起落,仕途跌宕坎坷,但其人秉性刚直,为官清正廉明,忠君爱民,不论境遇顺逆、官位高低,总是力争有所作为。他曾协助崔与之平定广东“摧锋军”兵变,缒城亲往叛军大营劝降,忠勇上达帝聪;前后三度赴京任职,始终嫉恶如仇,直言敢谏;多次上疏弹劾史嵩之、董宋臣等权倾一时的巨奸大蠹,甚至在理宗不听劝谏之时扯住理宗衣袖继续进言,惹得皇帝龙颜大怒。正直无私的个性有时令他得到理宗的赏识而加官进爵,有时却又令他树敌于外而屡遭贬职。身在朝堂之内,则夕惕若厉,勤勉为国;远居乡野之中,则登山临水,挥翰咏怀。晚年归隐文溪之后,更是笔耕不辍,写下大量诗文。只可惜迭经宋末兵燹,多有散失,流传至今的《文溪存稿》,乃由其学生及历代子孙不断搜集刊刻而成。

《文溪存稿》全书共20卷。其中,文12卷,共113篇;诗5卷,共159首;词2卷,共30首;家书1卷,共5封。[1]132-133《文溪词》虽仅存30首,但瑰辞丽句,佳构迭出,是宋代岭南词的杰出代表,应当引起词学研究的重视。下文拟从内容、风格、词史地位等三个方面对《文溪词》加以论析,或能对将来之深入研究稍有裨益。

一、 托物言志,酬唱抒怀——《文溪词》之内容

30首存世《文溪词》中,有《贺新郎》7首,《摸鱼儿》、《水调歌头》各4首,《水龙吟》3首,《念奴娇》、《满江红》各2首,《兰陵王》、《瑞鹤仙》、《沁园春》、《菩萨蛮》、《渔家傲》、《西江月》、《浣溪沙》、《城头月》各1首。通过词牌便可看出,慢词比例远高于小令。潘飞声《粤词雅》曰:“文溪集慢体多而短调殊少。”[2]4885从词史发展而言,词的诞生固然以小令肇始,不过,历经柳苏周辛等人的不断革新,到了南宋后期,慢词早已后来居上,与小令各展雄长,词人别集中慢词多于小令的情况可谓在在皆是。《文溪词》小令偏少,一来,是与词坛前进趋势相吻合;二来,也与其自身内容紧密相关。文溪一生宦途蹭蹬,杨芷华《李昴英》第五章曰:“李昴英自二十六岁中进士至五十七岁病终,其间三十二年,除待官居里两年外,实际三度出任地方官约计七年,三次入朝任职约计六年,四次退居故里、投闲置散约十七年。”[1]82-83细算下来,还是为官出仕时少,罢官居家时多。不论得志或失意,李昴英均勤于笔墨。以词而言,则是归隐期作品多,仕宦期作品少。远离庙堂,有志难伸,自然唯有借如椽之笔倾吐心怀,故而书写颇多;即使为官用事,政务鞅掌,也仍然心系时艰,不免要寻暇诉诸笔端。李昴英存身于江山飘摇之际,以耿耿之忠心矢志匡扶社稷,却时常逢危遇阻,胸中自有块垒难平。小令之体长于儿女闺情,慢词长调适于抒怀言志,既然有志待抒,多写慢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内容划分,《文溪词》主要可归为咏物与酬唱两大类,二类相加占到全部词作的一半以上。咏物则托物以言志,酬唱则述事以抒怀,词句间寄意深远。文溪咏物之作,以《贺新郎·赋菊》一阕为佳:

