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薇 芜
图/聚乙烯
天下初定,四海皆平。刘邦称帝,而她作为皇后,着绣金凤袍与他并立。礼乐响起,她随着刘邦一步步踏上高阶,望着下面诚惶诚恐的人,她微笑着,内心涌起一阵快意。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终于结束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她仍是最后的赢家,傲视后宫三千佳丽。
一道阴冷的目光骤然向她射来,循着这目光,她看到戚姬那双美目里正闪着怒火。看着戚姬狰狞的面容,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昭示着胜利者的姿态。
这一日,晴空万里,她心里的阴霾也终被清风吹散。
入夜,华灯初上,殿内红烛摇曳,她望着自己的影子出神。回想起白日种种,热闹的礼乐声犹在耳畔,然而喧嚣过后是无尽的凄凉,她突然发现身边静得可怕。这座华美的宫殿到了夜晚便只剩下空旷和孤寂,仿佛在嘲讽她只有人前风光,人后的苦楚却鲜有人知。多少年了,不曾有人怜惜过她,从未有人想起,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也需要丈夫的保护与疼爱。
宫女适时进来提醒她该歇息了。她看着自己嫣红的指甲,装作端庄淡然的模样,向宫女询问他的去处。得知刘邦又去了戚夫人那里,她的手猛然攥紧,指甲扎进手心,痛感向全身蔓延……
良久,她摊开掌心,轻抚那一道道红痕,不禁感叹自己真是痴了,竟盼着他能来。她是皇后又如何,在他眼里她早已不是他的妻,而是万千臣子中的一个。
夜里寒风乍起,她裹紧了衣衫,终于明白,战争还未结束。
除夕晚宴上,宫里一派喜气洋洋,她看着前来朝贺的老友越来越少,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刘邦凉薄的性情,她是知道的。
汉二年,她曾被项羽掳去,作为俘虏被关押了两年,而刘邦从来不闻不问。待项羽将她放归,等待她的不是翘首以盼的亲人,而是刘邦与戚姬的如胶似漆、琴瑟和鸣。那时,她就像个多余的人,重逢的喜悦早已无处安放。她甚至想,还不如死在楚营中,好歹能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还记得那次逃亡的路上,她看着刘邦将自己的孩子一次次推下车去,那一刻,她对这个男人绝望到了极点。她甚至怀疑他心里是否有情爱,看到戚姬那一刻,她总算明白,即使刘邦有爱,也不是给她的。
她终于懂得,自己穷尽一生也难以得到他的宠爱,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至少拥有他的信任吧。她为他杀韩信、诛彭越,助他平定叛乱。这一切,只为保住自己蹉跎半生才得到的皇后之位。她的心越来越冷硬,只为让自己足够强大,能够为自己和孩子们撑起一片晴天。
戚姬的野心越来越明显,丝毫不掩饰对太子之位的觊觎,而刘邦暧昧不清的态度更让她警醒。终于,刘邦一句“如意类我”让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看得出这个念头早已在他心底蠢蠢欲动,随着年龄增长,刘邦越来越不喜爱盈儿,不顾群臣反对,准备废长立幼。
若再不出手,日后等待自己的恐怕就是无尽的深渊。她不顾一切找来张良,逼迫他为自己谋划,又费劲心机请来了“商山四皓”,总算迫使刘邦放弃了废太子的想法。
宴席上,她沉默地看着一切,看着刘邦见到“商山四皓”时的错愕,看着他对戚姬解释太子羽翼已成、难以更动时,戚姬崩溃地失声痛哭。她面上无喜无悲,但心中早已泛起腾腾杀意—戚姬啊戚姬,你明知盈儿是我的底线,还要一再触碰,我定要让你万劫不复。
寂寞的雨夜,惊雷乍起,她心中的恨意又多了一分。
汉十二年,刘邦去世,盈儿安然登基。待朝局稳定,她胸中的积怨终于爆发。多年来的委屈,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她不得不戴上假面,做一位宽厚仁德的皇后。只有在深夜,她才敢卸下伪装,而面具下的她早已千疮百孔。
大权在握时,她就像终于被释放的困兽,拼命撕咬着每一个曾经鞭笞过自己的人,将多年的仇怨全部宣泄出来。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后世如何评说,只是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
多年的风雨飘摇终于停歇,安然之中,她一点点沉沦……
当她将所有敌人铲除干净时,回望四周,才发现盈儿早已远远地离开了她。她不禁迷茫,她为刘邦、刘盈这对父子付出了一生,一次次为他们挥刀斩退敌人,而他们却都与她愈行愈远。她与戚姬母子争了大半生,到头来,自己的丈夫、儿子拼尽全力要保护的却正是这对母子。
最终剩下的只是被孤独包裹的自己,她如意了吗?她争了一辈子,赢的是权力尊荣,失的却是至亲人心,这一世究竟是对还是错,她也难以言说。
弥留之际,思绪渐渐逸散,最终定格在那一天满目的红光中。喧闹的宴席上,她穿上嫁衣与他携手前行。他那声“雉儿”的轻唤,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或许她这一生,只有那日才是唯一的美好。