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杜拉的故事》的作者是谁——精神分析解释学中的道德责任

费伦茨·费赫尔(Ference Fehér)

(社会研究新学院，纽约10011)

赵 莉 莉1,2 译

(1.黑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80；2.黑龙江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22)



·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

《少女杜拉的故事》的作者是谁
——精神分析解释学中的道德责任

费伦茨·费赫尔(Ference Fehér)

(社会研究新学院，纽约10011)

赵 莉 莉1,2译

(1.黑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80；2.黑龙江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22)

《少女杜拉的故事》是弗洛伊德的首个经典案例研究，在这部作品中，弗洛伊德强调了精神分析所具有的独特的解释学地位。但是有些解释分析师以无意识的材料作为判断，他们不仅是一个外部观察者、评论者或精神分析文本的“认识主体”，也是文本的共同作者。类似杜拉这样的患者通过治疗获得的新身份并不是其自我创造的。在这一点上，认识论问题变成了道德问题。

精神分析学派；《少女杜拉的故事》；弗洛伊德；道德责任

一、弗洛伊德与解释学

近一个世纪以来，关于精神分析方法论的争论出现了两极分化的特征：一方面，精神分析方法的科学严谨性既被主张也被否定;另一方面，其优秀的现代神话功能也不断被责备或赞扬。人们日益认识到解释学的精神科学(Geisteswissenschaften)基础，即从伽达默尔解释海德格尔的解释学本体论开始，我们对于精神分析方法逐渐获得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尽管学界对精神分析方法充斥着各种贬损性评论，但很多杰出的精神分析理论家和从业人员依旧继续把他们的理论与实践描述为解释学[1]。

弗洛伊德否定了帕尔默(Palmer)的告诫，没有不当延伸解释学的术语，包括进行任何形式的理论解释[2]。至少据笔者所知，弗洛伊德几乎是唯一一个以催眠术而不是通过严格意义上的专业培训发展成为20世纪重要哲学家的。他甚至从来没有把解释学术语与精神分析学关联起来，精神分析学与解释学之间的联系似乎是对一种新方法和新哲学路径的认同，根源在于其理论的特质，而不是其哲学根基。与此同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迫切需要解释学方法的独特原理的支持，这在他的第一个经典案例研究中已经很明显地显现出来了。

弗洛伊德明确地把他的分析方法称为 “翻译”[3]24。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弗洛伊德把“梦的语言”翻译成“治疗语言”在其实践中具有更广泛的影响。正如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以及检查翻译的正确性是早期解释学的主要任务，解释学学科及其哲学形态也由此诞生。此外，弗洛伊德坚信，患者的文本在没有翻译介入的情况下是不会说话的。反之，促使患者去寻求治疗师帮助的精神疾病，还表现为患者无法叙述有序的故事，明显无意识地破坏(自毁)相关事件的时间顺序等[3]31。在干预治疗中，分析师必须遵守解释学的通常程序规则：分析师应该多次阅读文本，用怀疑论处理“表面文本”，并且对患者太过连贯的叙述表示彻底怀疑[3]30。最重要的是，弗洛伊德强调症状有意义，即躯体和灵魂是分离的；换句话说，他们可以在精神分析文本中出现“意义”的时候进行分离治疗[3]57。通常情况下，症状具有几种意义，每种意义可以在治疗的适当时候使用；相反，一个特定的含义可以属于几种不同的症状[3]57-58。在弗洛伊德将病人的“不”描述为没有任何意义的单纯的防御机制时，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关于作者对于自己文本含义相对权威的著名立场得到了回应[3]70。弗洛伊德从来没有咨询过德罗伊森(Droysen)或狄尔泰(Dilthey)，从对杜拉案例的研究中似乎呈现给我们一个颇具方法论意义的历史解释：弗洛伊德提出了对于每一种治疗至关重要的、明确的程序性规定，即只有发现 “痕迹”，我们才能接近病人的过去[3]27。每位学过解释学的读者都清楚地知道，“痕迹”是历史解释学的一个关键术语。

弗洛伊德自己也承认相关方法论并不成熟，但为什么弗洛伊德的第一个案例研究选择了杜拉，并且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被提及？事实上，在精神治疗领域，经典理论不仅在双重挑战和内在批评的双重影响下失去了它的“正统”地位，也不得不放弃其在心理治疗领域的霸权。当然，比起后续研究进行的方法论改进和自我反思，任何理论的第一部范式性作品，往往呈现出一定程度上的方法论上的不成熟，甚至背叛了方法论的本质，这正是由于缺乏自我反思或自我反思不够。

