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和羊奶妈、狗保姆的故事

文/辛磊 闪小平

小舅和羊奶妈、狗保姆的故事

文/辛磊 闪小平

我的小舅住在秦岭深山镇安县的一个偏僻小山村里，小舅出生时，正赶上全国各地大跃进风潮后期一个青黄不接的早春三月，人们正受着饥饿的残酷折磨。

每天，外婆上工时，背上总背着我那才几个月大的小舅。小舅在外婆背上饿得直哭,没大哭，是因为有气无力的缘故。外婆也没有办法，她自怀上小舅以来，就很少吃过干饭了。

有一天晚饭后，大队队长突然牵着一头奶山羊进了外婆家的门，对外爷说：“队里的这只奶山羊昨天半夜产下一只羊羔，没有及时护理，今天早上发现时小羊羔已被冻死了。我跟村里的几个干部商量了一下，你家里那娃没奶吃，就给你们牵了过来，由你们负责喂养，你的孩子多，平时多让他们弄点草来，把羊喂好，这羊奶水多着哩！”

说话的当儿，小舅又放开喉咙哭了，小手小嘴死命地抓咬着外婆那干瘪的乳房。我外爷赶紧拿来一只破碗俯到羊身下要挤奶，队长止住他说：“这羊可乖着哪，你让羊卧到炕上，让娃直接吃。”果然，当把羊牵上炕的时候，这只奶山羊像知道什么似的立刻侧卧了身子把那一只鼓胀的乳房整个暴露了出来，可小舅看见那只山羊卧在他身边，吓得哇哇大哭，死活就是把他摁不到山羊的乳房上去。还是队长有办法，他一把抱过孩子，一只手把孩子的眼睛蒙住，一只手把山羊的一只奶头塞进小舅的嘴里，渐渐的小舅不哭了，只听见小舅起劲地吮吸起来，这也许是小舅自出生以来最畅快的一次吃奶。他的两只小手还紧紧地抱住山羊的乳房，生怕别人给抢去了。而那只山羊竟然十分温柔地望着吃它奶的小舅，似乎又找到了当妈妈的感觉。外婆感动得在队长面前不知怎么办才好，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社会主义就是好，我们一定牢记党的话，听队长的话，好好干，早日实现共产主义。”队长一边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一边出了门，外婆一家感激不尽地排着队把队长隆重地送出大门。回来一看，小舅已在羊的肚子边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羊奶头。

自从有了奶山羊，外婆每天上工就不用背着小舅了，把他留给了家里的奶山羊和大黑子。

大黑子是一条狗，它的身体奇大，站起身来，像初生的黑牛犊。大黑子吠起时，地动山摇，可它性情却善良温顺，我的舅舅们就常常把它当马骑，它一点也不恼，驮着主人在村里大摇大摆地走，俨然这就是它的职责。它不光陪舅舅们玩，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帮外婆照料小舅舅。

外爷和外婆每天天没亮就上工、太阳下山才歇工，几个大点的孩子也随他们干活，帮着挣工分；小点的孩子要么看家，要么就出去给山羊拔草。所以在一天很长的时间里，就只有大黑子、奶山羊和不足一岁的小舅在家。

当大人上工走后，小舅还在酣睡，大黑子就卧在屋门口假寐，奶山羊则在门外的空地上悠闲地吃干草，它们谁也不说一句话。太阳出来了，屋内的小舅也扯着他的小嗓子大哭起来，于是正在吃草的羊飞身冲向屋子，大黑子赶紧躬起身子给山羊让道。山羊进屋后，一个箭步就上了炕，先用头把盖在小舅身上的被子挑开，然后在小舅身边跪下前腿，慢慢地放下后腿，再侧卧在小舅身边，小舅一下子就摸到了奶头，然后准确地把羊奶头扣在了嘴上，嗯啊嗯啊地就吸上了。等小舅吃饱了奶，开始发出玩耍的声音时，正在门外待命的大黑子就进来了，它也跳到炕上用鼻子嗅嗅小舅的身体，先是用大舌头舔干净小舅残留在嘴上的奶汁，再舔干净他的脸。

中午，太阳升得很高，屋外明晃晃亮晶晶。小舅趴在炕上觉得烦躁时，就不断地向炕下面爬，大黑子一会儿把他叨到炕里头，他一会儿又爬了出来。于是大黑子向他狂吠几声，他就放开喉咙大哭，大黑子只好用嘴叨了他的衣服把他叨出门去，放在门口，让小舅在太阳底下的沙土上玩，它则懒洋洋地在太阳下眯起了眼，一听到有动静，猛一抬头，一阵地动山摇的狂吠，然后叨起小舅把他放到屋里的炕上，再冲出门去吠几声，就静静地卧在屋门口一步也不离开。而那只奶山羊只要听到小舅的哭声就立刻进屋给他喂奶，有时小舅睡着时，它就一直静静地卧在他身边。

当一家人下工回来时，大黑子早就迎了上去，又是吠又是摆尾摇头，一副表功的样子。外婆进了屋，看见小舅趴在只铺了一张席子的炕上兴奋地吱吱哑哑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的身上和脸上竟然没有一处脏的地方。那只浑身雪白的奶山羊则安祥地卧在一边，看见外婆则抖一抖它那漂亮的胡须，轻轻地咩一声，好像在说：“小舅吃得很饱，瞧，他玩得多开心！”

在奶山羊和大黑子的忠诚照看下，小舅一天天长大了。突然有一天，外婆一家下工回来时，老远就看到他们仨并排站在路口迎接他们。小舅会走路了，也该断奶了，外婆一家知道得把奶山羊送回集体了。奶山羊送还给队里后，小舅又哭了几天，嚷着要羊妈妈，因为没有结果，他也就渐渐忘却了。

然而饥饿、天灾等生存环境越来越差，最后奶山羊和大黑子都被队里杀了，将肉分给了社员。外婆家领了奶山羊和大黑子的肉后并没有吃，外爷在屋后的一处墙根里掏一个洞，准备把它们埋进去。可是刚掏开一个小口，突然从墙体里漏下许多黄豆，而且源源不断地漏，漏下来的黄豆装满了外婆家里那只盛水的大缸，算来足足有一百多斤。原来是老鼠多年蓄积的粮食仓库。老鼠真是太聪明了，竟然也有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的战略眼光。那时的墙都是夯筑的，很厚，老鼠竟把它作了粮仓，一来雨淋不到，二来因在地面以上，通风好，不易变质。自那以后，外爷外婆把奶山羊和大黑子当作神灵供奉起来，尤其是外爷自此成了最为虔诚的佛教信徒，而且终生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