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广明
(武汉大学 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从习得性失助理论看麦克尤恩作品中的忧郁感
左广明
(武汉大学 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时代背景和个人经历锤炼出麦克尤恩独特的忧郁气质,与其作品的黑暗阴郁风格极为契合。借助实验心理科学家塞利格曼的“习得性失助”理论解读麦克尤恩的忧郁感,指出这种忧郁感在其作品中是“习得性失助”现象的戏剧性表达,种种荒诞变态行为是其忧郁感的艺术性表现,其目的是对现代社会人性黑暗的大力批判,体现出麦克尤恩对人性堕落的忧虑。
麦克尤恩作品;忧郁;习得性失助;戏剧性表达
麦克尤恩的好友、同为作家的詹姆斯?芬顿(James Fenton)回忆说:“如果你年轻,读一本书,爱上书中女孩,但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估计你所读的是麦克尤恩。”[1]无论是文学评论家还是普通读者对其不快乐无不印象深刻。文学界称其文学作品为“震荡文学”,约翰·厄普代克将其早期作品归纳为 “短小、精巧、阴郁”,吉尔南(瑞恩(Kiernan Ryan)则称麦克尤恩的早期作品为“不安的艺术”[2]1;普通读者则将“恐怖尤恩”(Ian Macabre)的绰号赠予他[3]。可见他的作品让批评家和读者多么地不快乐。其不快乐源于麦克尤恩作品中有关死亡、性、暴力等哥特式的题材,其细腻的文笔营造出一个个令人惊悚的超现实艺术世界,而其目的是为了探索“人性中陌生而古怪的地下层”。换句话说,麦克尤恩是低下头来对人性进行思考。低垂的头,是忧郁典型的象征姿态。作品中的谋杀、虐待、怪癖、乱伦等惊悚行为是忧郁者眼中的世界乱象。因此,我们可以说其作品是其忧郁气质的艺术表现,反映其对黑暗人性的反思,作品渗出的忧郁感引领读者追随麦克尤恩的目光去查看“人性的阴暗面”。
麦克尤恩作为当今英国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对其作品的研究已渐成显学。截至目前为止,关于他作品部分或整体的系统研究专著有26部①。通过外文研究数据库检索(Proquest)的情况来看,涉及到麦克尤恩作品的博士论文 17 篇,硕士论文1篇;根据Springer的搜索结果,有关麦克尤恩的评论文章达367篇。有关麦克尤恩的研究成果还在不断更新中。国内外的研究集中在伦理探讨和主题研究、心理分析、叙述手法、影视改编、生态研究等方面,而涉及忧郁研究的论著不多。国外研究多集中在单部作品上,如美国有学者研究《星期六》的后殖民忧郁症[4]。国内有关麦克尤恩的忧郁研究尚属起步阶段。忧郁的定义和成因复杂,而忧郁又与现代社会人类情绪密切相关,这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
一
麦克尤恩的忧郁是什么?在西欧历史中,忧郁是一个核心文化观念,反映人们如何看待世界和人类自身,涉及人类的社会行为、医学和人类的知识体系。过去限于医学和科学水平的落后,人们很难统一定义忧郁。17世纪英国著名的人文学者罗伯特·伯顿(Robert Burton)的话也许可以说明定义忧郁的困难局面,他说“巴别塔从未造成如此混乱的语言以至于忧郁的混乱造成如此多样的症状”[5]viii。在古希腊的著作中,忧郁可以称为melancholic state,melancholy,或者 melancholia,三者混淆使用。名称的混乱反应人们对忧郁的认识没有统一意见。相应地,忧郁的定义也就比较模糊不定。在约翰逊的词典中,忧郁(melancholy)被定义为 “一种忧伤的、深思的、不满的脾性(a gloomy, pensive, discontented temper)”,其形容词含义则为“忧伤(gloomy)” or “情绪低落(dismal)”,既适应于描述人的忧郁,也适应于描写景物的忧郁。罗伯特·伯顿认为忧郁是一种气质(disposition),是一种人在处于悲伤、渴求、生病、困难、恐惧、伤痛、怨怼、沉思等等状态时短暂流露的气质[5]131。