细与黄花说。是天教、开遇重阳,玉裁金屑。老行要寻松竹伴,雅爱山翁鬓雪。任满插、追陪节物。惟有渊明吾臭味,傍东篱、盘薄芳丛撷。便无酒,也清绝。

芒寒色正孤标洁。惯平生、餐霜饮露,倚风迎月。不比芙蓉偏妩媚,不比茱萸太烈。似隐者、萧闲岩穴。至老枝头犹健在,笑纷纷、红紫尘沙汩。香耐久,看晚节。[3]3640

此词题咏菊花,乃其晚年归隐文溪之后所作。作者以菊花自比,借菊花之咏抒自身之慨,表明自己也同菊花一样不惧风霜,不输晚节。《贺新郎·同年顾君景冲云翼经属官舍白莲盛开,招饮水亭》一词,以歌咏白莲之凝远清淑暗喻友人的高尚品格;《水调歌头·题舫斋》则通过描写自己乘舫斋遨游江海的闲适情趣表现乐观旷达的生活心态,末句“日月荡双桨,天地一虚舟”[3]3642尤为精警;《水调歌头·题登春台》的题材、感情均与前首相仿佛,借题咏登春台之胜景表达旷远襟怀,末句“沧海一杯酒,世界眇鸿毛”[3]3642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文溪酬唱词,首先当举宝祐元年(1253)其在江西宪使任上时,与途经江西的广东宪吴燧诗酒酬唱时所写下的《水龙吟·和吴宪韵,且坚郁孤同游之约》、《贺新郎·饯广东吴宪燧时持节宪江西》、《贺新郎·再用韵饯吴宪》等3首作品。一番相逢,饯而又饯,二人情重可见一斑。《贺新郎·饯广东吴宪燧时持节宪江西》词曰:

元日除书湿。到而今、西风老矣,贺轺初入。自是龙颜深注想,孤凤翔而后集。久父老、攀留原隰。庾岭经行梅亦喜,小奚奴、背底惟诗笈。冰雪操,又谁及。

昨来容易风云翕。便三台两地,也只等闲如拾。天马不鸣凡马喑,百步何如五十。况汹汹、波涛方急。此去一言回天力,著高高、百尺竿头立。浇磊块,快鲸吸。[3]3640

词中称美吴燧高风亮节,直言敢谏,并对其深深期许,希望他能以忠言匡正天下,借赞赏吴燧之贤抒发爱国忧时之念。《满江红·和刘朔斋节亭韵》一词语言清新可诵,亦是酬唱上品。此外,《念奴娇·宝祐丁巳闰四月,偕十友避暑白云寺》、《摸鱼儿·送王子文知太平州》、《沁园春·监司元宵招饮不赴》等数词,虽非严格意义上的酬唱之作,但或是与友人共游,或是为友送别,或是因僚友之事起意而作,词中各有寄寓,略提于此。就中《沁园春·监司元宵招饮不赴》一阕可称妙笔,全词无绮句丽语,平常写来,却饱蕴哲理,语淡而思长,传达出作者在经风历雨之后平静恬然、安定自处的人生态度。

除去咏物与酬唱,《文溪词》另有少量作品,或拟写闺情,或指点山水,或自寿诞辰,风姿各异,性灵独标。如《渔家傲》:“重著夹罗犹怯冷。隔帘拜祝团圆镜。取片龙涎安古鼎。香閤静。横窗写出梅花影。 寒鹊颤枝飞不定。回纹刺就更筹永。小玉欣眠呼不醒。霜气紧。丽谯吹动梅花引。”[3]3644词美字丽,神韵飞动。又如《贺新郎·丙辰自寿、游景泰小隐作》,写放怀山水,闲适自得。此类作品虽量少题繁,却饶有胜致,亦是《文溪词》之一端。

二、 豪婉兼美,苏辛后劲——《文溪词》之风格

前人关于《文溪词》风格的论述,以毛晋与杨慎所言影响最为广泛。毛晋《文溪词跋》评李昴英《摸鱼儿》曰:“余读《摸鱼儿》诸篇,其佳处岂逊‘杨柳岸、晓风残月’耶?”[4]杨慎《词品》卷五曰:“其《兰陵王》一首绝妙,可并秦、周。”[5]513毛晋以李词与柳永比论,杨慎以李词与秦观、周邦彦比论,且均认为李词妙处不减前贤。柳词铺叙展衍、慢曲新声,秦词凄艳伤感、情韵兼胜,周词低沉婉转、音律严整,此三家皆为婉约词风的典型代表,毛、杨二人将李词与柳秦周并列,遂使其在某种程度上也打上了婉约的烙印。但是,李昴英生活于南宋后期,其逝世仅20余年,宋朝便被蒙古铁蹄覆亡。当此之时,家国飘摇,社稷动荡,李昴英作为一位有着高度民族归属感且忠君恋阙的朝廷命官,写诗填词便很难彻底脱离整个社会大环境,而不仅仅只是沉湎于缠绵雅丽的艺术世界。身处庙堂,食君俸禄,眼见国势日倾,奸邪当道,李昴英必定感愤于心,自己虽有满腔报国热血,却又时常因群小诬陷而遭贬逐,在此情此境之下所创作的《文溪词》,其风格倾向绝非“婉约”一面所能涵盖。实际上,考察过李昴英全部词作之后便可发现,婉约词风固然在《文溪词》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仅是一个侧面,《文溪词》的主体风格,正是由苏轼肇端、至辛弃疾而臻于极盛的豪放之风。