二、精神分析文本的地位

在杜拉的“创作”和易卜生的代表性戏剧之间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相似性。起初，尽管文本中显现出来了维多利亚时期和谐、安宁的气氛，但是仍然存在着许多令人不安的迹象：例如杜拉父母的婚姻问题。在书的第一页，弗洛伊德用一种惯常使用的艺术性写作手法暗示了一个普通中产阶级的故事序曲。但是，经过易卜生式的迂回和“同心圆”式的结构逐渐揭示出了一个存在着痛苦秘密和潜在冲突的模糊过去，展现了一个由几乎没有约束的恶魔组成的尔虞我诈的环境。故事结束时，杜拉按照海达·高布乐的方式展现出双重姿态：通过辞行对两个男主人公进行报复；在杜拉的情感生活中，K先生和弗洛伊德本人变成了更重要的人。

从弗洛伊德对施尼茨勒的评论中可以看出，弗洛伊德也充分意识到当代文学与精神分析之间的相通之处，这也暗示了弗洛伊德案例研究写作的解释学特性。案例研究总是与已提及的易卜生式的迂回和“同心圆”(回溯到讨论过的动机，并以丰富的形式获得)同时操作。在弗洛伊德独特的处理方式中，这种“迂回”产生了最佳的解释循环。海德格尔理解他们，否认他们的“邪恶”角色。在这个过程中，针对模糊过去的聚光灯照亮了更广泛的部分。正是在这种迂回方式和同心圆中，《少女杜拉的故事》的主人公以文本意义的层次顺序进入和退出。

在《少女杜拉的故事》的开头处，父亲的权威迫使杜拉屈服于精神分析治疗。在故事的“第一个文本”中，弗洛伊德将病症的原因直截了当地指向了恋父情结。然而，躯体症状的“临床文本”在一定程度上已被弗洛伊德翻译成理解癔症的精神分析语言，杜拉的叙述和梦的解释工作进展到一定程度时，父亲逐渐退出舞台。引起年轻女孩的无意识突然爆发的潜在诱惑者K先生出现在聚光灯下。于是，一个重要的角色进行了互换。再次，多样的“多元决定论”动机变得明显，即杜拉的对手也是其(无意识)的欲望目标——K夫人占据了此时的核心。这一典型的易卜生手法对于完成文本的解释学至关重要。也就是说，对于理解叙事，一个关键人物(在这种情况下，接下来是家庭教师)是必不可少的。

“多元决定论”是弗洛伊德解释学的一个重要概念。对于弗洛伊德来说，以单线单因素(unilinear-monofactoral)来理解症状都是值得怀疑的，因为这种方法往往低估了症状的多维度致病潜力。因此，弗洛伊德越来越多地将双重意义归因于杜拉对她父亲的过度关注。杜拉的恋父情结尽管在逐渐减弱，可是却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对父亲的渴望有了第二个(并且越来越重要的)“盾牌功能”。正如父亲“拯救”自慰的孩子，她又从K先生那里获得了父亲的盾牌。比起作为爱的目标的意义，症状的保护意义逐渐变得更加重要。而K先生的动机同样复杂：它包含了恐惧、(歇斯底里)反感、明显的敌意和(无意识)的欲望。K先生是杜拉和她父亲之间的联系纽带，也是杜拉的欲望(他的妻子)与其他无意识目标之间的联系。杜拉与K夫人的关系具有多维性：她是一个善妒的、充满敌意的竞争对手(在她父亲的感情和在K先生的婚姻状态中)，并且杜拉爱慕她美丽的“纯洁身体”。将杜拉与她的关系降级到杜拉与母亲之间关系来判断，同样是过度武断的。在大多数情况下，神经质的杜拉鄙视母亲，并把她看作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刺激因素。但她偶尔也嫉妒地批评父亲和K夫人之间的事。弗洛伊德明确指出，在他对杜拉第一个梦的解释中，杜拉似乎也是一个竞争对手(在父亲的婚姻状态中)，也就是说，杜拉模仿K夫人，并成为K夫人的副本。也就是说，杜拉通过K夫人这个另一个自我，去了解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影响她们、忽视她们)。