西欧中世纪认为忧郁是一种“神圣的疾病”,它可以导致癫狂及自杀。所以,忧郁的指涉是广泛的,它可以代表一般人的正常的忧郁气质,也可以是精神病的症状。直到现代精神分析心理学出现,人们对忧郁有了新的了解。通过不断的临床观察和科学思考,忧郁同忧郁症和抑郁逐步被区分开来,形成一个较为科学的认识。一般而言,“忧郁”意指瞬间的情绪(fleeting moods),精神疾病( mental disorders ranging from severe to very mild),正常的反应( normal reactions),以及长期的性格特点( long-term character traits)[5]4。这样,“忧郁”就基本可以理解为一种情绪或气质,而精神疾病方面,我们在临床上则称之为“抑郁症”,该病可能导致癫狂和自杀。显然,麦克尤恩的忧郁可以理解为一种忧郁气质,但其作品中渗透的忧郁又是一种情绪,甚至是“抑郁症”的表现。这样,他的忧郁呈现出复杂的一面。
现代医学的进步和现代精神病学的发展帮助人类科学地认识忧郁。目前,人们基本可以达成共识的结论是,忧郁既是一种精神气质,也是一种精神疾病。两者之间关系密切,失去控制的忧郁气质可能导致忧郁症。而忧郁症也越来越困扰人类的生存,不少科学家通过临床观察、实验研究等科学手段,试图揭开忧郁的成因,提出治疗忧郁症的方法。其中美国科学家马丁(塞利格曼提出忧郁是“习得性失助”的结果[6],所谓“习得性失助”是指个体因受不可控压力影响而导致动机缺陷、认知缺陷和情感缺陷,使个体失去自我控制而产生一种无助感,从而被动接受这一情境的压力而陷于忧郁,久而久之则发展成忧郁症。
他的这一结论来自于他对狗的实验观察[7]。后期他和其他学者在猫、鱼、老鼠和人进行类似的实验,也得出类似的结论。不少学者利用这一结论来分析教育、管理、经济等方面的心理问题,譬如Barbara C. Ganz and Martin N. Ganz认为人们在自我评价时往往因“习得性失助”而产生焦虑[8];Mark J. Martinko and William L则将用此结论解释公司员工的消极不适应的表现,认为这也是“习得性失助”的结果[9]。然而,在作为人学的文学方面,目前尚无以此结论来解读文学作品。文学是现实的仿拟,其戏剧化地反映现实问题,而科学致力于解释、解决现实的问题。因此,科学与文学具有共同的认知基础。从麦克尤恩的个人经历和作品来看,塞利格曼关于“习得性失助”的结论适于解读麦克尤恩的忧郁。
二
“习得性失助”的关键因素是外界压力的不可控性(uncontrollability)。塞利格曼在实验中发现,由于事先经历了无法逃避电击的命运,其中一组狗丧失了逃避电击的本能,即使可以轻易逃避,它们表现得非常无助。因此,他得出结论,负面事件的不可控性给个体造成压力,使其产生绝望心理,陷于忧郁状态。吉尔南(瑞恩(Kiernan Ryan)指出,麦克尤恩在20世纪70年代以变态、古怪和死亡主题开始他的作家生涯[2]2。二次世界大战摧毁了传统的维多利亚价值体系,他成长的20世纪60、70年代处在新旧观念交替变迁之际。社会局面动荡不安。英国“福利国家政策”导致经济发展滞后,社会矛盾加剧。国际上,“日不落帝国”不复存在,政治地位下降。美苏两国把持世界格局,东西方陷入冷战,核威胁始终笼罩在人们心头。反文化运动一度占领青年的思想阵营。英国社会陷入内忧外患的种种危机局面。这些比塞利格曼的实验环境要复杂许多,其不可控性(uncontrollability)更是超出人们的认知。因此,在国内外政治、经济和文化危机的压力之下,人们生活在不安和恐惧之中,对于人性感到怀疑,对国家和社会充满绝望。因此,忧郁成了时代情绪。麦克尤恩的个人成长背景也不乏负面因素,父亲的严厉管教、寄宿学校规章的刻板、求学的坎坷使他长期处于压抑状态,可以说时代背景和个人经历的强制性环境共同造就了麦克尤恩的忧郁,这恰恰体现了社会环境和个人命运的不可控性对人产生的负面影响。在寻求生存和社会位置的创作生涯早期,他的忧郁自然而然地渗透到他的作品之中,他通过其作品“安全”地释放自己的焦虑。