先来看被杨慎认为“可并秦、周”的《兰陵王》一词:

燕穿幕。春在深深院落。单衣试,龙沫旋薰,又怕东风晓寒薄。别来情绪恶。瘦得腰围柳弱。清明近,正似海棠,怯雨芳踪任飘泊。钗留去年约。恨易老娇莺,多误灵鹊。碧云杳渺天涯各。望不断芳草,更迷香絮,回文强写字屡错。泪欲注还阁。孤酌。住春脚。便彩局谁忺,宝轸慵学。阶除拾取飞花嚼。是多少春恨,等闲吞却。阑干猛拍,叹命薄,悔旧诺。[3]3637

陈廷焯《云韶集辑评》卷七评此词曰:“(上阕眉批)曲折深婉。凄艳。(下阕眉批)情词并茂,合秦、柳为一手。遣词押韵,字字精炼,一片神行。”[6]也是以秦观、柳永作比。潘游龙辑《精选古今诗馀醉》卷四评此词曰:“词极艳丽,至嚼花吞恨句犹鲜妒。”[7]表面上看,《兰陵王》似是一首思妇词,写一位闺中女子思念远游的夫君。春日燕飞,女子独自试穿薰香华服,却饱受离别之苦。怕晓寒,情绪恶,人瘦损,皆因离别而来。去岁曾相约重会,如今依旧天涯两隔。女子满怀愁苦,欲学苏蕙以回文诗寄托思念,又因心神不属而屡屡写错,以致落泪。于是她借酒浇愁,百事慵懒。最后以“阑干猛拍”四字将情绪发泄而出,既痛伤薄命,又恨远人不归。全词思想感情的着眼点,便在于“阑干猛拍,叹命薄,悔旧诺”三句。历朝思妇诗词,甚少有以“拍阑干”的方式表达思妇感情的,思妇伤怀,幽怨居多,而恨意强烈到了要用纤纤玉指去击打阑干的程度,殊不多见。而且,这三句不能不让人联想到辛弃疾的名句“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二者字里行间皆充满了不甘与愤懑。辛弃疾是壮志难酬,李昴英呢?与其说《兰陵王》纯是一首婉约伤感的思妇词,我更相信这是作者在以夫妻喻君臣,以夫离妻喻君远臣,表达的是其宦途遇阻、报国无门的悲慨之情,辞虽婉约而意实沉痛,词骨清雄,掷地有声。

被毛晋认为佳处不逊“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摸鱼儿》共有四阕,以《摸鱼儿·送王子文知太平州》一阕最为知名,词曰:

怪朝来、片红初瘦,半分春事风雨。丹山碧水含离恨,有脚阳春难驻。芳草渡。似叫住东君,满树黄鹂语。无端杜宇。报采石矶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

阳关唱,画鹢徘徊东渚。相逢知又何处。摩挲老剑雄心在,对酒细评今古。君此去,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长生寿母。更稳步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3]3638-3639

毛晋《文溪词跋》曰:“(李昴英)因送太平州太守王子文词得名,叔旸亦止选此一调,称为词家射雕手。”[4]叔旸,指《花庵词选》的编者黄昇。今本《花庵词选》只见所选之词,不见“词家射雕手”的评语,但此阕《摸鱼儿》乃李昴英扬名之作当无疑问。王子文即王埜,是与李昴英同时的主战派官员。此时,他即将赴任太平州(治今安徽当涂,为当时宋元争战前线)太守,文溪赋词相送。上片用笔婉丽,写风雨摧花,山水含恨,乃为春阳即将离去之故。“有脚阳春”,典出唐代贤相宋璟,后世代指贤臣惠政。“难驻”,即不能停留,喻王埜即将卸任他去。于芳草渡头送别,黄莺啼鸣似乎在请求春天不要离去,喻不舍王埜之离。而采石矶(临近当涂)浪险凄寒,更需要春阳的守护,虽然不舍,却不得不舍。过片承上启下,由景入情。唱起送别的《阳关曲》,航船徘徊待发,一别之后,后会无期,你我举杯痛饮纵论今古,为国为民雄心如虎,愿你此去成为社稷支柱,护卫国家东南的安危。最后四句是作者为王埜母亲贺寿之辞。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三曰:“今按其词有‘长生寿母。更稳步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句,乃献寿俗套谀词,不知当日何以得名。”[8]结合全词来看,末几句没能承接起前句拔高的豪气,使得下片气格顿衰,确实有狗尾续貂之嫌。除去结尾落入俗套,此词上片以婉约笔触抒写送别之景,情辞俱佳;下片借景抒怀,语势由平稳转入昂扬,情绪由低沉转入高亢,表现出对家国安危的巨大关怀,字里行间豪情难掩。此阕而外,《摸鱼儿·用古“买陂塘旋栽杨柳”韵》中“惯松径穿云,梅村踏雪,朗笑自来去”[3]3638之句,饶有气势;《摸鱼儿·五羊郡圃筑壮猷堂落成》中“便整顿乾坤,经营万宇,栋国要元老”[3]3638之句,倾吐伟志。概括言之,此数阕《摸鱼儿》豪婉兼美,而豪犹胜婉。