精神分析学的一个众所周知的方法就是分析话语中隐藏的含义，这种技术已经在精神治疗中被广泛使用。事实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第一个典型案例研究中，弗洛伊德分析了患者回忆时的词汇和梦境。在弗洛伊德对杜拉的两个梦的分析中，他对第一个梦进行了仔细地分析，并按照时间顺序回忆梦的每一步(句子)的具体意义的几个可用选项；而第二个梦则被任意地加工了。弗洛伊德不再遵循分析的时间顺序，甚至有时错误地引用他自己的文本，并进行重大修改。与此同时，人们惊讶地发现，在分析解释学语境中，对隐藏在词语中的意思进行阐释是多么完美的多维和反差[3]89-91。只有当我们把新获得的和未被发现的意义放在解释语境中衍生出含义时，“人工”和“任意性”才不仅可以被辩解，还可以免受责难。毫无疑问，这同样适用于著名的“象征性行动”。这种意义只是由包括治疗师和患者的相互作用的文本和上下文构成的(后者以同意和同化“象征性行动”的含义的形式存在)。

分析文本的特殊性，远离“天然性”(即仅记录患者生活中事件分析前的顺序)在第一个案例的研究中同样明显。在分析中，杜拉的故事开始于神经症状，并且之前存在的不仅仅是故事中“缺失”，而是其在客观上就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杜拉之前感觉到的是她生活的连续性，而这在分析中是不重要的；因为精神分析的实际质量或它们的顺序在分析之后都不会是相同的。杜拉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活着。在这个意义上，它们是“客观上不存在”的。

事实上，在精神分析解释学中，神经症的背景是生平经历的时间顺序的破坏(自我毁灭)、记忆的自我施加和致病的缺口。这也是在分析之前构成病人生活一部分的“客观不存在”的另一个原因。然而，在这一点上，一个新的分析文本的特殊需要出现了：弗洛伊德在他的理论发展早期阶段认为，经历的连续性不能在任何、任意选择的点恢复。必须积累大量的分析和解释，这不仅仅是为了使分析人员能够“解读”缺口的含义，而是要通过分析解释这种客观地构成的意义。

在杜拉的案例中，即使我们假设她会跟弗洛伊德讲述她的第一个梦境，可是根据她自己的描述，她已经做过好几次梦了，那么，这个梦就不会被算作一种意义成分。开始时，梦的材料还没有饱和，具有充分的多重意义，不仅是为了解密，而且主要是作为一个连接记忆缺口桥梁。结果，患者在任何甚至部分成功的治疗中经历的主要转变之一就是构建他(或她)自己的、新的、相对连续的时间，并从此将成为患者生命的适当时间。

精神分析的主要治疗原则和方法之一，就是每个分析人员在学习训练过程中都有的理念——不道德，即对病人的欲望、痴迷、升华和防御机制的形成和发表进行道德判断。简言之，在某种程度上，把判断无意识的材料认为是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分析师必须考虑到其对欲望和痴迷的道德上的明确解释，不仅仅构成外部评论，而且在下次见面时，这些解释可能成为患者将要产生的文本的一部分。因此，它可能扭曲记忆恢复的解释工作。这至少是弗洛伊德如此微妙对待的原因之一。他不仅在这方面提出了伟大文化的多样性，而且他的智慧也告诉他，在这个时候，称猫为猫，侮辱欲望或迷恋或歪曲，都将成为一个强大的补充无意识和进一步阻止这个封闭域的补药。

但事实上，尽管方法论这样说明，但是因为解释学的原因，好的治疗师是也必须是道德主义者。简单地说，没有评价就没有有意义的解释，而且由于精神分析解释是生活在同一栖息地的人之间的冲突之一，有时甚至是生死冲突。所以症状的特性不可能在道德层面上解释清楚。

具体来看，杜拉在讨论她父亲的虚伪时的困扰(弗洛伊德本人也证明出这点)与K先生有关，真实情况可以被理解为是对杜拉恋父情结的嫉妒。对于这样赤裸裸的声明，不需要道德判断。但是她对父亲批评的态度会隐藏许多深层次的意义，只有当分析师通过其专业观察时才能发现。杜拉和她的父亲一样虚伪，因为她认为父亲婚内出轨的主要(无意识的)问题不是对她母亲的伤害(她不在乎这一点)，也不主要是对她作为“真正的”情人的“不忠”。她深深地惧怕这种权衡，她怀疑她的父亲和K先生之间有交易(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在这种默契下，K先生将对他妻子和杜拉父亲之间的亲密关系视而不见，从而间接地使他能够接近杜拉。杜拉讨厌而又期待的那个人恰恰是玷污并且有可能导致她未婚先孕的人。杜拉却从未有意识地承认这一点，那么她必然是虚伪的，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她自己。