早期作品,如《先爱后礼》、《床笫之间》、《陌生人的安慰》和《水泥花园》,麦克尤恩并没有明确地交代背景。《先爱后礼》和《床笫之间》是两个短篇小说集,它们宛如麦克尤恩从生活中随意截取的片段,没有明确的时间和地点,但又好像时时发生在我们的生活周围。《陌生人的安慰》只说是某个水城,而不明说是威尼斯。《水泥花园》的地点更像是麦克尤恩精心准备的实验场所。虽然时空背景含糊,但是对人性的剖析却是十分清晰。他笔下的人物少有开心的,仿佛生活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之下,喘不过气来。代表作《先爱后礼》的主人公大多是“边缘人,孤独不合群的人,怪人”,他们孤独,对社会无知,不知如何融入社会,因此,他们不苟言笑,忧心忡忡,惶惶不安,性格扭曲,行为变态,“一副怪模样”。譬如,《立体几何》中的“我”可以说是一个幽闭症患者,只知沉浸于研究祖先留下的日记。《家庭制造》中的“我”沉溺于性好奇,不惜诱奸自己的妹妹。麦克尤恩说他们和他非常相似,他曾说过这部作品是“焦虑”的产物,可见其承受的压力之大,作品中的人物可以说是其内心忧郁的代言人。早期作品中时空背景的缺失说明社会环境的“不可控性”,人物性格的扭曲说明其给人造成的无形压力是不可抗的,人物的变态行为则是重压之下精神空虚的填充,是忧郁症的极端表现,其效果可谓“惊悚”。
转型之后,麦克尤恩的作品涉及更广泛的历史、社会和政治空间,其“不可控性”有增无减。譬如,《黑犬》、《无辜者》和《赎罪》均以战争为背景。战争的“不可控性”摧毁了人性中一切美好的品质,而把人性中最丑陋的东西暴露出来。《黑犬》中的黑狗是纳粹残暴邪恶的象征,它毁坏了伯纳德和琼的爱情和婚姻;《无辜者》中伦纳德为了个人目的而沦为肢解人体的刽子手;《赎罪》中布吕奥妮的无端指控破坏了姐姐和罗比的美好爱情。在战争环境下,传统价值观念的约束荡然无存,人性的黑暗本能悄然释放,造成人物的非理性或变态行为。这给麦克尤恩探索“人性阴暗面”提供了更有力的素材。其他“不可控”的环境如《星期六》中的恐怖主义、《追日》中的全球气候变暖,等等,在麦克尤恩的笔下,这些不可控的环境因素使人物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因而人物的心理和行为也出离正常。同时,他也为无力解决人类所面临的危机而感到忧虑。
三
在“不可控”的外界环境压力之下,塞利格曼认为“习得性失助”给个体造成三个方面的缺陷,即动机缺陷、认知缺陷和情感缺陷[7]。在实验中,受过电击的狗不再主动地跳跃以避免电击,出现动机缺陷;受过电击的狗没有意识到做出反应就可以避免电击,这是认知缺陷;受过电击的狗表现惊恐,卧地不起,甚至呻吟,这是情感缺陷。在以人为实验对象的实验中,塞利格曼也发现了这三方面的缺陷。这三方面缺陷则合力导致个体产生应激性忧郁。1975年,他在他的著作《无助》(Helplessness)中就声称,“习得性失助”现象和人类的忧郁非常相似。在外界的不可控的压力之下,个体会失去对动机、认知和情感的控制,因而表现得消极、退缩和无助,在精神上表现为绝望和忧郁。精神上的压抑则往往导致变态的行为,反之,又体现压力之下人性的扭曲。这一点在麦克尤恩的作品中,尤其是早期作品中得到很好的印证。可以说,麦克尤恩从文学的角度阐释了塞利格曼提出的“习得性失助”现象。
譬如,《与橱中人的对话》中的“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母亲养大,而且一直被当作婴儿养。因此,我没有上学,啥也不会。17岁那年,“我”被母亲赶向社会,因为她有男朋友,要结婚了。“我”努力地适应社会。在一家餐馆打工,“我”受到主厨的恶意刁难,在报复之后,我回到住处。后来,因偷窃坐过牢,去工厂做过零工,但最终,他被社会抛弃,选择终日蜷缩在屋内的橱柜里。文中的一段话可以反映他的绝望心态:我逐渐受不了伦敦。我发现早上起床很困难。在被子下面感觉更好,因为更安全。一想到要面对成千上万的人,嘈杂的交通,队伍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就感到绝望。……我现在不怎么出去了②[10]。这个故事恰是塞利格曼“习得性失助”现象的戏剧性表达,只不过实验中的狗换成了人。