李昴英的其余词篇,则以豪放一路为多。如名作《水调歌头·题斗南楼和刘朔斋韵》:

万顷黄湾口,千仞白云头。一亭收拾,便觉炎海豁清秋。潮候朝昏来去,山色雨晴浓淡,天末送双眸。绝域远烟外,高浪舞连艘。

风景别,胜滕阁,压黄楼。胡床老子,醉挥珠玉落南州。稳驾大鹏八极,叱起仙羊五石,飞佩过丹丘。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3]3642

此阕极称广州山水之胜。上片以“万顷”、“千仞”起笔,气势非凡。作者登临斗南楼,尽览远近诸景,心神顿觉清凉。潮涨潮落,时雨时晴,遥远天边的美景也被“送”来眼底,胸怀大畅。而在那微茫的烟涛之外,还有着数不清的别国异邦,惊天的波浪中却航行着他们辐辏的商船,词境至此阔大。下片承上,对广州之形胜继续称扬,认为斗南楼之胜景甚至比南昌滕王阁和徐州黄楼还要高出一筹。“胡床老子”典出东晋庾亮,以庾亮代指原词作者刘朔斋,赞美他醉中命笔,写下精彩词章。此后,作者逸兴遄飞,笔势腾跃,想象自己乘着大鹏遨游地表八方,叱醒化为石头的五只仙羊飞往仙境,奇思壮采,扑面而来。结尾二句,以《列子》中“海上鸥鸟”的典故表达自己无欲无求的淡然态度。全词气韵雄放,境界恢宏,读来酣畅淋漓,可谓字字珠玑,落笔如神,笔者以之为《文溪词》压卷之作。周笃文《宋百家词选》称其“可与柳永西湖之词,东坡赤壁之咏,鼎足而三。”[9]《贺新郎·饯广帅马方山赴召》、《水调歌头·寿参政徐意一》等词也均写得豪气横飞,用意当世。

虽然“豪放”是《文溪词》的主调,但李昴英的婉约之笔也同样出色。如《浣溪沙》:“笋玉纤纤拍扇纨。戏拈荷叶起文鸳。水亭初试小龙团。 拜月深深频祝愿,花枝低压髻云偏。倩人解梦语喧喧。”[3]3645《粤词雅》认为其“似五代之作”[2]4885。五代小令以写相思闺情见长,文辞绮丽,李昴英此阕《浣溪沙》以香闺女性作为描述对象,写她执扇、戏荷、品茗、祈祷、释梦等一系列情事,兼有温庭筠之密丽与韦庄之清疏,为婉约佳制,潘飞声“似五代之作”的评语可称确当。

李昴英所处时代正值以姜夔为宗的“格律词派”方兴未艾,而李昴英却能超然独立于词坛大势之外,写出自己的特色,殊为不易。陈永正《粤词概述》评价曰:“宋理宗时番禺人李昴英,其词作高华伉爽,沉郁苍凉,自成格调,完全摆脱了南宋后期姜夔、吴文英的格律词派的影响。”[10]综观以上所论,《文溪词》的风格特征可说兼具豪放与婉约二者特质,既有豪放之作,也有婉约之章,更有作品一词而兼二美,但总体以豪放为主、婉约为辅。李昴英实为“苏辛后劲”。