与之相似的是，隐含的道德判断提供了杜拉对K先生的苛刻敌意的解释线索。理解症状内容可以再一次不使用道德术语，但是其强度是有限的。第二个女家庭教师对杜拉的描述使她有了成见，因此，她不真实地认为K先生的爱情是虚假的，于是她开始了复仇。杜拉没有认识到她的真实的欲望，她的性格完全被颠覆了，她无疑失去了满足和幸福的权利，她永远无法被治愈。而这种承认不能出现在没有道德判断的术语中。

所有的上述特征都说明了在精神分析中文本具有的独特的解释学地位。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的时代早已过去，方法论上的不成熟及其临界地位，说明文本和解释者的关系是认知主体和被认识的对象的关系。我们现在知道，在任何情况下，文本解释都是文本和解释者之间的交互，一种相互关联的术语“主体”和“对象”的交互。然而，几乎所有情况下都可以断言文本与翻译的相对独立性。它可能是不成熟的和临界的，但它不是一个完全错误和教条式的信念。在分析之前，文本就以某种方式“预先存在”了，即使这是一个不完美的存在。有两个证据可以证明这种理念的相对正确性：首先，解释者通常知道“文本在哪里”，从而转向解释。但他们可能会感到失望，因为经常假定文本，不符合相关标准。但通常这种期望是存在的。第二个证明是，翻译人员经常相信文本不仅存在，而且对其未解释的存在也有巨大的影响。因此，围绕这样一个问题有个争论：文本(例如宪法)是否必须保持未解释，或者恰恰相反，它的正确存在只有在被解释的时候才能实现。

在精神分析中，甚至不能断言这种文本和解释的相对独立性。精神分析文本在没有纳入解释的情况下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即使在椅子上记录会话的未编辑完整的转录也不仅包含分析解释者的声音和文本，而且正如每个受过训练的眼睛都可以确定的，在每个阶段中的修改都会影响患者的“文本生成”。正如我曾经提到的，已出版的案例研究“作品”通常都是经过细致的艺术编辑之后形成的。这个术语表明了精神分析文本不可分割的存在。

“移情”这个精神分析实践中有名的现象和策略，是将无意识的激情从其原始目标转移到分析师身上。在我看来，弗洛伊德发现了一种只能在杜拉案例中才能理解的相当普遍的职业危害。弗洛伊德本人强调，虽然出于各种原因他不愿意 “扮演角色”，即接受杜拉的移情以人为地延长治疗的持续时间，但他没有考虑发生了什么意外(移情并突然取消杜拉的拜访)。弗洛伊德指出，移情是一个间或有帮助的不可避免的分析解释学过程的一部分[3]138-140。但是，只有这样，才能实现这一功能，因为以解释学身份出现的治疗师不是外在观察者(或“认知主体”)，而是其文本的一部分。一旦他做出评论，或者难以避免地暗示了问题，就会对患者的文本生成产生影响。症状解释的意义是引导患者看到症状，使他们回忆往事，并且接下来从无意识中提炼出来。精神分析解释学一直是个玷污的过程。患者无辜地丧失其早期症状，即使记忆缺口，传记年表受损。分析的“经验”会或好或坏地影响着患者的未来及其生活文本。

三、精神分析解释学的道德责任

精神分析解释学在其长达一百多年的发展中出现了几种异质性的道德指控。从维多利亚时期的不道德罪名到最近的自由主义指责，它固化了治疗师和患者之间特有的专制结构。精神分析通过粗俗的方式为患者提供服务，可能是我们的文化不那么自恋自利，其实这种服务完全可以由朋友无偿且不限次地提供，其内容和相关性因情况而异。接下来，我背离了迄今为止发现的精神分析文本的解释学特征，提出了一种不同的解决办法。