“我” 从母亲的怀抱脱离出来以后所面临不可控的环境,被迫独自去面对生存的压力。在经历一系列打击以后,“我”已经丧失了走出橱柜去面对生活的勇气。我试图回到母亲身边生活,但是母亲已经搬家,不知去向。我只能幻想自己只有一岁大,这样就可以回到母亲的身边安全地生活。题目标题中的“橱柜”也隐喻母亲的子宫,其中的“我”则是胎儿。可见,在经历生存打击之后,“我”已经失去生活的主观动机,情绪上感到绝望,也拒绝接受谈话者的帮助。这和塞利格曼实验中狗的表现类似。因“习得性失助”导致动机缺陷的例子还包括《水泥花园》中的汤姆和《时间中的孩子》中的查克,他们和《与橱中人的对话》中的“我”一样幻想回到安全的婴儿期和儿童期,失去了面对成长之痛的勇气。
《即仙即死》中的“我”经历了三次婚姻的打击,已经“不喜欢故作姿态的女性”。但是,“我”还是被橱窗中的女性塑料模特所吸引,称“她”为“海伦”,给“她”写情书。“我”彻底爱上了“她”。最终,我想法把“她”买回了家,和“她”过上了夫妻生活。后来,“我”认为“海伦”和司机有染而冷淡了“我”。于是,“我”奸杀了“海伦”。表面上,“我”是在讲述一个爱情故事。而实际上,在读者看来,“我”陷入了一种没有判断力的非正常状态,即疯狂。三次婚姻的打击使“我”因“习得性失助”而产生认知缺陷。“我”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无法识别真正的恋爱对象,只是迷失在自己的幻觉中,因而产生这段匪夷所思而荒诞的爱情悲剧。整篇故事只是“我”的臆想,最终我对“海伦”的疯狂行为反映了“我”的绝望。这也正是忧郁走向极端的表现之一。
《水泥花园》是麦克尤恩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故事的场景设定在“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空地上”的待拆的一幢屋子里,主人公是失去父母的四个孩子:朱莉、杰克、苏和汤姆,他们都是“习得性失助”的受害者。他们的压力首先来自生活的空间。一幢待拆的孤零零的房子首先就给人以不可控的压力,这是城市文明给予现代社会人类的无情压力,它使人类彼此感到隔离、疏远和孤独,这是现代城市的文明病。其次,压力还来自父亲的严厉和冷漠。家里不成文的规定:我们谁也不得带朋友回家③[11]。父亲拒绝和家人去为大女儿朱莉的比赛助威,也不关心其他孩子的成长。临死之前,他还想把家里的花园用水泥封起来。在此双重压力之下,孩子们陷于无助的漩涡。他们只能自己玩“过家家”的游戏。在父母逝去之后,孩子们延续了“习得性失助”的负面效应,在动机、认知和情感方面出现严重缺陷,以至于他们拒绝接受外界的帮助,姐姐朱莉不惜与弟弟杰克乱伦来拒绝男友德比的介入,苏则沉溺于自己的日记,汤姆幻想重新做一名婴儿,他们陷入了“成长的迷误”[12]。《水泥花园》是麦克尤恩对人性进行的一次残酷实验,它描写了“习得性失助”者的狂欢,也表明了麦克尤恩对现代工业文明进步下人性堕落的忧郁反思。
《陌生人的慰藉》是麦克尤恩创作转型前的一部长篇,他将“习得性失助”现象的戏剧化描写推向极致。故事发生在两对男女之间:玛丽和科林是情人关系,卡罗拉和罗伯特是夫妻。前者到一水城旅游散心,被后者盯梢、结识。结果,玛丽目睹科林被后者性虐杀。大卫(马尔科姆(David Malcolm)指出这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充满困惑、憎恶、暴力、性虐、疯狂和变态的哥特小说[13]66-87。它体现的是以男性观念为主导的社会价值体系。在小说中,罗伯特是男性主导社会的代言人,他实际上是他父亲和祖父的权力和暴君意识的继承人。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女性往往处于被支配地位,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人格,她们只能臣服和依赖于男性。因此,在男性社会中,女性很容易“习得性失助”,成为“他者”。小说中,罗伯特的太太卡罗拉面对丈夫的虐待一味忍受,甚至后来发展成为受虐狂。