三、 粤词巨擘,岭外一家——《文溪词》之词史地位

有宋一代,词坛之繁荣旷古绝今。300年间,佳作迭涌,名家辈出。如果以地域为维度来进行观照,则会发现词的创作以江南为盛,而岭南地区处于词坛边缘。唐圭璋先生在《两宋词人占籍考》中统计,两宋时期,浙江省有词人216人,江西省有词人153人,福建省有词人110人,为词人最富省份;而岭南之广东省仅有词人6人,广西省仅有2人,海南省则一人也无。[11]岭南词坛虽然不似浙赣闽那样人丁旺盛,但是,作为岭南文化的传统载体之一,岭南词自有其不可取代的独特价值。广西的二家词人石安民、张仲宇均只有1首作品传世,且平淡无奇,在此不予多论。下文主要以宋代粤词为观照对象,考察《文溪词》的词史地位。

“粤词产生于迥异于内地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中,抒写粤人的感怀,表现粤地的风情,构成了南粤文化一个特别的组成部分,体现了粤文化特有的精神品质。”[12]李昴英与崔与之、刘镇、赵必、陈纪、陈楠等宋代粤词六家就正是粤地特有文化与风情的先锋传达者。南宋名相崔与之为宋代粤词嚆矢,被尊为“粤词之祖”。李昴英与其有师生之谊,交情笃厚。其词今存2首,以《水调歌头·题剑阁》得名于世。《粤词概述》曰:“崔与之的词,对后世岭南词人影响颇大,开创了以‘雅健’为宗的岭南词风。”[10]崔与之存词绝少,但其为宋代粤词导夫先路,功不可没。南海人刘镇被杨慎称为“南渡填词钜工”[5]511,《花庵词选》选其词22首,代表作为《沁园春·题西宗云山楼》、《水龙吟·丙戌清明和章质夫韵》等。刘词风格明丽,情真意挚。《粤词雅》称“其词格高气远,情致绵邈,而才足以运之,为宋代词家特出”[2]4885,甚为赞赏。赵必是太宗赵光义十世孙,南宋宗室,曾入文天祥之幕助其抗元,宋亡后隐居不仕。其填词私淑清真,所存31首词中有约三分之一追和周韵,词风低沉细腻,多伤怀之作,且“家国之思,时时流露词间”[2]4890。《风流子·别赣上故人用美成韵》、《绮罗香·和百里春暮游南山》等作品可略表其词风格。陈纪与赵必一样,也是遗民词人,其词仅存4首,但水平上佳。名作《满江红·重九登增江凤台望崔清献故居》词句沉痛,借缅怀前贤崔与之抒发亡国破家之悲愤,格高意远。陈楠是修仙炼道的方外之人,乃粤词的一个特例,词中多丹药修炼之语,字里行间仙气弥漫,艺术上则无甚可说。

前文曾言,李昴英被《花庵词选》的编者黄昇赞为“词家射雕手”,贺裳在《载酒园词话》中亦称其为“填词圣手”[13]。毛晋《宋六十名家词》第五集收录《文溪词》,是此书所收唯一一家岭南词人。这些都证明了前人对李昴英词艺的肯定。与李昴英相比,上述五家词人中,崔与之、陈纪词才颇高,但存词过少,虽有佳作,毕竟达不到《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的程度,《文溪词》中亦多有可与颉颃之作;刘镇、赵必存词量与李昴英相当,文才亦在伯仲之间,但刘、赵二人皆失于气格偏弱,境界不宏,不若李词中含有大寄托、大感慨。二人与文溪辞采相埒,唯输风骨。至于陈楠的道家炼丹之作,与常词迥异,此处不再比论。综合言之,李昴英可说是宋代岭南词坛成就最著之人,其词史地位不容忽视,“粤词巨擘,岭外一家”八字,庶几近之。

[1]杨芷华.李昴英[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

[2]潘飞声.粤词雅[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3]唐圭璋.全宋词[M]. 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 简体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

[4]施蛰存.词籍序跋萃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326.

[5]杨慎.词品[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6]陈廷焯.云韶集辑评[M].张若兰,辑录//葛渭君.词话丛编补编: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1567.

[7]潘游龙,精选古今诗馀醉[M].梁颖,校点.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171.

[8]李调元.雨村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1424.

[9]周笃文.宋百家词选[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266.

[10]陈永正.粤词概述[J].学术研究,1986(5):105.

[11]唐圭璋.宋词四考[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1-15.

[12]赵维江,郑平.粤词研究:岭南文化开发的一个重要课题[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2(3):56.

[13]贺裳.载酒园词话[M]//葛渭君.词话丛编补编: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760.

[责任编辑 文 俊]

2016-09-28

吴 昊(1991—),男,山东临沂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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