在这里，我已提到了弗洛伊德的差不多教条主义观点，即患者(和患者的无意识)所产生的“不”，不过是避免其文本被深入解释的防御信息。因此，只有在刺激分析师继续工作时，患者的“不”才被认真对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义。这么说不完全是教条，因为弗洛伊德对此有一个辩解。按照他自己的影响而不是实际声明来说，人们可以通过这个方式辩解：根据定义，无意识的精神分析的自在之物，只能发出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信息。积极的信息只意味着一定程度上无意识在向分析探索方面延伸。这符合弗洛伊德所理解的精神分析学的自在之物本质。但是一个消极的方面是他提出反对精神分析侵略的论据，属于无意识的特征，除非我们以纯粹神话的方式认为它不能在其界限内清晰地展开论证。但是，除了弗洛伊德(在他自己的理论术语中是合理的)这个更不合理的假设反对外，明确拒绝将病人的“否”认真地描述为施莱尔马赫的著名方法论，怀疑作者对自己的文本含义的能力和权威。施莱马赫尔从来没有说过，如果作者绝对地拒绝对他们的文本的某些解释，这个“否”只会表示他们对自己的文本的完全无知。但弗洛伊德却如此认为。

施莱马赫尔的解释学认为，作者只是在解释中有些相关作用，这个强大坚定的构想所带来的问题在最初阶段就能被察觉。不仅将些许理解，而且将绝对的理解都归功于治疗师——解释者(伴随着绝对无知的必然相反)。而无论何种绝对的理解都是解释学想要克服的传统唯心主义遗产。但是，除了当前的这个问题以外，弗洛伊德自身的立场也有一个令人不安的矛盾。正如迄今为止我所试图证明的那样，如果事实如此，那么翻译分析家不仅是精神分析文本的外部观察者、评论员和“认知主体”，也是其合著者。显然，患者的“不”不仅仅是患者本人的文本，也是并不能完全理解患者的解释者的文本。即使患者不是直截了当地拒绝其目前所选择的轨迹，治疗师——解释者也确实对“否”负有责任，至少表明他们迄今为止对于“前期工程”的分析深度不够。

在这一点上，认识论问题转变成了道德问题。萨拉斯特罗著名的态度是驳回那些自认为比我们做得更好，对我们有好处，可以指引我们选择哪条路的残暴的牧师和教条式的启蒙教育家，解除患者的“不”。毫无疑问，启蒙运动的后来者弗洛伊德，在许多方面都希望成为人类苦难的伟大治疗者。我认为目前主要是女权主义者对自己所谓的或者实际缺陷的批判，改变了这一判断。但是，萨拉斯特罗的个性和理论因素太强了。他相信，每一个最终的“不”，每一个中断的治疗都是一场失败; 面对黑暗力量的全面失败和投降，他相信这不是出于他个人，而是出于理性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不”的可能性和理由：

我对你的询问说“不”，不是因为我觉得不妥或侵犯了我的隐私。我接受在我陷入困境时你的诚意帮助，但正如我所知道的那样，我自己也不知道别人对我的看法可以推翻或代替这种自我。我可以充满各种痛苦地继续生活，但是基本上消息解码的数量已和无意识的帮助一样多了。我不能依靠更多的光芒来生活。丰富的解释就像太强的光照一样会使我蒙蔽。

这种批评并不意味着弗洛伊德曾尝试因金钱或科学狂热主义诱使他的患者继续治疗，要避免这种低俗的误解。但他对于治疗效果种类的描述是绝对主义的：要么是一个“成功”，即使是暂时性的或很少完成的；要么是释放无意识的恶魔。如果考虑到迄今为止关于精神分析文本解释学地位的陈述，那么这种绝对主义的危险是巨大的。即使解释丝毫不影响文本原状(《圣经》解释的戏剧性结果代表他们自己)，也没有其他的解释如同精神分析那样触发了文本的彻底改变。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精神分析成为患者的“生命文本”。 经过治疗，自我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历史，因此对未来会有不同的选择。患者通过重塑记忆，填补病症缺口，实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患者几乎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清白，至少在圣经意义上，没有被危险的知识渗透。患者有种确实被分析师解释所忽视了的微妙的感觉。杜拉将复仇和嫉妒的激情已经转移给那位比K先生更有效地渗透到她身上的人，这个人以新的和爆炸性的意识内容来吸引她。此外，由于精神分析解释导致分析者的文本融入患者生活的文本中，因此，分析师的解释成为人们生活故事的共同作者，甚至这种通过治疗获得的新身份并不是一个自我创造。共同的造物主将作为一个权威、生活的耻辱和一个外来存在永久出现在某人的传记中，他的声音与患者本身是无法区分的。

精神分析解释学的这个关键特征使得分析师、解释学和治疗师一度面临着职业道德层面的问题。“面对道德问题”并不等于提出劝诫患者的建议。过度的道德化将导致分析师拥有一个明确的父母般的身份，一个患者生活中神一样的有威胁的权威：它将使患者对治疗师产生依赖。“面对道德问题”，意味着接受精神分析的关键构成性事实：它是具有直接实际意图的解释学活动，必须在“实践理性”的指导下进行。这一认识既是一个重要的原则，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困境。