玛丽同样是“习得性失助”者。她则表现为传统男性社会压力下女性的禁言。“男人说话,女人不要插嘴。”小说中,玛丽在看到水城街道上的女性主义标语时,想表达自己的看法却被科林打断。除了沉默和微笑,玛丽什么也不能做。因此,在危险来临时,她“习惯性”地沉默。在科林的尸体边上,她还是沉默,而把痛苦埋藏心中。可见,玛丽和卡罗拉是典型的男性社会传统压力下的“习得性失助”者,她们不得不忍受、顺从和沉默。作为受害者的科林虽是男性,但他也像一个女性一样“习得性失助”。以罗伯特为代表的传统男性社会剥夺了他的男性特质,麦克尤恩赋予他女性般的柔美,白肤、细腰、美臀、纤瘦脖颈,一副美丽的女性模样。因此,在心理上,他和其她女性一样,有一种“宦官意识”,对男性暴力一味顺从、忍受,甚至向往。小说中,他莫名地吃了罗伯特一拳,这是罗伯特对他的暴力反应测试,科林已经像塞利格曼实验中的狗一样,丧失了动机、认知和情感的正确判断力,即使明知危险来临,他依然选择顺从,“仿佛被召唤一样(as if summoned)”[13]86结果惨遭虐杀。
上述作品总是与“阴暗人性、伦理禁忌和敏感题材”[14]联系在一起,因而作品中充斥着暴力、性虐、乱伦、娈童、行为倒退等等人类社会的乱象,体现了现代社会各种危机压迫下人类惶惶无助的绝望心理。虽然没有具体的历史和社会背景,但是,人物的言行无不述说着社会环境巨大压力的存在。麦克尤恩的作品戏剧化地描述了他们在动机、认知和情感方面的缺陷,仿佛忧郁症患者的病历,种种变态行为恰恰是因巨大压力而导致“习得性失助”现象的艺术性表现,反映了人物的消极和退缩,也体现了麦克尤恩对人性扭曲与黑暗的有力批判。实际上,麦克尤恩对“习得性失助”现象非常熟稔。在《爱无可忍》中,他直接使用这个词汇来描述热气球斗中的男孩,因为吓坏了而不敢抓住时机从斗里面爬出来。当时的情境压力迫使他放弃了任何尝试的勇气,这是典型的“习得性失助”表现。
四
在一次访谈中,麦克尤恩谈及科学与文学的关系。他认为两者都是我们理解世界的途径,科学可以给我们带来文学所不具备的伟大、崇高且天才的洞见,而文学的语言则能表述科学无法解释的复杂体验。塞利格曼从实验心理学的角度提出的“习得性失助”概念为我们解读麦克尤恩的忧郁打开了一扇窗户。塞利格曼的实验目的是为了解释忧郁症的成因,试图找出治疗方法。在其早期作品中,麦克尤恩从文学的角度戏剧化地描述了在无形外界压力下,作品人物因动机、认知和情感方面的缺陷而造成的诸多变态行为,透露出人物内心的自卑、冷漠、不安和忧虑。因此,麦克尤恩的作品将塞林格曼的结论文学艺术化了。读者则在文本中通过不同的移情体验,体味麦克尤恩的忧郁,反思人性的黑暗与扭曲。随着麦克尤恩作品的叙事空间从幽闭走向开阔,题材从狭隘的禁忌话题走向广阔的历史和社会主体,情绪从个体焦虑发展到集体焦虑,其忧郁也从早期作品的艺术性宣泄过渡到理性而宏大的人文关怀。他说过,小说家的优势就是能深入人的意识中去。因此,他关注“人性阴暗而古怪的地下层”,以细腻而疏冷的文笔对人性的扭曲和黑暗进行冷静的观察,刻画了现代性危机下人类的痛苦与不安,其目的旨在警醒世人对人性的认识和反思,探索克服现代性危机下人类精神荒原的途径。
注释:
①根据其官网数据http://www.ianmcewan.com/
②Ian McEwan, First Love, Last Rite. 其原文为:London was becoming too much for me. I found it hard to get out of bed in the mornings. It was better under the bedclothes, I was safer there. I was depressed by the thought of facing thousands of people, thundering traffic, queues and things like that. ……I don’t go out much now.(本文中翻译为作者自译)
③Ian McEwan, Cement Garden. 原文为:There was an unspoken family rule that none of us ever brought friends home. (本文中翻译为作者自译)