分析师必须意识到萨特唯意志论论文中的独特哲学，即在一般情况下，在精神分析解释学过程中，即使是最大量地阅读文本，人们也可以实现自由的选择任何过去。所谓的“精神分析神话创作”正是为患者因其个人的强烈需要提供一个新的传记文本的过程。正是由于这种需求的显著存在，精神分析重写传记就不仅仅是一个神话。这是一项巨大的责任。在同样的行动中，呈现出一个无法解决的困境。各种各样的解释得到强大的理论指导和监督时，被排除在理论门槛之外的就不适用了。精神分析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理论的象征。这就是为什么它给患者提供了在几个不同传记中选择的实际可能性，并严格限制其创造的可能性的患者自身的简单自主权。

这种扩大和限制自主权之间内部矛盾的困境可以减少，但不能被规避或消除。弗洛伊德关于可能结果的绝对论不必然是“非此即彼”。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寻求替代方案。这意味着，重要的是，出现在治疗本身之外的多种可选择的生活方式不能被抑制，宁可由治疗师明确地揭示出来。没有什么比杜拉故事结尾的脚注中弗洛伊德的几乎漫不经心的评论更能说明精神分析的偏见了。“也许”杜拉对K夫人的同性恋情是她最强烈的潜意识动机。如果弗洛伊德今天是由于这种压制直接来自于自己的偏见而被批判的话，倒还算适当，但这在解释学和道德上是无法获得充分支撑的。弗洛伊德的粗心背后有双重偏见。首先，正如他所认为的那样，他敏锐地意识到了精神分析产生和提供的各种选择的自由性。其动机的“多元决定论”理论以及这些多元决定的动机的可结合性理论显然吓到了这个启蒙的人，他坚信有一条通向真理和无数错误的路。必须克服精神分析固有的这种启蒙偏见，以便精神分析解释学的道德责任能在其自立边界内实现。而且萨特认为， 教育者对“治疗”的正确结果具有先验确定性，并且因此应持续把元文本(meta-text)应用于患者的生命文本。萨特的立场必须摒弃。治疗师的文本可以没有声称元文本的等级。进行分析解释学时必须在患者文本中进行彻底、耐心地的阅读、检查和复核。在这些文本合并之前，应该一直这样做。最重要的是，分析师的道德责任是理解，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Friedrich Schlegel)的职业格言讲道：不能只用一部，而是应用几部小说来能描写现代人的一生。但是，当一切都说都做了，这种强大理论在一度扩大和限制自主性方面的最终困境，即其解释学特征固有的困境仍然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更恭敬地理解患者所说的“不”的原因。

[1] 阿道夫·格鲁巴姆.案例研究法在精神分析学中的基础作用[J].加拿大哲学杂志，1988，18(4).

[2] 理查德·帕默.解释学：施莱尔马赫、狄尔泰、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和埃文斯顿的解释理论[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69：29.

[3]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少女杜拉的故事:一个癔症案例分析的片断[M].纽约：麦克米兰出版社，1963.

[责任编辑：修 磊]

2017-01-22

费伦茨·费赫尔，男，教授，布达佩斯学派代表人物。研究领域涉及文学、美学、政治学和哲学，主题广泛，著述颇丰。其主要著作有《法国大革命与现代性的诞生》《被冻结的法国大革命》《重构美学:布达佩斯学派的著作》《对需要的专政》《后现代政治状况》等。

译者简介：赵莉莉(1981—)，女，山东德州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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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7)03-0125-06

布达佩斯学派文化理论的伦理学之思(专题讨论)

编者按：布达佩斯学派是匈牙利重要的学术团体，在国际上享有较高声誉。20 世纪60 年代，一批青年学者在卢卡奇的带领下从事哲学、社会学、美学研究，致力于“复兴马克思”的学术计划。阿格妮丝·赫勒、费伦茨·费赫尔、乔治·马尔库什、米哈伊·瓦伊达是学派的核心代表。布达佩斯学派深受卢卡奇美学研究的影响，因此，除了在哲学、政治学、社会学领域从事研究，对文学、艺术、美学也颇为关注。本期专题讨论是对布达佩斯学派文艺理论蕴含的伦理学思想的研究，希望引起学界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