[1]Ian McEwan.InbetweentheSheets[Z]. London: Jonathan Cape Ltd, 1978:94.
[2]Kiernan Ryan. Ian McEwan [M]. Plymouth, UK: Northcote House Publishers Ltd, 1994.
[3]Malingcat. 家庭制造:伊恩·麦克尤恩[EB/OL]. 豆瓣读书,(2010-08-14)[2016-08-05] . http://book.douban.com/review/3545755/.
[4]Elizabeth Kowaleski Wallace. Postcolonial Melancholia in Ian Mcewan’s Saturday[M]∥Maryland, USA: Studies in the Novel (Volume 39, number 4). Charles Village,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 2007 (Winter).
[5]Jennifer Radden (editor).TheNatureofMelancholy:fromAristotletoKristeva[M].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6]M E P Seligman and D M Isaacowitz.LearnedHelplessness[M]. Encyclopedia of Stress:568.
[7]Steven F. Maier, Martin E. P. Seligman.LearnedHelplessness:TheoryandEvidence[J].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976,105(1):3-46.
[8]Barbara C. Ganz and Martin N. Ganz. Overcoming the Problem of Learned Helplessness[J]. College Teaching, 1988 (Spring),36(2):82-84.
[9]Mark J. Martinko and William L. Gardner. Learned Helplessness:AnAlternativeExplanationforPerformanceDeficits[J]. 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1982,7(2):195-204.
[10]Ian McEwan.FirstLove,LastRite[M]. London: Jonathan Cape Ltd, 1975.
[11]Ian McEwan.CementGarden[M]. London: Jonathan Cape Ltd, 1978.
[12]张和龙.成长的迷误:评麦克尤恩的长篇小说《水泥花园》[M].当代外国文学,2003(4):40-46.
[13]David Malcolm.UnderstandingIanMcEwan[M]. Columbia,US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 2002.
[14]伊恩·麦克尤恩.在切瑟尔海滩上[M].黄煜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193.
(责任编辑 文 格)
2017-01-03
左广明(1973-),男,江西省永新县人,武汉大学外语学院讲师,博士生,主要从事英国文学研究。
I561.074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7.04.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